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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她去对付人,容易。
要她去杀人,也轻而易举。
──但劝人,尤其劝一个这样心爱的人,却不知从何下手(开口)是好。
铁手忙向张书生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小骨兄弟能不记前仇,化解上一代恩怨,不以冤冤相报,这点反而是难得可贵的情C,在武林腥风血雨睚毗必报,称得上是仁心仁风,反教我等惭愧了。”
张书生本来苦通儒学,为人敦厚,但自纠众上书无效,反而连累乡民惨死,加上赴京受尽屈辱后,深知哑忍容让只有助纣更恣,故而一反常态,行事狠辣,手段激烈,所以才屡屡出言质问小骨,并对他的软弱态度加以讽嘲。
他因受过恕人厚道反招祸之苦,才选择了以牙还牙、血债血偿──他恨小骨的柔弱无定,其实骂的也是当日自己。
而今见小骨濒近崩溃,也自觉用语太重,当然也不为己甚。
所以他把话题一转,道:“我看,正邪对决是迟早不可免。除非邪派有一股内部扳正廓清的力量,不然的话,道消魔长还是魔消道长,终究都得要有分晓!要铲除大将军,他的几名得力走狗,是务必先行歼灭的。”
苏秋坊呷了一口酒,道:“说得对,咱们姑且例举几个对大将军最忠心也最不好对付的走狗,其中‘万劫门’门主‘慑青’是个幽魂式的人物,不好对付。”
寇梁也极熟悉大将军身边有些什么非凡人物,于是道:“‘暴行族’的三名族主:陈大胆、何二胆和文三胆,都很难缠。”
马尔也是大将军的手下,自然也深明“大连盟”组织内的好手,所以说:“我看这次足智多谋的师爷苏花公,赶赴‘老字号’请救兵,温辣子这几人的毒比起唐仇来,又别开生面、另具一格,这才难防呢!”
唐小鸟只说:“最可怕的是‘朝天山庄’的庄主‘Y司’杨J,他的‘痰盂一出、谁敢不从’、‘喀吐一声,谁与争锋’才是大将军除了大笑姑婆、尚大师外和上太师外的第一高手。”
唐小鸟是大将军麾下的杀手。
她对抗狗道人和雷大弓,为的是救小骨,她从无意要背叛凌大将军。
──所以她也不知道杨J其实是诸葛先生派去的卧底。
其实这一点,很多人都不知道。
追命和阿里、二转子、侬指乙更不会说。
──因为对一个简直是把性命卖给他任务中的“卧底”而言,愈少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对他而言是愈安全。
张书生则道:“惊怖大将军还有一股在外的势力,那是‘巧手班家’。班家大家长班乃信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他要是过来为大将军助拳,咱们要对付班家的人,就得费去泰半力气,‘班门五虎’传说死于追命三爷之手,这仇已结深了,为了面子和报仇,班乃信也有可能来趟这一趟浑水。”
──班星、班青、班花、班红、班虎本来就不是追命杀的。
“四大名捕”有一个共同的看法:
就算自己是在执行公事,铲除恶人,消灭歹徒,但也不可以说杀就杀、要杀就杀、想杀就杀。
──他们的任务是缉拿匪徒,而不是杀人。
虽然他们身怀“平乱玦”,可先斩后奏,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不愿杀人。
不过,对这一观念的执持,他四人虽有大同,但也持小异。
冷血年少气盛。他认为对付十恶不赦的歹徒,杀,是在所难免的,杀人,有时候不止是过瘾,还是一种艺术。
追命老于世故。他觉得严肃的事情也大可轻松来做,就算是对付天理难容的凶徒,也不必多开杀孽。
──能不杀就不杀。
铁手为人刚正。他勇于负责,曾以一人独追缉十八名辣手悍匪于十万大山,并也以独力押送十八恶煞返京,沿途击退来迎救及杀害这十八悍徒的人。他一向“秉公行事”,只求自己能做到公正廉明四字。
──杀是不能解决事情的。
无情没有办法。他不喜欢杀人。他知道不该多造杀孽,他也不认为杀戮能解决问题,但他还是毫不容情地杀。
──因为他不能控制自己:他身罹残疾,偏又常遇上怙恶不悛的穷凶极恶之辈,而且他又向不能收回他发出的暗器。
追命心知“班门五虎”是谁杀的。
但他不能说出来。
──“班门五虎”一死,大将军手上的“金、木、水、火、土”五盟几乎已全部瓦解。
可是这却与“巧手班家”结下深仇。
──可见,“杀”是真的不能解决问题的。
以杀戮使人惧,能惧得几时?有朝一日杀不了,敌人反扑,则一定以杀还治其身,到时才不管他是否有能力掀起神州世变,可以诬人爱国有罪,就算能够杀人灭口,纵使不惜血洗长安,至多只吓怕了人,但折服不了心志;最多换来一时勇退:算你狠,任你狂,却来跟你只比谁耐久;有朝一日,有机可趁,又来动他的乱,镇他的压,才不怕秋前算帐,秋后要命!
追命眼中的凌落石,也不外如是。
但不能任由如斯。
──因为百姓不是刍狗!
──中华精英不能再断丧。
追命别的事向以闲视之,游戏人间,心明活杀,且不管云在青天水在瓶,他都以一念即万世万年即一念对待。
但在大关大节上,他却不可等闲相视。
所以他道:“看来,对付凌落石一事,还是宜从速进行。别的不说,定是蔡京自京师遣人下来翼助之,便已多生枝节、多惹是非、多结仇怨了。”
苏秋坊这才漫声道:“各位父老叔伯兄弟姊妹们,咱们这番煮狗论英雄,就看是先屠哪一只走狗,宰哪一只鹰犬。打击敌人,要一气呵成,尤其像蔡京一党的人,是决不能手软,一旦容让他们翻身,人民百姓便都翻不了身了。这儿,我向三位请了──”
说着,他向铁手长揖。
铁手慌忙让开。
“怎么──?”
他又向追命深揖。
追命也忙不迭起身。
“这是──!”
再向冷血作揖。
冷血已有准备,闪过一旁:
“不可。”
“我就拜托三位,为民除害;”苏秋坊拱手稽首,泪已盈眶,神情庄重,语重深长,“咱们二十万儒士,上京进谏,却落得横尸遍野的下场。二十万哪咤,冒死上书,却只削骨还父,削R还母,甚至还不能上动天听。现时当世,败坏腐化到这个地步,已人民不聊生,活不如死了。物必先腐而后虫生,要救国救民,必先剜除腐R,壮士断臂!三位,凌落石和他的走狗党羽,罪不容逭,不必仁慈,请下杀手吧!我代天下万民,在此同请三位诛恶除J,万毋枉纵!”
少年铁手 … 第四章 否定的大刀
他们分头进行。
铁手赴“朝天山庄”,设法联络杨J,引出凌夫人,会合守在“四分半坛”的冷血、小刀、小骨。
马尔、寇梁则飞骑赶赴“泪眼山”的“七分半楼”,打探燕鹤二盟和青花会的情形安危,以及弄清楚“天机组”的哈三佛、袁天王、艳芳大师动向如何。
追命则独赴“落山矶”,试图弄清楚“大道如天”于一鞭的立场和实力。
以苏秋坊、张书生为首的民兵义军,全聚集在“永远饭店”,除了要保住元气、保持实力之外,还要保护惊怖大将军恨得牙嘶嘶志在必得的:“斩妖廿八”梁取我,“小相公”李镜花、唐小鸟这些人。
他们已准备对抗到底。
不惜血流成河。
铁手和冷血在“四分半坛”分手。
──“四分半坛”本来是在金河大道一带一个中型的帮会,正副坛主本是一对兄弟,老大叫“震三界”陈安慰,老二叫“战八方”陈放心,都是人材,本在武林可有一番大作为,但因不肯附从屈伏于大将军,给凌落石派人一夜间将之铲平,陈安慰、陈放心兄弟从此也在江湖上消失了。
“四分半坛”给一把火烧个清光。
在残垣废墟中,有野雀在墙头筑巢,忙碌回翔不已。
路上,铁手和冷血并辔行在前面,觑得机会,铁手便向冷血剀切地表明自己观察所得:
“四弟,你看,秋天将近,叶子落得也密了。”
冷血也有点唏嘘:“我也好久没回到京城拜会世叔了。”
“这些鸟儿匆忙衔泥啄草的,为的是筑好可以御寒抵冷的巢儿。”
冷血苦笑道:“看来,鸟儿比我们这些天涯浪迹的人,还能有个温馨的窝儿。”
铁手知道冷血还听不出他的暗示,于是说得更明显一些:
“如果只是雄雀去衔泥筑巢,那太累了,可它们是出双入对,雌雄一道分工合作,你听它们的鸣叫,想必是十分愉快的了。”
冷血静了下来。
好一会,他才扬眉喜道:“恭喜二师哥。”
铁手怔了怔。
“何喜之有?”
“想必是师哥有了心上人,”冷血眼里闪动着聪敏和奋亢的光芒,“我快有二师嫂了。”
铁手一时愣成了八时。
这次,轮到他老半晌才道:“不是,我不是说我。”
“不是你??”冷血大诧,“是谁?”
然后他恍然大悟地道:“哦,我知道了:是三师哥!”
“啐!”铁手只好道破,“我是说你。你和小刀姑娘天生一对,我看她对你也挺有意思的,听说你们两人在填房山为你治毒的路上还共过患难,相依为命,她的人品我和老三都认为顶好的,看来你对她也很有意思──就不知道她明不明白你的意思?”
冷血脸红了。
“你别不好意思,”铁手道,“婚姻大事,全看缘字,一旦红鸾星动,瞬纵即逝,再不把握,后会无期。可别像我和老三那样,准不成七老八十还是死充乐哈哈的,其实只是个孤枕寒衾的自了汉!”
冷血老半天才嗫嚅道:“不行啊,我有什么条件跟人家千金小姐谈婚论嫁……”
“有什么不可以!”
铁手几乎叫了起来。
冷血连忙“殊”了一声,急得脸更红了,几乎没用手捂住铁手的嘴巴。
“我的四师弟可是出色人材,难逢难得呀!”铁手为他两口子闹得兴兴奋奋的,“小刀姑娘也是人间绝色,并且贤良淑德,与你正好匹配。”
冷血已忍不住流露了喜难自禁之色,但仍喟叹道:“我们天天冒风冒霜,抵寒抵饿,见刀见血,找路找宿的,怎能连累人家好姑娘……”
铁手却不以为然:“就算是墙上野雀,也是一道觅食育子啊,要是你们真的情投意合,捱苦受饥,也是甜在心里的。你要好媳妇儿,就得自己努力争取呀,否则,走了宝就别跳脚吊脖子的了!”
“娶媳妇这么好,”冷血故意找他话里的碴儿,“二师兄你又不讨一个回来?”
铁手笑了。
苦笑。
“别看你平时寡言,一旦说起话来,嘴巴可刁利得很呢。”铁手拍拍他肩膀笑道,“我的情形跟你不同,我可不像你少年倜傥,这些年来,时局多变,世道维艰,我得幸常侍随世叔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请命,对个人感情,早扔在一旁,也习以为常了。”
冷血浓眉一剔,笑道:“师兄也得为自己终生大事着想才是。国事虽然要紧,可是没有自己,哪还有国家?自己都没管好,哪管得了国家大事!”
铁手笑道:“师弟这样说话,给人听去传为谗陷,大可判个抄斩满门的!”
冷血道:“其实人人不管国事,任由天子朝臣胡闹妄为,也是他们暗里希冀的,却偏偏说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嘿,我看兴则是他们的功,亡则是由你来救!”
铁手道:“他们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我们要是爱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就得有牺牲奉献的精神,但我们不强迫别人也这样做。没道理一定要人家牺牲奉献而自己却坐享其成的,纵然国家民族爱恋自由亦如是。我未娶妻,是缘未至,你缘来了,还不当结须结么!几片落花随水去,一声长笛出云来。花落水面,顺流而去,这就是缘法啊!”
冷血道:“二哥岂说无缘!我看小相公李姑娘对你就很……
铁手马上脸色一沉,截道:“别胡说!李姑娘跟大相公李国花才是情投意合,天生一对儿!哪有我的事!”
冷血听了,一阵迷惚,道:“不过,小刀姑娘的父亲是凌惊怖,我们又正与大将军为敌,看来这儿女私情──”
铁手想了想,也确然感到此关难以逾越,惊怖大将军就像一口否定的大刀,一刀就狠狠斩在冷血和小刀细细的一线情丝上。
“如果你们真的有情,有缘,”铁手只好这样说了,“那也就不该怕这些旁人的干扰才是。”
“不过,”冷血期期艾艾地道,“我还年轻,出道还浅,这么快就有了家室,我怕我会……我是很倾慕小刀姑娘,但我又不想这么早就束缚了自己,负了平生志。”
“讨了媳妇本来就不见得会失了大志,反而,还可以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做些不汗颜的大事呢!”铁手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不想太早有负累。这点我很了解:少年人总是这般想法,像我到这个年纪,哈哈,就开始后悔……”
这下,他们已来到“四分半坛”一处仍有遮蔽的破屋,看得出来,在未变成一堆灰烬之前,这儿曾经历过的堂皇恢宏,此际,只有些野猫在废墟间争食蛾尸。
他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并且约好遇事聚合时的各种暗号。
于是,铁手打马奔赴“朝天山庄”。
他们(铁手、追命和张书生、苏秋坊等)的用意是:
要冷血把话向小刀说明。
──当然也有意造成冷血与小刀有相处的机会。
少年铁手 … 第五章 婉拒的小刀
冷血最希望的,便是跟小刀说话。
不晓得为什么,只要是跟她在一起说话,就很快乐,就很快活了。
──仿佛,每一句话,都是最值得珍惜和至值得记取的。
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是好。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说话。
──先说哪一句呢?
他为了要早些有机会跟小刀说话,所以便快快地把该说的话都告诉小骨。
他跟小骨说话,就自然很自然了。
而且很大方。
直接。
“小骨,你不要气馁,”冷血正坐在一处给大火烧毁了的地窖阶梯边上,“我和你,都曾错以为自己是凌大将军的儿子,但我们其实都不是。凌落石的儿子,给他自己害死了。我们不必背负着这个沉重的虚壳来过一辈子。你是‘不死神龙’冷悔善的儿子,他老人家当年咤叱天下,世人景仰,你报不报仇都不打紧,但绝对不要气馁、放弃自己、坏了冷老盟主的威风。一个人向下沉沦,何等容易,你看这阶梯,滚下去便事了,但要上来,却难,一步一步挣扎往上爬,费尽力气。所以,千万不要让自己随随便便就掉下去。”
“我……我从来都不威风。”小骨的语音听来想哭,“我跟你还是不一样的,你的年纪跟我虽然相差不远:但你已是天下四大名捕之一,我只是凌大将军的儿子凌小骨。而且,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他的儿子,我不像你,疑惑只一阵,没有那种给连根拔起之苦。”
这时,只闻一阵驼铃响。
清脆好听。
一顶花轿。
凤彩霞帔。
抬轿的人,一前一后,冷血乍看,有点眼熟。
当先一人,彩带华服,背后C了一面绣着金燕滚金边的竖旗,骑马领行,见了冷血,便勒缰问:
“阁下可是姓冷?”
冷血看见此人脸孔狭长,眉宇间有一股傲气、一股忧色。
冷血道:“我是姓冷。”
那人道:“我姓宋。”
他们这样便算是交换过姓名。
可是接下去发生的事却完全不可理喻:因为那人突然出手。
冷血也马上还手。
──他就像一早已知道那人会向他出手一样!
那人拔旗。
旗上有尖棱。
急刺冷血。
旗帜迎风,霍的一声便张了开来,遮着冷血视线。
饶是冷血已早有防备,也几乎吃了亏。
他拔剑。
拔小骨腰间的剑。
他一剑就自旗帜飞扬之际的空绽处刺去。
那人反而乱了。因为他得要立即下决定:
他要杀伤冷血,可以。
可是他首先得要中剑。
这不可以。
所以他只有收招。
回旗。
反架。
冷血一剑反击,抢得先机,以他剑势和性子,本可马上反攻,但他却长叹了一声。
他不想再打。
只有一个人了解他长叹的意思。
──小刀。
因为他已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以及为何要杀他。
他不想打。
不要打。
但对方却要打。
必须打。
旗又疯地一卷。
旗布又挡着冷血的视线。
对方已拔出另一柄仅有尾指指甲之宽的细剑。
剑锋在旗帜飘扬中急刺冷血。
同一时间,轿中传出了一个娇柔稚嫩的语音,问:
“他这种人,你还跟着他?”
轿内人没有指明这话是跟谁说的。
但小刀知道是在问她。
所以她答:“你错了,他不是这种人。”
那语音突然尖锐了起来,且充满了仇忿恨怨:“他用那么残酷的手段,追杀一个已满身负伤的人,他还不是这种人?!”
然后她下断论似的道:“他是禽兽!”
“他不是的。”小刀坚决地道,“你哥哥才是禽兽,你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人,残杀了无辜的人还有同僚战友,冷捕头才*不得已杀了他。”
“你过来,”那女子对小刀也鄙薄得懊恼了起来,“我连你这贱女子也杀了。”
小刀一笑。
她的笑是一种婉拒。
非常坚决的婉拒。
少年铁手 … 第六章 人不可猫相
那郁色与傲气共冶于眉宇间的汉子继续向冷血发动攻势。
每刺一剑,旗就一扬。
旗帜遮挡住冷血的视线。
冷血只有退。
他背后就是阶梯。
他接下一招。
往下退一步。
再接得一招。
又往下一步。
一连接数招。
一共退数级。
汉子从上攻。
冷血只退守。
突然,冷血决声叱道:“别再攻了,我要还击了。”
汉子不理,依然对冷血下杀手。
冷血不退了。
他作出反击。
敌手反而退。
冷血攻一剑。
汉子往上退。
自下攻上难。
由上压下易。
可是守不住。
扳回了局势。
到这个地步,谁都可以看得来,这汉子是收拾不了冷血,而冷血也并没有全力迎敌。
那汉子长叹一声。
退开。
他满脸羞惭,向轿里俯首道:“爱喜姑娘,我有辱使命,你……就不必如约嫁我了。”
冷血已重上阶梯。
他深吸一口气,问:“阁下可是‘燕盟’的宋国旗?”
汉子惨然一笑:“我只知道你姓冷,但看剑势,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就是近日名动天下的冷血。”
这时,在废墟觅食的野猫喵喵地叫了几声。
“说来,岂止人不可貌相,人也不可猫相。”宋国旗犹有余愤,他似败得服气,但仍对敌人甚为不齿,“阁下看来英气*人,也真个名震武林,但却只做追杀重伤的人也不放过的事。你看这些猫儿表相良善,但它吃起小J小鱼小动物来的时候,那个狠馋相,跟老虎没啥两样。”
只是当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猫正咪呜咪呜地叫着,使在旁的小骨神思恍惚,想起了猫猫。
惨死于屠晚之手的猫猫姑娘!
少年铁手 … 第七章 你娘亲好吗?
冷血平视那顶花轿,道:“爱喜姑娘,你兄长之死,罪有应得,我杀他,既无悔,也无愧。我只恨没能早些手刃他,以致酿成死伤太巨,他要是活着,我依样还要杀他。”
小刀跟冷血甚有默契,马上接道;“‘蔷薇将军’于春童恶事做尽,四房山那晚血流遍地,枉死无数,就是他一个人造成的……”
“我不管。他是我的哥哥,他死了,我一定要为他报仇。何况,”爱喜在轿内拗执得像一块结了千年的冰,“那天,我亲眼看见他受了重伤,可是你们仍不放过他,追他、伤他、害他、杀他──!你们要我不为他报仇,除非先杀了我!”
冷血平声道:“我没有理由杀你。”
爱喜即道:“那我迟早都杀了你。”
“如果你一定要杀他,”小刀的语调也很坚决,那是一种刀锋般的坚决,“那我就杀了你。”
“你要杀我?”爱喜有一种鄙夷的声调,悠悠地说,“我怕你自身难保。”
小刀目光闪动着刀一般的亮丽,映着她雪意掺和玉色一般的倩靥上:“你姑且试试看。”
她连颊上的艳疤都剔起了一股英气。
忽然,在轿内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语音并不苍老。
可是感觉很苍老。
说话的人显然年纪不大。
但说话的方式予人感觉年龄很大。
那人一开口就说:“刀姑娘,骨公子,你娘亲好吗?”
一听这语音,两人先是亲切,然后都吃了一惊。
──吃惊是因为这个人。
他们知道他是谁。
之后又吓了一跳。
──吓着是因为那人说的话。
(你娘亲好吗?)
──这样特别问候,岂不是说,这人别有所指?!
那人自轿里钻了出来。
连宋国旗都大感惊奇:
──连他也不知道轿子里除了爱喜之外还有别人!
那人年纪不大。
但予人感觉很老态。
那人说话也没什么。
可是让人觉得很权威。
那人掀帘走了出来,慢条斯理,斯文淡定,不慌不忙,像是来看一场事不关己己不关心的戏。
他一出来,就掏出烟杆。
点烟。
直至烟丝红了时,他才眯着眼、眼尾似摺皱的衫角一样,向冷血溜了一眼,徐徐喷出一口烟圈,才悠哉游哉地说:
“冷少侠当然不知道我这个闲人鄙夫,”他把烟杆子往自己臂肘敲了敲,清了清喉咙,有气不带劲地道,“我姓苏,字绿刑,承凌大将军错爱,让我参与幕僚,人赏面大将军,称我声师爷苏。”
然后他又喷出一口烟,很自我陶醉地说:“我就是苏花公。”
稿于一九九一年四月十六日至五月二日:会相依vivian。
校于一九九一年八月廿四至廿五晚:与倩慧、益华、家和、应钟、雨歌、余铭会于黄金屋+松湖“重出江湖”志庆。
再校于一九九一年九月十四日:耀走倩至;诸理事会兄;自成一派订大计。
少年铁手 … 后记 天增岁月人增瘦
母亲的百日忌辰(六月廿六),我回到大马,与姊夫、姊姊为父母亲做了一场法事,打醮超度,并将父母亡灵奉上神位,乃至三宝D请会庆法师为已逝的双亲诵经奠祭,妈妈逝世的后事才算告一段落。
同日,南洋商报刊出我为母亲的悼念文字,其中张立忠来函全文照登。张立忠住在上海,与我素未谋面。他几乎读遍也遍读我的作品(只要在中国大陆找得到的),他在感情上把不成材的我当作是“大哥”,几乎每周都能收到他那瘦金体透出飒飒凛凛竹风的长信。他有志气,也有才气;年轻,但不自轻。像立忠这样的有心读者,很幸运的,无论在各地各处、何处何地,我都有相当不少,虽然有的并不一定能联系得上。张立忠当然是相当特殊的一位(他的至交王巍也是),也在我心目中极具份量的一位(他的朋友也是)。他当然也没见过我母亲,但从我的弟妹处得悉家母谢世的噩耗,他就一口气来了数函,这当然是其中之一。
为了纪念我刚过世的母亲,为了纪念立忠的赤子之心,为了我们相知而未相见之情,为了让读者也能分享其间的侠谊义妹,我觉得也该把这信件发表在这儿。
是以,这两集的“小征文”“飞鸽传书”依然暂停,本来,天增岁月人增寿,那自是最好,但在这莽莽乾坤、浩浩江湖、人仍飘泊在天涯,这年来往于香江、星洲、大马、台湾间,风尘朴朴,红尘漠漠,人未乏,心略倦,只要作品和人都不至于“增瘦”,已是有福、足可自得了。
在这儿,要特别感谢我在香港的出版人陈小姐,她一个人饰演了两个角色:任劳任怨(但绝对不是我在“一怒拔剑”里的那两位十恶不赦的家伙)。交给她的作品,她都每每能在最快、最好、最尽责、最诚意、最认真、最尊重、以及最令我感到盛情难却、读者觉得物有所值的情形下出版成书。如果能完成这套书,她和编辑人员的贡献比我更重要。
有一点在此声明:上期第十辑“大快人参”卷下:“哥舒夜带刀”里的第卅九集“一夜艳芳”中第卅四页第七行:原文是“──他们毕竟是同一个师门:‘是非成败天下一’张一蛮张老师的弟子。”乃误,应改作:“──他们毕竟是同一个师门:‘我是老子’张老师的弟子。”才对。笔误之处,这儿向各位读者致深心的歉意。
稿于一九九一年七月廿三日:小倩离港。
校于一九九一年八月十六日:小慧紧急赴台处理危机。
少年铁手 … 第四十二集 铁手追命斗将军
人常想要做他想做的事,但却常常只能做他可以做的事。
第一章 什么叫胜利?
第二章 何必怕失败!
第三章 刀未能砍下
第四章 枪就要刺来
第五章 煮酒论狗熊
第六章 鼠酒论英雄
第七章 那是我的青蛙
后记 一路知交尽掩门
少年铁手 … 第一章 什么叫胜利?
到了朝天山庄两里开外的“天狗店”,铁手在一家粮铺前找到了一名小厮,名字叫做甩甩。
这是他跟小刀、小骨议定的结果:
直接去拜候凌落石夫人宋红男,只怕难以得见,也怕打草惊蛇。
所以,要用迂回曲折的方法。
庄里有一个小厮,名叫甩甩,跟小骨甚为熟络,在山庄也日渐受到重用;另一位远房亲戚:小老妈子,则是小刀的心腹姊妹。
甩甩可以随时进出“朝天山庄”。
小老妈子则十分接近宋红男凌夫人。
因此迂回曲折的方法是:
一,铁手先行在“天狗店”找到出来为庄里办货的甩甩。
然后他出示小骨的重要信物,并转告小骨的要求。
之后随甩甩回到朝天山庄,由甩甩设法偷偷把小老妈子唤出来。
铁手再把小刀的贴身信物出示,并请托小老妈子请出将军夫人。
铁手再把宋红男带去“四分半坛”,让小刀、小骨与凌夫人重逢。
──至于大将军夫人是不是肯与儿女一道,远离凌落石,这则是他们重逢叙议之后的事。
万一发现情形不妙,铁手准备全力抢救宋红男,要是宋红男未见而遇敌,铁手也决不恋战,只求全力撤走,会合追命、冷血再说。
议定。
计成。找到了甩甩。
他一眼就认出了甩甩,甩甩正甩着辫子,他的袖子也甩得特别长,很好认。
甩甩在开始的时候十分防卫。
铁手没有向他表明身份,但说明是受小骨所托,有事要他帮忙。
甩甩目中的恐惧虽然消减了不少,但他的反应并不是要如何帮助铁手,而是怎样“甩身”而已。
直至铁手出示小骨的信物:
一把刀鞘。
甩甩这才改变了态度。
“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要找山庄里那位小老妈子。”
“这个容易。”
“但我不想让全庄上下任何一人知道此事。”
“可以。”
甩甩带铁手进入“朝天山庄”的范围,然后先请他在马房稍候。
他跟人说这位爷儿是来自山东“万马堂”的马帮。
──卖马和买马的人自然要看马。
于是甩甩就留他在那儿。
铁手在等待的时候,也不闲着。
庭院极为阔大,四周都饲养着马。
他看马。
──这儿至少有两三百匹马。
其中至少有五六十匹是罕见的好马。
──尤其其中一匹独处的马,额前有一丛绿毛,重瞳弓背,看去毫不起眼,毛色也十分寒酸,但却是一匹难得的神骏。
因为它外表平凡,但驰力绝佳,所以无法与其它的马共处。
──连马皆如是,何况是人?
──难道真正的英雄都是难以合流俗的?
──这样孤独、孤僻地活着,岂不痛苦?
铁手负手看马:
──如名士看美人,英雄看剑。
他心里有着深深的慨叹。
就在这时,小老妈子来了。
小老妈子一见他就问:“铁二爷,我该做些什么?”
她很漂亮,很灵,很伶,也很巧。
眼睛亮亮的,笑起来皓齿和眼白都令人心里开亮了春日的丽阳。
──虽然现在时已近秋末的斜阳。
铁手反而有点犹豫:“你帮我,可能会受牵累。”
小老妈子毅然道:“我不怕。我也无法再忍受大将军的胡作非为了。总有一日,大将军会杀害夫人的。”
铁手这才说明:“请将军夫人出来,她的公子和千金都想见一见她。”
小老妈子年纪并不大。
她双颊泛起红晕,贝齿轻咬下唇。
然后她下定决心地说:
“好,我去,你等等。”
铁手只有再等。
他一面等,一面留意。
留意马,留意人,留意这儿的环境和一切,还有特别多围墩也起得特别高的水井,以及院子地上还布放着相当多的陶瓷,手工精美,一大片的排放开来,很有一种齐整、秩序的美。铁手看得既很出神、也很入神。
──直至宋红男出来了。
宋红男很有点威仪,不愧为大将军夫人。
但她现在威严中却带着相当份量的疑惑。
铁手即行上前拜见。
“你就是──铁捕爷?”
“不敢。”
“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骨、小刀请你移步一叙;”他左手一翻,亮出一方绿玉,道,“这是小刀的信物,夫人验过便知。”
宋红男蹩着眉,看了一阵,才忧伤地说:“我的孩儿都在哪里?我可念着他们啊。”
铁手道:“他们暂时还不便回来──”
宋红男非常同意,“那你带我去看他们好吗?”
“好。”
然后遽变就发生了。
甩甩辫子一甩,连同两片袖子一并甩向铁手,就像一枪二刀/宋红男忽咳了一声,那是男人浓浊的咳声/小老妈子骤然出脚,竟一脚急蹴铁手之额一足急踹铁手之胫/铁手突跨前一步,身形一折,猿臂急舒。
战斗暂止。
写到这里,这场打斗得要重新再写一遍,值得注意的是:
文字一样,但程序得重作安排。
──程序一旦不同,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道理很简单,二先减三再加六跟二先加六然后减三的结果是不同的。
──如果这些数字是代表财产的数量,至少,这财产的拥有者就不必先破产而后才发财。
正如一个人先断了手然后才与人决斗和先决斗然后断手是不一样的一样。
我们重来:
一,宋红男忽然咳了一声,那是男人粗浊的咳声。
二,铁手突踏前一步,身形一折,猿臂急舒。
三,小老妈子骤然出脚,竟一脚急踹铁手额另一足急蹴铁手脚胫。
四,甩甩辫子一甩,两片大袖一并甩向铁手,就像二刀一枪。
特别注意的是:
(一)是先行发生的。在(一)发生不到半瞬间,(二)已发动。然后紧接是(三)和(四),也就是说,(三)、(四)是一并发出的,分不出先后,但他们确迟过(二)也是半瞬之间。这样也等于:从(一)至(四)的行动,整体只需约一瞬多一刹的时间。
但局势已定了下来。
局面甚为分明。
宋红男那一声咳嗽,是“下令”小老妈子和甩甩“动手”。
但铁手比他们快一步。
他一步已跨到宋红男身后,一折身已闪过两人的攻袭,手已扳扭着宋红男的背颈肩腰。
宋红男似也没料铁手一早已觑破他们的布局。
所以吃了亏。
受了制。
宋红男一旦受制,甩甩和小老妈子都没敢再动手。
宋红男只在冷笑:“小骨和小刀是这样请你来‘请’我过去的吗?”
铁手道:“不是。”
宋红男道:“那还不放了我?!”
铁手道:“我猜你不是宋红男。”
“宋红男”冷笑道:“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她?”
铁手道:“你有喉核,下颔还有髭脚。甩甩不知道我是铁某,小老妈子却是怎么把我认出来的!那也不是小刀的信物,没道理作为娘亲的认不出来。”
小老妈子脸上闪过惭色:“那是我的疏忽。”
甩甩把辫子盘在自己头圈上:“那是你的精明。”
“宋红男”却道:“这是你的胜利。”
铁手道:“我没有胜利。”
“宋红男”道:“你棋高一着,先发制人,我已受制于你,还不叫胜利?”
铁手道:“什么叫胜利?胜利就是对手败了自己赢了。我赢了什么?至少,我还不知道凌夫人的下落,怎么说胜利?”
少年铁手 … 第二章 何必怕失败!
“对了,将军夫人还在我们手上;”“宋红男”说,“我们现在有条件跟你谈条件。人质还在我们手上,你得放了我再说。”
铁手道:“凌夫人并不在你们手上。”
“宋红男”这倒奇了:“我既能在此地冒充宋红男,她不是落入我们手中还会落在谁的手上?”
铁手道:“就是因为你们能在此地假扮成宋红男,宋红男自然不会落于你们手中。”
小老妈子、甩甩和给制住的“宋红男”面面相觑,还是由“宋红男”干笑道:“这我就不解了。”
铁手道:“你们既然来对付我,当然就是大将军的人。你们能在此地埋伏,当然要得到大将军的允可。宋红男是大将军的夫人,大将军怎会把她任由落于你们手里?他要杀妻害子,我不稀奇,但他一向妄尊自大,决不会把夫人交由你们处置的。”
甩甩苦笑道:“看来你该改行去当巫师。”
铁手道:“为什么?”
甩甩道:“你猜的事倒挺准的。”
“宋红男”道:“那你不妨猜猜我们是谁?”
铁手想也不想,就道:“‘袖手不旁观’温小便名动天下的‘割袍断袖’和‘小辫子神功’,瞎了的也可以认出来。温门才女温情的‘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落英腿法’,连我三师弟追命都赞口不绝,何况温女侠还精擅于‘一丸神坭’!今日有幸会上。至于‘老字号’温家制毒高手‘小字号’的温吐马,善于易容狙杀,更是称绝武林──却不知大将军宠信的温辣子和阁下的胞弟温吐克也来了没有?”
三人瞠目相顾。
这回轮到温情(小老妈子)道:“我看你还是当相师好。”
铁手笑道:“看来我没有猜错。”
温情道:“是没有猜错,但却做错了。”
铁手道:“哦?”
温情卸去化妆。
这妆扮只使她变老。
她抹去化妆就像抹去岁月的痕迹:
──要是岁月真的如此轻易抹去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