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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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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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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佩吉把我领到一张桌子后面的女人前,说:“苏,这是纽约来的奥古斯丁,他是来报到的。”

    苏从她的案头工作中抬起头,朝我微笑。她友好而精明的脸立刻触动了我,她看上去像是那种能理解我为什么终将不会在这住下的人。

    “请稍等片刻,奥古斯汀。”她念错了我的名字。她忙着把一叠文件堆到另一叠上面,然后端起一只彩杯,呷了一口咖啡。那只咖啡杯上活泼地写着:勇往直前,天天快乐!

    “好了么,你是奥古斯汀?”她冷不丁地把注意力全集中到我这里,她的脸上一副我能有何效劳的表情,但是眼睛却在说:“你等着吧,马上就轮到你了。”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开口:“是的,我是奥古斯丁。”我似是而非地纠正了她对我名字的发音。这是我第一次主被动不明、意识不清的行为,可以载入我的个人史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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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节:无以为傲(3)

    她问我在机场是不是一切顺利。我告诉她说我是打车来的,她听后一脸惊诧。

    “但是桃瑞丝该去接你的!”她皱皱眉,看向电话。“你等了多长时间?”她想问个仔细。

    想想还是不要为这个叫桃瑞丝的找麻烦,我使出浑身解数,装作自然地撒了谎:“哦,我没有等。我还以为我得自己过来,所以就打了车。”接下来我说了实话:“这里的出租车比纽约便宜多了,真不错。”我喜气洋洋地笑着,仿佛我刚在fortunoff店里将一副红宝石袖链据为己有。

    她看着我,似乎看了很长时间。这使我不禁想,我是不是一口酒气,我好像忘了用清新剂了。

    “那么,好吧,我们登记一下,把你安顿下来。”在我来得及说我已改变主意前,她把一叠表格塞给了我,还给我照了张快照(说这是法律程序),她还说我的行李得要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古龙水、漱口水……任何含酒精的东西。”

    “古龙水?”我疑惑不解地问。

    “哦,你可能会很惊讶,”她说,“不过,你怎么也想不到那些酒鬼在这用什么偷偷喝酒。”

    我这才明白过来,不过我可永远不会喝古龙水,所以从这点上说,我还根本谈不上是个酒鬼。我实际上是来错了地方,这个地方实际上是为那些十恶不赦、连古龙水都喝的酒鬼们准备的,而不是为像我这样只是错过了全球品牌会议的普通饮酒爱好者。我拼命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她突然站起来,拿起我的包说:“我把这些拿到你房间,在你填表时让人检查一下,如何?”

    这显然不是询问,而是命令,不需要我回答。我垂头丧气,无能为力,仿佛在被一种与我的意志相悖的无形的力量推着走,我莫名其妙地感到虚弱无力。

    我看着眼前的文件:保险表、申明、近亲状况和我的签名栏等等。我的笔迹潦草混乱。我每次签名时,笔迹都不同,我好像是个冒名顶替者,仿佛总有股疯狂的神力控制着奥古斯丁的身体,而它现在正恣意妄为地支配着他签名住入一家复原中心。

    真正的奥古斯丁绝对不愿意这么做,真正的奥古斯丁会说:“能不能给我一杯血玛丽再来一点tabasco……再把账单拿给我。”

    我填完了表格,目光落在了前方窗下的档案柜上。它的顶上放着一只一次性铝制蛋糕盘,盘里盛着一块超市里卖的那种生日蛋糕,但现在已经是杯盘狼藉了—— 一块残缺不全的覆盖着一层艳红色和蓝色糖霜、绿色喷粉的蛋黄色松糕,它看上去像是被急匆匆食客啃了好几口;又仿佛护士们在紧急事件调解间隙,抽空疯狂冲回这个房间,使劲挖几口蛋糕塞到嘴里,然后再跑回去,把那个兴风作浪的病人捆到电击治疗仪上。我想那个治疗仪就在外面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

    于是我暗暗留心佩吉的制服和下巴,看有没有糖霜的痕迹。

    这时苏突然出现在房间:“你包里很干净,没有那些东西。你的表格填好了?”

    “应该好了。”我温顺地说。

    她瞥了表格一眼:“看上去不错。我们去你房间收拾一下吧,跟我来。”

    我跟着她走了大约十五尺——我的房间就在护士台的对面,这是间“戒瘾病房”。我被告知我将在里面待七十二小时,然后再搬到一间长期病房去。这个楼层基本是v型结构,一条走廊住男人,另一条住女人,两条走廊的交汇处就是护士台。护士台有一扇配有护网的窗户,窗户俯瞰交谈区,交谈区有三张沙发和形态各异的椅子及一张大咖啡桌。家具是重木板条风格,盖着一层工业花格子呢布。家具的设计谈不上好,只是看上去很牢固。很显然扬·施拉格ian schragerr,精品饭店的鼻祖。和它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是扬·施拉格的话,他肯定会看一眼就掉头而走的,他会在钻进他那辆阿斯顿—马丁富兰特轿车时说,把这房子浇上汽油,烧了,我怎么可能设计出这种房子。

    我的房间和其他的一样,也是三张单人床。

    “我们到了,亲爱的。”苏一边说,一边递给我一条折起来的白色厚绒布毛巾。毛巾上放着一本厚厚的蓝色的圣经模样的书,书名叫《匿名酗酒者》。她又递给我一双纸拖鞋。“我给你五分钟收拾一下,然后我们开始。”她离开时说,“哦,顺便说一下,这房间的门得一直开着,一直。”她声音里暗藏威胁。接着她又扬起嗓子,愉快地说:“待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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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节:无以为傲(4)

    我脱下身上的皮夹克,将它挂到水槽上方镜子旁的钩子上,随后坐到床上。床单薄如纸,散发着漂白剂的味道。不是“新雨”,也不是“柠檬夏天”牌漂白剂,是那种不折不扣的医院专用漂白剂。我的床头悬挂着一幅框好的打印画。画中彩虹悬于半空,彩虹下一片沙地,沙地里有只脚印。脚印下印着一句话: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我站起身,朝窗外看去,窗外就是这家医院后院的地面。地面上的野餐桌灰尘仆仆,地面上烟头遍地。极目望去,我还能看到一条小河,更远处是更多的工业园区。

    伊莉莎白·泰勒肯定不愿意死在这里!

    我注意到房间里的另外两张床没有铺,一张床底下胡乱地塞着行李。真是无可挑剔啊。我有一个室友,并且随时面临有第二个的威胁。

    “好了吗?”苏在我门口说。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

    “都收拾好了?”

    我点点头,我好像成了哑巴。

    苏把我领到空无一人的交谈区。她解释说,其他的病人正在楼上小组活动,他们十分钟后就会下来,然后到自助餐厅吃午饭。

    她指向一处貌似机场酒吧的地方,旁边是一张折叠椅。你可能会在弗雷斯诺机场的凯蒂·豪克休闲吧看到类似的地方,但实际上它是一个独立的护士台。

    护士佩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一身惨白的装束使我一阵头晕。当她让我卷起袖子,给我量血压时,她笑得很不自然。当我卷袖子时,她把一只电子体温计C到我嘴里。她看着我,微笑了起来。体温计哔哔作响时她把它抽了出来。接下来,她把血压测量包裹到我胳膊上,不停地挤。她松开手,皱起眉头。

    “嗯……好像有点高,我再测一次好吧?这次我要你帮我点忙。你靠后坐,眼睛闭上,放松,尽力想一些平静的事。”

    我想到了一杯冰马提尼,杯中漂着一片橄榄叶。Y体温柔地颤动,似泼不泼地漫过杯沿。

    她又测了一次。

    她一边把测压器折起来放回口袋,一边说我的血压非常高。“我会给你利眠宁做镇定用,我们不希望戒酒给你带来生理刺激,那会很危险,到时我们必须得用救护车把你送到圣·朱迪的急救室去。”

    我目送她离开,去拿那药丸,我的血压一下蹿得更高。

    于是我想,在这等一会儿?等利眠宁,这种被称为妈妈小助手的药?我明确地意识到,如果我选一家普通的正常的复原中心,可能就不会有这种妈妈小助手来替我降血压的事了。我大概只需要报个血压数字就妥了。

    这时我听到楼上有阵S动,接着我身后的楼梯上传来如雷的脚步声和笑声。我感觉他们看到了我。

    佩吉递给我药丸和一小纸杯水,她往上看去,对人群喊,打了几声招呼。

    我看着人们从一条走廊悄悄走下来,聚集到交谈区。其中一个人朝我们走来。

    “嗨,卡唯。”佩吉说。

    卡唯只对着我笑,仿佛我是菜单上新添的什么菜式。他身穿一条有装饰扣带子的黑仔裤,和一件紧身白衬衣。他的眉毛浓且密集,像是额上被重重画了两笔。他貌似印度人,但是又显出一副高度美国化同性恋者的模样。他这样盯着我,让我感觉到轻微的羞辱感。一绺浓黑的头发圆滑地打着卷,精确无疑地从他的前额上垂下来。“我是卡唯,你来这里做什么?”

    “住三十天院。”

    他傻呵呵地笑起来,把手放到他的P股上。“不,我是说你选了什么药?”

    我听不懂他说的话。突然,我发现我在说一种不同的语言,一种只有椅子和灯座能听懂的语言。

    他等着我回答。

    而我也等着自己的回答。

    他翻了翻眼睛:“你知道……就像酒……快克……冰毒……”

    我突然听懂了一个词。“哦,酒。抱歉。”

    卡唯似乎对我的回答厌倦了。“我是个性A狂,所以我来这了,还有可卡因。我从来谈不上是个酒鬼。我来自科珀斯克里斯蒂,我是个航空服务员。”

    我心里想,你现在落到了地上,已经是美铁(美国铁路客运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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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节:无以为傲(5)

    佩吉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着卡唯:“愿意交个朋友吗?带奥古斯丁转转?”

    卡唯显出很乐意的样子。“好啊。”他说,酷酷地捻捻他的卷发。

    “很好,”她说,然后转向我,“现在你自由了。”

    但愿如此。

    现在我在交谈区中央,和卡唯站在一起。其他病人也看见了我,纷纷走过来。他们指指点点,不停问东问西。我不停地重复我的名字,说我来自纽约。我看上去像是在会客,和他们握手,但是我早已灵魂出壳,只是在做机械运动而已。

    卡唯把我拉到一边,转过去对人群说了什么。他一路领着我沿着男人们的走廊走。我仿佛成了他的人。

    “这是健身房。埃伦在这里开了间戏剧疗法工作间,她有些不切实际。”他翻翻眼睛,抖了一下身体。

    健身房里靠墙一排排地堆着箱子和折叠椅,远处的墙角还有一张没有砝码的台式压床。篮球架的篮筐没有网,上面高高堆着一层箱子。我坚信,我是惟一一个走进这间健身房就出汗的人,而我现在出汗是因为恐惧。

    “我们一般星期五会在这里对大众开放,开一个匿名酗酒者会。”

    我被一个我将不再属于“大众”的念头刺痛了。“这里有游泳池吗?”我浑浑噩噩地问。

    “你经常L泳?”卡唯问,一边拿手挖他的左鼻孔。

    我一分钟也不能在卡唯身边待下去了。“好了,谢谢你的陪同。”说完这句话,我就往出口走去。

    他只好耸耸肩,领我出来,回到那片装着坚不可摧的家具和防火天花板的普通区。

    这时,一个大块头的但面目和善的男人走近我。“嘿,我是鲍比,”他用他那浓重的巴尔的摩口音说道,“……我是个酒鬼。”

    这真是场“周六夜的狂欢”(美国著名综艺节目),一场闹剧。我现在仿佛是在家里,酩酊大醉地看着电视。我从来没有这么头昏脑胀过,肯定有人在我酒里下了什么。

    大鲍比说完后看着我,就像一只马戏狗表演完后,等着领赏。他一直乐呵呵地笑着,看上去像被洗了脑一样,或者更糟。我突然注意到他前额上有块很大的手术刀疤。

    他一如既往,兴致勃勃地笑着。

    我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再理睬他。他像个烦人的圣诞老人。

    卡唯这时又悄无声息地凑过来。“吃午饭去。”他咕噜着说。

    转眼间,人们从看不见的地方四处钻出来。他们行动如此一致,仿佛共享一套思维系统。该……吃……午饭了……还好他们没有伸着胳膊,像恐怖电影《活死人之夜》里那样跳来跳去。

    我跟随鲍比和卡唯走上后面的楼梯,穿过主要房间和走廊,一直走到自助餐厅。人们互相交谈打趣,端着红色塑料餐盘,沿餐厅集合线移动。我紧紧跟着他们。这时一块鱼饼三明治被甩到一只洗碗机和微波炉适用的碟子上,然后被一个女人推到我盘子里。那个女人一脸苦相,看上去工资微薄得很。当我随队伍移动时,其他食物陆续被扔到我盘子里:一小撮卷心莴苣和腌R沙拉、一片抹着酒店里用的黄油的白面包,还有一小块什锦水果馅的红色吉露果子冻。立刻我就对果子冻里的水果充满了同情——它们和我一样失去了自由。

    还有,本该有的欢迎酒,大杯的德华士,被一品脱密封纯牛奶取代了。

    在集合线后,到处都是带轮的圆桌子。我一直紧紧跟着鲍比和卡唯,和他们坐在一起。因为跟他们熟悉些,这样会比其他病人的威胁小些。

    我看着我的餐盘,想,一星期一万三千美元,就吃煎得这么老的鱼饼三明治?

    但随即我就明白了。

    在他们重新塑造你之前,他们会先把你打垮。把你击成细小的易管理的碎片,然后把你重新组装成一名全新的滴酒不沾的社会分子,而粉碎计划就从食物开始。最后我只吃了红吉露果子冻。

    大鲍比看到了,他说:“嘿,你难道不饿吗?”一副开心乐观的模样。

    “不,”我说,“不太饿。”

    于是他把大爪子伸到鱼饼三明治上空。“那你介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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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节:无以为傲(6)

    我任他拿去。

    他叠起三明治,三大口就干净利落地消灭掉了。“我喜欢这里的食物。”他一边咀嚼一边说。他像《笨伯联盟》a confederacydunces,作者john kernedy toole 凭借本书获1981年普利策小说奖。中礼貌的伊格内修斯。

    “你嘴上沾了颗芝麻。”我告诉他。

    于是他宽大的R乎乎的舌头迅速伸出来,麻利地将芝麻舔到嘴里。

    大鲍比吞食物时,卡唯正不停地吸他的小手指,并且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我想起来——他是个性A狂。于是他在我眼里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一座路边公厕——那种被过路的卡车司机用来和像卡唯这样的人快速性J的公共厕所。应该是黄色的,我想,卡唯应该是间黄色的不带锁的公厕。

    我扫了手腕上的表一眼,还不到下午两点——我在这里待了还不到一个半小时!但是我已经心力交瘁了。要是在纽约,一个人的话,会很快安定下来的。三十天不工作,进行我自己的迷你复原。我可以买一些自我指导书,或许还去些匿名酗酒者会议。在看到这里一片混乱不堪的景象后,我更能确信在纽约我靠自己就能做得很好。我想我在这短短一小时内已经被吓得不轻了,吓得已经忘了喝酒的事。估计我会成为第一个本能地被治好的酗酒病人。

    但是为了公平起见,我想我还是在这里待满一天吧。

    哦,这简直再公平不过了!我简直是慷慨得有点离奇了。

    午饭后,我加入了“小组活动”。我那组大概有二十个病人,包括那个化学品依赖者法律顾问——大卫。大卫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英俊的,但是他那一头油乎乎的头发和皱作一团的衬衫,使他看上去几乎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我心里默算,他的酒量应该还差两瓶淡啤酒,才能达到一般水平;而离鲍德文兄弟的水平,估计还差九瓶酒。

    我们上了楼,用椅子和沙发在地毯上围成一个圈,组成一片小“安全”区。我四处找大鲍比,但是他不在。他可能在楼下其他组里,或者正蜷伏在餐厅里的桌子下,意犹未尽地舔地板呢。

    大卫说:“让我们开始吧,奥古斯丁是新来的,所以我们先说一下规则。谁先来?”

    一个女人举起她的胖手,她有着一双很大的却充满了忧伤的眼睛。

    “不错,玛丽安,谢谢你。”大卫说。他像哄孩子撒N似地对她露齿而笑。

    我浑身开始起J皮疙瘩,甚至觉得有东西在我腿上爬。

    玛丽安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地板。每次她说到某件东西时,她都伸出一根手指,仿佛一个刚学算数的孩子在学数数。“小组里不允许吃东西,但是可以喝饮料。不能C话!当有人说话时,你不能打断他,必须等他说完了你才能说。还有,如果有人要哭,不许递纸巾给他,因为你会打断他的悲伤。嗯……哦,还有,说每句话时,都要说‘我认为’。比如,如果有人在说什么,而你想一起分享,你可以说:‘那么,我有相关的……因为我……’等等。另外,永远不能提建议给别人。”

    大卫很满意地点着头。

    她也几乎要眉飞色舞了,但她还是刹住了话匣子。

    我不属于这儿。我是一个年收入过两万的专业广告人士。连可口可乐公司的ceo,也曾经对我的领带大加赞赏。

    大卫拍拍手,说:“那好吧,我们现在开始。”

    保罗是第一个发言的:“我叫保罗,我是个酒鬼。”保罗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怀孕的男人。

    房间里一片尖叫:“你好保罗!”这阵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我想说,今天来了一位新人,我心里不太舒服。因为这个组不会再安全了,我很抱歉,但这正是我现在的感觉。”

    大卫耸起头,审视着保罗。“你没有安全感?那你还有什么感觉?”

    保罗陷入沉思,进退两难,仿佛他不知道该选伏特加奎宁还是螺丝刀J尾酒 screwdriver,据说,“screndriver”就是建筑现场的技术员将伏特加和橙汁倒入J尾酒杯中,螺旋式搅拌后饮用的饮料,并因此而得名。“我感到又恐惧又兴奋又气愤又好奇又累,因为我昨晚没睡好……我想我需要吃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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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节:无以为傲(7)

    大卫频频点头,极像一个充满同情心的医生。“保罗,等小组活动结束后,你问问护士药的事。”

    接着大卫转向我:“奥古斯丁,你对保罗的话有何感想?对他的感受有何感想?”

    我脑子里一片滞重,无法思考。这种感觉只有在重压临头时才会有。

    回忆仿佛一条死鱼,慢慢浮出水面。

    ……

    “奥古斯丁?”大卫问,“你愿意和大家分享你的感受吗?”

    我看着这些注视着我的面孔,除了孕妇保罗,他正看向别处。

    我不应该在这儿,不能这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具体感受。“我的感受是,我现在想离开这儿,我觉得这是个巨大的错误。”

    保罗迅速转过头,看向我,“我刚来这里时也是这么想的。”他说。

    接着其他人也附和道:“我也是。”

    然后又有人说:“我花了一个星期才接受这儿。”

    “很好,很好。”大卫以一种安抚众人的语气说。

    突然,一个体形如黄蜂的男人瘫在椅子里失声痛哭起来,屋内顿时鸦雀无声。我清晰地感觉到人们体内的兴奋在空气里悄悄弥漫。他把脸埋在手里,哭得很凶,以至于整个身体都抖动起来。有两个人人窃窃地说着什么。

    大卫转向说话的人,把手按到唇边:“嘘……”

    黄蜂男人剧烈哽咽,然后突然令我惊恐万状地直直盯着我,说:“我也不属于这儿。我不属于这个房间和这个该死的世界,我应该去死。”

    他继续望着我,我回望他,担心一旦我打断这种眼神交流,他会立刻C起椅子砸我。

    大卫温柔地问:“汤姆,为什么你认为你应该死呢?”

    大黄蜂看着他,开始道出原委,于是这场混乱立刻转为训练有素的谈话。

    大黄蜂开始侃侃而谈。他说起他是如何夜夜酗酒,如何没有酒就寸步难行。他说他已经进出复原院六次了,他说这次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说这次来这里是因为他的母亲。他有次开车送他父母去一个聚会,但他父母不知道他已经喝醉了,他们以为他在专心开车,实际上他已经醉得意识不清了,结果车冲到了路外,翻过了一道筑堤,最后冲到一棵树边停下来。他的母亲在这场车祸中断了腿,现在她腰以下已经瘫痪。每次他看到他母亲时,他都痛心疾首。他想如果他早点死了,他母亲就不会这样了。现在他根本不敢面对他母亲,一看到她就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

    我注意到他的细条纹衬衫带着袖链,他还穿着休闲鞋。当你看着他的眼睛时,你只能看到毁灭和空D。我被某种极度悲伤的东西惊吓住了,我被吓倒是因为我几乎能看出来:他可能也是广告人士。

    “我以前也出过一场车祸。”一个戴牛仔帽的人说,“我的脸C进挡风玻璃里,缝了三十二针,”他说,一边指着他额头上帽缘下遍布的伤疤,“以为那样能阻挡我?当然不能。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没有撞到任何人,只有我自己受伤了,而我自己根本无足轻重。明白吗?”

    汤姆,那只大黄蜂,看着牛仔,点点头。是的,他知道。

    车祸、毁容、瘫痪的母亲……我一定是来错了地方。这里是给那些无可救药的强硬分子的,那些底层的、自残的酒鬼们;而我只是个有喝酒爱好的专业广告人士。真是一团糟!我双手抱胸,看向窗外,看向远处那棵孤独的树。那棵树看上去无家可归,无依无靠。它看上去——哦,我不知道——像个广告文案,因为拒绝去复原中心而被辞退了。我被一种世界末日的绝望感充斥着。

    这时一个女人开口了:“但是,戴尔,你很重要。是你的病让你意志消沉,从而觉得自己不重要了。”

    大卫看着刚说话的女人,一脸俏皮的神情。“海伦你是知道规则的,你说话时要说‘我认为’。”

    海伦脸微微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好吧好吧,你说的对。很抱歉。”她深吸了口气,目光滑向天花板。“我的意思是,我对你的话有些感想。因为我也曾认为只要我不伤害到别人,我喝酒就没关系。但是来这里后,我渐渐意识到我自己其实也很重要,尤其上了一些课程后,我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有价值的人,是酒精和药物使我觉得自己不行。如果我以前不沾它们,我想我不会一败涂地的。”说完,她又看着牛仔:“戴尔,我很高兴你能和我们分享你的心情。还有你,汤姆。我真的从你们的话中受益匪浅……所以,谢谢你们。”她耸耸肩,腼腆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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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节:无以为傲(8)

    来这里后……谢谢分享……如果我不沾它们,我就不会一败涂地……这些人在说什么鬼话?

    我想起我初入广告圈时,也是如此垂头丧气,因为别人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忍不住说:“我觉得这是一种酒鬼语言!我可不会!”我向来不善于语言表达,这也是我得尽快离开这的原因。

    人们心照不宣地咯咯直笑。

    大卫也微笑起来。

    我的脸红了,心里一个劲地责备自己不该卷入到这班人中间,我最好还是坐着不吭声,淡化他们的注意力,千万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卫说:“是有种语言没错,但你会很快学会它的。如果有什么你听不懂的话,告诉我们,我们会解释给你听的。”

    玛丽安也暂时按住她的自尊,友好地对我微笑。

    我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裤子上留下了又黑又湿的污渍。我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和不自在,更被一种强烈的威胁感包裹住。就像我上中学的第一天,我身穿红色的斯比多泳裤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的感觉。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好吧,这位女士……”我指着刚才和众人“分享”的女人,“海伦,对吧?”

    她点点头。

    “是的,海伦,她刚才提到课程的事,我想知道这个课程是什么。”实际上我并不认为这些课程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有谁愿意回答奥古斯丁的问题?”

    孕妇保罗冲着我笑,似乎要开口回答我的问题。

    “没问题。你好,奥古斯丁,我是布莱恩,我是个瘾君子。”一个一直沉默的人开口说道。他不仅沉默寡言,而且近乎痴傻。

    “你好,布莱恩!”众人欢呼雀跃道。

    “这些课程要拿一些术语来解释,主要分步来,你知道十二步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耸耸肩。我只知道第一步,而它已经足够令人压抑了:承认我对酒精毫无抵抗力,甚至桑格利亚汽酒。这样看来,剩下的十一步一定更加令人退缩。

    “好吧,那么,当你进行课程时,你要根据步骤要求,要努力保持从容镇定。到时候就会明白的。当你从这出去时,你就可以参加一些匿名酗酒者会议。”

    这应该会很有趣,我一直很好奇匿名酗酒者会议是什么样的,我一直没去匿名酗酒者会议的原因除了我在那不能喝酒,还因为我害怕看到我想像中的场景:人们待在教堂潮湿废弃的地下室里,身穿黑色长大衣,戴着福斯特·格兰特牌子的墨镜,坐在金属折叠椅里,表情羞怯。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只聚苯乙烯泡沫塑料杯,杯里有半杯劣质咖啡。之所以只有半杯,是为了防止咖啡泼出来,因为每个人的手在都抖个不停。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个酒鬼。”我还听到其他的酒鬼热情鼓掌。“恭喜恭喜!欢迎欢迎!”或许他们还会谈论他们的酒量和酒瘾,他们还发出一阵阵呷咖啡的声音。没准还会有秘密的握手,就像摩门教徒们一样。

    我通常认为,如果匿名酗酒者会议就是一班人坐在教堂底下,喋喋不休地谈论各自想喝多少酒的话,我将永远不会谈论喝酒的事;我宁愿谈谈现代艺术,要么广告,要么电影剧本创意。所以,是的,领教一下匿名酗酒者会议的神秘力量一定会很有趣。我几乎迫不及待了,现在就开始吧。

    可是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呢?我希望他们只是割一下“酒腺”——就像割除肾结石一样。你只要作为门诊病人登记入院,然后腰部以下被麻醉,他们在你头上套上耳机,开始听恩雅的歌。十五分钟后,医生将耳机拿下来,让你看从你体内某个地方割下来的一小块组织—— 一块看起来像蜗牛一样大小的组织。

    “你想留着它作纪念吗?”

    “不,西斯摩医生,扔了吧。我不想要任何纪念。”

    你走出门时,医生会拍拍你:“恭喜你,你现在干净了。”

    “我能跟大家说点话吗?”布莱恩问。

    “当然可以。”大卫说。

    “我是想让每个人知道,我的安定药只剩下最后一剂了,下个星期后,我就不用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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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节:无以为傲(9)

    房间内一片掌声。

    为什么他要吃安定药?我现在只吃到一块鱼饼三明治。如果有了那种“妈妈小助手”的药,我想我就不会有戒酒并发症了。我也需要安定药。

    这个布莱恩身上有些地方吸引了我,他浑身上下透着股聪明劲儿,说话也颇具专业范儿,仿佛他就是医生,这使我觉得心定神闲。这是我的直觉,但我今晚只想和他坐在一起,不理大鲍比和那个性A狂卡唯了。

    小组讨论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终于解脱了,在我下个课程——化学品依赖史之前,我还有十五分钟的自由时间。

    下楼时,汤姆那只“大黄蜂”追上我。“真的会好起来的,”他说,“几天后你就不想离开这儿了。”

    我笑了,说:“谢谢。”然后回到房间,我一边走,一边想,你错了。

    楼上,一块白色记事板前,我正绞尽脑汁地写下我的饮酒史。

    “我要你尽可能回忆,列下每件事……酒精、巴比妥酸盐、镇定剂、速度……每个细节……甚至止痛药,不要掩饰和缩小。列出你的年龄、酒的种类和数量,还有频率。”

    目前为止,我写了如下清单:

    7岁:因为感冒我祖父给了我尼奎尔喝。他是卖这个的,所以我们有很多箱。我很喜欢它的绿色,所以有时会偷喝。

    12岁:第一次真正喝酒,一瓶红酒,喝完后吐了朋友的牧羊犬一身。

    13…17岁:每周抽一次大麻;每周大概喝一次酒。

    18岁:每晚喝酒,常喝到醉,每晚大概5瓶。

    19…20岁:每晚大概10瓶,有时醉后耍酒疯;每半年一次可卡因。

    21岁至今:每晚一升德华士,再接着喝J尾酒;每月一次可卡因。

    写完这些,我退后,看着自己写的一团蓝色的字——我混乱的笔迹。真想不到,我会向一块昭示天下的记事板招供。这真是史无前例!

    人们看着记事板,看着我。

    翠西,“化学品依赖史”小组的头,用她那老于自己年龄三倍的眼神看着我。她那样看着我,仿佛她的眼睛被目光所及的每件东西割伤了。“你看到你写的东西,有何感受?”她问。

    我看着记事板,看来我确实喝得很多。“我想我喝的太多了。”我惭愧地说,就像我一连好几天都穿同一套内衣样。

    布莱恩这时说道:“看到你喝了这么多,你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这个“安定药先生”怎么一下成专家了?我疑惑地想。

    一个穿蓝色美国大厦字样t恤的女同性恋说:“我真高兴你来了。你确实应该来这儿。”

    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很高兴你来这儿,你应该来这儿。也许他们说的对,也许又错了。但有件事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我这段经历真的会成为一个精彩的酒吧里的笑料。

    “你喝酒的量显示你已经到酗酒症的后期了,你正面临着酒精中毒的危险。我也很高兴你能来这儿。”翠西以一种真诚、温暖和理解的表情看着我说。她的表情里还有某种东西,某种使我认为—— 一切都是冥冥注定,也许我们早该聚到一起——的东西。

    我意识到我已经无路可退了。“苯那君(伤风抗素剂的一种)也算吗?”几个人看着我说。我茫然地耸耸肩,抱歉地喃喃而语,我对这东西一无所知。

    “苯那君?抗组胺剂?”翠西问。

    “哦,是的,”我明白过来,说,“那也算吗?”

    “看什么情况了。”她疑惑地说。

    “哦,是这样的,我一喝酒就会有过敏反应。脸会肿,胸口会发红,嘴里还会有金属味,呼吸也变得困难。每次喝酒都会这样,但是我发现只要喝酒前吃点苯那君,就没事了。”

    “吃多少?”她问。

    其他人看看我,又看看她,然后又看着我,气氛简直像温布尔敦网球赛一样紧张。

    我突然意识到,我服用的量已经大得惊人。我不好意思地说:“一天十片,有时十五片。”

    她吃惊地瞪大眼睛。“医生建议的量是多大呢?”但是言下之意,她并不关心建议的剂量,她是在问我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太离谱了。我顺从地回答:“两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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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节:无以为傲(10)

    她继续瞪着我,实际上她的目光已经穿过我,S向了椅子的后面。尽管我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仿佛已经把房间后面的布置看得一清二楚了。她开始缄口不言,因为她知道她勿需再说什么,她知道我心知肚明。她只是闭上眼睛,轻轻给我一个微笑:“是的,我很高兴你来了。”

    我安静地坐着,一股奇怪的陌生感袭面而来,这又近乎一种舒适的解脱感——耳朵疏通,血压下降,同时又伴有玄音。我想我是第一次意识到,我确实比一般人喝的要多很多。包括我吃的那种药。我的身体对酒过敏,这其实是它在告诫我不该喝酒。可是我还是一意孤行。当我看着我所写的,我禁不住意识到,也许我来这里是明智的选择。或者这唤起了我的注意,我不该再视它为儿戏了。

    又或许一切到此为止,我可以走了?

    晚餐的情形是这样的:上楼时,我尽力避开卡唯,那个来自科珀斯克里斯蒂的性A狂。我现在听起这个城市的名字都觉得Y秽,仿佛它是蓝鲸的阳具的专业术语。“蓝鲸的科珀斯克里斯蒂完全勃起时有9至12?5英尺长。”哦,多么可怕!我一走进餐厅,立刻受到一些病人的欢迎。一些是我在小组讨论里认识的,一些是“化学品依赖史”课上的,还有一些从未谋面。“谢谢……是的……文化冲击……三十天……酒精……我确定……谢谢……”我面无表情、机械地回答他们的问话。

    我拿起一只红色餐盘。还是那个一脸苦相、工资微薄的女人服侍晚饭。她的名卡上写着:瑞丝夫人(英文为“rice”,另一翻译为米饭)。所以她干这份工真是名副其实啊!

    她身材高大,健壮但不肥胖,头发为灰色,长而直。但是头发在中间出现了断色,这使我认为它以前应该是金色的。她是一位在复原医院一天倒两次班的前金发女郎。我对她微笑,因为我充满罪恶感。就像我穿阿玛尼,就本该安分地过这样的日子,而不是胡作非为以至来了这里。或者我太冷漠了,一向被娇惯坏了,所以配不上别人的同情,或者享用这顿晚饭。

    也许事实确实如此。

    我端起盛着马铃薯R饼、罐装奶油玉米汤、木薯布丁和牛奶的餐盘,环顾四周,看看布莱恩在哪。我看到了他,于是径直走过去。

    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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