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爷、太后,太师张先生和冯大伴宫外求见!”’
小宦官的通传,令慈宁宫内众人心中纳罕,大学生值班的文渊阁在紫禁城东南角,司礼监则位于皇城东北角,是什么样的大事,让这两位大人物联袂求见?
威灵法王惊喜交集,低声问秦林:“莫非、莫非张太师和冯司礼也闻得老衲的大名,有礼佛之心?”
做梦吧你!秦林差点没把下巴笑掉,冯保心机险恶,张居正智虑深远,收拾你老神棍就跟玩似的,现在没把你戳穿,一来没惹到他们,二来看在李太后面子上,三来借你笼络méng藏高层,如此而已。
张居正大步流星的走入,修长的眉毛有些纠结,冯保也步履匆匆,脸sèyīn沉沉的。
山呼万岁之后,张居正直娄了当的说出了原委:“顺义王俺答薨殂,其长子黄台吉遣使报丧,已由宣大巡抚飞骑护送至京!”
众人听说俺答死讯,都有点五味陈杂。
俺答汗纵横塞外数十年,麾下控弦之士以十万计,兵锋东抵山海关、西到青海湖,实是大明朝的劲敌:然而在他的晚年,又在张居正、三娘子等明méng双方人杰推动之下达成封贡,向朝廷朝觑纳贡、俯首称臣,宣大一线边境十年间不起刀兵,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尽管早已得知俺答汗年老多病,等到死讯真正传来,人们心中仍不免生出几分唏嘘。
“哈哈哈,好、好!”万历突然抚掌大笑:“老贼已死,为我大明去一顽敌,朕很高兴!”
张居正脸上神sè颇有点不以为然,雄才大略的俺答汗死了当然算是少了位强敌,但他晚年已经认识到和朝廷作对只会两败俱伤,从而心甘情愿的归服朝廷,已有十年烽烟不起。现而今黄台吉将要继位,这可是个野心勃勃的少壮派,所以俺答的死,对大明来说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当年的俺答封贡的情况,冯保也知道底细,微微摇了摇头,催促道:“使者已至宫门,请陛下驾临建极殿。”
秦林低着头慢慢盘算,看来黄台吉这家伙在土默特本部的实力够强,老子上次整死他爱将拔合赤,叫他在众méng古贵族大大的丢脸,没想到俺答汗死后土默特部还是以他的名义遣使报丧,难道真要让那厮继承汗位?
于公,秦林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北镇抚司掌印,不能坐视黄台吉这个好战分子崛起于漠北:于sī,两边结的粱子连人命都出了好几条,黄台吉不可能幡然悔悟,秦林也绝对不会做东郭先生。
张居正将秦林神sè瞧在眼中,老先生早有准备,万历屁股刚刚抬起来,他就禀道:“秦将军善于抚夷,威灵法王熟知边情,便请两位襄助此事,如何?”
正中下怀!秦林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威灵法王更是受宠若惊,双手合十道:“太师有招,贫僧不胜荣幸,贫僧既受八方供奉,就得为天下苍生福祉略效绵薄之力。”
张居正只是笑笑,李太后第一个大喜,抚着万历的后背说:“皇儿啊,méng藏人心向佛,有法王这样的高僧相助,事情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母后我烧香礼佛,才降下这位高僧大德来辅佐我儿呢”李太后絮絮叨叨的,万历有三分不耐烦,但对威灵法王的态度倒是自始至终都很好。
片片宫扇生香风,对对铜鹤喷紫烟,君臣摆驾建极殿,冯保伴驾、
张居正领班,兵部尚书曾省吾、礼部尚书潘晟等大臣排得齐齐整整,接见远道而来的报丧使者。
使者是秦林在黄台吉身边见过的,叫做豁耳只,身材粗壮,黑脸生着焦黄的胡须,脑后结着五六条油晃晃的小辫子。
以前拔合赤是黄台吉的头号心腹,这人只能靠边站,因为秦林在徐辛夷骑马撞人事件中活剐了拔合赤,运次才能轮到他来做使者。
“顺义王麾下指挥使豁耳只,叩见天朝大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豁耳只山呼舞蹈,然后奉上表文。
这道表文是按黄台吉口气写的,汉méng两种文字,汉文部分非常浅显粗鄙,正是典型的草原风格:“至长生天眷顾、西天诸佛护估的天朝大皇帝,大福荫护助的顺义王俺答升天了,求朝廷按制典恤。俺黄台吉是老王的长子,依俺这里规矩承继王位,求朝廷照旧册封,叩头,万分惶恐。”
méng古表文向来如此,méng元时朝廷多的是饱学汉人儒生,圣旨、公文都是这样粗鄙不文,黄台吉的表文浅显直白倒不奇怪。
关键是,他这表文的口(z)ěn相当的客气,比前番俺答汗的表文要客气得多。
万历的嘴角翘起,冯保的吊梢眉扬起一点儿,曾省吾、潘晟也微微点头。
没想到张居正挑起丹凤眼,将大红坐蟒袍的袖子重重一挥朗声道:“雷霆雨lù皆天恩…封与不封在我娄明朝缝,说什么按你们规矩承继王位”岂有此理!”
咦,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君臣先是惊讶,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太师的用意,上次黄台吉在京师遭受挫折,恐怕暗生不臣之心,这是借机敲打他呢。
豁耳只神sè微变,强笑道:“咱草原地方偏远,都是你们天朝人说的蛮夷,好多事情确实和中原不大一样,要不天朝咋封我家老汗做顺义王爷呢?”
张居正冷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黄台吉要做“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自然可以照你草原上规矩,以力服人、力强者胜:但他想做顺义王,就得老老实实照我天朝规矩,谨慎小
心做大明的北方藩属,休要妄自尊大!“豁耳只慌得连连跪下叩头,替主人辩解:“台吉并没有妄自尊大,我们一向对朝廷很忠心,只是希望朝廷早日册封,尽快让草原安定下来,也免得边境不宁。”
这话说到了大明君臣的心坎上,无论万历帝还是张居正,都认为俺答封贡的局面应该延续下去,否则草原乱起,必定滋扰边关。
张居正敲打敲打黄台吉一伙,也就差不多了,毕竟朝廷对草原鞭长莫及,藩属册封讲的是“其子弟、族属、妻女、若婿及甥之袭替,各从其俗”也就是说不论对方内部竞争是谁胜出,只要不违逆基本程序、不是公然篡夺,朝廷都会事后予以承认。
黄台吉是俺答汗长子,又实力最强,是土默特部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他既然遣使报丧、求册封,好歹总算有敬畏朝廷之心,再适当敲打敲打,也就尽到了羁縻之意。
张居正的神sè就和缓下来,朝秦林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上次秦林剐了拔合赤、狠狠打掉黄台吉的气焰,这次黄台吉遣使来朝的态度就好得多,算日程几乎是俺答汗刚死一两天就派人向朝廷报丧,对朝廷的尊重和敬畏便可见一斑。
但是秦林眉头皱起,似乎沉思着什么,竟没有注意到张居正的目光。
豁耳只见状则暗暗高兴,又恳求道:“大皇帝、张太师,我家黄台吉实在不敢和天朝捣乱,只求朝廷发下册封圣旨,王位顺利继承,草原得到安宁,长城一线就不会打仗,…”
一席话说得入耳,张居正想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其实上次俺答汗还活着就由黄台吉为首入关朝觑,就已经表明土默特部将由他继承了。
再拖延下去,节外生枝,对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张居正就朝万历轻轻点了点头。
万历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出于对威灵法王的尊重,扭过头笑道:“法王曾经在青海湖畔赠给俺答“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尊号,这次朕册封了黄台吉,仍请法王替朝廷颁旨,必成朝廷抚治méng藏的一段佳话。”
豁耳只隐隐得意,谁都知道威灵法王是帮着自家小王爷的嘛!
曾省吾、潘晟则不以为然,根本不相信老神棍。
威灵法王微微一笑,双掌合十:“陛下圣明,册封王位乃俗世之事,贫僧不敢犯妄言之戒律:然而尊号必须体悟佛学、智慧圆悟方能得到,贫僧给与不给,还得看黄台吉是否与我佛有缘。”
什么?没听错吧?
豁耳只倒退了一步,满脸惶然,曾省吾、潘晟嘴巴微张,像听到了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张居正、冯保也格外讶异,一时间莫名其妙。
méng疆草原从贵族到贫苦牧民都十分mí信,乌斯藏佛教在草原上非常盛行,扎论金顶寺白教法王赠与尊号,绝不仅是宗教意义,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佛祖、上天对世俗统治者的承认。
威名远布、神通广大的措嘉达瓦尔品第,同时也是熟知méng疆内情的威灵法王,竟然对黄台吉的佛缘表示质疑,这代表了什么?
不言而鼻!
万历立刻转了。风,冲着豁耳只笑道:“使者旅途劳顿,先回馆驿歇息,朝廷是否册封黄台吉,容后再议!”
豁耳只嘴角被牵着强笑了笑,想说什么,终究没说,这就谢恩退下。
君臣都不晓得威灵法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问又不好问,正在此时慈宁宫太监又来催,说李太后读《菩提道次第广论》有了新的感悟,请法王过去解读。
“贫僧告退!”威灵法王长宣一声佛号,大袖飘飘的走远,留下一众云里雾里的君臣。
秦林暗笑不迭,也告辞开溜。
刚出了建极殿还没走下丹陛,就被张居正从后面一把扯住:“秦林,你搞什么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