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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尽江山旧(全文完结+番外JJVIP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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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生变

    夕阳西下时,一道黄沙自路边扬起,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今天是这边陲小镇上的集日。因为年关将至,集上比往日热闹许多,鞍辔余粮,布帛钗花,算是应有尽有。只是那疾驰的马蹄声吸引了人们的目光,纷纷眺望。那马极其雄壮,马上是个青衣锦服的年轻人,左手按剑,右手执辔,眉宇疏淡,似有所思,只一路策马,急急地奔来。众人纷纷避让,不过眨眼工夫,他已骑过这两边摆满年货的狭道,绝尘而去。

    众人看着那到裹着黄沙的影子摇摇头。临街的小茶肆里,松松散散坐着五六个歇脚的人。一个猎户打扮的汉子,敲了敲烟袋锅子,向旁边悠哉游哉喝茶的老头子借了个火,眼睛指点着那年轻人的背影,道:“看这样子像是上京来的呢。”

    “是啊,十三公主就要来了。赵将军昨天已经传下令来,明天起城里戒严,不要上街瞎逛去。公主要从这儿出关呢。”老头子抿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哎哟,老爷子不瞒您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县官呢,别说是皇上的妹妹了。”

    “嘁。公主就打这儿过你也见不着!”

    “听说这公主可漂亮了,京中都传说是天下第一美人……”

    “哼!”老头不屑地摇摇头,“那又怎么样?天下第一美人也是送给五十三岁的老头做第三十五个汗妃的。”

    “嗨,老爷子你这是眼红,绝对是眼红,哈哈哈。”说着,两人都嘿嘿地笑了起来。

    老头呛了一下,干咳两声:“胡狄那老头子可比我这老头子难缠多了。我看这哪是和亲啊,这么多兵,人过去了也未必能省事,咳咳。”

    猎户一惊,苦了一张脸,低声道:“怎么,难道还要打?”

    “难说,三十万毛子兵在这燕州北境坐等着。这领兵的休屠王可是胡狄大汗手下的第一干将。当年他打到燕州南镇,杀了多少人啊。”老头抚着胸口说。

    听那中年汉子如此一提,大家都忍不住唏嘘起来。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红衣少女站起身,朝着那锦衣年轻人去远的方向张望了片刻,一回头对同桌一个着粗布蓝衫的人说道:“哥哥,这个来和亲的公主听说是天下第一美人呢。”

    那人虽穿着粗布衣衫,却长得俊雅斯文,只二十五六的模样,眼色极是沉稳。看他打扮像个农人,看他面目却像个读书人。他没有理会那少女,手上把玩着三枚铜钱,往桌上一掷,零碎地“旷当”响着。他沉默地收起来,再掷。

    “哥哥,我想看看这个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子。”红衣少女嬉笑道。

    布衣男子这才停下掷铜钱,瞪她一眼,语气却依然平静道:“别胡闹!”伸手把钱捡起,眉头皱了起来。

    少女看他手上把弄着铜钱,便道:“你在问筮?”

    “嗯。”

    “怎么了?”

    那男子不答,沉默地看着道旁那渐渐沉淀的扬尘。

    “哥哥!”红衣少女叫了一声,明眸皓齿都衬着对她那位仁兄神游八极的不悦。

    布衣男子站起来走到酒肆门口,抬头望了望天空铅灰色的云朵,浮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不明所指地说:“没什么,添上点衣服,这天要变了。”

    *

    上将军赵隼的军营就在燕州城外十五里,那里驻扎着三万大军,都是多年来平敌荡寇的善战之师。此时,赵隼的内帐里却站着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人朝里站着,体格健壮高大,脸廓刚毅,一看就是军人派头,铁塔一般的身材,衬得帐子都显得狭小了。他朝帐榻上躬身道:“我才往军中探来,咱们的嫡系将领们都知会了,赵李二位老将军没敢惊动。”

    榻上坐着的人站了起来,背对的灯火隐约映衬出英挺的五官,一身黑色劲装,显得他身材高大修长。他潇洒地一撩衣摆,走到帐门口,斜挑了帐帘,向外看着动静,嘴上应道:

    “嗯,这些老人家资历深啊,做派沉稳,我也不好十分强令。何况,这次是背了朝廷来的。”

    铁塔汉子貌似有些踌躇:“咱们真要这么干?”

    黑衣男子眉毛一扬:“怎么?怕了?!”

    铁塔摇头,道:“不怕!可是皇上并未诏命……”

    黑衣男子轻哼一声,放下帘子转过来道:“当初商议这事时,我就极言不可,可是南徐战事正紧,上京那群内阁参政们议来议去,还是这么办了。我一路赶回上京,人却已经送走了。皇上的意思,先稳住这些老毛子两天,等朝廷腾出手来再打理他们。皇上是皇上,为国家计,什么都可以牺牲。我却是看不过的……”

    铁塔想了想,道:“皇上的想法也未尝没有道理。国家连年征战,国力不济。若再和北边大打起来,只怕经不起这般消耗。”

    “那也要看怎么打!难道打不起就卖妹妹么?那先帝生儿子来作什么用?”

    铁塔不由得苦笑,这位爷私底下当着自己人说话,是不给他父兄留面子的。

    正说话间,帐帘一动,进来了全身盔甲的赵隼。这位上将军不仅穿着铜甲,连年轻的脸膛都让边疆的太阳给晒成了古铜色。

    赵隼略扫一眼帐内,便向劲装黑衣人倒身拜下,道:“末将来迟,王爷勿怪。”

    黑衣人微微一笑,一扬手道:“不怪。”原来此人乃是靖远亲王承铎。

    赵隼立起身来,道:“王爷要的人,我都召来了,正在中军帐听候差派呢。另外,哲仁回来了。”

    “好,让他进来。”

    一个青衣锦服的年轻人闪身入内,单膝点地行了个礼,便按剑而立。

    承铎道:“如何?”

    年轻人恭敬地答道:“属下按主子说的,从燕州边镇一路巡查了九个关口,都没什么动静。最近的北兵离边防五里。因为和亲的缘故,他们估摸我们不会出战,疏于防范。燕州稍远一点的镇子,百姓还赶集办年货呢。”

    “这样才好,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来了。”承铎颇有深意地笑,突然想起来又叫道:“杨酉林。”

    “在。”铁塔应声答道。

    “承锦那边安排得如何?”承锦正是十三公主之名。

    “已经安排哲修护送回京了,王爷的手札也一并交给公主转呈皇上了。”

    承铎点点头道:“嗯,承锦聪明,见了皇兄必然会把我的意思说好的。”说着抬头看去,却见两人都面有忧色,他了然一笑,放缓声音道:“本王领职十二卫大将军,钦命统领天下兵马。没打起来时,朝廷上争论不休;打起来了,一切就我说了算。所以,打了再说!”

    两日后的夤夜,杨酉林引兵绕过休屠王的前阵,轻骑一夜往返两百里,直捣了休屠王大营。赵隼兵出休屠王左翼,硬生生将休屠王的左路军切离了大军,*到燕州以东。休屠王措手不及,根本无法迎战便仓促北逃。

    一时间渔阳鼓传,边声四起。这燕、云二州的千里疆界上,南北两军都应声而动。这个年,想是不能太太平平地过了。而这胡天胡地里,竟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旬月不停,大有一改江山旧颜之势。

    *

    远远的山岗上,承铎一骑当先,一身银色的战甲与雪地相映,熠熠生辉。身后还跟着个脏不拉几的赵隼。赵隼一夜血战,凌晨才赶回中军,从人到马已是一身疲惫,惟有一双眼睛还炯炯有神。此时跟着承铎,巡弋而来。

    “这里的天啊,就是说变就变。昨天一夜都在雪地里滚,马蹄子打滑,好不容易才摸了过去。不过那些胡人也没想到这么大雪天会有突袭,一个个都窝在帐篷里喝酒吃R。我们走到大寨不足百米了,哨兵才发现……”赵隼原本是世家子弟,少年时就跟承铎一处闹,所以在他面前也随意许多。

    承铎耳朵听着赵隼精力过甚的演讲,眼睛却溜着沿路几个逶迤而行的边民百姓,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心中一动,停下来,唤住一个背着柴荷,走得不慌不忙的青年人。

    “昨夜兵戎之声你们可听见?”

    “什么?”那青年人看他骑装劲甲,英武不凡,有点失措地问。

    “呃,就是我们和胡人打仗了,你们知道不,害怕不?”

    青年人见他和颜悦色,挠一挠头巾说:“哦,知道的。昨日就没有出来,知道军爷们要来,买足米面守在家里。还有不少人,连夜赶到南边亲戚家去了。”

    承铎仍然温和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走?”

    “俺爹腿脚不好。这不,今天背上两天的柴,这两日都不出门了。爷,这仗要打多久?”

    “不久了。你们怎么知道大军要来的?”承铎微笑地问。

    “是东方先生说的。”

    承铎闻言望向赵隼,赵隼立刻禀道:“此人复姓东方,住在平遥镇西的无名谷,是个山野农夫,常常来这边集上贩卖些自家产的谷豆。他时常说些风雨时令给农人们作为耕种的指导,没有不准的,所以大家都比较信服他,称他为东方先生。”

    承铎脸色平淡,没有任何表情,不轻不重地说:“农人说说时令也就是了,枉议军事国政便是逾分。”说完,扭头便走,一路行上那高坡,正对着昨夜激战的山脚。敌寨依山而扎,已经烧成一片灰烬。迎面是杨酉林策马上山来。他人高大,马也比别人的壮硕不少。身后的从骑上搭着什么东西。走近来,才见长发委地,是个白衣女人。

    赵隼一见,先就笑了,道:“你不是追休屠王残部去了,怎么追出个这?”

    杨酉林只手一提就把那女人拽下马来,扯着衣领拎到承铎面前,没好气道:“那老毛子太狡猾,拿这女人做掩护,自己跑掉了。我追出五十里,想着王爷不让远追,不然老子真能把他拎回来。”

    赵隼嘻嘻笑道:“只怕你杀得进去杀不出来,休屠王这里只有六万人,他本部被袭,四面的驻军都收拢来,我们也只赶在王爷算得的时间内先杀了出来。如今这一线的毛子兵都后撤了。你去吧,前面十万人等着你呢,都拎回来。”

    杨酉林一急,正要开口,被承铎挥手阻止了。这两个人就是不能放一处,放一处了准聒噪个没完。他低头打量那女人,头发甚长,散乱地披在脸上。看服色太素净,衣料却是极贵重的雪缎。承铎抓着她的头发让她仰起头来,才发现这女子并不大,十七八岁的模样很是清灵,却不惊惧。看向承铎的时候,眼神闪了一下,又变得茫然无光。

    “你是什么人?”他平静无波地问。她似是没有听见。

    承铎大声喊道:“阿思海!”一个骁勇的胡人,作南军打扮,飞驰过来。这个阿思海原是个胡人,四年前被承铎收伏,平日常在北边哨探。彼军布防,乃至王公贵族的日常做派他都晓得。这两年承铎虽然不在北疆,可他安排下的老底子还在,这次打起来才能这般得心应手。

    阿思海一看这女子便大惊失色,道:“王爷怎么得到她的?”

    “休屠王扔下的。”

    “这女子他很是宠幸,两年前得到她就时常带在身边。她……她是……”

    “什么?”

    “她是休屠王的哈那芬。”

    承铎懂得一些胡语。这哈那芬说起来就是玩乐之用的奴隶。休屠王素来就有些床笫私癖,胡人放纵Y乐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听说有些胡狄贵族开宴酬客,常常是聚在一起宣Y,果然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现下看阿思海那神情便知道她是哪种奴隶了。

    承铎看定那女子,觉得她太单薄冷清,不像是□之流,正要再开口,又听阿思海说道:“她是个哑巴,被药哑了喉咙的,不会说话。别人都叫她莎理古真。不过她长得美,所以休屠王才特别喜欢。”

    杨酉林一听,正要撒手。承铎却道:“美么?我看也就一般啊。”众人听他语气,你望我,我望你,神色都有些暧昧起来。赵隼是知道承铎的,看看那女子,随便地说:“休屠王行营里有不少女人,这次抓到都充了营妓。王爷要是看着这个顺眼,就拿去。”

    承铎道:“这女人我要了。哲义,先把她带下去,弄弄干净。”他的随扈亲侍哲义应声上来把那女子扛了下去。

    回到大帐,哲仁已经候着了。一见承铎就忙着禀告:“赵老将军和杨将军属下已将昨夜越过的休屠王前锋部万余人围歼。”杨酉林脱口叫道:“好。”

    “李将军已经按王爷手令率部赶往休屠王右翼。”

    承铎满意地一点头:“赵李二位昨夜看到我的手令时什么反应啊?”

    哲仁忍不住一笑道:“赵老将军很吃惊,说朝廷并无战令,大将军不可乱来。属下说大将军已经带人破袭休屠王大营去了。赵老将军听了颇为郁闷,说:‘这个五王爷,又把天给捅下来了。’然后就带着人马接应来了。”

    承铎想到那“颇为郁闷”的神情,也不禁笑了起来。

    第二章 伏击

    一夜之间,整个燕州前线的大营都竖起了承铎的大将军鹰旗。突如其来的大雪把这边城塞外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人迹愈加寥落。而此刻燕州大营的中军帐里却是暖意融融。这大帐的主案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些纸折笔墨。一壁挂着副硕大的地图,标着燕州至云州共两千里的防线驻军。而另一侧却摆着一个三尺长的矩形铁炉,里面烧着通红的碳火。如今那铁炉上正烤着一架全羊。

    这羊身,要先用匕首划出格子,抹上麻油料酒,搁上一夜让它入味。烤时火候需适中无烟,先刷一层薄油,烧热之后再刷一层酱,反复翻转刷上作料。快烤好时,再洒上少许孜然,香飘十里。此刻羊身上“滋滋”地冒油,正是金红油香,外酥里嫩之时。

    围坐一旁的三个人早已动手吃喝起来。承铎在铜皮盘子上细细地切着羊R,划成小块放进嘴里,缓缓地说:“我让你们歇了一天,今天请你们吃一顿,吃完了立刻给我上马走人。”

    赵隼托着盘子转向杨酉林:“他哪里是想请我们啊,分明是自己想羊R吃了。”

    承铎却不理会,接着道:“李德奎闪击休屠右翼之后北进一百里,正隐蔽休整;赵老将军合击休屠前锋后,左上百里待命。你们两今夜各带五千人,分左右路,带硫磺火引,接近休屠行营了,就放起火来,赵李二人依火光为信。你们尽量往他们两人的方向靠拢,把人向我这边压。”

    那二人听了都有些咋舌,这位爷的胃口不小。若是一下子打掉了休屠王人马,那可好玩了。

    杨酉林放下盘子问:“王爷所部只有急调来的一万人,都往这边压,能吃得住么?”

    “放心,毛子到时候只想往北跑,哪里敢想再往南啊。你们四人合力,最要紧的就是给我截断休屠王的退路。”

    赵隼边想边说道:“说是三十万,有一部分压在云州一线,休屠的随侍亲军不过十余万人。左路军已经打掉了三万,连日奔逃,也就剩下四五万疲敝之师了。凭我们的兵力,要吃掉应该也不难。”

    承铎道:“既然打了,就别不痛不痒的,全面作战是迟早的事。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如今断不可给休屠王以喘息之机。所以此战,务必全歼其军!”

    杨、赵二人神情一肃。

    承铎抬头看他们一眼,用匕首挑起一块羊R送进嘴里,笑一笑,说:“不过你说得对,这西北的羊R就是好吃。南边的羊都又老又韧,人也都不怎么是些东西,只除了女人稍可一观。”

    赵隼嗤笑一声,转头揶揄地望向杨酉林。杨酉林被他一看,莫名其妙,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短刀往案上一C,大叫道:“你看我干什么呀,我又不知道!我在南边只管打仗,管什么老羊女人的。”

    承铎与赵隼都笑了起来。

    按承铎这番布置,休屠王已是案上鱼R,只看庖厨如何下那一刀了。

    这夜风卷雪飘,除开严冬的肃杀之气,这几百里土地也并不寂寞。胡狄军数万人南北向下寨甚长,正当丑寅交刻(凌晨三点左右),两侧大营火起,无数火箭S来。胡人逃了这两日也不遑多想,爬起来又逃。不出数里忽然面前拦住两支军一番混战,不辨方向,扭头再跑啊跑,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敌军。一时间哭爹喊娘声,交戈击剑声,风吹火啸声响成一片。承铎大军便趁夜痛杀起来。

    承铎率军一路掩杀,从夜半杀到天明,天明杀到傍晚,前路军已探到赵隼后路,方才止住。他扬鞭纵马四处高地上查看了一番,雪已渐渐深了,马蹄半陷。承铎心中筹谋片刻,转到临时搭上的帐篷里,扯下身上的战甲,就雪擦着手上和脸上的血迹。哲仁一马驰来,滚鞍下地就给承铎行了个军礼,道:“主子,毛子军已经死伤过半,些许残兵都已缴械,几位将军正在追歼奔逃的余部。目下行事,还请主子示下。”

    承铎看一眼仍然不止的大雪,悠悠地说:“我军轮换休息。传令赵定一,李德奎后撤至我左右。赵定一部西移五十里,看住云州补给一线;杨酉林,赵隼合兵,撤至我前方三十里。北军的东西有用的带走,没用的烧掉。降兵通通放了让他们北去,我可没粮食养这些毛子。命大的就自己爬回去吧。”

    哲仁应声而去。

    此令一出,诸将也十分会意,如今大雪不止,又深入敌方数百里,补给跟不上。最有用的就是冬衣。胡人的军衣通通拔了下来,人都赶回了雪地,美其名曰放回。本来降俘太多既怕生乱,又耗费粮食,杀了又太坏名声,可真放回去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承铎这令甚狠,等于是把那两万降俘撵到雪地里活活冻死。谁若真的能爬回去,必是天下耐寒第一人。

    越日,雪还是没停。承铎再缓缓南撤,依险下营。各部的战报陆续传来,休屠王云州残部驰援,被赵定一挡住。李部人马却和胡狄大汗本部的骑兵短兵相接。而休屠王本人又被杨酉林骑兵追了一天一夜。

    *

    第三天,承铎已撤回燕州大营,休屠王的人头也同时用战旗裹了送至他案上。承铎心中暗赞他这位铁塔干将。短短五天时间,休屠号称的三十万大军已经土崩瓦解,他自己也身首异处。而他们深入五百里,往返奔袭,无论这一战会引出什么样的后果,都是让人难以忘怀的绝妙一笔。这不由得令承铎心情一好,他站在营首北望,心中暗道: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等一等了。一回头,远远地看见马厩的角落里,瑟索地挤着一堆女人,个个风鬟雾鬓。

    承铎慢慢踱了过去,临厩的大木桩上锁着个人。这个人半跪半坐在地上,手缚在桩上齐胸高的地方,她便坐不实在,半吊着绳索,似是睡着了。白色的衣衫已然看不出白来,痕迹斑驳。只能看见秀丽苍白的脸廓,睫毛垂下,覆盖在下眼睑上。

    承铎俯下身,一伸手,抬起她的下颌,那女子猛然睁开眼,日光映入她的眸子,似有光彩流溢。一瞬间,承铎有些失神,那女子也有些吃惊。旋即他恢复了一脸冷然,她又是一脸茫然。承铎想起来,这个女子是那夜突袭休屠王后,杨酉林捉到的。

    哲义看到承铎过来,早已跟了过来,现下在身边喊了声“王爷”,低头等着承铎示下。

    承铎皱了皱眉道:“不是叫你把她弄弄干净?”

    五王爷有洁癖那是人人都知道的。所谓癖好,就是某方面的偏执,有些人对书画,有些人对酒茶,有些人对古玩,毕生精研,乐在其中。而承铎则是好洁成癖。原本像帝胄之家,规矩也大,一天四五次的换衣裳,早晚沐浴,只要不怕麻烦,那也是不难办到的。可是出征在外的将领们,往往就没有这样讲究了。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都是常事。承铎算得上是当今下马能谋上马能战的第一人了,他也身先士卒,也白刃饮血,也同甘共苦,但就有一样,哪怕粮草没有了,连他都吃不上饭了,只要有水,也必要至少每日一洗。每每血战而归,第一件事就是脱了染血的袍子,以水净手涤甲。至于放到他床上的女人,可以残花败柳,可以卑贱出身,可以其貌不扬,就是不能脏兮兮的。

    以前在上京,承锦就开过他的玩笑,说:“古人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五哥竟有洁癖,可见心性之执着,正是情深之人啊。”此言一出,不仅人皆知晓了五王爷的这点小固癖,王孙公子们更是一阵风似的,出了不少这癖那癖的人,只为博十三公主青眼一顾。

    哲义听他这么一问,忙回道:“已经交给后营的老婆子收拾了,只是衣裳是旧的。”承铎做了个手势,哲义便将锁着的绳索打了开来。那女子一时委顿在地。承铎手臂一伸,便将她捞了起来,扛在肩上,向自己大帐的方向走去。留下马厩一角的其他女人,瑟缩着朝他的方向张望。

    承铎一进大帐就把她放了下来。那女子被长锁在木桩上,坐卧都不能,甫一着地,只觉手麻腿软,身子向前一倾,已被承铎抓住,顺手带到了榻上。他狂放地一扬手,她的衣带已凌空飘了出去。本就有些褴褛,痕迹斑驳的白布薄棉袍也舒展地一旋,平落在地上。

    她并非是装帧精美的礼物,他也就没费什么工夫便剥光了她。这女子很是瘦弱,身上有深深浅浅的淤痕,一道一道的。凭承铎长年征战的刀光剑影,也处罚手下无数,各种伤痕都见过,一眼便看出这是什么伤,伤了多久了。阿思海说得没错,她是个玩具。

    承铎只打量了她两眼,动手解自己的衣服。上衣脱光了,露出精壮的半身,这个身体柔韧有度,肩上的肌R随他弯腰解靴子的动作而隐隐浮现。他脱掉衣服觉得空气冷冽,不过对习武之人而言,温度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况且,他过会儿只会觉得热。

    承铎脱了衣服,看那女子还愣愣地坐在床边,便走过去。手落在她身上时,她的肩膀微微收了一下。再抬她的下颌起来,拂开脸上的发丝。这么仔细一瞧,不能不说,她确实长得很好看。

    其实她的皮肤白皙细致,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发抖,按在手上让人莫名的兴奋。她安静如一株植物,不过那把头发倒是漆黑丰盈,虽然染上风尘而失却了光彩,握在手里却是柔软细滑的。而她的眼睛,一旦被从懵懂的状态中被唤醒,便有灵动之气。此刻,她正直视着他,眼神平静像深夜的瀚海,一望无际。他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时,却只看到这双幽深的眸子里正映着他的影子。

    很快,R体的感官代替了他对她眼睛的探索,他一把将她推倒在了榻上。这女子虽然瘦弱,身段却是玲珑有致,承铎如今颇能理解休屠王为什么要拿她做玩乐的工具了。他粗暴地欺身压下时,成功地看见她那波澜不惊的秀眉颦了起来。

    哲仁到帐外,正遇哲义。哲义微一摇头,他便明白了。拿着手里的奏报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暂时不要打扰主子的雅兴为是。承铎的规矩,女人是不在他帐里过夜的。他觉得够了,就叫人进来把人带走,自己好睡觉。女人有时候一个,有时候两个,有时候三个,看他高兴。所以这种时候,哲仁哲义总是要候着些,免得他叫不到人。

    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里面声响不大,这个他们可以理解,那女孩子是个哑巴;可是天都快亮了,王爷还没有要撵人睡觉的意思,他们就不由得对那个女孩子无限同情起来。

    *

    次日,赵隼带着打扫战场的成果回来时,承铎正看着一份坻报。见他灰不溜秋地往大帐里一钻,就把那折子一扬,道:“云州那边胡酋手下的古离王已经在动作了。我猜他也摸不清虚实,仅是佯动牵制。”

    “让他们猜吧,他们还没猜完,休屠王已经让我们做掉了。”赵隼显然也心情甚好,把一把逞亮的宝剑解下来往边上一靠,端起水就喝。

    承铎若有所思地看看帐外,道:“雪还在下?”

    “小些了。”

    承铎想了一想,道:“你先歇一歇,一会我去巡营。完了这儿就交给你了。杨酉林还没回来,你接应着点。”说着,站起来。

    赵隼惊道:“王爷要走?”

    “去去就回。多则三日,少则两日。”承铎说着,已经跨出了帐门。

    第三章 遇隐

    燕州平遥镇西的大道上,三匹马儿在雪中慢行。这三人兵士打扮,马上各自缚着些皮革靴甲,一看就是燕州大营里的采买。其中一人有些头领模样,长相却不敢恭维,满脸大麻子。行过一个岔道口,远远地看见雪地里映着一点红色。麻子脸打了一下马,马儿在陷蹄的雪地里疾行了几步,看清是个少女,身量娇小,撑着把白油纸伞。那少女听见声响回过身仰头看来,却见明眸顾盼,一身红衣映着雪,竟说不出的娇艳。

    三人先后勒马立定,互相看了看,露出些搭讪的态度来。少女见他们这样便皱了眉,却听其中一人开口道:“小妹妹,这么大雪天你是要到哪里去啊?”另一人也笑道:“要不要上来搭你一程啊。”三人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少女“哼”了一声:“关你们什么事!”麻子讪笑道:“我们喜欢你才要帮你嘛。”少女闻言恼怒道:“下流!”麻子对左右道:“哟,还挺辣的。爷们怕你还没见识过什么叫下流啦。”三人笑得更是猥亵。少女转身就走。麻子一鞭抽在她伞沿,那伞便“嗤”地一声撕成了两半,口中笑道:“别忙着走嘛……”

    话犹未了,少女腰肢一扭,回身便以伞柄刺了过来。麻子闪身躲过,看她这一刺伶俐,知她是有些功底的。跃下马就空手来捉她。另两人也跳下马来看热闹,虽见这女子会些功夫,却也没将她放在眼里。谁知三五下过后,麻子竟落了下风,被那女子伞尖点中X位,腿弯一麻,一膝便跪地。少女一笑,正要开口揶揄他几句,那一旁的两人已跃过身前,少女回身一挡,又与这两人打斗起来。麻子骂了句脏字,站起来也加了进去。三人斗成一团。

    那少女以一敌三,便觉得吃力起来,忽然眼角余光看见一个戴笠的黑衣人站在一旁,负手微笑。她大吃一惊,心道:这人何时出现的?当下不敢大意,一面要应付那三个兵痞,一面防范着这个黑衣人发难。这样一分神,便应付不利索,频频失招。眼见那大麻子伸手就要擒住她手臂了,麻子却突然“哎哟”一声缩了手,大声喝止了同伴。低头看时手背上一点残雪,一颗小石子滚到了路边,显见是被这石子击中了。三人同时看见了旁边黑影。麻子出声喝道:“小子,你敢来管大爷的闲事!”

    少女站定,喘息两下,才又抬头细看那黑衣劲装的男子。此人身量颇高,剑眉薄唇,眉目清亮,容颜俊朗,只是他那副神情,怎么看怎么让人没好气——分明是一副看笑话的样子。旁边还立着一匹雪白的马儿,意态昂扬,一望而知是名驹。

    黑衣人放开马缰,颇为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这兵痞行凶怎么就偏让我给遇见了。”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几个兵士:“敢问几位大爷是哪位将爷的麾下啊?”

    一人正要答,那头领麻子止住了他。打量黑衣人两眼,道:“燕州西营上将军杨酉林。”西营如今是杨酉林带着,可杨酉林只身随承铎北来不过数日。这几个兵士都是后勤补给之属,今日是出来征修皮革。那麻子也疑心这人有些来头,心想,他们都还没见过杨酉林,他就更不识得了,索性把他抬了出来。

    黑衣人听得这三个字,脸色变了变。那少女看去觉得他似是薄怒,那三个兵士看去却觉得他是怕了,扬声道:“长眼的就给老子滚开些!”

    谁也没看清这黑衣人是怎么出手的,只看见他身形一闪,三个兵士便手忙脚乱地应接,片刻都倒在地上,抚肘揉膝呻吟不止。黑衣人也不说话,也不动,站定在那里却似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隐隐杀气。麻子惊恐地爬起来,不敢再说,拽上另两个兄弟伏上马背,匆匆去了。那黑衣人冷冷地看着这三人去远,脸上怒气是明白写着了,衣裾一振,转身就走。

    那少女急忙叫:“等等。”黑衣人转身看她,少女便问:“你是谁?”

    “路过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片刻才说:“陈金圣。”

    少女脸上皱眉道:“名字平平,不过人还算中用。我叫明姬,日月起落方有天地万物,所以称之为明。”

    陈金圣嗤笑一声:“好大气象啊。可惜,名字中用,人不中用。”

    明姬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来,瞪着这个陈金圣,闷在了那里。

    陈金圣似乎更高兴了,笑得更可恶,问她:“小姑娘,你可知道平遥镇的无名谷怎么走?”

    明姬眼光一闪:“你去那儿干什么?”

    “找个朋友。”

    明姬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往西北的岔道上一指,道:“那边。”那陈金圣看了看那条道,又回头看着明姬。明姬将头一仰,看向旁边。他微微笑了一笑,便牵了马儿转身往西北方向去了。

    身后明姬好奇的目光却追着他的背影而去。

    *

    承铎一面走着,一面回想方才那女孩子的话,日月起落,天地万物,她小小年纪哪来这般见解。路上他已问过数人,这无名谷是在平遥西南。她指自己这条路又是何意?

    正想着,道边瓦檐下忽然听见一人叹道:“天Y路滑,风雪难行啊。”承铎闻声注目,却见一个蓝衫布衣的人,坐在那石阶上,戴着个硕大的斗笠,阶旁倚着根扁担。看那一身打扮像是个樵夫,只是笠沿压得甚低,看不清面目。他坐在那里像是歇脚,但并没有挑甚什物,这样天气又不应该坐在这里歇息。

    承铎一向察人甚深,眼下看着这樵夫却猜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来头。觉得这一路古怪,暗暗谨慎起来,便以言挑他:“那可不见得,这风雪总挡不过人有事做,就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得候在道上。”

    那樵夫听他这么一说,摘下斗笠抬起头来,唇角却浮着笑意。他边在石阶上磕着斗笠上的雪,边笑道:“老兄这话倒是说得对。不知道这是要往哪里去?”这人很是年轻,清俊之中透着儒雅,看那气度就不像是平常小民。可那身装扮在他身上又显得相衬,似乎他就是个樵夫。

    承铎望望前面,已是长街尽头,了无人迹,忽然一笑:“好象走错了路了。”

    “走错了路?这么个小地方一天就能走遍,老兄还能走错了路?”

    承铎也不多想了,心知这人必有事故,随口就笑道:“老弟既这样说,跟着你大致也就不错了。”

    樵夫听了一愣,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碎雪珠,重又戴上斗笠,拿了那扁担便走。承铎牵了马跟着他,樵夫便问:“老兄从哪里来的?看样子不像是这小城小镇的人。”

    “老弟眼光倒不错。我从上京来,想在这里走点生意。只是前两天燕州北边似乎又打起来了,边塞通不过。所以沿路走走,看哪里能通融通融。”

    “这种时候还敢往北边走货,老兄真有胆子啊。上京不好么,何苦这种天气往这里来遭罪。”

    “兄弟也是不得已。拼着现在发点财,今后也好轻省些。”承铎随口应付。

    樵夫呵呵笑:“这财哪里发得完,你现在就不轻省了,以后也轻省不了。”

    承铎也呵呵笑:“我现在如何不轻省了?”

    樵夫随口应道:“大雪天赶路轻省么?横财不是人人都发得起的,还是悠着些好。”

    “老弟说话倒是实在。”

    樵夫道:“以前做过些小本买卖,不像老兄是做大买卖的人。”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渐渐地,已行至郊外,四野雪白,不见一丝人烟。那风就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过来,直吹得人手冻脚寒。承铎心忖:这人衣衫单薄,走在这风雪里全无瑟缩之状,显见是习武之人。只是他若想害我,何以一味攀谈。这些话似不着边际,又颇有双关,看他答来又全似随兴。一边想着,心里渐渐有了主意。眼看那不远的林木间微有屋宇,心想不如有话好好说,冒这风雪到底无趣。便道:“这风吹得人碜得慌,不如到那边避避。” 樵夫笑笑说:“好。”

    两人一径走去,却见是间破旧的房舍,四壁皆徒,东西分厢,西边厢房已塌,只剩断壁残垣。承铎一靠近那屋舍便察觉东厢有人,樵夫此时也转头看了他一眼。

    承铎暗笑:你莫非还疑心我要害你不成?你和那少女装神弄鬼骗我,我便也吓吓你。当下装出一副深藏不露,成竹在胸的笑容,往里一让。樵夫果然脸色一沉,犹豫了一下,迈步进去。

    屋内十分清冷,只是稍可遮挡风雪。那厢房也没有门帘,一进厅堂就看见厢房地上烧着几支柴火,旁边坐着个苍髯老者,戴着顶棉帽子,面容清矍,服色苍蓝,棉衣外挂着串长长的念珠,竟是个出家人。两人一时间都觉诧异,那老者打量他们两眼,却慈善地一笑道:“这样苦寒之地,竟能遇见贵客。恕老和尚先来一步,就自做主人了。两位朋友过来烤烤火吧。”

    樵夫与承铎对望一眼,彼此都明白了这是意外之遇。承铎便当先走过去,拣了块干净地方坐下,也笑道:“我们赶路正好走到这儿,想进来避避风雪,没想到老先生已先烧好了火。正是两个捡了便宜的过客,却不是什么贵客。”

    那老和尚道:“贵之极也。”樵夫也正坐下,闻言,颇有深意地看了承铎一眼。

    承铎嘿然道:“我本是京城商贾,想凭这边境战事,走点货发点财而已。”

    老和尚慢慢摇头道:“不对,不对,贵者有其气,一望可知。就如山岳川泽一般,皇亲国戚,出将入相者莫不能知。”眼神祥和,却盯着那樵夫。

    樵夫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个住在山里的懒散人罢了。”

    老和尚还是慢慢摇头道:“不对,不对。他才是闲云野鹤,山林逸士。”说着,却对承铎一指,笑意温和。

    承铎与那樵夫俱是一愣,对看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承铎便问:“这天Y路滑,风雪难行啊。老先生怎么却在这儿?”故意咬着那“啊”字的音拖了一下。樵夫听承铎学他言语,知他揶揄自己拿话引他,脸上却作着一派正经关切。当下瞟了他一眼,一笑不语。

    老和尚笑起来,脸上都是沟渠,一把白胡子随他说话而动:“大雪天没甚耕作可食。老僧到镇子里化点吃食。借这方屋宇暂避风雪。”果见他身旁一个不大的布袋子,装着半袋子东西,颇似谷物。

    承铎又问:“老先生仙居何处?”

    老和尚道:“山寺孤僧罢了,哪里不是寄居。”说着低头整了整鞋带,慢慢地说:“两位小朋友既来这里,这柴火也不虚燃,你们暖着,老僧先行一步了。”言讫,缓缓站了起来,樵夫也站起来,帮他把那布袋子扛上肩头,道:“我家就在不远,如……”“不必!”老和尚仍然慈眉善目,语言却很决断。樵夫便不多说,淡淡道:“多谢老人家了。”承铎却坐着不动,看那老和尚缓缓走了出去。

    待那老和尚的身影一转出了门,两人同时回头注目,彼此熟视对方,眼中都有些激赏之色,一时却没有说话。片刻,还是樵夫先开口:“你还跟着我走么?”承铎道:“既已跟到这里,那不妨再跟下去。” 樵夫盯着他看了一会,方道:“那就走吧。”

    出门看见那片茫茫天地,只一瞬,承铎便觉得不对。这里四野通达,以那老和尚步力,在这雪地里行走,哪里这片时便走得看不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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