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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救人,他必须先做一件事:
踢人!
救人先得踢人!
──他是谁呢?
他飞身掠出。
他一手抄住飞扔中的戟。
他接戟的手势非常巧妙:戟身十分沉重,加上一扔之力,何等强劲!但他先用脚,往戟身处一点一捺,待铜戟飞掷之势消弭,然后一扭腰,伸手就抄住了戟。
之后,他用戟尖,往地上一点。
这一点之力,把他原本正要落下之势,凭空撑高。
高得恰好迎上那飞扑而至的骑士,不凑不巧,正好在他的肚皮下掠过。
他就凌空朝天踢出一脚。
这一脚,踢向骑士的肚子。
那骑士功夫、应变也着实不弱:他只是没料到会突然冒出来那么一个轻功绝妙的汉子!
他要避已迟!
在半空,不着力,他只好强行一扭身形,那一脚,踢不中他肚子,只踢在他P股上!
“呼”的一声,别看他这一脚似浑不着力,但却足以把那个穿着沉重胄甲的骑士,他那偌大的身躯,藉势直踢飞过围墙,掉到蔡卞府里去了,只听哗啦啦一声连响,不知还撞倒了什么东西,压倒了什么事物。
这汉子一招(不,一脚)得手(不,得脚),巧妙的借脚尖蹴中P股之力,身形一折,正落在奔马上,一束缰绳,那马儿前蹄一竖,往上一跃,正好跨过仇烈香和无情的头上,不让他俩践踏于马蹄之下。
这汉子先接戟,再踢人,跟着才夺马,一气呵成,身手利落,连那在中庭的猥琐中年人,看了也不禁喝了一声彩:
“好!”
那落拓汉子在马上躬了躬身子,表示回礼,形貌依然潦倒,但形象潇洒,好像刚才表演了那么一下子,才挽回了些刚才他给关七一招就扔落在土坑里的狼狈印象。
这时候,剩下的剑手和刀客,依然目光凶残,围拢着无情和仇烈香。
这一战迄今,二十名黑衣人伤亡枕藉,红衣杀手也所剩无几,紫衣刺客更一个不剩,四名胄甲骑士全军覆没,只剩一个生死不知。
那落拓汉子策马冲了十几步,绕了个圈子,这才放得住烈马的冲势,向这些仍不肯撤走的杀手叱道:
“你们再不罢手,是不是要全部死光了才甘心!?”
那猥琐的中年汉子道:“你是什么人?我们要杀的是盛崖余,这儿关你啥事!?”
那落拓汉子笑道:“你们要杀的是崖少捕头,当然就关我事。”
那猥琐Y亵的中年人诡笑道:“看你的身手,莫非你就是──”
那沧桑的汉子解下腰畔葫芦,拍拍尘沙,拔开葫塞,咕噜噜的喝了几口酒,在月下仰天哈哈道:“我当然就是世叔麾下最不像样、最晚入门也最近才入门的子弟,我姓崔,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是诗人,多于捕快;我是酒徒,多于侠士。──大师兄,你可安好,略商在此拜见了!”
少年无情 … 第七章 画眉不成画个心
“果然是你。”无情道:“我见你摔下来叉开一对腿丫子向着天空,就认得这一双长腿,又听到吟那一句‘但愿人长久’之声,就猜到…………真的是你。”
仇烈香有点愕然:“你师兄?”
无情答:“不,我师弟。”
仇烈香奇道:“他怎么长相比你老那么多?”
无情道:“我们入自在门,以先后论班,不以年龄论序。”
那个飞腿落拓青年汉子,正是诸葛先生新收的弟子崔略商,他这时已悟得“追命腿法”,加上他的江湖经验,一上手已办成了十几件案子,其中还破了几件大案,名噪一时。他虽然失恋成了专家,失意成了专业,但在侦破、追缉上,却连立大功,名头也愈来愈高,一时也算意气风发,好不得意。
他的意兴算是飞越的。
但心情却是沉落的。
他的爱已埋葬在那山坡上、小坟里,千千万万摇摇曳曳的小白花丛里,向他招着小手呼唤。
当时,他因入门未久,而入京较迟,见无情也不过二三次,多遣外办案。诸葛先生就因他人生经验丰足,常派他解决江湖风波纠纷。由于自在门是以入门论班,不以年岁分序,故无情虽比追命年幼多了,但仍份属无情的师弟,排行还在铁手之后。
追命听仇烈香这般说法,便把头摇得拔浪鼓也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老?我老?我才不老?我只不过比大师兄大几个月而已!”
仇烈香“哈”地笑了一声:“大几个月?究竟大了几个月呀?”
追命嗫嚅道:“就那么……那么个一百几十个月而已呀!”
“哦,一百几十个月。”仇烈香这下是明白了,“你们既然是师兄弟,那么你躲在屋檐里偷听我们讲话、偷看这儿的事作啥呀!”
追命心里叫了一声:惭愧!口里却道:“非也非也。我不是在偷听、偷看,而是大石公一早安排下来,他算准蔡卞不下令进攻一点堂则已,一攻击必极为凌厉;不派人狙袭大师兄则已,一发动必用调虎离山之计。所以,让萧寒僧兄弟和二师哥与他们虚与委蛇。果尔,他们引走萧兄弟和铁二师兄,我则按照布署,留在屋檐上接应大师兄。只不过,没想到……”
仇烈香掩咀笑道:“你给那个狂人一揪就揪了下来了,还跌了个饿狗吃那个……那个……”
追命也觉赧然:“吃屎就吃屎。这狂人好生厉害,他真有意杀我,我决活不了。”
仇烈香也没想到他那么诚实,楞了一楞,问他:“那么,我刚才跟你师兄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追命想想,才说:“该听到的,我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我都假装听不到。该看到的,我都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我都装作看不到。”
仇烈香嗔叱道:“你──!”
随后又噘唇儿说:“反正,我们也没什么话让你听去,有什么事让你看去的!”
追命居然涎着笑脸说:“是呀是呀──”
仇烈香不知怎的,一听他那么顺着她的话就光火:“反正,本姑娘一不高兴,就连你也一并杀了。”
追命在马上似乎微微吃了一惊。
那马也长嘶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那匹骏马,似对追命策缰,很是听话驯服。
追命伸了伸舌头,说:“姑娘你的杀性好大哦。”
仇烈香冷笑道:“死了那么多的人,杀性还会小得了么!”
追命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看仇烈香,又看看盛崖余,忽然兴至来潮的说:“我看到你们,就想起我的一首诗。”
无情唉了一声。
仇烈香马上警觉起来,“怎么了?”
无情慢慢且谨慎的,用手扳正了轮椅,“看来,三师弟又要吟诗了。”
仇烈香双手轻拍于胸前:“吟诗?我喜欢。”
“你喜欢就好。”那追命当真在月下、马上、立即吟诵起诗来:
“落花剑影茅店小,
小雪初晴假如真。
静香飞过重楼梦,
画眉不成画个心。”
仇烈香听了,眉心一蹙,本要赞上几句,忽尔满怀心事,有点幽怨。
无情轻咳了一声:“这首诗…………”
追命兴致勃勃地道:“怎么,作的好吧?”
无情慢慢扶坐到轮椅上:“这诗……好像是洛阳温晚温大人写的吧?怎么又变成老弟您的……大作了?”
“这这……”追命讪讪然道:“我可没硬说是我写的呀,我只是说,我想起了一首诗……便是这首,温晚温嵩阳的大作了,这不算雷同吧,所以也没有抄袭。”
只听一阵掌声。
不,是两阵。
两种掌声都不同,但都很响亮。
一个是用手掌,刮自己的脸。
也就是说,这所谓掌声,是打自己的耳刮子,严格而言,也不能算是掌声,而是刮耳光的声响吧?
另一个更奇特。
他的确是拍掌。
只不过他不是用两只手。
而是用一只手掌。
──不是说一个手掌拍不响吗?
不是,至少在这人的手上不是。
他是用四只手指在掌心上,就发出了拍掌的声音。
甚至比两只手互拍更响亮。
来的是两个人。
两个白衣人。
一老。
一少。
老人很累,很疲乏,很苍老,也很悲凉、辛酸,在他脸上,完全可以观察得到他在生命历程里忍怒含忿、屈辱求存的痕迹。
另一人,是个少年。
他甚至看去,比无情年纪还小。
样子很清,皮肤很白,修眉灵目,还有点腼腆,甚至有点含羞答答。
他好像还不敢抬头看人。
那神态猥秽的中年汉子,见了他们两人,就退开一边,不再说什么。
他的神态,好像是表示:既然这两人来了,他已不必说话了,或者,已轮不到他说话了,又或,他说啥也没有用了。
然而这两人却似没有恶意。
毫无敌意:
只是拍掌。
──用极特殊方式拍掌。
而已。
少年无情 … 第八章 虎行鹤立
追命在马上又欠了欠身,表示谢意。
“你们来了。”他说,“有失远迎。”
老的冷笑道:“你认得我们?”
追命道:“任氏双雄,神惊鬼恐,鹤立虎行,祸隙凶终。”
老的目光闪动。他平时满脸皱纹,错综交杂,但一旦说话、遇敌时,忽然就像一头老狐狸、一只凶R横生的白额虎一般。
“你果然认得我们。”他说,眯着眼,眼里似乎横着两支针。
“你是任劳。”追命笑嘻嘻的说,“他是任怨。”
无情接道:“你们是少保府两位最高强的护院,高强得连相爷府也要争取你们过去为他们效命──听说你们害的人比见的人还多吧?”
“他也真的认识我们。”这次是任怨在说话。“最近,大概就是他稽查我们的人吧?”
他仍是羞答答的,说话也细细声的,样子也十分纯真。
追命似兴致大发,高声吟道:“鹤──立──霜──田──竹──叶──三────”
仇烈香用手捂住了耳朵。
追命却一点也不以为忤,继续吟诵:“──虎──行──雪──地──梅──花──五────”
这次到任劳、任怨都掩起了耳朵。
两人都苦着脸,互觑了一眼。
“看来,他是真的知晓咱家的来历。”
“听来,他吟诗真的很难听。”
“不是很难听。”仇烈香答腔道,“是我不会欣赏,听了耳朵很痛,胸口有点闷。”
无情微微笑道:“可是,老三一向都是喜欢吟诗。”
“你们不喜欢,但世上总有人喜欢我诵诗的。没关系。”追命呵呵笑道:“我还喜欢喝酒。诗与酒,就是我的命。”
无情小小声的说了一句:“酒倒真是,诗是充的。”
追命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无情忙答:“没什么。”
仇烈香人在无情身边,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现在到任怨问他们:“你们知道我们为啥拍掌吗?”
追命不加思索就答:“那是因为你们太佩服我的轻功,也太欣赏我们了。”
任怨淡淡定定的道:“你轻功是高,但最高明的是你们三个,居然在这时候互相介绍认识,还闲话家常,甚至还有心情吟诗作对──这才是了不起,这才是让我们鼓掌的地方。”
追命侧着头看了看他,忍不住好奇的问:“你年纪那么轻,但目光却似老鹰隼那么锐利,心思像老狐狸那么狡诈。”
任怨像给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也知道,不该一语点破:你们其实在拖时间,让你的大师兄和这位仇姑娘多点时间恢复元气,你们毕竟杀伤了不少人了……或者正在偷偷的装好暗器。”
任劳忿然道:“你们原来在这儿鬼扯,为的是要回一口气!”
追命啧啧地道:“那是我们知道你才是这杀手集团的两大主力啊──要争取回气,那是对你们的重视,你们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仇烈香轻咳一声,道:“我澄清一句。”
任怨侧视着她,目光很澄澈,静若处子,脸目姣好,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说。”
他以为她要解说并不是蓄意在回气。
──女孩子总是脸薄。
他最喜欢脸薄的女子:
──因为那样的女子凌辱起来这才够意思!
但仇烈香只是说:“我姓唐,不姓仇,你记住了。”
她原来是澄清这个。
任劳却冲着追命说:“你对我们倒是很熟悉?”
追命斜睨着他:“‘夏侯’这杀手集团,早已非常著名,你们作过六十几起大案,动辄灭门百千人,血腥遍地,哀鸿遍野,我们的确早已闻名已久。”
任怨痨气的道:“大概,诸葛老儿也派你去侦缉我们吧?”
追命点点头道:“可是,你们一旦给收揽入‘少保府’里,就是官府里的人了,没有上令圣旨,或直接犯案在我们手里,还真的有些不好动。”
仇烈香忍不住问:“‘夏侯’是什么?刚才他们出手前,不是嚷嚷着这两个字吗?”
追命乐于解说:“‘夏侯’是他们原来组织的创始人,他原名叫夏侯四十一,JY掳掠,可谓无恶不作,手上收买了不少死士、杀手,后因作恶多端,终殁于元师叔之手。”(详见“说英雄·谁是英雄”故事之“惊艳一枪”)
仇烈香蹙起了秀眉:“我听说过夏侯四十一这个人,以及他的劣行,这些人都是他的徒弟吗?”
“不。”追命道,“不完全是。夏侯四十一丧命后,这个杀手集团为另一个武林败类所纵控,就是三鞭道人。三鞭跟夏侯臭味相投,原是生死之交。夏侯死,三鞭悲。三鞭为纪念夏侯,就把这杀手集团定名为‘夏侯’。之后,他们连犯数十起大案,血洗五大派,歼灭七大门,他们的人手也折损不少。可是,三鞭道人总把杀手人手,分层论班,定在四十一人,用以纪念这个生前跟他一样荒Y无行的、狼狈为J的老友!”
任怨听了,只淡淡的道:“看来,你知道的也真不少。”
追命叹道:“实不相瞒,我现今接办的,也正是你们的案件。也正好,你们杀到这儿来,犯在我们手里。”
任怨一笑道:“现在,谁犯在谁的手里,到底尚未得悉呢!”
仇烈香有点感慨的说,“这么个大J大坏、六亲不认、无恶不作的人,也有他的知音好友!”
追命淡淡一笑道:“臭坑出臭草,在所多有。乌龟王八,都是一窝蛋。这‘夏侯’集团,杀手也有给人杀的时候,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仍是保留四十一人这数字,不过,换作三鞭道人来调训而已。说来,只有任虎行,既从未给淘汰下来,也从未失过手,可是,这位任鹤立,却年少有为,一下子就给擢升到这样崇高的地位,这两位才是真正‘夏侯’集团的主力战士。”
任怨微微一笑。
“说对了。”
他说。
“但也有料错的。”
他补充。
“如你所说,‘夏侯’的确是这样子的集团,可是我们还不是最高强的,最高强的当然是──”
任劳知机的接道:“我们的师父:三鞭道长。”
“所以,我们会让你们趁机磨菇回气,其实也只是各怀心思而已。”任怨也一样好整以暇的说,“我们也在拖延时间,让师父他老人家及时赶了过来收拾你们……”
“他显然是遇到了一些障碍,”任怨充满真诚、纯情的说,“不过,我们这一耽搁,他老人家显然已把强敌解决了──”
最后,他再加上一句:
“他老人家已经来了。”
少年无情 … 第五十五集 可怜白发生
第一章 我爱她
第二章 燃烧的佛陀
第三章 一点堂保卫战
第四章 千手观音遗落人间的一只手
第五章 怕怕
第六章 因怕深情伤人情
第七章 秘笈也有盗版本
第八章 唯恐多情故无情
第九章 太在乎就是太易受伤
少年无情 … 第一章 我爱她
三鞭道人来了。
至少,是快来了。
可是无情,还有追命,马上感觉到有一个人来了。
这个人还没有到,香味,忽然变了。
变淡了。
血腥味忽然也变了。
变浓了。
香味,当然一向是来自仇烈香的身上。
不知怎的,这女子所在处,就像是一蓬蓝色的勿忘我一起盛开,总是幽香好闻,好像在向人细诉: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气味,你不要忘记,你不许忘记,你不可以忘记。
可是,现在香味忽然变了。
不知变淡,还是变厉了。
本来院子里此刻正洋溢着血腥味,现在忽然变浓了,相形之下,香味自然就消淡了些。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血的腥味,因为是血味少,而腥味较多。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腥味。
那就像两头异兽,不同种类、形状,但却一样穷凶极恶,而相交配时所发出来的异味:那其实像膻味多于腥味。
就是那种味道。
仇烈香蹙起了眉。
这女子除了眼睛很俏丽之外,笑容更俏更丽,但她的眉毛,尖秀得像两把倔强坚清的黑刀,刀口就向着云鬓。可是,现在,她的眉头,就几乎对着眉心打了个结。
郁结。
难舒。
就像两把小刀的刀锷后端的环口,相互扭在一起,我见犹怜。
追命发现这女子皱了秀眉,忽然,也瞥见无情也皱起了剑眉,陡升起了一种感觉:
这两人皱眉的时候怎么那么相似呀!
他发现了这一点,也因而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倩影。
──一个梦回率萦的女子。
一个让他失之我命得之我无此之幸的女子。
一念及此,也不禁幽幽一叹。
“唉。”
夤夜里,这一声长叹,划过有情人间,掠过无情苍穹,也许,人易逝,梦难醒,荣华富贵一场空,但这一声永恒怀念的长叹,依然金石灭寂、此情不忘,哪怕半壁江山,就算万古长空,依然可以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这一刻,追命心中浮现他永远追忆的女子:
小透。
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
以及在她孤伶伶坟前开满山坡的小花。
漫山的小白花,就像满山张着她伶仃的小手。
招招。
曳曳。
──这一幕永远盛开在追命的伤心深处,深情使伤情的他,早生华发。
可堪情未忘,可怜白发生!
追命一直想跟她说一句话:
可是他从来没有机会对她说过。
他一直只把话隐藏在心里。
甚至他想鼓起勇气跟她说的时候,她已不在人间。
她的死,甚至是为了他。
他竟然不知道。
她迄死仍未听到他那句话。
他那句心里的话。
他那句他最想说出来的话。
他酗酒。因为酒醉之后,他可以放声大喊:我爱她!
他剧战。剧斗之后,他可以抚着伤痛低声呻吟:我想她!
他狂奔。因为飞奔之际,他可以边走边唱,唱的人睚眦欲裂,唱的歌还是唱不完,唱的歌词只有一句:
我爱她!!!
可是,这句话,他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前说过,她死后,他在她坟前说了,可是,她能听得到吗?他甚至怀疑她,一辈子,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一句话。
可是他一直想说的。
一直要说的。
一直在说的。
──且不管她听到吗!
而今,他看到仇烈香和大师兄,忽然让他想起,白小透;还有这种一辈子遗憾没及时对她说出来的话!
(追命与小透的恋爱故事,请见“少年四大名捕”'四大名捕斗将军系列'之“少年追命”。)
你心里是否有话,要说给自己心爱的人听?
如果有,赶快说去。
对自己所爱的人,最应该做的事便是:
去爱!
──一刻也不要犹豫!
片刻也不要迟缓!
不知怎的,追命看到烈香,竟想起小透,虽然烈香侠烈,小透秀弱,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两个是性情完全不一样的女子。
可是追命还是从烈香想到了小透。
还想到了那句话: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三鞭道人要来了。
他的人未到,气味已变。
无情看见一点堂前殿的大门打开了。
一条身影,长长的跨了进来。
前门是向着前堂,那儿有非常宽敞的院子,缀以假山流水,十分雅致。
无情看不见有人从那儿进来,然而前殿的门就打开了。
一条长长长的影子,挂入殿里来。
一大殿的侧门,是向着后侧院的,也就是无情与烈香相会,给他们私下唤作“寻梦园”的地方。
无情从这儿斜睨过去,是可以看到大殿的情形的。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大殿:即是“食佛殿”,为何完全没有了防守,可以任由刺客驰马来去自如,而他也明白,就算有在“食佛殿”里把守的子弟,只怕此际已凶多吉少。
他现在目睹:有一条长长长长长长的影子,跨入大殿。
大殿香火袅然。
七星灯光亮。
殿上供着三尊佛陀。
忽尔,三座佛像,都着了火。
燃烧了起来。
那三尊着了火的佛像,从侧面看去,就像三个入定的高僧,正在引火自焚。
然后,那道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影子,又打开了侧门,跨了出来。
那人像一道影子,多于像一个人。
或者,他根本原来就不是人。
而是影子。
一道暗夜里才伸出魔爪的影子。
也许,唯一能肯定他不是一道影子的理据是:
他的味道。
他的人未到,一种妖兽交尾时的腥膻气息,已充沛了整个院落。
少年无情 … 第二章 燃烧的佛陀
殿堂的佛像在燃烧。
在烘烘的火光中,一条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影子,向他们蔓延了过来。
无情瞳孔收缩。
他记得哥舒懒残替他看相。
还替他测字。
那时就在“食佛殿”。他见幔前供着三尊大佛,就写下一个佛字。
哥舒问他要测什么。
他就回答测近运。
哥舒懒残端详了他好久,才以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道:
“你就在这五年内,有三次大战,跟‘佛’有关。你的重大战役都是佛战。”
然后他问无情:“记住了吗?”
无情虽半信半疑,但他知晓这位世叔座上首席贵宾的来头非浅,便答:“记住了。”
见无情这样应答了,哥舒懒残才说下去:“另外,如果出外办案,小心跟‘佛’音有关的敌人。”
然后用手去轻拂无情的额角:“有没有记住?”
无情心中有点恍惚,答:“是。”
哥舒懒残当时再看了看他,目光深刻,欲言又止。
无情忽然想知道下文和全部,于是就问:“我……我选了这个字,我是不是很有佛缘呀?”
哥舒这回摇头。
全不犹豫。
也没细虑。
这点令无情有点以外,当时就嘀咕了一句:“哦,我与佛没缘么?”
“不。”哥舒懒残那时是近乎肃然的望着他道:
“你不是没有佛缘,而是你本身就是佛。”他语重深长的道,“你早生慧根,已种佛相。”
这次无情不服气。
他知道自己样貌。
他在镜中照过。
照出了一脸苍白。
他在水中映过。
照出了一团寂寞。
他在剑锋瞥见。
照出了一阵寒意。
他几乎打碎了镜子,捣乱了水影,拗断了宝剑:
因为他不喜欢自己的孤寂冷漠。
──这样的长相怎会具有佛相呢!
哥舒懒残仿佛也看出了他心中所思,“怎么了?”
无情撇了撇唇,“我……不像。”
“你像。”哥舒懒残微笑慈蔼的说,“你自己也没觉察出来吗?”
无情仍不可置信,“佛是福相,我?”
“你坐着,你一直坐着。”哥舒懒残说,“你一直坐着布施,笑看人间,待你能做到八风不动、一心不乱之时,你就是佛──人家顶多是向佛、学佛、相佛、拜佛,你却已是佛了。你没看过,佛像多是趺坐着的吗?”
无情这才有点惋然:“我是因为……”他觉得有点赧然。
可是哥舒懒残那时已起身离去,临走回头,说:“真正的佛不是皮相,”他用手指了指胸口:“在心里。”
真正的佛在心里。
──真正的爱呢?
那道长影愈走愈远。
它背着火光。
火光越来越炽热。
这时,连任劳和任怨,以及在场所有的杀手,神色都肃穆了起来,垂手而立。
看他们的申请,好像是表示:
只要这人来了,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任劳本来火气猖得冲天冒,但一知道这人来了,就把头鞠躬也似的往胸膛挂,好像这人来了面子就不要也算了。
任怨则非常宁静。
十分文静。
垂手肃立,像个大家庭里最和最驯最听家长话的小儿子。
可能就是因为他吊诡,追命忽然笑了起来,说:“你们两个,真像……”
由于知道这汉子是无情的“三师弟”,仇烈香对他也有了些好感,“像?像什么?”
问了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问,脸上无由的一热。
追命笑嘻嘻地道:“像……皱眉的时候更像──”
仇烈香的心不知何故,忭忭的跳动着,她不问了,反而说:“你刚才给人甩下来的时候,样子真像啊──”
追命讪讪笑然地问:“──哦?像什么?我跌得够帅吧?我已尽量卸力借势摔得潇洒飘逸一些的了。怎样?够帅吧?……”
却见小姑娘还在哈哈的笑着,更厚着脸皮问:“啊哈哈,还满意吧?可以收货了吧?──能逗姑娘这么开心笑,就算成功了哦!”
仇烈香看了看这落拓汉子,也真有几分潇洒、几分可爱,遂想起刚才他给那高人一手甩下来的样儿,不禁忍俊不住,又哧地笑出声来。
笑的时候,粉靥绯红,娇憨无限,无情几看的痴了。
追命心里一痛,也不望她,望别处去。
──他故意这么一闹,整个场中的气氛立即柔和了,诡异肃煞之气,也给冲淡了不少。
这原就是追命说这番话的目的。
这是他江湖跑惯的对敌经验:
对方要是戏谑着来,他则以严肃对待。
敌手要是肃杀着来,他则以轻松应敌。
人家要是施以吊诡氛围,他则以清晰明辨。
对手要是以霸气相迫,他则心平气和拒敌。
──总之,不要顺着敌人的方式走,因为,敌对方面所施之法,一定都是他们平时惯用的方式,所以,更勿给对方牵着鼻子走,一旦为敌方惯用伎俩带动,自然就先落了下风。
这是追命向来的应敌经验。
所以三鞭道人与“夏侯杀手集团”杀气腾腾、妖气娆娆的迫近来,追命就以戏谑对待──不过,他真的希望自己跌得好看些,不然,像那样裤裆绔儿朝天的也着实太那个难看了……
他也竭力想跌得好看一些,但那人的力道实在太高妙了,他无法避,也不能卸,要不是自己真有一身绝命轻功,而对方似乎也无意一手把他摔死,他只怕早已跌成十七八截,死翘翘了。
──居然幸得不死,还好摔进一个掘深了又没填的土坑里,泥土松软垮散,卸去不少力道,才能幸得不死,但却已摔个荤昏八素的,好一会才能恢复战斗之力。
他本来就是负责保护无情的。
是世叔安排他在“一点堂”,多保护无情的。
因为世叔算准:
“如果我们打了胜仗,平乱荡寇,蔡京、王黼、梁师成准一定会寻衅灭了一点堂,让我回来加官也失去了后援,不能有作为。如此,在这儿守堂的崖余一定当殃。”
“要是我们出征铩羽,那蔡氏党羽定必趁此追究,落井下石,启奏加罪,说不定还趁此灭了一点堂,肃了后患,这样说来,无论崖余在这段期间有无生咎冲突,蔡京父子都必然会找到借口下毒手。”
“所以你和游夏,这段时候不要在外办案,多些留在一点堂,在隐处协助大师兄,守护一点堂。”
世叔也算的真准!
一切都真个发生了!
然而,让他伏身屋檐,今夜潜藏此地应合拒敌的,却是大石公。
“你这几天晚上要留在这儿。”那时,看大石公的脸色,就像放冷了两天前的猪肝,不知是病了?还是负了伤?或是中了毒?“只怕蔡京的人即刻就要发动,大举来犯。”
果尔。
少年无情 … 第三章 一点堂保卫战
(幸亏今晚自己来了。)
追命心中这样思忖:
(要不然,今晚就由大师兄孤军作战,而二师兄把强敌引走,只怕也一定陷于苦战,我岂能独安然于自在门!)
追命今晚因念起小透,酒瘾大发,几乎就去市肆喝个痛快,醉他妈个三百日!
(幸好没醉!要不是,这一场一点堂保卫战,自己赶不上,这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这是他的想法。
居然他看到仇烈香和盛崖余那么要好──那种好,已经不用说出来,表达出来,已经可以感觉到,他是为了她好,她是为了他好的那种“好”──他心里陡然忆起了小透,很有点疼,可是,能尽一分力保护他们两人,仿佛在坟里的小透,也会用盛开的白花来微笑一样。
这样他才安心。
这样做他才欣心。
这就看出有几种人的应事态度:
当有劫难来时,包括剧战与格斗──一种人走之不迭,用尽各种正当理由借口:忙、病、累、家人有事、恰好不在,总之,一个“闪”字了当。
另一种却只怕自己未能与兄弟、战友、姊妹、同道,一齐并肩作战,联袂应敌,他们不惜奋身力战,千里赶快,撇下一切,只求同苦共难。
是以,武侠是在刀光血影中的人性。
侠就是绝境患难中的人情。
一个人,有没有义气的本质,有没有侠者的性情,在历难时,一试,就可以试出来了。
所以,折腾可以释放出侠情。
磨合正可以让朋友成为兄弟。
斗争,正可以*出真本领。
一个好领袖不是去完全避免这些历劫。
而是要让这种历劫正好试炼出哪一把才是锋锐的宝剑。
一个优秀的领导人不应该绝对的避开战争。
而是要把战争导向团结、和平以及正义的一面。
这才是关键。
那道长影子已经在火光熊熊中,越*越近。
追命在马上。
那匹马已忍不住惊恐,见着那道影子,几乎要吓得瘫痪于地了,像见到雄狮暴龙也似的,要不是追命纵控得好,那匹马已撞墙而去。
──看来,它宁可撞死,也不愿遇上这样的一名恶魔。
不过,追命的反应,完全不像他跨下的坐骑。
他表现非常热烈:“哈哈,你就是三鞭道人?喝不喝酒?”
对方没有回应他。
追命抓住腰畔的葫芦,抽了出来,拔开盖子,咕噜噜喝了几口,又哈哈笑道:“你不喝酒?那太可惜了!听说有一种至宝三鞭酒,是世间最好的补酒,还掺合了些波灞儿根的名贵药材配制的,喝了之后啊,可有劲得紧啊,看来,正合道长这种泥淖里的鳝鱼,撞上了鳄鱼的鼻D去了。”
对方停了下来。
追命所讲的,正好是这个人的“死X”。
也是他的“罩门”。
这个人已经到了无恶不作的地步,但他所作的恶事,十件里有八件都关于色情的,而他自己,到了这把年岁,这个光景,那回事早就不太行了,所以就越荒唐,越是变态。
追命这么一说,可把他激怒了。
追命就是要激怒他。
──仿佛,还生恐激得不够怒似的!
追命又在马上笑道:“你不是号为‘三鞭道人’吗?怎么看来只有两条鞭?”
的确,这人手上只有两条鞭。
一条长。
一条短。
长得大概足有二丈三那么长。
短的大约有二尺三那么短。
一长一短。
长的细,短的粗。
大小二鞭。
这个人,是个瘦子,很瘦很瘦,眼睛很大,大得像个无底深潭,像把他自己和人家的一切生命力,都扔在他那一对“深潭”里算了,别的部位,包括鼻耳嘴等,全都显得陪衬,不重要了。
只不过,这个人,不知怎的,总是觉得他的影子很深很长。
仿佛,影子才是他的真身,R身反而不是。
另外,较特别的就是:他脑后、头上,盘着一条鞭。
发鞭。
追命这回看清楚了,他“嗯”了一声,道:“噢,对不起,这回看清楚了,一,二,三……确是三条鞭。”
三鞭道人的人是停了下来。
可是他的影子,还随着身后熊熊的火光,一伸一缩,蠕动吞吐,像是独立存活似的。
三鞭道人仿佛在盘点:
他仿佛在清点剩下来的杀手,又像在衡量眼前敌人的战力。
“你们杀伤了我们不少人。”
追命叹了一口气:“那就要怪为什么大人物总要最后才到了。也害我们久等了。”
三鞭道人好像也不太急,“这跟大人物有什么关系?”
追命又咕噜噜的灌了几口酒,“大人物就是你这种人,总是要手下、兄弟,为他死战,然后他才施施然出现,所以伤亡必巨,要是他打从一开始就蹦出来,就可以挽救不少个为他战死的无辜性命了。”
三鞭道人听了,仰首看天,忽然,一张口,笑了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真正高手,总是最迟才出现的。大人物是压轴的,最迟出阵是理所当然。”
追命就要跟他找蹩:“不对,我认识有的领袖、高人、大人物都不如此。”
三鞭道人左边眉毛一扬:“哦?那些能算是大人物和领袖么?”
追命哈哈笑道:“张三爸对阵,从不在弟子之后。苏梦枕杀敌,红影刀光,永远在前。沈虎禅为群寇之首,但一把阿难刀,从来只当关,不守城。关七统领迷天盟,但他喜欢单打独斗,一个兵卒也不带,已把人摔得个半死。”
他摸摸腰背,唉声道:“好痛,好痛……”一提关七,他就腰酸背疼。
然后涎着脸,问:“他们……这几人,总不能不算高手、领袖、大人物吧!”
三鞭道人一时为之语塞:“这四人……哼……嘿嘿……大家作风不同。不过,我是以为:这儿只有这小残废的在,没想到,引开了铁小哥、萧面具和朱刑总之后,还有你这个酒鬼在。”
追命哈哈笑道:“我一直就住在这儿。我只是不常回家。我是一个不常回家的人。”
“我看你也是人才。”三鞭道人道,“我就深居在相爷府里,那儿的比这儿荣华富贵多了。你不如搬过来住。”
追命笑道:“我怕我住不起。”
三鞭道人道:“有我引介,乞丐也可住皇室宫殿。”
追命还是笑道:“我就怕我住不惯。”
三鞭道人道:“你住着住着,就习惯了,然后赶你也不走了。”
追命仍是笑道:“我浪迹天涯,本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