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驴,是你让我成为了地球上最幸福的动物。我们互相啃着痒,我们互相磨蹭着皮
肤,柔情缱绻,情话连绵,感情在厮磨中愈来愈深,几乎使我忘记了蹲在河边的
狼。
这是两只饥饿的狼,我们身上鲜美的肌R让它们馋涎欲滴。它们不肯罢休。
尽管我恨不得立刻与我的爱侣交配,但我知道那样无异于自掘坟墓。那两匹狼显
然也在等待这样的时机。它们先是站在河边的卵石上,伸出舌头,像狗一样地舔
水,然后便狗一样坐着,仰起头,对着半块凄凉冷月,发出尖厉的嗥叫。
有好几次我失去了理智,举起前蹄,爬跨我的母驴,但我身体未落,狼便蹿
了上来。我匆忙中止,狼即退回水边去。看起来它们有足够的耐心。我想我必须
主动发起进攻,我需要母驴的配合。我们俩向水边的狼冲去,它们一跳就闪开,
并慢慢地往沙梁方向退却。我们不会中它们的J计。我们涉过河流,向西门屯方
向奔驰。两匹狼冲进河水,河水淹到它们的肚皮,使它们行动迟缓。我对母驴说,
亲爱的,冲,让我们结束这两个野兽的生命。我们按着预先商量好的办法,飞快
地跳入河水中,用我们的蹄子,去践踏狼的身体,我们故意激起水花,迷了它们
的眼睛。狼在水里挣扎着,水使它们身体沉重。我猛地扬起前蹄,对准一头狼砸
去,那狼匆忙躲闪,我的身体陡转,一双前蹄,砸在另一只狼的腰上。它的腰立
即塌了,我将它按在水中,让它在水中窒息,一串串的气泡咕咕地冒上来。另一
只狼,直立起来扑向我爱驴的脖子,危险,我松开蹄下的狼,尥起一只后蹄,敲
在那狼的头上。我感到铁蹄砸碎了那狼的头骨,它一下子就瘫在河水中,身体平
躺着,尾巴扑棱着,还没死停当。那只灌得半死的狼挣扎着爬上沙滩,长毛贴皮,
瘦骨毕现,状甚丑陋。我的爱驴冲上去,拦住它的去路,一蹄连一蹄地敲击它,
使它在沙滩上团身翻滚,又滚回到河里。我举起一只前蹄,对准它的头一擂。两
只狼眼,碧绿一闪,然后便慢慢地熄灭了。怕它们不死,我们轮番踏着它们,一
直把它们踩进卵石的缝隙里。泥沙和狼血,弄脏了半河水。
我们并肩往河的上游走去,一直走到河水清清、嗅不到半点血腥味的地方,
然后站住。它侧目望着我,啃着我,声音呢喃,情意绵绵,身体转动,给我最合
适的位置,亲爱的,我要你,跨上来吧。我,一头纯粹的、纯洁的公驴,体形健
美,基因优良,注定了后代的优势,这样的优势,与我驴的童贞,一起给你,只
能给你,我最亲的花花驴。我像山一样立起来,用两只前蹄抱住它的腰,然后,
身体往前一耸,一阵巨大的欢喜奔涌而来,流遍了我的身体,也流遍它的身体。
我的天哪!
第七章花花畏难背誓约闹闹发威咬猎户
我们一夜交配了六次,这从驴的生理上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没有说谎,
向玉皇大帝保证,指着河水中的月亮起誓,是真的,因为我不是一般的公驴,韩
家的母驴也不是一般的母驴。她的前世是一个殉情而死的女人,积压了几十年的
情欲,一旦发动,便难以休止。红日初升时,我们终于累了。一种空空DD、澄
澈透明的累。我们的灵魂仿佛被这场惊心动魄的爱情升华了,变得美好无比。我
们用嘴互相梳理了凌乱的鬃毛和沾满了泥沙的尾巴,它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温
柔之情。人类妄自尊大,自以为最解风情,其实母驴才是最会煽情的动物,我所
指的当然是我的母驴,韩驴,韩花花之驴。我们站在河中喝了一些清水,然后便
走到河滩上吃那些虽然已经发黄但汁Y还未完全脱尽的野芦苇和那些包孕着紫红
汁Y的浆果。不时有小鸟被我们惊起,偶尔也会从草丛中窜出一条肥胖的蛇。它
们该寻找蛰伏之地了,顾不上和我们纠缠。我们交流了彼此的所有信息后,便有
了各自的昵称。她呼我闹闹,我称她花花。
闹闹,啊噢;花花,嗯哼;我们永远在一起,天公地母也休想把我们分离,
啊噢好不好?嗯哼非常好!让我们做野驴吧,在这十几道蜿蜒的沙梁之间,在这
郁郁葱葱的沙柳之中,在这清澈的忘忧河畔,饿了我们啃青草,渴了我们饮河水,
我们相拥而睡,经常交配,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我对你发誓我再也不会理睬别
的母驴,你也对我发誓再也不会让别的公驴跨你。嗯哼,亲爱的闹闹,我发誓。
啊噢,亲亲的花花,我也发誓。你不但不能再去理母驴,连母马也不要理,闹闹,
花花咬着我说,人类无耻,经常让公驴与母马交配,生出一种奇怪的动物,名叫
骡子。你放心花花,即便他们蒙上我的眼睛,我也不会去跨母马,你也要发誓,
不让公马配你,公马配母驴,生出的也叫骡子。放心小闹闹,即便他们把我绑在
架子上,我的尾巴也会紧紧地夹在双腿之间,我的只属于你……
情浓处,我们的脖子交缠在一起,犹如两只嬉水的天鹅。真是说不尽的缠绵,
道不尽的柔情。我们并肩站在河边一潭静水前,看到了倒映在水面上的我们的形
象。我们的眼睛放光,嘴唇肿胀,爱使我们美丽,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驴。
正当我们忘情于山水之间时,后边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猛抬头,看到大约有
二十个人,呈扇面状,对着我们包抄过来。
啊噢,花花,快跑!嗯哼,闹闹,不要害怕,你仔细看,都是熟人。
花花的态度让我的心凉了半截。我何尝不知道来者都是熟人呢?我的眼很尖,
早就看清了,那一群人里,有我的主人蓝脸,有我的女主人迎春,还有与蓝脸友
善的村人方天保、方天佑兄弟——方家兄弟是莫言小说《方天画戟》中的主要人
物,在这部小说中他们成了武林高手——蓝脸腰间束着被我挣脱的缰绳,手持一
根长竿,竿端拴着绳套。迎春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糊灯笼的红纸已被烧毁,露着
乌黑的铁框。方家兄弟,一个手持长绳,一个拖着G棒。另外的人,有驼背的韩
石匠,有韩石匠的同父异母的弟弟韩群,还有几个面目熟悉但一时叫不出名字的
人。他们都是神色疲惫,浑身灰土,显然是奔波整夜。
花花,跑!闹闹,我跑不动了。你咬住我的尾巴,我拖着你跑。闹闹,我们
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迟早还是会被他们捉回来,花花低眉顺眼地说,再说,他们
会去找枪,我们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枪子儿。啊噢,啊噢,啊噢,我失望地大叫
着,花花,你忘了我们方才发下的誓言了吗?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
答应要跟我在一起做野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忘情于山水之间。花花垂着头,
大眼睛里突然溢出了泪水。她说,嗯哼,闹闹,你是公驴,拔D之后,浑身轻松,
了无牵挂,但是我却怀上了你的驴驹,你们西门家院里出来的,不论是人还是驴,
都是一箭双雕的强梁,我的肚子里,十有八九怀上了双驹。我的肚子很快就要大
了,我需要营养,我想吃炒熟的黑豆,新磨出来的麸皮,研碎的高粱,铡得碎细
并用竹筛筛过三遍、既无石子、J毛等杂物又无沙土的谷草。现在已经是十月,
天气慢慢寒冷起来,天寒地冻,大雪飘飘,河里结冰,枯草被大雪覆盖,我拖着
怀孕的身子,吃什么?嗯哼,喝什么?嗯哼?我生了驴驹之后,你让我睡在哪里?
嗯哼,就算我横下一条心,跟你流窜在这沙梁之中,那我们的驴驹,如何能承受
这风雪寒冷?嗯哼,如果我们的驴驹冻死在雪地,身体僵硬,犹如木G和石头,
作为它们的爹,你难道一点都不心疼?公驴可以无情地抛弃驴驹,闹闹,母驴做
不到。别的母驴也许能做到,但花花做不到。女人为了信仰,可以舍弃她们的儿
女,但母驴做不到。嗯哼,闹闹,你能理解一头怀孕母驴的心情吗?
在花花连珠枪弹般的话语中,我,公驴闹闹,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我软弱
无力地问:啊噢,啊噢,花花,你敢保证你怀孕了吗?
废话,花花瞪我一眼,怒冲冲地说:闹闹啊闹闹,一夜六次,次次如灌如注,
别说是一头正值发情高C的母驴,就是一头木驴,一头石驴,一棵枯树,也会怀
上你的驴驹!
啊噢~~啊噢~~我垂头丧气地低鸣着,看到花花顺从地迎着她的主人走去。
我热泪盈眶,但眼泪很快被无名的怒火烧干,我要跑,我要跳,我不愿意忍
看这义正词严的背叛,我不能继续忍气吞声地在西门家大院里作为一头驴度过一
生。啊噢,啊噢,我朝着明亮的河水冲去,我的目标是高高的沙梁,是沙梁上那
些团团簇簇如同烟雾般的沙柳,红色的枝条柔韧无比,里边栖息着红毛狐狸,花
面的獾与羽毛朴素的沙J。别了,花花,享你的荣华富贵去吧,我不眷恋温暖的
驴棚,我追求野性的自由。但我还没跑到对面的河滩,就发现沙柳丛中埋伏着几
个人。他们头上顶着柳条编织成的伪装帽,身上披着与枯草同色的蓑衣,他们手
中,都端着那种曾把西门闹的脑袋打得粉碎的土枪。巨大的恐惧使我折回头来,
沿着河滩东向奔腾,正对着初升的太阳。我浑身的皮毛如深红的火焰,我是一团
奔跑的火,一头光芒四S的驴。我并不怕死,面对着凶恶的狼我毫无畏惧,但我
对那些黑DD的土枪实在是恐惧,我怕的不是土枪,而是这种土枪制造出来的那
种脑浆迸裂的惨状。我的主人大概早就猜到了我的奔跑线路,他斜刺里过河,连
鞋袜都顾不上脱去。河水被他笨重的腿脚搅动得水花飞溅。主人迎面而来,我侧
身转向,就在这个瞬间,主人手中的长竿飞来,竿上的绳套在我的脖子上。我不
服输,我不甘心就这样被他制服。我竭力往前,昂头挺胸。绳套勒进我的脖子,
使我呼吸困难。我看到主人双手攥着长竿,身体后仰着,与地面角度很小。他的
两只脚后跟蹬地,在我的拖曳下前进。他的脚后跟犹如犁铧,在河滩上留下了两
道深深的沟。
终于筋疲力尽,更由于脖子上的绳套令我窒息,我只好停止奔跑。众人乱纷
纷围拢上来,但似乎都对我有所忌惮,虚张声势不敢靠前。于是我想到我作为一
匹善于咬人的驴已经臭名远扬。在生活平静的屯子里,驴咬伤人,自然是大新闻,
顷刻间就会传遍全村。但他们和她们,谁又能猜到这事情的原委呢?谁又能想到
白氏头上的窟窿,只不过是她丈夫的转世灵驴一时迷性,忘却驴身,恍为人体,
亲吻她留下的痕迹呢?
大胆的迎春举着一束绿草慢慢地向我靠近,口中发出一些絮絮叨叨的话语:
“小黑,不要怕,不要怕,不打你,跟我家去……”
她靠近了我,左胳膊揽住了我的脖颈,右手把那束绿草塞进了我的嘴巴。她
抚摸着我,用她的胸膛挡住我的眼睛,我感受到了她温暖柔软的茹房,西门闹的
记忆猛然袭来,热泪从我的眼睛涌出来。她在我耳边款款细语,热烘烘的气味,
热烘烘的女人,我感到头晕眼花,腿脚抖颤,跪在了沙滩上。我听到她说:“小
黑驴,小黑驴,知道你长大了,想媳妇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黑驴也要当
爸爸了,不怪你,正当的,婚也结了,种也下上了,乖乖地回家吧……”
他们匆匆忙忙地修好了辔头,把缰绳拴好,还在辔头上,加上了一根冰冷的
散发着铁锈气的链子。他们把这根铁链子塞进我的嘴里,用力一扯,将我的下唇
勒起来,痛疼难忍啊,我张大鼻孔,猛喘粗气。迎春打脱了那只紧勒铁嚼子的手,
说:“松开,你难道没看到它已经受伤了吗?”
人们试图让我站起来,我也想站起来。牛羊猪狗可以卧着,驴只有要死了才
可以卧着。我挣扎着要站起来,但身躯沉重难以站立。难道我这头刚满三岁的驴
就这样死去吗?尽管为驴不是好事,但这样死去实在窝囊。在我的面前有一条宽
广的道路,道路上又分出许多小径,每一条都通向风景,我好奇而神往,不能死,
站起来。在蓝脸的指挥下,方家兄弟把那根G子从我腹下穿过。蓝脸转到后边掀
着我的尾巴,迎春抱着我的脖子,方家兄弟抬着G子,齐发一声喊:“起!”借
着这股劲儿,我站立起来。四腿抖颤,头颅沉重。全力支撑,决不能再倒下,我
站定了。
他们围着我转,看着我后腿与前胸上血糊糊的伤口惊讶又困惑。难道与一头
母驴交配竟要受这么大的伤害?与此同时,我也听到,韩家那拨人也为他们家母
驴身上的伤而议论纷纷。
难道这两头驴不是交配而是互相厮咬了一夜吗,方家兄弟中的老大问老二,
老二摇头,不置可否。
帮韩家找驴的一个人,在河的下游不远处,手指着河道,高声喊叫:“快来
看,那是什么东西!”
狼的尸体,一只在缓慢翻滚,一只被一块巨大的卵石挡住。
众人跑过去,瞩目观看。我知道他们看到了水面上漂浮的狼毛,看到了卵石
上沾着的血迹——狼血与驴血,嗅到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腥臭,想象着那场激烈
的大战,以河滩上凌乱密集的狼爪印和驴蹄印为证,以我与花花身上的斑斑血迹
与骇人的伤口为证。
两个人脱掉鞋袜,挽起裤腿,下到河水中,扯着尾巴,把两头水淋淋的死狼
拖到了河滩上。我感到所有的人都对我肃然起敬了。我知道花花也享受着这样的
光荣。迎春抱着我的头,摸着我的脸,一滴滴泪珠,落在我的耳朵上。
蓝脸得意地对众人说:“妈的,谁再敢说我的驴不好,我就跟谁拼命!都说
驴胆子小,见了狼就吓瘫了,可我的驴,踢死了两匹恶狼。”
“也不光是你们家的驴踢死的,”韩石匠忿忿不平地说,“俺家的驴也有功
劳。”
蓝脸笑着说:“对对对,你家的驴也有功劳,你家的驴,是我家的驴媳妇吧。”
“受了这么重伤,这婚,大概没结成吧?”有人半开玩笑地说。
方天保弯腰看了我的生殖器,又跑到韩家母驴的腚后,掀起尾巴瞅瞅,肯定
地说:“结成了,我敢担保,老韩家就等着养小驴驹吧。”
“老韩,你送两升黑豆到我家,给我家黑驴补补身子。”蓝脸一本正经地说。
“呸!做梦!”老韩道。
那几个埋伏在红柳丛中的人提着土枪跑上来。他们脚步轻捷,动作诡秘,一
看就知道不是地道的庄稼人。当头的那个,五短身材,目光犀利。到了狼前,弯
下腰,用枪筒子戳戳一匹狼的头颅,又戳戳另一匹狼的肚子,惊讶又不无遗憾地
说:“就是这两个东西,害得我们好苦!”
另一个持枪的人,对着众人,大声嚷叫着:“这下好了,我们可以去交差了。”
“你们,大概没见过这两匹野物吧?这可不是野狗,这是两匹大灰狼,平原
地区比较少见,是从内蒙古草原那边流窜过来的。这两匹狼一路作案,见多识广,
狡猾诡诈,行为狠毒,流窜到本地一个多月,就毁了十几匹大牲口,有马,有牛,
还有一匹骆驼,下一步,它们就该吃人了。县里知道了这事,怕引起百姓惊慌,
秘密组织了打狼队,分成六个小组,日夜巡逻、埋伏,这下好了。”又一个持枪
的人,不无自负地对蓝脸等人说。他用脚踢着死狼,骂道,“畜生,想不到你们
也有今天!”
那个领头的打狼人,对准狼头,开了一枪。一道火光,把狼吞没。火光闪过
是白烟,从枪口溢出。狼的脑袋粉碎,像西门闹的脑袋一样,白白红红地涂抹在
卵石上。
另一个打狼人,心领神会地微笑着,端起枪,瞄准另一匹狼的肚子开了一枪。
狼腹上被轰开一个拳头大的D口,许多肮脏的东西溅出来。
他们的行为,让蓝脸等人目瞪口呆,继而面面相觑。良久,硝烟散尽,水流
声清脆悦耳,一群麻雀,少说也有三百只,从远方飞来,起起伏伏,如一团褐云,
然后齐刷刷地降落在一丛红柳上,柳枝为之弯曲如弓,仿佛累累的果实。麻雀齐
声噪叫,一片沙梁因之有了活气。一缕游丝般的声音,从迎春口里吐出:“你们
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打两匹死狼?”
“他妈的,你们想抢功劳吗?”蓝脸怒吼着,“狼是我家的驴踢死的,不是
你们打死的。”
为首的打猎人,从衣袋里摸出两张崭新的钞票,一张C在我的辔头上,往旁
边走几步,把另一张钞票,C在花花的辔头上。
“你想用钱堵住我们的嘴吗?”蓝脸气呼呼地说,“这是不可能的。”
“拿走你的钱,”韩铁匠坚定地说,“狼是我们的驴踢死的,我们要把它拖
回去。”
打猎人冷笑着,说:“二位兄弟,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方便。你们即便说
破嘴唇,也没人相信你们的驴能踢死狼。而且,明摆着的证据是,一匹狼的天灵
盖被土枪打碎,一匹狼的肚子被土枪S穿。”
“我们的驴身上有被狼厮咬的伤,血迹斑斑。”蓝脸大叫着。
“你们的驴身上确实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谁也不会不相信这是被狼咬的,那
么,”猎头冷笑着,说,“这正好证明了这样一个场面:在两头驴被两匹狼厮咬
得血迹斑斑的危险时刻,打狼队第六小组的三个队员及时赶到。他们不顾危险冲
上前去,与狼展开了生死搏斗,组长乔飞鹏,猛扑到公狼面前,对准狼头开了一
枪,枪响后,半个狼头被打飞。队员柳勇,对准另外一匹狼开了一枪。不好,竟
是哑火,因为我们整夜在柳丛中埋伏,使火药受了潮湿。那头恶狼,咧开几乎延
伸到两耳的大嘴,龇出雪白的牙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对着柳勇扑来。
柳勇就地一滚,躲过了恶狼的第一扑,但他的脚后跟被一块石头磕绊,使他仰天
跌倒在沙滩上,恶狼腾起身体,拖着苍黄的尾巴,犹如一股黄烟,直对柳勇扑去。
在这危急时刻,说时迟,那时快,捕狼队中年纪最小的队员吕小坡,瞄准狼头开
了一枪——因为狼是运动目标,击中的正是狼腹——狼从空中跌落,在地上翻滚,
肠子流出来,拖出好长,其状凄惨,虽是凶残野兽,也让我们心中不忍。这时,
重新装填了枪药的柳勇,对着满地翻滚的狼补了一枪。因为距离较远,弹药出膛
呈扫帚状,狼中弹多处,伸伸腿,终于死停了。”
在捕狼小组长乔飞鹏的语言指点下,队员柳勇退出三五步远,托起土枪,对
准那匹被D穿腹部的狼开了枪。几十颗铁砂子,均匀地打在狼身上,在狼的皮毛
上留下了一片焦煳的D眼。
“怎么样啊?”乔飞鹏得意地笑着,问,“你们觉得,是我的故事让人信服
呢还是你们的故事令人信服?”乔往枪筒里装着药说,“你们尽管人多,但也不
要动抢狼的念头。打猎的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当一匹猎物因为大家同时开枪
而发生争执时,那猎物体内留有谁家的弹头,猎物就归谁家所有。还有一条规定,
那就是,如有人抢夺别人的猎物,猎人可以对掠夺者开枪,以维护自身尊严。”
“他妈的,你是个强盗。”蓝脸说,“你夜里会做噩梦的,强取豪夺,你会
遭报应的。”
猎头乔飞鹏笑着说:“轮回报应,那是骗老太太的鬼话,我不信这个。不过,
咱们毕竟有几分缘分,如果你们愿意用你们的驴帮我们把狼驮到县城去交差,县
长会送给你们一份厚礼,我也会再送你们每人一瓶好酒。”
我没容他再啰嗦下去,张大嘴,龇出板牙,对着他那颗扁平的脑袋。他匆忙
躲闪,反应够快,头脱了,但肩膀还在我嘴下,强盗,让你知道驴的厉害。你们
只知道生有利爪和利齿的猫科和犬科动物才会杀生食R,而我们奇蹄目的驴子只
配吃草吞糠,你们是形式主义、教条主义、本本主义、经验主义,今天,我要让
你知道一条真理:驴子急了也咬人!
我咬住猎头的肩膀,猛地昂起头,左右甩动,我感到一团酸臭黏腻的东西,
已然留在了我的嘴里,而那诡计多端、巧舌如簧的家伙,肩膀残缺、流血,萎在
地上,昏厥过去。
他当然可以对县长说,肩膀上的皮R,是在与野狼搏斗的过程中,被野狼咬
掉的。他也可以说,在野狼咬住他的肩膀时,他一口咬住了狼的脑门,至于怎样
在狼的身体上做手脚,那就随他们的便吧。
主人们见事不好,赶着我们匆匆离开,将狼尸与捕狼人留在了沙滩上。
第八章西门驴痛失一卵庞英雄光临大院
西门驴痛失一卵庞英雄光临大院1955年1 月24日,是农历乙未年正月初一。
莫言那小子后来把这天当做自己的生日。进入八十年代后,官员们为了多当几年
官或是为了当更大的官,都把年龄往小里改,都把学历往高里填,没想到啥官也
不是的莫言也跟着凑热闹。这是个好天气,一大早就有鸽群在空中盘旋,悠扬的
鸽哨,响过去又响回来。我的主人,停下手中的活儿仰望鸽群,半边蓝脸,煞是
好看。
过去的一年,蓝家的八亩地,收获粮食二千八百斤,平均亩产三百五十斤,
除此之外,还在沟畔地角收获大南瓜二十八个,上等苎麻二十斤。尽管合作社对
外宣传亩产四百斤,但蓝脸根本不相信。我听到他多次对迎春说:“就他们那样
的庄稼亩产能收四百斤?骗鬼去吧。”女主人笑着,但笑容难掩担忧,她劝说:
“掌柜的,别跟人家叫板,人家是成群结队,咱是独家单干,好虎难抵一群狼啊。”
“怕什么?”蓝脸瞪着眼说,“有陈区长给咱撑腰呢!”
主人头戴一顶棕色绒帽,穿着三表新的棉衣,腰里扎着青布搭腰,手持一柄
木梳,梳理着我身上的毛。主人的梳理让我身体很舒服,主人的赞扬让我心里很
舒服。主人说:“老黑,好伙计,去年你也出了大力,能打这么多粮食,一半功
劳是你的。今年,咱爷们儿再加把劲,把那个J巴合作社彻底打败!”
阳光越来越灿烂,我身上渐渐暖起来。鸽子还在天上盘旋,地下铺着一层红
白纸屑,那是粉身碎骨的爆竹。昨夜,屯子里电光雷鸣,响声连片,此起彼伏,
硝烟弥漫,犹如战争爆发。煮饺子的气味弥漫到院子里,还有年糕、糖果的气味
掺杂其中。女主人将一碗饺子放在凉水中过了一遍,倒在槽子里与谷草搅拌在一
起。摸摸我的脑袋,她说:“小黑,过年了,吃饺子吧。”
我承认,作为一头驴,能吃上主人家过年的饺子,是很高的礼遇。主人几乎
把我当成了人,当成了他家庭中的一员。自从我大战二狼后,获得了主人的加倍
爱护,也赢得了一头驴在高密东北乡这周遭百里、十八处村屯所能赢得的最高声
誉。尽管那三个该死的捕狼队员霸去了两匹死狼,但人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尽
管没人否认韩家的驴也参加了战斗,但人们都知道我是斗狼的主力,韩驴只是个
配角,而且还是我救了它的性命。尽管我早就到了被劁的年龄,我的主人也曾经
恐吓过我,但斗死双狼后,主人再也不提这话儿。去年秋天,我跟在主人背后下
地,那个背着褡裢、手摇铜铃、以劁驴阉牛骟马为业的兽郎中许宝,尾随在我身
后,两只眼睛,贼溜溜地往我后腿间瞅。我早就嗅到了他身上那股残忍的腥臭,
我早就知道他不怀好意,这个拿驴卵牛蛋下酒的坏种,注定了不得好死。我警惕
着,我准备着,只要他靠近到合适的距离,我就会飞起后蹄,对他的裆间下家伙。
我要让这个罪恶累累的坏种,落个J飞蛋打的下场。也许他会转到我的面前来,
那我就啃破他的头。咬人,是我的长项。这家伙很狡猾,躲躲闪闪,始终在安全
距离外,不给我机会。街道两边的闲人,看着倔强蓝脸牵着他那匹大名鼎鼎的驴
在前头走,而后头跟随着一个劁驴的坏种,都期待着好戏开演。人们七嘴八舌地
说:“蓝脸,要给毛驴去势吗?”
“许宝,又瞅上下酒菜了?”
“蓝脸,万不能劁,这头驴能踢死狼,全仗着那一窝卵,一个卵一个胆,这
驴卵多,简直是一窝土豆。”
一群正要上学的小学生,蹦蹦跳跳地尾随着许宝,唱着现编的快板:许宝许
宝,见蛋就咬!
咬不着蛋,满头大汗。
许宝许宝,是根驴D。
吊儿郎当,不走正道……
许宝立定,瞪着那些顽童,从褡裢中摸出一把亮晶晶的小刀子,气势汹汹地
说:“小杂种们,都给我闭嘴!哪个敢再编排许大爷就骟了他的蛋子!”
顽童们聚在一起,对着许宝傻笑。许宝往前走几步,他们就往后退几步。许
宝对着他们冲来,他们就一哄而散。许宝追上来打我卵蛋的主意,顽童又聚拢成
群,跟在后边,边走边唱:“许宝许宝,见蛋就咬……”
许宝顾不上去理睬那些缠磨他的顽童,他绕着圈儿,跑到蓝脸前方,倒退着
走,与蓝脸搭话:“蓝脸,老哥们儿,我知道这驴咬伤了好多人,驴伤了人,既
要赔药费又要赔好话,索性劁了,一刀割落,三天康复,我保它成为一头服服帖
帖的顺毛驴!”
蓝脸不理许宝,我心阵阵冲动。蓝脸知道我的脾性,紧紧地抓住我的嚼铁,
不给我往前冲的余地。
街上的浮土被许宝的脚后跟踢起,这杂种,倒是走得快捷,大概是经常用这
样方式行路。他一张干巴小脸,两只三角眼,眼下垂着两个R泡,门牙间开了一
条宽缝,说话间不时有水泡泡从缝里飞出。
“蓝脸,”他说,“我劝你,还是劁了吧,劁了好,劁了好。劁了你就省心
多了。给别人劁,我收五元钱,给你劁,分文不取。”
蓝脸住脚,冷冷地说:“许宝,先回家去把你爹劁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许宝拔高嗓门道。
“嫌我说话难听?那你就听听我的毛驴怎么说吧。”蓝脸笑着道,他松开我
的缰绳,对我说,“老黑,上!”
我恼怒地嘶鸣着,像爬跨花花驴那样扬起前蹄,往许宝那颗干瘪的头脑上砸
去。街边看热闹的人发出惊呼,那拨顽童也停止了喧哗。我期待着蹄子擂在许宝
脑袋上那种感觉和那种声音,但期待落空,本应该能看到的那张因惊吓而变形的
小脸没有看到,本应该能听到的狗转节子般的惊叫也没有听到,恍惚中似有一条
油滑的影子钻到了我的肚皮下,Y凉的不祥之感在脑子里一闪现,欲想躲避,为
时已晚——胯下一丝冰冷的感觉闪过,随即是锋利的剧痛。我感到若有所失,知
道中了暗算,急转身,看到后腿内侧有血流下,看到在路边,许宝用只手托着一
个沾着血迹的灰白卵子,满面笑容,对着看客炫耀,路边响起一片喝彩声。
“许宝你这个杂种啊,你把我的驴毁了……”我的主人悲痛地呼喊着,欲撇
下我,上前与许宝拼命,但许宝把卵子塞进褡裢,手中又亮出那把亮亮的小刀子,
我的主人,就萎软了。
“蓝脸,你不能怨我,”许宝举手指点着看客,道,“大家有目共睹,连这
些小朋友也都看到,是你蓝脸纵驴伤人在前,我许宝正当防卫在后。如果不是老
许我机警,此时,我这颗头,已经被驴蹄子敲成血葫芦了。老蓝,你不能怨我。”
“可是,你毁了我的驴……”
“老子本来想毁了你的驴,老子也完全具有毁了你驴的本事,但老子顾念乡
亲感情,手下留了情,”许宝说,“实话告诉你,你的驴有三个卵子,我只取了
它一个,这样,它的野性会收敛一些,但仍然不失为一头血气方刚的公驴。你他
妈的,还不感谢我,更待何时?”
蓝脸俯身侧脸,观察了我双腿间的情景,知道许宝此言不谬,心平气和了许
多,但感谢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个魔鬼一般的家伙,在未商量的情况下,以迅
雷不及掩耳之势摘去一颗驴卵。
“许宝,丑话跟你说在前头,”蓝脸道,“要是我的驴有个三长两短,咱们
的事就没完没了。”
“除非你用砒霜拌料喂它,否则我保你驴命百岁!今天,最好不要让它下地
干活,拉它回家,喂它点精料,饮它点盐水,两天就会收口。”
蓝脸口里不服,但还是遵从了许宝的建议,拉我回家。我的痛苦,略有缓解,
但还很强烈,我用仇恨的目光,盯着这个将吃我一卵的杂种,心里盘算着报仇的
方式,但说心里话,经过这番风雷电闪般的变故,我对这个双腿罗圈、其貌不扬
的小男人,平添了许多敬畏。人世间竟有这般怪物,以取卵子为职业,而且取得
出神入化,其下手之狠、出手之准、动作之快,非亲历绝不敢相信也!啊噢~~
啊噢~~我的那个卵啊,今晚你就会伴着烧酒进入许宝肠胃,明天就会进茅坑,
我的卵、卵。
走到距他们几十步处,听到许宝在后边喊:“蓝脸,知道方才那一手叫做什
么名堂吗?”
“我日你祖宗,许宝!”蓝脸回头大骂。
众人的笑声传来,笑声中许宝大喊,得意洋洋的声嗓:“好好听着,蓝脸,
还有那头驴,也好好听着,方才那一手叫做‘叶底偷桃’!”
“许宝许宝,叶底偷桃!蓝脸蓝脸,丢人现眼……”那群出口成章的天才顽
童,跟在我们后边也喊叫着,一直把我们送进西门家大院……
院子里人气渐旺,东西厢房里的五个孩子,穿戴着光鲜衣帽,在院子里合群
蹦跳。蓝金龙和蓝宝凤已到了上学的年龄,但还没有上学。金龙神情忧郁,一副
心事重重的样子,宝凤天真无邪,是个美人坯子。他们是西门闹留下的种子,与
我西门驴没有直接关系,与我西门驴有直接关系的,是韩花花驴所下的那两个驴
驹,只可惜,它们不满半岁,就跟着它们的娘死去。花花之死,是西门驴一大伤
心事。花花是吃了有毒草料而死,两头驴驹,我亲生的孩子,是吃了花花的毒奶
而死。驴产双驹,全屯喜庆;三驴同亡,百家心痛。韩石匠哭成个泪人儿,但肯
定有个人在暗中笑,笑者就是下毒者。此事惊动了区里,专派了有经验的公安员
柳长发前来破案,那人比较笨拙,只会把村里的人一拨拨叫到村公所,用那套似
乎从留声机里播放出来的话语盘问,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后来莫言那厮在他的
《黑驴记》中,把给韩家驴下毒的罪名扣在黄瞳头上,尽管他编造得严丝合缝,
但小说家言,决不可信。
接下来我对你说,与我西门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个蓝解放,也就是你,你
知道他是你就行,为了方便我还是说他——他已经五岁有余,随着年龄的增长,
脸上那块痣越来越蓝。这孩子相貌虽丑,但性格开朗,活泼好动,手脚不闲置,
尤其是那张嘴,几乎一秒钟也不会闲着。他穿着与同母异父的兄弟蓝金龙同样的
衣服,因为个头不及金龙高,衣服嫌大,下卷裤腿,上挽袖子,看上去有一股匪
气。但我深知这是个心性善良的好孩子,但几乎不讨所有人喜欢,我猜想,大概
与他的多言和脸上的蓝痣有关。
说完蓝解放,接下来说说黄家的两位千金:黄互助与黄合作。这两个女孩,
穿着同样的花棉袄,扎着同样的蝴蝶结,生着同样白净的皮肤和同样妩媚的细长
眼睛。黄、蓝两家,说亲不亲、说疏不疏的一种复杂关系,大人们在一起,总是
别扭尴尬,迎春和秋香,毕竟都曾经是西门闹的枕边人,彼此既是冤家又是姐妹。
现在分别嫁人,鬼使神差地又都住在各自住过的房子,但房子的主人换了,时代
也换了。与大人的复杂关系相比,孩子们的关系清纯简单。蓝金龙性格Y沉,很
难接近;蓝解放与黄家双娇处得极为亲密。那两个女孩子,一口一个解放哥哥地
叫着,蓝解放本是个馋鬼,竟然能省出两块糖果,给她们吃。
“娘啊娘,解放把糖给互助、合作吃了。”蓝宝凤悄悄地对母亲说。
“既然是分给他的,他愿意给谁吃就给谁吃吧!”迎春拍拍女儿的头,无奈
地说。
孩子们的故事,还没有开始,他们之间的戏,十几年后将达到高C,现在,
还轮不到他们唱主角呢。
现在,有一个重要人物登场。他姓庞名虎,面如重枣,目若朗星。头戴一顶
棉军帽,身穿一件扎着绗线的棉袄,胸前挂着两枚勋章,衣袋里C着一支钢笔,
手腕上套着一块银光闪闪的手表。他手持双拐,右腿完好,左腿从膝盖处没了。
一条黄色的裤腿,在断腿处隆重地系了一个疙瘩。虽然只有一只脚,但那脚上却
穿着一只崭新的翻毛皮鞋。他一进大门,所有的人,包括孩子,包括我这头驴,
都肃然起敬,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人,只能是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志愿军英雄。
英雄对着蓝脸走来。木拐棒戳着铺地的方砖,发出“笃笃”的声响,那条腿
落地沉重,仿佛步步生根,另外半条腿上的裤子,悠来荡去。他立在主人面前,
问道:“我如果猜得不错,你就是蓝脸。”
蓝脸的脸部肌R抽搐了一下,等于回答了英雄的问题。
“志愿军叔叔好,志愿军叔叔万岁!”多嘴饶舌的蓝解放跑上前来,无限敬
仰地说,“您一定是个英雄,您立过功劳,您找我爹有什么事?我爹不爱说话,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我是我爹的发言人。”
“解放,闭嘴!”蓝脸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C嘴。”
“没关系,”英雄宽厚地笑着,“你是蓝脸的儿子,名叫解放对吗?”
“你会算卦吗?”解放惊讶地问。
“我不会算卦,但是我会相面。”英雄狡猾地说,但他马上恢复了脸上的庄
重表情,用胳膊夹住木拐,伸出一只手,伸到蓝脸面前,说,“伙计,认识认识,
我是庞虎,是区里新来的供销合作社主任,那个在生产资料门市部卖农具的王乐
云是我的妻子。”
蓝脸愣了片刻,伸出手与英雄相握,但从他的困惑的眼神里,英雄知道他还
迷在雾里。于是,英雄对着外边喊:“喂,你们也进来吧!”
一个身体浑圆的小个子女人,抱着一个清秀的女孩子,从大门走进来。女人
穿着蓝色制服,鼻梁上架着一副白边眼镜,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吃庄户饭的人。那
孩子眼睛很大,两个腮帮子红通通的,像深秋的苹果。这孩子满脸都是笑意,是
一副标准的幸福婴儿的模样。
“啊呀,原来是这个同志!”蓝脸欣喜地叫着,同时回头对西厢房里喊,
“他娘,快来,来贵客了。”
我自然也认出了她。去年初冬的一件往事被清楚地回忆起来。那天蓝脸牵着
我去县城驮盐,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这个王乐云。她托着沉重的大肚子,坐在路
边呻吟。她穿着一件蓝制服,因为肚子太大,制服下边的三个扣子敞开着。她戴
着一副白边眼镜,面皮白净,一看就知道是个吃公家饭的。她看到我们,如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