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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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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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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说要沉住气,要查明这个人的真伪,在此之前不可轻举妄动。可他不这么想,小姐扇了他一记耳光!小姐骂他是懦夫!小姐说他是个无能的废物!他受不了小姐对他鄙夷轻蔑的目光。

    他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想不通杨文轩死而复生的关键,那他干脆就不去想了:“既然你活了,我再杀你一次便是!”多么简单?不聪明的人想法总是很直接、很简单,而直接、简单的办法,却通常总是最有效的办法。

    可他还没有下手,居然有人抢在他前面出手了,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家伙没有杀掉杨文轩这个正主儿,却干掉了他的一个贴身伴当,以致打草惊蛇,害得他也没机会出手了,真是个其蠢如猪的同行啊。

    不过没有关系,总能等到机会的,他一定会亲手杀了杨文轩,这一次,他要把杨文轩的人头提回去,给小姐当面看个清楚,向小姐证明他“二把刀”的清白!

    不过,在动手之前,他一定要慎之又慎。他不怕死,只要小姐吩咐一声,就算让他去杀皇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闯进金銮殿,可他不能给小姐惹来半点麻烦,必须得干得干净俐落,不留丝毫后患!

    两个巡捕似乎注意到了他,开始向他望过来,跛子机警地转过身,踱到路边的熟食店,要了半斤猪头R,两个猪耳朵,店家把猪头R和猪耳朵细细地切片切丝,淋上麻油,又使荷叶包了,麻绳一系,跛子提在手中,便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走去……

    第018章 在行动

    夏浔回到杨府时,杨家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有些是青州士绅或者府学的同窗,得到消息后备了礼物上门探望,脱不开身的就让家人持拜贴来见,邀他赴宴,为他摆酒压惊,还有许多是杨家店铺作坊的大掌柜二掌柜们,一个个担心东家状况,急吼吼地赶来探询究竟。

    夏浔一见这么多生面孔,登时有点头晕,就连熟面孔一时也认不出了,好在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他不需要一个个去对付,这些朋友每个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再加上杨大少爷刚刚遇刺,惊恐之下神色也好、言行也罢,即便有些生疏、有些不自然,也无人以为奇怪。

    好不容易把客人们都对付走了,夏浔已累得筋疲力尽,到了晚上,肖管事又给他换了住处,四个护院缩小了警卫圈,只照顾他所在的小院子,府中男丁女仆人人备了梆子、铁盆、木G、钢叉一类或呼救、或搏斗的武器,闹哄哄的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安排完毕,让这位大少爷得以休息。

    天亮了,柔和的光线透过窗子映到房中,夏浔张开眼睛刚要坐起,看见室内有些陌生,不由得一惊,刚要纵身跳起,才想起又换了住处,这才放松了身体,重又躺回枕上:“要做这杨文轩,占用他的身法,继承他的财产,还真不容易啊……”

    夏浔苦笑着叹息一声:“附骨之疽已经被清除了,可来自锦衣卫的威胁并未就此罢休,眼下的紧张局面虽然是自己造成的,可那真正的刺客,难保未在暗中伺机行动,要对付的人还多着呢,生命危险随时会有,步步惊险,杀机重重啊!”

    其实自从签下状纸,答应为锦衣卫效力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轻松过了。冯总旗他们明显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对自己虽然满口许喏,打得却是卸磨杀驴的主意。他只能装傻充愣,时刻小心自己的一举一动,在锦衣卫面前,他的言行举止要符合一个不读书少见识的乡下人模样,在其他人面前则要符合那位青州诸生、巨富豪绅的杨旭模样,双重的伪装,让他如临深渊、如履寒冰。

    但他甘之若饴。

    他在小叶儿村时,虽然贫穷,却过得很轻松,然而这种轻松,是以卑贱的社会地位、贫穷困苦的生活,永远没有未来的灰暗为代价的。那样的日子即便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义?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它的长度,而在于它的宽度和厚度,所以他离开了,他要去投燕王,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知道这条路变数极大,凶险也极大,能不能如愿投军?有没有命活到朱棣成功的那一天?是不是朱棣成功就意味着他也成功?理智地想想,并不是燕王做了皇帝,他的士兵就个个J犬升天的。

    更何况刀枪无眼,从来没有哪一路神仙向他保证,会保佑他遇难不死,逢凶化吉,大富大贵,一生太平。这一年来,他吃过苦、挨过饿、得过重病,还有一次差点溺水而亡,他早已抛弃了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已经明白,他意外来到这个时空,只是天地间某些偶然因素恰巧汇合在一起时创造的一个奇迹,并不意味着从此之后会有满天神佛庇佑,他只是一介**凡胎,一切都得靠自己,今天他还活着,也许明天就会死掉,没有人知道他来过,活过。

    因此,当这个危险系数比跟着燕王造反要小,成功后的回报却实实在在的机会出现以后,他立即紧紧抓住了。从那天起,他就决定做一个双面间谍,为锦衣卫卧底的同时,为自己的未来卧一回底。

    杀掉张十三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冯总旗、安员外和刘旭这三个人都得死,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把柄被人攥在手里,纵然锦衣玉食,也会寝食难安,何况这四个人对他根本不怀好意,经历过一番生死的夏浔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这个道理,妇人之仁,他不会去做。

    只是杀张十三容易,杀冯总旗就难了。杀他之前,要确定他没有把自己的真正身份让更多人知道;要先确认那份状纸的所在;要想办法在杀掉他之后不让剩下的两个人怀疑自己,或者干脆布一个更大的局,把这三个人一起除掉;还有那个刺客,没有千日防贼的,得把他引出来……

    千头万绪,困难好象很多啊……

    夏浔挑了挑眉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那就较量一番吧!”

    “少爷……”

    一见夏浔从房中出来,一身整齐,早已候在那里的肖管事立即向他欠身施礼,肖敬堂从来都是这样,并不因为少爷敬他一声“肖叔”,就忘了自己的本份。

    “肖叔。”夏浔脸上露出了笑容,对这个忠诚、本份的老家人,他的敬意是发自内心的。

    “少爷,老肖核计了一晚上,咱们府上的护院还是太少,人手有限、本事也有限,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你看咱家是不是再聘几个武师回来?”

    夏浔道:“成,这事肖叔去办吧。”

    “是,咱青州地面上,有三家武馆,声势最大的就是彭家武馆,彭家武馆教出来的弟子虽说聘金贵了些,却都是些真把式,我想,宁可多花些钱,少爷的安危重要啊。”

    夏浔点头道:“好,就去彭家武馆请些人来吧。”

    肖管事恭谨地道:“那一会儿早餐之后,我就去走一趟,我去唤小荻起来,侍候少爷更衣。”

    “等一下。”夏浔唤住了他:“肖叔,我离开这些天,有哪些客人送过拜贴请贴,你去拿来,我要看看。还有,亲自登门,未留贴子的,尽量想想,莫要疏漏了哪个,一会儿也都说给我听听。”

    肖管事讶然道:“少爷这是要……”

    夏浔微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青州城南云门山,山中有一石,深不可测,夏秋之季常有雾气从此蒸腾而出,犹如白云冉冉升空,蔚为奇观,故而云门山山虽不高,却有千仞之势,成为鲁中一座名山。天下名山多有石窟雕佛,少有道家石像,可是云门山上却有这么一处道家石像,雕的是北宋初年道家大圣扶摇子陈抟的一尊卧像。

    当地人说:“摸摸陈抟头,一辈子不发愁,摸摸陈抟腚,一辈子不生病”。于是陈抟老祖的头和P股现在都已变得锃光发亮,仿佛玉做的一般了。冯西辉现在就站在陈抟的卧像前面,长着厚厚老茧的虎口轻轻抚过陈抟老祖已被摸得如玉般润泽的石雕道髻。

    D中Y冷昏暗,石像后面的D窟深处,一个深沉的声音说道:“冯总旗,你来的很准时啊。”

    冯西辉攸然抬头,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正贴着石D内壁站着,便退后一步,抱拳道:“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沙哑着嗓子道:“你不必问我名姓,也不必知道我的身份,我奉大人之命而来,今后负责指挥你们的行动。”

    冯西辉道:“是,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那人沉声道:“不日齐王大寿,京里会派贺使来。这位贺使会带来一个令齐王很不开心的消息,由于朝廷今年的用度紧张,户部本该拨给齐王建王府的款子得拖些时日了。”

    冯西辉并未发问,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人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齐王此人,性浮夸、喜炫耀,他大寿之期,诸王都有贺使来,众目之下,若齐王府因之停建,以齐王性情,必引为大耻,所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确保王府能继续施工。你可授意杨旭,伺机向齐王献上三计。”

    “请讲!”

    D中人将罗佥事所授三计一一叙述了一遍,又道:“大人仔细研究过齐王的性情为人,这三计,以齐王之骄纵狂妄,又兼好大喜功的性子,只要弄得到钱,他是不会避忌的。”

    冯西辉道:“下官遵命。”

    D中人“嗯”了一声,突然又问:“张十三,是怎么死的?”

    冯西辉并不意外,杨文轩遇刺的事儿已经传遍青州城,这位特使虽然刚到没几天,但是只要他有心,一定能打听到的,当下冯西辉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略一犹豫之后,他又把杨旭在云河镇别庄遇刺的事也说了出来,只不过没有说杨旭当场便已身死,只说是刺客误杀了杨旭的侍妾听香。

    D中人听罢沉吟片刻道:“我等所谋,全要着落在这个杨文轩身上,此人万万不可有所闪失。”

    冯西辉心道:“杨文轩……早已闪失的不能再闪失了。”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漫说他正打着公私两便,谋夺杨旭家产的主意,就算没有这点私心,他也不想说出现在的杨文轩是个冒牌货,这样的话将来一旦谋事不成,他还能脱了干系,由这D中人承担责任,不然他也难辞其咎。

    冯西辉小心地答道:“凶手一直只是针对杨文轩一人,应该是杨文轩结下的私仇无疑,不过此人倒底什么来路,我们现在还无法确定。杨文轩的生意店铺不少,又替王府经营着诸多生意,要让他躲在府中不出来,恐怕不成,我已嘱咐他多聘保镖护院,以策安全。”

    D中人沉声道:“据你所言……,那刺客身手极其高明,普通的护院家丁,能护得了他的安全么?大人命你等前来,耗费数年时光,才扶植起这么一个成为齐王心腹的人,你明知有人对他不利,还要这般轻描淡写,如果他真的被人刺死了,你来承担这个责任吗?”

    冯西辉一呆,微怒道:“大人,非是卑职不想保护他的安全,实在是卑职手中没有可用的人手啊,落翅的凤凰不如J,我们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朝廷的势力不敢借用,还要千方百计躲着地方官府的耳目。下官手下,只剩下刘旭和安立桐两个人,刘旭只是个跑腿儿的小角色,安立桐更是不堪一用。如今张十三遇刺,卑职身边再无得力人手,卑职又有什么办法可想。”

    那人Y恻恻地道:“冯西辉,你不用向我诉苦,你的日子再苦,苦得过大人么?大人苦苦支撑大局,已是举步维艰,派不出人手帮你了,杨旭此人对我们十分重要,你身在青州多年,难道就想不出一个妥当的法子保证他的安全么?”

    冯西辉无奈地道:“大人,上面不支派人手,卑职如何卫护他的安全?虽说杨旭是青州有名的士绅,可衙门里也不可能派出三班衙役住到他的府上去,自古以来,从无此例。难道要卑职辞了府衙里的差使,毛遂自荐去杨府做他的伴当?”

    D中人冷笑道:“冯总旗,若非你才堪一用,大人怎会把你派到青州来,如今不过遇到这么点事情,你除了抱怨便一计难出?着实令人失望!”

    冯西辉恼了,反唇相讥道:“难道大人您有什么妙计不成?”

    D中人慢吞吞地道:“我这里,倒的确有一个法子。”

    冯西辉眉头一挑,只听D中人道:“你手中无人可用,难道不会借势而为么?”

    冯西辉惑然道:“借势?如何借势,下官能借什么人的势?”

    D中人道:“杨旭如今有三重身份,锦衣卫、开封士绅、齐王门客。你手中没有人手可用,不能保障他的安全,何不利用齐王之势达到目的呢?”

    冯西辉道:“齐王虽倚重于他,却也不至于派出三护卫的兵马来保护他吧?”

    D中人道:“杨旭在齐王心中当然没有这个份量,问题是,你知道,我知道,州府衙门的人却不知道。这一点难道不能利用?能借势时借势,不能借势时造势,欺上瞒下、无而生有,以虚为实,由诳而真,本是你们这般人平日里敲诈勒索,假公济私的惯用手段,怎么离开应天府才四年功夫,你便把这些手段忘得干干净了?”

    冯西辉“啊啊”几声,心中霍然领悟,也顾不得这人的讥讽语气,欣然躬身道:“是了,卑职受教,多谢大人指点,卑职知道怎么做了。”

    D中人道:“知道就好,你尽快去安排。以后有什么事需要通知我时,可在城南玉皇庙前留下暗记,我自然会找机会与你相见。”

    “是,卑职告退。”

    冯西辉兴冲冲地离开陈抟D,在山中随意转悠着,思索着如何造势借势以达目的,在摩崖石刻下转悠了半晌,才往下山主道行去,堪堪走近,就见山上一群游人下来。

    那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说说笑笑正往山下行去,看那排场,应该是上山游览的官宦人家,头前两个人,一个穿着大红的僧袍,带戒疤的光头在阳光下锃明哇亮,乃是一个僧人,另一个大袖公服,腰系丝绦,头戴网巾,年约六旬,精神瞿烁,看他气度雍容,举止威严,必是一位官人。

    冯西辉心道:“那和尚应该是山下大云寺的人了,既然穿着大红袈裟,不是方丈也该是首座了,这样尊贵的身份亲自陪同那客人游山,在我青州也只有知府、同知等寥寥几位大人才够这个资格,这几位大人我都是认得的,那位大袖公服的官人可陌生的很,他是谁?”

    第019章 人人有故事

    那一行人下了山便进了大云寺,此时正是午膳时间,看来这位施主除了地位很高还捐献了很多香油钱,要不然大云寺不会派高僧接待,陪他们游山玩水,还安排素斋款待。

    冯检校无暇理会那人身份,他下了山便立即快马赶回府衙去见赵推官,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刚刚发现”的夏浔替齐王经营生意的身份告诉了赵推官,推心置腹地道:“大人,一旦这杨文轩真有个三长两短,不要说青州士绅会为之鼓噪,齐王爷那里怕是更会大大不满,到那时,就算青州士绅的不满上面还抗得住,齐王爷只消说一句话,我青州府治下不力,匪盗横行的罪名却一定会压下来,到那时恐怕知府大人都要丢了乌纱帽,大人您……又会受到何等处置呢?”

    推官相当于公安局长,职责所在,治内若是出了重大刑事案件,闹得民怨沸腾,再有齐王这样的大人物施压,结果当然可以想见,赵推官不由瞿然变色,惊道:“那杨文轩竟是齐王的人?这可怎么办,凶手艺高胆大、行踪诡秘,我们迄今毫无线索,恐怕一时半晌是捉不住他的,万一他再次对杨文轩下手……,不成,我得马上把这事禀报于知府大人和州判大人。”

    “大人且慢!”

    冯检校连忙拦住他,说道:“大人,您把此事报与府尊和州判大人,固然是应该的,可是这刑名之事,您才是主管,一旦两位大人获悉杨文轩的身份,为了推脱责任,必然把这事儿全部推到您的身上,说不定还要正式行文,白纸黑字,留一个凭据。如何保障他的安全,最后还不是要着落在大人您的身上?到那时大人又该怎么对府尊和州判大人说?府尊大人、州判大人肯与大人共担道义么?”

    赵推官咬牙道:“那对老狐狸肯接招才怪,他们一旦获悉此事,只会把事情全部推到本官头上,而且一定会明文下发,把场面做得滴水不漏,若是杨文轩出了事,嘿!他们正好推个干净。”

    说到这里,赵推官仿佛已看到一顶黑漆漆的铁锅向自己当头罩来,不禁悲观地道:“杨文轩是有功名有身份的士绅,有他自己的正当营生,我总不能叫他整日龟缩在府上不出来吧?可他纵有功名,也不过是一介百姓,本官又不能抽调刀头捕快们去贴身保护他,有违律法制度不说,传扬开去旁人还道我收了杨家甚么好处,无端惹一身腥,这……这可如何是好?”

    冯检校道:“巡检捕快为国执法,当然不能御于私人,不过,咱们无法出面,可以找人帮忙啊。”

    赵推官脸皮子一动,一把扯住他道:“老冯,莫非你已有了好主意,若有主意快快说来,不要再打哑谜了,我这汗都急下来了。”

    冯检校笑笑,对他低声说出一番话来,赵推官听得双眼一亮,把大腿一拍,叫道:“着哇,我怎么没想起来,若论消息之灵通,爪牙之众多,我青州府也比不得他们家,对!*他们出手帮忙,只要有他们相助,不但可以保护杨文轩安全,还能迫使他们全力协助本官缉拿凶手,一举两得,果然妙计!”

    赵推官捏着下巴略一沉吟片刻,拍案道:“去,马上调十个捕快、十个快手,随本官走一趟。”

    冯西辉吃了一惊道:“带这么多人,动静是不是闹得太大了些?”

    堂堂青州府的推官大人带人办案,只带二十个人,真的多么?那倒不然,问题是赵推官实际上带的不是二十个人,而是近二百人。

    青州府一共只有六十名捕快、六十名快手,当然,这是指有编制的“经制正役”,而一个正役外出公干,要带两个副役,每个副役又要带上他的“帮手”和“伙计”,这样算来,一个捕快公干,实际上出去的人接近十个。所以赵推官调了二十个人,实际上就是两百人,这样庞大的队伍招摇过市,在承平年代的确罕见。

    赵推官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冯西辉顿时领悟,心道:“娘的,这些官儿们一个个花花肠子比我锦衣卫还多。”当下一拍额头,便去调人了。

    赵推官想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他已经不打算把杨文轩是齐王门下的事情告诉府台和判官两位大人了,而且自己也要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姿态,不然的话,一旦杨文轩遇刺,头顶上那两位大人分功诿过,他更加被动。而他今日招摇过市,尽量把动静闹大,来日一旦杨文轩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至少可以搬出今日之事,说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来保证杨文轩的安全,可知州大人和判官大人做什么了?

    这点心思,冯西辉被他乜了一眼,已是心领神会。

    青州府的六十名捕快、六十名快手,平时在府衙待命的只有三分之一,赵推官一声令下,便从中调出了一半,这些人动作虽快,但是要汇齐他们的副役、帮手、伙计,却着实地费了番功夫,大半个时辰后,人马才到齐,赵推官一身官袍,出衙上马,威风凛凛地带着两百号手下浩浩荡荡而去……

    夏浔听肖管事向他汇报了这些天登门拜访或者打听过他消息的人,暗暗记在心里,之后便让肖管事去彭家武馆,自己则拿过那摞拜贴、请柬,逐一翻阅,进行筛选。

    这些大多是来往比较密切的人,有些人张十三曾详细地向他介绍过,有些不太熟悉的,那也没有关系,身边还有个小喇叭呢。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询问技巧,夏浔就能从她那里得到许多对自己有用的资料,比如这个人的身份、和自己关系的远近,大致有些什么往来或恩怨。当然,小荻的叙述中还挟杂着许多家长里短,阿猫阿狗的消息,自动过滤就是了。

    最后夏浔从中挑出了三个最有嫌疑的人:林北夏、庚薪、江之卿。

    夏浔选出的这三个怀疑对象,都有作案动机,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林家当铺的林北夏。

    林家当铺现在已经改了名字,叫“林杨当铺”,因为杨文轩现在也是这家当铺的掌柜,占着一少半的股份。

    杨文轩能入股林家当铺,起因是前年的时候林家当铺起了一场大火,那场火烧毁了林家的一间典当品仓库,库里有许多活当物品,其中不乏珍贵之物。失火的消息传开后,在林家当铺典当过的客人都拿着当票来赎回原物,就算是本来没钱赎回典当品的人也借了钱铁了心的要赎回。

    因为典当行的规矩,活当物品在一定期限内,允许典当者赎回。所以活当物品在未过期之前,典当行是不能进行处置的。现在林掌柜拿不出原物,就得高价赔偿,那些典当东西的人也缺德,哪怕只典当了一件棉袄的,你现在拿出三件棉袄的价钱来赔偿他也不干,硬说他家那棉袄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留着是个念想,用后世的话来说就叫记念意义,这无形价值可就大了,人家不要钱只要原物,你能如何?

    这些典当的人把林掌柜的挤兑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上吊的心都有了,这时候杨文轩登门造访了,据杨文轩说,在齐王府和青州知府衙门,他都有一定的人脉关系,他可以帮林掌柜的解决这个难题,条件是要让他入股,成为林家当铺的东家之一。

    就这样,“林家当铺”变成了“林杨当铺”。

    如今杨文轩财势越来越大,得了功名之后在士林和官场也有了一定的地位,渐渐形成以客压主之势,再这么下去,“林杨当铺”就得变成“杨林当铺”,最后变成“杨家当铺”。

    应天杨家在青州这一支就只剩下杨文轩一人,把他杀掉的话,杨氏家族从应天赶来接收这一房的全部财产时,必然要发卖各种不动产的,那样的话,林家祖上传下来的这家当铺,仍然能够掌握在林北夏手中。丢了祖产的人是败家子儿,死了都没脸入祖坟的,对林北夏来说,这个风险无疑值得一冒。

    庚薪,“生春堂药铺”的大掌柜。“生春堂药铺”是青州的大药材商,在益都、临胸、临淄都有分号,店主姓孙,庚薪是入赘孙家做的上门女婿,所以他现在的正式姓名,前边还应该冠上一个孙字,叫做孙庚薪。

    老庚和杨文轩本来只是泛泛之交,两人之所以成为朋友,其实也是有故事的。主要原因是去年初的时候,孙家商号进了一批假药,病人吃了假药闹出了人命,药铺一时陷入危机,店号资金周转不开,便以房产、店铺为质,向夏浔贷了一大笔钱。

    当然啦,林家当铺也罢,生春堂药铺也罢,先后发生的这两件事都是冯检校他们在暗中搞的鬼,杨文轩才成了林家当铺和生春堂药铺的“及时雨”。试想冯总旗他们不过是一群精于破坏却不懂建设的人,你还指望他们有什么好法子来扶持杨文轩呢?

    这些内因夏浔都听张十三说过,夏浔之所以把庚员外列为嫌疑人,是因为杨文轩对生春堂药铺原也没怀什么好意,当初放贷的目的,就是想吞并这家药铺,如今还贷的期限早已过了,杨文轩已多次催促还款,夏浔怀疑杨文轩很可能已经向庚员外透露过一旦无法还款就要入股的打算,这样的话庚员外铤而走险就有了理由。

    杀掉债主虽然赖不了帐,但是杨家在青州只剩下这么一个当家主事的人了,如果他死了,杨家本族得到消息再派人过来处理,各种事务处理完毕,怎么也能拖个一年半载,说不定生春堂药铺资金紧张的危机就解决了。但有一线希望,狗急跳墙,买凶杀人也未必不可能。

    至于江之卿,则是一家绸缎庄的掌柜,夏浔曾帮助安员外与他竞争过生意,此外,“潇湘馆”的依依姑娘挂牌梳栊的时候,两人还曾为了夺得依依姑娘的头筹而挥金斗富,最后杨文轩胜出,所以两人颇有积怨。只是相对于以上两人,此人买凶杀人的可能,要小了许多。

    将这三人整理出来之后,夏浔暗暗决定,第一个,先查林北夏,凭他学来的刑侦知识以及察言观色的本领,如果此人是幕后真凶,一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夏浔正在筛选着犯罪嫌疑人的时候,赵推官和冯检校带着巡捕快手近两百号人手招摇过市,已直奔西城而去。一路上许多百姓好奇追赶,直到他们出了西城,看热闹的人才失望而归。

    青州西去十里有一座庄子,庄主姓彭,彭家开着车行、船行、骡马行,还控制着青州的牙行、开着武馆,青州地面上的城狐社鼠、泼皮无赖都唯彭家马首是瞻,可谓财雄势大。不过彭家经营这些生意,黑白两道都有涉及,虽然有钱有势,也只能归于豪霸之流,同杨文轩这样高贵的缙绅阶级不可同日而语。

    大队人马往彭家一走,立即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赶脚的、种地的、河泡子里拉网捕鱼的,很多地方百姓都和彭家有密切关系,眼见赵推官和冯检校一身官服,胯下骑马,后边跟着近两百号佩刀提G的衙役,威风凛凛,浩浩荡荡,消息已飞快地传报到了彭家庄。

    彭家的管事二爷彭万里听说之后大吃一惊,立即飞身直奔后宅,去见自己的祖父彭太公。彭老太爷已是百岁高龄的老人,人虽老而精神瞿烁,意气如云,背虽微驼却仍显高大,身材魁梧,看起来十分的健朗。

    老太公穿着一件对襟汗褂,下身着一条黑色功夫裤,脚下一双黑布面的布鞋,手中转着一对锃亮的子母铁胆,正在穿后院而过的溪流前垂钓,背倚垂柳,悠闲自若。

    彭万里急急赶到,挥手摒退侍候着的下人,对彭老爷子低低说了几句话,彭太公脸色微微一变,手中转动的铁胆顿时滞住:“来了多少官兵,共有几路人马?”

    彭万里道:“太公,来的大约有两百名捕快,由赵推官领着。”

    “咣当咣当……”

    彭太公手中的铁胆又飞快地转动起来:“只有捕快……,没有卫所官兵?”

    “没有。”

    “只有一路捕快,没有四面合围?”

    “没有。”

    彭太公手中的铁胆速度变得轻快起来,两枚铁胆在掌心里滴溜溜转得飞快,彼此间却没有一丝碰撞,无声无息。他轻轻一笑,泰然道:“我知道了,你到前庄去接待一下吧,看看这位推官大人亲自出马,倒底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来。”

    彭万里急道:“老祖宗,要我说,您还是先做些准备才是,有备无患呐,万一他们真是奔着咱们来的……”

    “不可能!”

    彭太公傲然一笑,道:“几只阿猫阿狗,就来捉我彭和尚?如果他们真的知道了咱们家的底细,青州卫的官兵早就倾巢出动了,就算是齐王,也要带着他那三卫兵马亲自赶来,把老夫这宅子围得铁桶一般那才放心!你去做事吧,既无千军万马来,老夫稳做钓鱼台!”

    第020章 把鱼交给猫

    “哎呀,赵大人,稀客,稀客啊。”

    彭家大开府门,彭万里好象根本没看到那杀气腾腾的二百皂隶,惊喜万分地迎向前去:“啊!冯检校也在,您二位这是因何而来啊,这大热的天儿,快快快,快请下马,请至庄中小坐。”

    彭家的生意遍及黑白两道,少不了衙门的关照,所以判官、推官、巡检、捕头这些人彭家都要时常打点一番,因此彭万里和赵推官、冯检校都很熟悉,平时两位大人见了他也是有说有笑的,这时却摆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冷面孔,Y沉得有些吓人,彭万里不禁心里打鼓。

    幸好,他这句试探性的话还是发生了作用,赵溪沫冷哼一声,撩袍下马,沉声道:“头前带路,里边说话。”

    彭万里听了,一颗心顿时放回了肚里,看来并不是那件要命的大事发了,否则的话赵推官大人早就下令拿人抄庄了,又岂会自蹈死地,进去和他说的劳什子闲话儿。

    心中既安,彭万里不禁暗自恼恨:“每年老子把你们当明王一样供着,三牲六果样样不缺,逢年过节殷勤致致,一有事情你们翻脸比翻书还快,狗娘养的混帐东西!”

    彭万里腹诽不已,面上却不敢稍有不恭,他一面暗暗打着手势,示意府中家人撤去戒备,一面亲自引领两位大人登堂入室,巡捕快手们进了庄院,自在柳荫下候命,赵推官和冯检校昂首挺胸,按刀直入,到了堂上傲然一坐,倒像他们才是此间主人。

    彭万里着人献上香茗,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今日公干,不知为何事而来?”

    赵推官面沉似水,冷笑一声道:“彭万里,你家的生意做的不小啊,车行、船行、骡马行、牙行、客栈、武馆……,山东河北,河南江淮,彭字的旗号响亮的很呐。”

    彭万里陪笑道:“这都是各位大人关照,我彭家做事也还勤勉,生意才红火。”

    “红火?那本官就再给你添一把火!”赵推官说罢“砰!”地一拍桌子,茶杯茶盘都跳了起来:“彭万里,你的祸事发了。”

    彭万里大吃一惊,倒退两步,失声道:“推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赵推官一跃而起,手指头点到了他的鼻子上:“青州士绅杨旭杨公子,于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入府行剌,你可知晓?”

    “这个,小民略知一二,不过此事与小民……”

    赵推官冷笑道:“消息果然灵通!你彭家做着车船店脚牙的生意,黑白两道都有来往,你敢说事事规矩?不过念在你彭家一向还算乖巧,修桥补路、捐学助残,从不落人后,约束着手下也很少在家门口儿惹是非,府台大人和判官大人关照下来,本官对你们多有照拂,偶有小过也不追究……”

    彭万里赶紧道:“是,大人们关爱彭家,我彭家上下一向是感铭于心的。”

    赵推官脸一沉,喝道:“你送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礼尚往来,才是道理。如今杨公子遇刺,青州士绅群情汹汹,莫不惊恐,本官还要与你客气吗?”

    彭万里叫屈道:“推官大人,杨公子遇刺,与我彭家有何相干啊,此事……”

    “怎么与你不相干!”赵推官嗓门比他还大,咆哮道:“青州的城狐社鼠、泼皮无赖,唯你彭家马首是瞻,此事难道不真?车船店脚牙,你彭家都占全了,南来的北往的江湖豪杰,可有一个能逃得出你彭家的眼线?就算杨公子遇刺不是你彭家所为,必然也是得到了你们的纵容和帮助,你不是主谋,也是同犯!”

    “大人呐,捉J捉双,捉贼拿脏,无凭无据的……”

    “你要证据是吧?”赵推官声色俱厉:“本官就是来找证据的!本官怀疑你窝藏凶手,参与谋害本城士绅,要搜你的庄园。还有,你彭家名下车行、船行、骡马行、客店、武馆,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有重大嫌疑,从即日起必须全部停止经营,本官要逐一排查,直到找出凶手为止!”

    彭家和杨文轩遇刺或许没什么关系,但是如果对彭家的喽罗、客人、朋友逐个进行排查,其中有案底在身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一定大有人在,所以赵推官有恃无恐,根本不怕把事闹大。

    “什么?”彭万里一听脸都灰了:“推官大人,杨旭公子的名号,小民也只是听说过,杨公子是书香门第,而我彭家是草莽人家,两家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向来没什么往来的,说起生意来,我们两家也没冲突,哪来的恩怨,我彭家怎么就有嫌疑了?这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吗!”

    赵推官咄咄*人地道:“你这是在指责本官滥用国法、殃及无辜了?”

    彭万里忍气吞声地道:“小民不敢,只是……”

    冯检校呵呵一笑,从旁打圆场道:“彭兄,实话对你说吧,这件案子真是非同小可啊,就算是知府大人和同知、州判几位大人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推官大人要严查此案,几位大人都是支持的。其实推官大人也不是怀疑你彭家是凶手同谋,但你彭家经营的生意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来来往往,你敢保证没有为非作歹之徒隐匿其中?”

    彭万里他面带苦色地道:“大人,这可就强人所难了,我彭家的生意十分广泛,来往的客人、伙计下人没有成千上万,哪能个个知根知底……”

    “这就是了,我也明白,你彭二爷为人四海,交游广阔,纵然凶手真的在你彭家的产业下查出来,也未必就是你们的人,话虽这么说,想不做遭殃的池鱼,谁来证明你的清白?府台大人限期缉拿凶手归案,推官大人难呐,你要想让推官大人高抬贵手,总得让推官大人过得去才成吧?”

    彭万里听出他话中有话,连忙说道:“这个好说,若是推官大人有什么吩咐,小民自当尽力,只是不知大人需要我们彭家做些什么?”

    赵推官没说话,只是哼了一声,重又坐回椅上,把二郎腿一翘,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

    冯检校微微一笑,一攀彭万里的手臂,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这第一嘛,你彭家经营着车船店脚牙各色生意,又控制着青州的城狐社鼠,耳目之众,无人能及,若想摘清嫌疑,你们就该发动你们掌握的力量,携助官府查缉形迹可疑者。”

    彭万里松了口气,连忙道:“这个容易,小民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冯检校道:“另一件事,更加重要。凶手一时抓不到问题倒不大,重要的是杨旭不能再遇刺了,如果在他报官之后还是被刺客干掉了,各位大人如何向阖城父老交待?可那杨旭不能整日藏在家里,他要出门的话,自古以来又没有官府派捕快巡检整日随侍保护于民的道理,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资格,仅此一举,也要尽显官府无能。”

    彭万里道:“这也容易,我彭家开着武馆,调些人手过去保护他不就成了?”

    冯检校呵呵笑道:“彭二爷怎么就不明白呢?那杨公子既是府学的诸生,又是本地的士绅,朋友众多,迎来送往、酒席宴请的场合少不了,要是他身边时刻跟着七八个虎视眈眈持枪拿棒的大汉跟着,岂不弄得满城风雨?他这副样子每出来一次,不就是在各位大人脸上扇一记大耳光,大人们都要颜面扫地了。再者,要论功夫,你彭家的五虎断门刀是不传外姓弟子的,武馆里的那些弟子们学的都是些什么花拳绣腿,瞒得过普通百姓,却瞒不过我冯某,他们济得甚么事?”

    彭万里惑然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冯检校道:“你彭家能纵横黑白两道,把那些城狐社鼠、泼皮混混调教的服服帖帖,固然是彭家财雄势大,却也离不开你彭家霸道绝伦的五虎断门刀。据本官所知,那凶手一身艺业很是了得,寻常的护卫是保证不了杨公子安全的,同时为减小影响,护卫人数也不宜过多。所以……若是你彭家肯派一位得了家传绝学的子弟去保护杨旭,相信府台大人和判官、推官大人都会承你彭家的情,你想,还会有人为难你彭家么?”

    彭万里期期艾艾地道:“检校大人是说……,要我彭家……派子侄去做杨旭随从,护他安全?这……怎么可以!”

    “不可以?”赵推官把茶杯一顿,霍然站起,振臂高呼道:“来人啊,给我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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