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纪先生,我们不便留你,你也自动退学吧。”
纪和觉得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纪和,这就是华人所颂赞的‘为朋友两肋叉刀’把。”
纪和不出声。
一时办公室内寂静无声。
终于庄信说:“校方不留记录,你来好自为之。”
今敏跟着纪和出去,一个踉跄,庄信连忙扶住她。
今敏低下头,十分羞愧。
纪泰在外头等他们,急急问:“有什么话?”
纪和在他耳边轻轻讲了几句。
纪泰点头,“列德完全不适合我们三人。”
今敏轻轻说:“全是我的错。”
“逢人都会做错事,记住,同样错处不要犯两次。”
今敏已付出昂贵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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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泰说:“不要检讨温习,把整件事情搁到脑后,以后也不要再提,让我们努力将来。”
纪和笑,“没想到今日纪泰最积极。”
那天晚上,今敏悄悄对纪和说:“开除与退学有天渊之别,你救我贱命。”
纪和回答:“今敏你平日最磊落爽快,今日为何婆妈,这件不愉快事越快丢开越好,学得教训,以后改过,善莫大焉。”
“纪和,你句句忠告。”
“你应该开始找新学校了。”
今敏点点头,她略见迟疑,“如有人问起原委,我该如何回答?”
“说列德不适合你。”
今敏惟有苦笑。
“去,去休息吧,明日又是另外一天。”
今敏自身后拥抱他,面孔靠在他背上。
纪和这样:“叫我女友看见不好。”
“你有女友?”
“嘿,狗眼看人低。”
“纪和,你舍身为人。”
纪和不出声,他像一只泄气皮球,颓然接受命运安排。
因为一点奢望也没有,他睡的很沉,做一些剧情简单的梦,童年片段,嘻嘻哈哈,与小朋友们玩得十分高兴,梦中不知身是客,一时贪欢,他都不愿醒来。
有人把手轻轻放在他肩上。
纪和还想多睡一会,心想:“我一味闭着双眼,也许他会识趣走开。”
但是人客这样说:“纪和,我等了大半小时了。”
是卞琳的声音。
纪和不得不睁开双眼,可不正是永远精神焕发的卞律师。
“听说你已睡足三天三夜。”
纪和苦笑,“醒来也没有意思。”
卞琳点头,“一点点挫折,苦水连篇。”
“我失学失恋兼失业,这还不算严重?”
卞琳吁出一口气,“啊,纪先生,我实实在在告诉你,那些根本不算一回事,在过去十年,我父母辞世,我投资失败以致房产被银行收回,被最好的朋友出卖失去升职机会,还有,爱人原来有妻子,闹上门来,伸手打我。”
纪和瞪大眼睛。
她不说明,谁看得出精明厉害的她会吃那种大亏。
“外加我自幼养大的一只猫离奇失踪,至今尚未寻回。”
“像一出肥皂剧。”
“失礼失礼,”卞律师叹口气,“算一算,没有一件得意的事,人生不得意事常八九,我一颗闲章,叫‘岂止八九’,你明白了吧。”
纪和找一件布衫罩上,起床漱口洗脸。
“卞律师是顺路抑或特来探访?”
“我给你们送这个来。”
她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纪和一看,楞住,是纪和与今敏两人在列德大学过去的成绩记录,并且各有一封中规中钜的退学证明书。
“这些文件怎么会在你手中。”
卞琳微笑,“你说呢?”
纪和狐疑,“我不相信。”
卞琳摇摇头,“纪和先生,所以说你们都是小孩子,你以为凭你一脸正气把系主任教训一番就可以顺利过关?”
纪和张大嘴巴。
“那种在人事复杂的所谓学术界混了近半世纪的老狐狸起码有八副面孔,他会害怕你吵闹?”
纪和深深吸一口气,“难道全因你出面?”
“纪泰把整件事告诉我,我立刻赶来,我有什么面子,一切还不是纪伯欣的关系。”
纪和张大嘴又合拢,他还以为自己有辩才,把系主任击跨让步,他倒想。
“纪泰本人遭到开除为什么不向你求救?“
“纪泰根本不想继续学业,与你俩志向不同。”
纪和低下头,“你用什么办法?”
“世上只有两个法子:威*,利诱。”
纪和怪叫,“以德服人呢?”
真没想到卞琳如此高兴:“那就要看你了,别人都没成功。”
“不不,卞琳,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纪和,你瘦了一圈,可见这件事叫你C心。”
“唉,原来又是靠纪先生出马。”
“他人际网络广且密,这是他其中一项成就。”
纪和说:“可惜我们两兄弟是不肖子。”
“人各有志,再说,律师行里挤满野心勃勃年轻才俊。”
“你呢,卞琳,你是其中佼佼者。”
卞琳感叹:“我已老大,而且,纪伯欣信任我,我已站在平台上,有时看到后来者争先恐后爬梯子,你推我挤背后C刀口是心非,真觉无聊。”
纪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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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先生患病,给我极大启示,是非成败,原来不过匆匆数十年,一个人可以享用的物资,也极其有限。”
纪和苦笑,“你一切都争取到手,才可以这样说,我们不得不努力向上,难道一辈子到老住地库挤公车不成,又如何照顾老小。”
卞琳拍拍他肩膀。
“卞律师,你打算几时停下来?”
“纪和,我苦出身,坦白说,童年时,穿不暖吃不饱,冰激凌是奢侈品,一直吃大人剩菜,穿兄姐的旧衣服,从来不知什么叫旅游,也没有玩具。”
“卞琳,你气质大方,全不在乎。”
卞琳说下去:“这份收入维持我自尊自信,又让我自给自足,我不会轻易放弃。”
今敏像她。
可是,今敏是否得到卞琳般成就?
今敏站在门口,把这一切都听进心里。
卞琳转过头,“今敏,进来坐。”
今敏轻轻说:“卞律师是我们导师。”
“只怕你们不爱听,一句过时,把我们轰的老远。”
今敏连忙说:“我不知道怎么感激你才好。”
卞琳说:“今敏你聪明绝顶,可是做人靠聪明实在危险,你别叫聪明耽误。”
今敏整张面孔烧红,像吃了两记耳光,但是她有勇气,低下头说:“多谢卞律师指教。”
“纪先生让你俩转到轩利大学去,他已替你们安排妥当。”
“我与纪先生无亲无故。”
平日顽劣如候王的今敏连脖子都涨红。
幸亏卞琳随即问:“纪和,你还搬家不搬?”
纪和答:“我活灵出窍,原神尚未归位,我累极了,只想睡一觉。”
卞琳笑笑,给他看一张照片。
纪和好不惊奇,“艺雯!”
他把照片抢过来,好奇的今敏也探头过来看。
“哟,美女。”她顺手取过照片。
纪和连忙抢回,无限感慨,双手轻轻发抖。
照片是偷拍,艺雯七分脸,坐在咖啡座,与朋友聊天,脸容平静。
今敏问:“这是什么地方,和平咖啡馆,在巴黎?”
卞律师摇摇头,“这是加州的和平咖啡馆,在日落大道附近的游客区。”
纪和凝视照片,艺雯是美女?并不见得,但是她面孔五官有股特殊气质,在纪和心目中,独一无二。
纪和说:“她结婚了。”
今敏异常同情:“可怜的纪和。”
这时卞律师说:“今敏你去做红茶,我口渴极了。”
今敏乘机走开。
纪和低声问:“艺雯在这里渡假?”
“机关派她到史丹福受训,为期三月。”
“卞律师,你消息灵通,她家人可有跟着一起来?”
“纪和,她已与丈夫分居。”
纪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来艺雯连最基本的幸福也得不到。
“他俩生活并不和谐,协议分手,我想,你们两人经过那么多年,应该比从前成熟。”
卞律师把照片反过来,后边写着艺雯公司地址电话。
“你想一想,随便你怎么做。”
卞律师告辞。
“卞琳,”今敏端着红茶进来,“吃了点心才走。”
卞琳点点头。
今敏反弹得很快,不幸,她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人,抓住一点点缺憾终身呻吟,她没这种条件,她必须迅速挣扎站起,否则,敌人见到她躺在地上,顺势踢两脚,伤上加伤。
卞律师问:“你还可以吧?”
今敏苦笑,“还过得去。”
“纪泰可是谈生意去了?”
今敏有点兴奋,“他生意伙伴殷实可靠……”她忽然想到什么。
今敏看到卞琳嘴角的会心微笑。
今敏明白,她轻轻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
卞琳摊摊手。
“纪伯欣先生健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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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从前进步,在看护陪同下已可到英国探亲。”
卞琳喝完红茶,凝视今敏。
她这样说:“今敏,他们两兄弟,都把你放在第一位,纪和挺身而出为你顶罪不在话下,纪泰本来已经与纪先生闹翻,为着你也放下自尊与我联络,你叫我羡慕。”
今敏低头。
“我这个跑腿还有事要办。”
卞琳终于离去。
今敏收拾杯碟,“纪和,纪和”,她找到地库去。
纪和转过头来,重拾老笑话,“我是纪泰。”
今敏不去理他,“纪和,你可打算去见她?”
“见谁?”
今敏指着照片里的人。
“彼此都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人。”
今敏看着他,“我从来没听懂这些话:像‘我俩生活在不同世界里’,‘原谅我离去是因为我比你难过’……全是恶劣幼稚不能接受的籍口,加上文艺腔,最不堪的侮辱。”
“不,我不打算见她。”
“可是你每天都思念她。”
纪和无奈,“是吗,我想我有,可惜,我心目中的她不是现在这个人。”
“你不见她也不会知道。”
“她没有等我。”
今敏看着纪和,“太可惜了,应该等你十八年。”
纪和不顾今敏揶揄,他沮丧地说:“十八个月也没等。”
他坐到书桌上,开始阅读轩利大学资料。
稍后纪泰兴高采烈抬着一箱香槟回来,“快来痛饮,古今将相何在。惟有饮者留其名。”
今敏诧异,“谁教你这两句诗?”
“岑律师,他说,酒吧吧中文名会叫‘将进酒’。”
三人里数今敏中文最好,她哗一声,“好文雅。”
“纪和在家吗?”
“纪泰,低声,我要与你谈一件事。”
纪泰突觉恐怖,“你想结婚。”
今敏啼笑皆非,“对对,女人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人人都想与你结婚。”
“那又有什么?”
今敏轻轻说:“你与纪和长得像,他多次扮你,顺利过关。”
“你在想什么?”
“纪泰,轮你扮纪和,去见一个人。”
纪泰睁大双眼。
今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纪泰立刻拒:“不可以,道德上有欠公允。”
今敏笑得弯腰,“纪泰说道德,天下奇闻。”
纪泰摊摊手。
“去,去为纪和做这件事情,调转身份,去试探有无转圆余地,这关于他幸福。”
“人家一眼就拆穿,我与纪和二人性格如南辕北辙,瞒不过熟人。”
今敏拉下脸,“我不是征求你意见,你欠纪和这个人情。”
纪泰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一会,“我们的确欠纪和良多。”
今敏说:“这是我的计划。”
纪泰一边听一边摇头。
“女人最喜欢画蛇添足。”
“明天一早,你到办公室大楼去找她。”
纪泰抱怨说:“我不惯早起,大清早,我面孔发肿,口气奇臭。”
今敏不去理他,她拉开大门。
“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望轩利大学实地考察。”
“你还打算上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永不言弃,愚公移山,精卫填海。”
纪和听见,“你们说什么?”
两人齐声回答:“不重要,不相干。”
他俩交换一个眼色,噤声。
第二天早上,两只闹钟都没把纪泰叫醒。
他迟到,抵达市中心办公大楼,已是十点半。
他在接待处说要找艺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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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员是个年轻白人女子,看到纪泰金棕皮肤一脸笑意已经好感,心中羡慕艺雯,本来不应透露员工去向,可是她却说:“艺雯在对面咖啡室小息喝茶。”
纪泰听差办事一直想敷衍塞责。他走到对面马路,隔者玻璃,她真人比相片好看,五官精致,有股矜贵的书卷气。
愚蠢的纪和,天天想念这个人,却不敢来见她。
纪泰推开咖啡店门进去,轻轻坐在他旁边一张小桌。
他低咳一声,她没听见。
他再咳一声,她还是没转过头来。
女侍向她示意,她才朝她暗示方向看来,发觉年轻人看着她微笑。
那人在晨曦下像是浑身捆着金边,电光火石之间认出了他,她震撼得双膝发抖,强自镇定。
她想都没想到他会在她面前出现。
她并没有主动找他,人海茫茫,两人见面的机会等于零,艺雯怀疑自己看错。
他问她:“好吗?”
她忽然哽咽,想坦白老实地回答:“我沮丧之极”,但是嘴巴却说:“我升级了。”
纪泰顺势说:“那是应该的。”
今敏吩咐他:如果搭不上腔就一味傻笑。
“公司派我来受训。”
纪泰只是赔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摊摊手耸耸肩。
艺雯不由得笑,露出俏皮的微凹犬齿,“你好吗?”
“托赖,过得去。”
“还有一年多你就可以考取文凭。”
纪泰发觉艺雯十分瘦削,身段秀丽,惹人怜惜,呵他那愚蠢的兄弟不是没有眼光。
纪泰忽然自作主张地多嘴说:“你没等我。”
艺雯沉默,她握紧双手。
纪泰轻轻问:“他对你好吗?”
“我们已经分开,但那不是他的错,都是我不对。”
纪泰在这种时刻忍不住调皮开玩笑,“一定是你贪慕虚荣。”
艺雯看着远处一会,忽然说:“你说得是,我看着高处。”
小息时间过得很快,同事等她开会,她站起来。
纪泰替她拉开玻璃门,这时,发觉她穿着女性化窄身套装与半跟鞋。
这边女生除出必要,很少穿窄裙,校园里多数男女平等穿运动服,即使肯穿小背心,仍然配牛仔裤。
纪泰觉得新鲜,但,这可是死心眼的纪和的唯一女友。
他这样说:“我住在附近,晚上我接你出来吃饭。”
艺雯说:“晚上我有事。”
纪泰劝说:“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了。”
艺雯说:“你寄来的那些信——”
纪泰十分聪明,鉴貌辨色,已知发生什么,“过去不要再说。”
艺雯苦笑。
“你在家也不过是打毛线看电视。”
艺雯终于发现,“纪和,你比从前活泼得多。”
“这边空气与水都自由。”
艺雯看着他,“我为你高兴。”
“今晚我带食物来看你。”
艺雯轻轻问:“有这个必要吗?”
她趁绿灯,转身匆匆过马路回到办公大楼。
纪泰吁出一口气,原来她是一个那样特别的女子,难怪好长一段日子,纪和仍念念不忘。
傍晚,纪泰做了干烧明虾与蛋白炒饭,用暖锅装好,叫纪和送到艺雯家。
今敏在一旁说:“她很瘦,要吃得好些。”
纪和瞪着他俩,“你们未经我同意,冒昧去见她?”
今敏答:“帮你开了头,以后你好说话。”
谁知纪和大发雷霆,“你们狼狈为J,你们怎可擅做主张,干涉我私事?像你们这种人,晚上怎么睡得着?”
今敏连忙拉住他,“纪和你听我说。”
“纪泰,你胆敢假扮我骗人。”
今敏劝说:“你扮他也不少次数。”
纪和把书本摔到地上。
纪泰问:“喂,你去不去?”
纪和颤声答:“我不会让你门唆摆。”
他跑进地库,不再出来。
纪泰莫名其妙,“我还是头趟见他发脾气,以往说不的通常是我。”
“他受到极大伤害。”
“那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她是否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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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容秀美,一双眼睛十分忧郁,毫无笑意,态度斯文温雅,还有,犬齿不整齐,却没有矫正。”
“气质和纪和相似。”
“今敏几时你也穿裙子。”
“无端端穿什么裙子,还得配私袜鞋子,多烦。”
纪泰看着暖锅,“今敏,你吃了它。”
“纪泰,你去送给艺雯。”
纪泰跳起来,“可一不可再。”
“你约了她,你不去,即是失约。”
“我代纪和约她,他不去,不干我事。”
“你一失约,这条线就断了。”
“今敏,我同你已经尽力,也许,他们俩缘分已尽。”
“纪泰,今晚你无论如何再走一趟。”
纪泰拒绝,“我不会到陌生女子家里去。”
“我都没不放心,你怕什么?”
“不。”
“纪泰,你听我说。”
“今敏,你为什么要导演这一出戏。”
今敏忽然说出心事:“因为我想纪和快乐,我关心他爱惜他,他是我大哥。”
纪泰忽然坐下来,捧着暖锅沉吟。
片刻他说:“我去。”
今敏松口气。
纪泰说:“我只能逗留片刻,店里装修进行的如火如荼,我要看牢。”
他挽起暖锅,开机送货到艺雯住所。
她住在酒店式服务公寓,舒适但是毫无家的感觉,三个月,一个人。
经过通报,她匆匆下来,脚上穿一个黑色绣花拖鞋,鞋面绣出一双蝙蝠,每隔一段日子变会离奇流行中国热,潮流想必又到了。
艺雯足踝雪白,穿上分外好看。
她带他上去,一边轻轻问:“你几时学会开烹饪?”
纪泰笑,“女孩子一见男生会入厨,起码加三分印象分。”
艺雯纳罕,“你真的变了。”
纪泰说:“离开家,什么都得学:煮饭,洗衣,打扫,倒垃圾……生活过得头头是道。”
艺雯低头吃饭,“呵,好香。”
“这客明虾是本店镇山宝,送啤酒最好。”纪泰说漏了嘴。
“本店是什么店?”
纪泰立刻更改话题,“你决意离婚?”
艺雯看着他,“纪和你前后判若两人。”
“是,从前我总是把事憋在心里,嘴里一字不提,闷至天老地荒,脸皮发黑,有什么益处?我都改过了:喜欢什么,立刻追求抓紧珍惜,藏到怀中,永远不放。”
艺雯忽然泪盈于睫,别转头去。
纪泰轻轻说:“你也是,爱的是一个人,与之结婚的,又是另外一个人,误己误人。”
艺雯忍不住加一句:“又不愿错到底。”她自嘲。
“离婚率已高达百分之四十,不是你一个人过失。”
“是我不好,一年后某一天,我在狭小厨房洗刷,他忽然来电话,说去同事家搓牌,不回家吃饭,我有多余时间,脱下围裙,问自己:这样生活,可以过多久,三年,五年,十年,抑或三十年?有无可能,又有无必要。”
艺雯颓然掩脸。
“他有无憎你?”
艺雯这样答:“爱与憎都是十分深切的感情,他去不到那个层次。”
“那也好,当一场误会,消弭无踪。”
“纪和。你竟如此健谈。”
“我说过这边空气自由。”
“你不计前嫌,彼此仍是朋友,我真幸运。”
“这次来可是学习管理科学?”
艺雯颔首,“升级之后,出来转一趟,回去手下比较服气。”
“艺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他穿回皮夹克,艺雯送他下楼,看到机车,又一个意外,今日的纪和不但体型强壮魁梧,衣着大胆,还驾驶哈利戴维生机车。
但是,一切都变了,他还记得她。
黄昏,天凉,艺雯双臂抱在胸前,看着他一溜烟般驶走。
天空七彩缤纷,橙红色晚霞衬托起淡紫色苍穹,银白色月亮弯弯已在一角升起。
第五章
艺雯终于返回宿舍。
与她一起过来学习住在隔壁的混血儿同事搭讪:“雯,去喝一杯,夜未央。”
艺雯摇摇头。
“你在家也不过是打毛衣看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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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雯忽然发火,一个那样讲,两个也那样讲,本想训斥那混血人:是,就是因为像你这种男人太多故此怕得不敢约会,可是转念间释然,她笑笑反问:“你怎么知道?还差半只袖子,赶紧织好有新衣穿。”
说罢她转身上楼。
那混血儿啼笑皆非。
艺雯回到屋内有一股食物的香味,她打开窗户透气。
何来毛线,她自小到大从来不做女红,家务,一窍不通,像所有新生代女性,社会栽培她成为一个中性人:同男生一起读书工作,同工同酬。
她们没时间扮女人,顶多穿一双半跟鞋,已算作足工夫。
艺雯没想到纪和变得如此活泼豁达爽朗,今日的他甚至有点不羁,可是,她也变了,她较从前宽容,实事求是,她也成熟了。
那边纪泰回到正在装修中的酒吧,一推开门,惨叫一声。
“不,不,不是这种紫色,要淡灰紫,带银光,立刻给我从新刷。”
装修师傅劝说:“客人喝多几杯,灯光又暗,谁看得出来。”
“我看德出来,做人不外是要过自身那一关,你说是不是。”
纪泰不知几时变得有那么多哲理。
今敏自后边走出来,“可是这只色版?”
纪泰一看,“正合我心意。”
师傅说:“明早替你办妥。”
今敏走到酒吧后边,站在大镜前,替纪泰斟出啤酒。
她轻轻问:“晚餐进行的如何?”
“艺雯是一个十分寂寞的女子。”
“你怎么想?当年她应该等纪和回去,抑或,跟着他过来,你怎么说?”
“我不知他们的事,换了是你,你该怎么办?”
今敏微笑,“计算机在哪里,让我做一做算术。”
“这些都可以用数字计算?”
“世上所有事物都可用数字推估答案:该等,等多久,那女生几岁,二十岁同二十六岁的做法完全不同,她有多少节蓄,千万全世界都去得,如不,还是安分守己的妥当。”
“给你算过,都算尽了。”
今敏说:“我当这话是赞美。”
“那么,你为何同我在一起。”
今敏毫不犹疑地答:“快乐,那是无价宝。”
他们两个人都笑了。
纪和就没有那边幸运,他一个人在家,忽然听到有人按铃,原来是万圣节,孩子们前来讨糖。
纪和没有准备,只得把今敏的巧克力取出分派,孩子们挤在门口,七嘴八舌,高兴热闹,远处有人放鞭炮烟花,像华裔过新年。
纪和想家。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纪和以为是母亲,他拎过电话说:“妈妈,我正想找你说几句。”
那边一怔,不出声,纪和知道太莽撞,他笑:“哪一位?”
对方轻轻回答:“是我,艺雯。”
纪和僵住,是艺雯,他不知该如何反应,舌头忽然打结。
她却不介意,“明天下午五时,在皇后公园见面可好?”
纪和没想到艺雯会主动提出约会,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在他们认识那许多年,她从来未曾那样做。
他嗫嚅,“我——”
“不反对就好。”她挂上电话。
纪和一阵心酸,一直想听到她的声音,终于听到了,几乎不认得。
就在这个时候,今敏与纪泰回来了,机车引擎轰轰,他们在门口与孩子们打交道,半晌才进门。
今敏看到纪和坐在黑暗里,连忙开灯。
纪和疲倦地抬起头,纪泰吓一跳,“你不舒服?”
面如玄坛的纪和递一张字条给纪泰,上面写着:“明日下午五时皇后公园艺雯。”
今敏说:“你去啊。”
纪和同纪泰说:“是你约她,你去。”
纪泰恼怒,“我从来未约她到皇后公园,纪和,我已仁至义尽,你若决定把艺雯丢下,我们不再干涉。”
纪和沉默。
今敏劝说:“去看看她,或许你会回心转意。”
纪和没有表情。
纪泰说:“今敏不要再与他多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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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敏却蹲到纪和身边:“失去艺雯,又得从头开始投资,一年两年,这个还不够好又换那个,又是三年,转瞬三十岁,你打算四十结婚五十生子,然后到七十岁还打工筹子女读大学费用?”
今敏把数目字编排出来,的确叫人心惊R跳。
人类就是被这几个数字控制:十岁不再是幼儿,二十岁应该在大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然后进入老年,人的一生,每个阶段要交功课,你若贪欢,蹉跎了必修课程,老来便要吃苦。
纪和黯然,他与艺雯都是苦命,两人之间那么多折磨。
今敏说:“我陪你去。”
纪泰嗤一声笑,“你看你是画蛇添足。”
“皇后公园,不见不散,”
今敏把灯熄掉,让纪和一个人坐在暗地里。
纪和坐着不动,回忆与艺雯一起的开心片段,其实都是很平常琐碎的乐趣,像看戏散场,忽然下雨,他俩瑟缩在他人檐下,一边咕哝一边嬉笑……
生日时她送他一条鳄鱼皮带,价值半月薪水,却被同事揶揄:“纪和你是老实人不要用假鳄鱼皮。”
他送她米奇老鼠手表,她一直天天用。
现在她升级了,两个弟弟的生活应该得到改良,有那样一个姐姐,他们真幸运。
然后纪和为了前程,他离开她,满以为前面是康庄大道,可是,这一年来所遇到的荆棘比他一生还多,钩得他全身皮开R烂,他忽然明白,全世界并无乐土,他所得到的,远远不及他所失去的。
纪和没有面目去见艺雯。
今敏仿佛十分肯定艺雯会原来他,今敏真单纯可爱。
纪和坐到天亮,才累极回到床上。
他喃喃说:“不要叫我,让我直接去见上帝。”
他大被蒙头,他听见今敏与纪泰一前一后出门,不再理他。
什么叫勇敢:明知害怕,流着泪也勇往直前,纪和决定赴约。
这是他把话一次过说清楚的唯一机会。
准三时,他抵达皇后公园,门前一片花海,中秋已过,也只有最后的玫瑰仍然盛放。
他坐在长凳前等人,她会来,抑或不来?此刻逃走还来得及。
这时一双手搭在他肩上,“纪和,你来了。”
他转过头去,看到他梦中时时偶遇的艺雯。
她清减到瘦削地步,秀丽笑容中有一丝忧郁,她穿着她喜欢的蛋壳青色薄毛衣。
纪和忍不住握住她瘦削的手。
艺雯轻轻说:“坐,我们慢慢说话。”
纪和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回信。”
艺雯取出一大只透明塑胶袋,“因为我没有拆阅。”她把信还给他。
“为什么?”
“纪和,我俩已成为过去,我很感激你设法与我联络,这次出差,又被你找到,可见你未忘故人,我深受感动,考虑许久,可是心底深处,明白感觉到已经不同,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
纪和吃惊,他的想法也完全相同,他正想告诉她,他会永远怀念她,可是复合却是太过勉强。
纪和泪盈于睫。
上帝待他真好,让女方先摊牌。
艺雯诧异,“纪和,我以为这一年多磨练叫你豁达开朗,为何又婆妈起来。”
纪和轻轻拥抱艺雯,下巴搁在她头顶,又一次闻到他发香,他落下泪来,是他不好,他所拥有的他没有好好珍惜。
艺雯细细端详他,“你可有喜欢的人?”
纪和摇摇头。
“今日见你,比前两次忧郁,为什么?”
纪和苦笑,“当头棒喝,怎样笑得出。”
艺雯觉得有点异样,可是,站在她面前的明明是纪和,他从未见过纪泰,她没有疑心。
纪和也问她:“你有没有新人?”
艺雯回答:“我努力将来工作。”
纪和握紧她的手。
艺雯歉意的说:“不是我不想,纪和,我实在不能够。”
纪和嘘一声,“我完全明白。”
“三个月一过,我就回家。”
“弟弟们好吗?”
“托赖,他们很争气,半工读,只需略微扶持,我已没有心事。”
“都快高长大。”
艺雯松脱他的手,也像是松一口气,她终于解释明白:不是他遗弃她,她也想把整件事告一段落。
她并非争意气,希望纪和明白,她想重新生活。
“我走了。”
第45页
纪和看着她背影,她一直没有回头。
艺雯练好功夫,不愁没有机会走运。
纪和低头,看着自己双手。
以后还会梦见艺雯吗?肯定会,但,那是从前的艺雯,她与他嘻嘻冒着雨奔向地下铁路站头,手牵手,打算过一辈子……他永远不会梦见今日的她。
纪和刚想站起来,有人轻轻走到他身边。
他好不诧异:“今敏。”
“我一直躲在花丛后,我都听到了。”
纪和啼笑皆非,“今敏,你竟如此多事。”
“纪和,我怕你失约,叫艺雯呆等,伤上加伤。”
“那么你好心管闲事。“
今敏笑嘻嘻:“说得对。”
纪和看着她:“现在你什么都明白了。”
今敏十分炙痛:“为什么两人都决意不再回头?”
“因为已经找不到从前那个入口,兜兜转转,费时失事,哪里有好结果。”
今敏唏嘘。
“她见过纪泰两次,都分不出那并不是纪和,她其实对我已无印象。”
“是你俩要求太高,我知有许多人走回头路极之成功,也有若干人凑合着也过了饿一辈子。”
纪和说:“今敏今敏,我已想通,没有别条路可走。”
“那么,我们一起到轩利大学报到吧。”
轩利是一所新公立大学,气氛完全不一样,现在建筑,灵感来自中国四合院,当中是广场,四周是课室与演讲厅,格局新颖宏伟,北美洲最漂亮的建筑物往往是大学,图书馆,美术博物馆,音乐厅等大众享用的地方,决非皇宫官邸或是富豪住宅。
今敏问:“喜欢吗?”
“退一步想,海阔天空,我们不过借学府学习,哪一所学校不一样,将来出来工作,还不是要靠努力争取。”
“想通了。”今敏感叹。
“你呢?”纪和看着她。
“嘿,我,我已是再世为人,吃趟苦,学次乖,以后只管自己的功课,我不会再错,我犹有余悸。”
“今敏,把纪泰也叫来入学。”
“纪和,不可勉强。”
是,正如他与艺雯一样,无可挽回。
“多么可惜。”他不知是说谁。
他俩办妥入学手续,秘书说:“教务主任想见一下纪先生。”
纪和看今敏一眼。
今敏轻轻说:“我在这里等你。”
教务主任是位中年太太,她诧异问纪和:“你成绩优异,为何离开列德?”
纪和照台词念:“列德不适合我。”
教务主任是日心情特别好,兴致勃勃追问下去:“什么不适合?”
纪和的急智一向不及今敏与纪泰,他想一想,决定讲实话:“学费太贵,我负担不起,学生打工是非法的,况且也帮补不到那天文数字,家里所有积蓄已交给我,用磬再也无处借贷,我成绩只在九十二至九十六分徘徊,拿不到奖学金,只得转校。”
教务主任一边听一边点头。
她说:“与其在列德陪跑,不如专心在轩利读出成绩来。”
教务主任与他握手。
纪和以为下一位轮到今敏,可是今敏说:“她没叫我。”
今敏很幸运,豁免面试。
接待笑说:“欢迎到轩利。”
走到校门外,今敏感叹:“都说北美洲教育制度如何开放先进,有教无类,说穿了,是只笑面虎,还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学费一年比一年高涨,要求的分数一年比一年高。”
“大学是奢侈品,同五千五百一件香乃尔外套一样,你不是一定需要拥有,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今敏说:“但是,我非要这一件外套不可。”
纪和苦笑:“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虚荣。”
今敏把手伸进纪和臂弯,“我们回家吧。”
他们在新学校段考时,纪泰的酒吧开幕,也供应一些小食如芝士三文治及他拿手的明虾与腰眼牛R。
一开幕就客似云来,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天分,文的不成,就来武的。
纪泰有一份豪迈活力,配合他的生意,他的伙伴隐形,把生意全交给他。
有的顾客只为买他的小食带回家,也坐着喝啤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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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为财,纪泰每天长驻候教,根本没时间淘气,他穿长袖白衬衫黑裤,周旋客人当中,这是叫他拿钱出来都愿意的营生,何况还有收入。
“他很开心,”今敏说:“还有什么比快乐重要。”
今敏帮他算帐。
每天晚上,她把电子计算机放在膝上,啪啪啪按动钮键,算个不亦乐乎。
只听得她说:“政府要求酒吧全盘禁烟,这是必输之仗,你要早打算。”
“杯子要轮流用,不能老用那几十只,洗得太多,磨损厉害,有碍瞻观。”
“人客对小费依然慷慨,真是幸运。”
遇有球赛,酒吧水泄不通,违反消防条例,纪泰把一架大荧幕电视机放到平台,让顾客露天喧哗喝酒。
每晚总有穿小背心的女客对牢纪泰诉苦,他几乎可以竖起招牌:心理医生每晚服务。
“他说是到纽约出差,一走了之,可是三个月后我在街上碰到他,他佯装不认得我。”
“爱情是否只是一向古老传说?”
“泰,介绍一个人给我,要四十岁以下,满头头发,身段精壮,有钱、有事业、富生活情趣,深深爱我。”
这话引起哄堂大笑。
暑假,纪和回家探亲。
母亲瘦削,容易倦,医生说正常。
“她五十九,已进入老年,体力较钱衰弱,也是应该。”
这样平常的话不知怎地却叫纪和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医生吓一跳,“纪先生,令堂没有病。”
但是纪和用手掩面,眼泪不住流下。
看护感动说:“我有三个儿子,希望其中一名有一般如此孝顺,于愿已足。”
纪和背着背囊回北美,纪泰来接他。
“可有见到纪伯欣?”
纪和答:“他近期住伦敦,你若牵记他,我可以陪你去看他。”
“行动不便,为何去伦敦?”
“他孙子在那边。”
纪泰不出声。
“管家看护跟着一起,也没有不便。”
纪泰又问:“你母亲好吗?”
“她有一班老姐妹陪着,还可以过日子。”
“纪和,看得出你归心似箭。”
“我想速速毕业回家陪伴寡母。”
这时,纪和发觉纪泰驶的是另外一条路。
“咦,我们不是回家?”
“的确是回家。”
“你应走第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