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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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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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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因此明初打击白莲教的力度虽大,收效却甚微,各地官府打击教匪的经验很有限。几十年下来,官府的警惕性渐渐降低,不甘寂寞的白莲教也开始蠢蠢欲动了。现在因为陕西白莲教作乱,官府重新开始打击教匪,其实无论是这些负责刑狱的官员,还是直接执行的巡检捕快们,都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

    夏浔却知道,他们极富隐蔽性,只要他们想,很容易就可以潜伏到人群中去。做为官府,是秩序的维护者,势必不能采用剜R割疮的法子来打击教匪,这样就得尽量擒其首脑,以斩首战术来应对,这也是现代各国对付恐怖分子惯用的有效手段。

    如今济南白莲教的会首就是牛不野,那王金刚奴虽然赫赫有名,现在毕竟是一只丧家之犬,他既然离开了根基之地,所能起的作用有限,对济南地方来说,真正的威胁仍然来自于牛不野。而且李家血案也彻底激怒了夏浔,他发誓要抓住这位丧尽天良没有人性的匪盗。

    因此,夏浔向曹其根献计,先是自导自演了一场行刺,然后籍此借口对整个济南府持外地口音者进行排查。不管那晚与牛不野见面的人是不是王金刚奴,他们在李家这种特殊的场合见面,必定有所图谋,而这起没有恐怖组织认领的曹其根行刺案,就将在他们之间埋下一颗不信任的种子。

    同时,对外乡口音的人进行盘查,或许可以找出这个可疑人,又或许可以迫使其向地头蛇牛不野求助,毕竟牛不野虽是通缉犯,在本地应该还拥有很大的能量,又或者会迫使牛不野等人放弃这个浑身是刺的盟友,免得惹火烧身。

    同一桩事件,可能引起的后果是不同的,这还要看牛不野和那个神秘外乡人如何理解、如何应对,但是不管怎样,这件事一定可以于没有线索中主动制造出一些线索。

    一连几天,夏浔都早早地赶到提刑按察使衙门,他唯一的工作就是把书吏们整理出来的资料再重新看一遍。所有外乡口音者的资料都按照他们到济南府的时间先后顺序排了序,再按不同省份装入不同颜色的封套,当然,这些都是成年人,十六岁以下及六十岁以上男子以及妇人早已提前筛选出去了。

    夏浔每天早早赶到签押房,便静下心来仔细地审阅书吏们整理出来的每一个人的资料,中午和他们一样,随便吃上一口就行。这项工作非常枯躁乏味,但是夏浔坚持下来了,而且一直非常认真,书吏们都觉得这个京官与别人大为不同,对他很是敬佩。

    夏浔知道自己的办法有些笨,但这个办法却很有效。他是警校生,同时又做过一段时间真正的卧底,他知道真正的办案过程,基本上就是这样繁琐、枯躁、无聊的。没有几个人能像探案片里描写的古今神探们一样,跑到案发现场东瞧瞧西看看,马上就能发现一堆线索,然后据之推理,从大海里捞出针来。

    那些大部分是影视创作,里边那些推理所需的要素都是创作者早已埋好的,观众不知就里,扮侦探的演员们却可以胸有成竹,实际上这样幸运的案件虽非没有,却非常罕见。

    就算是发生在美国的那件很著名的“十五点推理破十六年疑案”案例,人们注意到的也仅仅是著名犯罪心理学专家做出的基本符实的十五点推理结果,似乎他拿出了推理结果,案子马上就破了,却没有去想一想依据这十五点推理,警方又发动了多少人力物力,经过多么长的时候,对大量的嫌疑人再次进行排查。

    真正能做事的人,要知行合一,更要耐得住寂寞!

    第181章 巧配姻缘

    阳谷县,“维生堂”生药铺,西门大官人正在坐堂。

    一个衣着朴素,眉目清秀,年约二十二三的少妇迟疑着走进来,候着前边的病人抓了药出去,旁边没有旁人了,这才讪讪地走到西门庆面前,顺眉低眼地唤了一声:“高升兄弟。”

    “哎呀,原来是嫂子来啦,好久不见,嫂子这气色愈加的好了,瞧瞧,越长越水灵。”

    西门庆一见,赶紧殷勤地给她搬椅子,少妇轻轻啐他一口,白皙的脸蛋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忸怩道:“高升兄弟又说疯话,嫂子一个守寡的妇人,甚么……甚么越长越水灵了。”

    西门庆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么,丽质天生,自然百媚千娇。啊,嫂子哪儿不舒服?”说着便去探她手腕。

    少妇缩了缩手,微窘道:“高升兄弟,嫂子……嫂子今儿来,不是想看病,是想……是想……”

    西门庆诧异地嗯了一声,少妇才垂着眼睛,细声细气儿地道:“嫂子是想……请高升兄弟为奴家……打一场官司。”

    “打官司?”

    西门庆登时撸胳膊挽袖子地道:“哎哟,这是有人欺到嫂子家里去了?打什么官司啊,嫂子你说,有什么委曲,兄弟给你出头。”

    少妇愈加羞涩,轻轻垂了头,颊上仿佛涂了两抹浓浓的胭脂,怯怯地道:“嫂子……嫂子想改嫁,可公公、小叔子都不答应,你也知道,嫂子是寡居的妇人,若要改嫁,须得夫家允许,才不然只好经官。可嫂子没打过官司,也不懂这些,才想到……”

    西门庆两眼一下子突了出来,吃惊地道:“嫂子,你要改嫁?你……有了人家了?”

    少妇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头垂得愈加低了,几乎要钻到衣邻里去,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西门庆长出了口气,“哎呀哎呀”地道:“嫂子,啊!不是,秦韵姐姐,要我说,你就不该守这么多年的苦,早就该改嫁了,你说那老赵家,公公吊儿浪当,小叔子游手好闲,就可着你一个好人使唤,凭什么啊?改嫁!早该改嫁了!不过……他是谁呀,谁这么大的福气,娶得到咱阳谷一枝花?”

    少妇的脸像一块大红布,睃了他一眼,羞怯地道:“高升兄弟,你……你肯帮我?”

    “帮,当然帮。”

    西门庆忙不迭地点头,少妇犹豫一下,这才站起身来,飞快地走到门外边去,不一会儿功夫,拉着一个男人的袖子走进来,这男人看模样快四十了,生成一副木讷老实的样子,穿一身直掇,洗得清白,那张脸比那少妇羞得还要红。

    西门庆看直了眼,半晌才叫道:“古君德?哈哈,古先生,没想到是你,这真是……这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啊,你居然勾得到咱阳谷一枝花?”

    那位古先生又羞又窘,脸皮发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这位古君德古先生是位私塾先生,在阳谷县里开了家私塾,教书的。什么百家姓啊,千字啊,就是小孩子们的启蒙老师,因为老母的病,拉下一身饥荒,家境比较贫寒,这么大年纪了,一直没有娶亲,他这人老实巴交的,属于三脚蹬不出个P来的主儿,也羞于给自己张罗亲事。

    大概也是缘份未到吧,缘份一到,这命中注定的人自然就送到眼前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和邻居家的赵家媳妇开始有了好感,赵家媳妇叫秦韵,当初二八妙龄的时候,可是阳谷县里有名的美人儿,谁料嫁了个丈夫没两年就病逝了,她那公公和小叔子又都是不务正业的人,这些年里里外外地C持,倒是她来养活两个大男人了。

    两个苦命人情投意合,有心结合,奈何秦韵向公公稍一提起,公公哪里容得,古先生是个没主意的老实人,关键时刻倒是这秦韵不肯死心,最后想到了本县最有名的讼师:西门庆。

    听秦韵把经过讲明,西门庆连声道:“这种好事,理应成全,你们别忙,这事儿我西门庆管定了,一定叫你们得偿所愿便是。”

    古君德捏了捏衣袖,讪讪地道:“高升兄弟,不知……不知这讼钱,你……你收多少?”

    西门庆心有所感,不禁唏嘘道:“哎,这讼钱……就算啦,有情人难成眷属,那滋味儿,着实的不好过啊,我西门庆感同身受,能帮你们,我也很高兴。你们两个都不容易,我还收你们的钱,像话吗?等你们的大喜日子,请韵……请咱们古家嫂子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请我吃一顿酒便成了。”

    西门庆详细问明赵家情况,写了状子,着人到后院和娘子说了一声,领了古先生和秦韵便直奔县衙门。眼看到了县衙,忽地看见路旁有家小店,旗幡高挂,牌匾上还披着红绸,显见是新开业的,看那客人进进出出,还挺热闹。

    西门庆不禁咦了一声道:“才几天没来,怎就开了家店?这是谁家开的,生意不错呀。”

    衙门前边的酒店,就好比医院门口的鲜花店寿衣店、法院门口的烟酒店饭馆子,这都是衍生物,开在这儿的酒馆,那就是靠衙门吃饭的。衙门里的胥吏公差承牌拘取被告,或者发票传调原告,再或者讼师帮着打官司,常到这来吃请一番,当然,胥吏公差和讼师是不会掏钱的,吃的不是原告就是被告。

    那位有些愚的古先生做私塾先生的,常和孩子们极其父母打交道,倒是知道些这家酒店的情形,便道:“高升兄弟,这里开店的是一对姐妹,外乡人,听说姐妹二人姿容殊丽,身段窈窕,所以十分的吸引酒客。”

    西门庆一听登时两眼放光:“是美人儿吗?哎呀呀,红裙当垆,体态娇,狂蜂浪蝶,赏妖娆。若真是个美人儿,酒里搀水我也要去尝一尝的的。”

    西门庆说着兴冲冲便往里去,秦韵忍不住唤道:“高升兄弟,咱们……”

    西门庆摆摆手道:“别急别急,我看看就来。”

    他把扇子一合,往脖领里一C,兴冲冲便往酒馆里走:“酒店新开在衙旁,红裙当垆美娇娘,引来游客多轻薄,半醉犹然索酒尝……”

    西门庆好赏美色的毛病整个阳谷县无人不知,古君德和秦韵也只能相视苦笑。这时他们只能期盼那对姐妹花姿色一般,要不然西门庆留连忘返,他们这官司就不知要打到几时了。

    谁知道二人刚要到对面柳树下稍事歇息,就见西门庆脸色发白,好象见了鬼似的从酒馆里逃出来。古君德心中一喜,连忙迎上前去,却见西门庆两眼发直,竟似要往来路逃去,不由一怔,连忙扯住了他,唤道:“高升兄弟!”

    西门庆体似筛糠,两股战战地道:“甚……甚么事?”

    古君德发呆道:“咱们不是去县衙么?”

    西门庆如梦初醒,连忙道:“啊!我几乎忘了,快走,快走!”说着一马当先,便向县衙逃去。

    古君德和秦韵面面相觑,不知道西门庆在酒馆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场面,居然把他吓得这般模样。

    西门庆打官司倒真有一手,到了县衙击鼓告状,原告被告统统拘传到场,县太爷黄白红升堂,接过西门庆的状纸一看,顿时呆若木J。

    西门庆这张状纸加上“状纸”两个字一共才十四个字,大字龙飞凤舞,笔力奇健:“夫死、无嗣。翁鳏、叔壮。该不该嫁?”

    黄县令捧着那张状子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弄得下边跑着的原告被告都有些奇怪,这位大老爷不问案,在那儿看什么?莫非大老爷不识字?

    西门庆这一张讼状把个七品正常给难为的,在自己任内多几个节妇,那可是值得炫耀的政绩,可要真的出现什么不堪后果,便是自己任内辖下一桩丑闻,因着今日这场官司,连自己也难逃干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黄大人暗暗骂了一声:“西门庆这厮,好不刁钻!”便无奈地提起笔来,在状子上批了一行大字,字数倒比西门庆的状子还多了一倍多:“媳当妙龄,翁壮叔大,同室而居,瓜田李下。改嫁事小,伦常事大,嫁就嫁吧,老爷准啦,”

    没有不劳而获的胜利。做一个侦探,一个真正的侦探,不可能像文学创作中的神探那般潇洒。明朝的里甲制度,对人口的控制能力是很强的,与其一个人跑到大街上去,梦想着像影视剧里的神探一般,凶手或线索主动跑到他的面前来,不如充分利用官方的力量,发动全民投入排查。

    不要小看了那些里长甲首、店铺车行客栈的控制力,他们是直接与百姓打交道的人,地方上有什么人来人往,瞒得过谁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尤其是那些三姑六婆,穿棱于街巷之间,出入于高门小户,张家长李家短,无所不知。又有些泼皮无赖城狐社鼠,活跃在酒楼茶馆妓院,挖门盗D包打听,谁家婆娘养汉、谁家男人包娼这样的私密事也休想避过他们耳目,而他们就是里长甲首、就是店铺客栈车行掌柜们的耳目。

    夏浔就利用这些耳目,仿佛长了千手千眼,将无数的讯息集中到他的面前来,夏浔就像一只趴在大网中央的蜘蛛,他想要的猎物,渐渐进入了他的视线……

    第182章 网中有鱼

    济南人口过百万,其中C外地口音的有六七万,近日才到济南的有八千多人,去掉其中的老弱妇孺,还剩三千多人,夏浔和按察使司的书吏们要做的,就是从这三千多人中,找出可能的疑犯:金刚、金刚王、王金刚,或者……金刚奴……

    要做到这一点很难,这个工作量就算以现代的工作效率也不是很快就能做到的,更何况,如果这些人持有官方的路引证明,又能找到人证明他当晚的所在,你仍然无法确定他们之中谁最可疑。

    但是通过里长甲首和店铺客栈的掌柜以及他们所控制的消息源,夏浔编职了一张庞大而有效的消息网。这张消息网,把夏浔所需要的人事情报源源不断地汇总到按察使衙门,再归类整理、筛选,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便成了可能。

    要在这样一张大网中做漏网之鱼,很难,不过要在这样一张大网中找出一条与泥沙同色的小鱼,更难。夏浔注意到王一元,完全是一个偶然。

    在此之前,他已经亲自盘查了近百个更具怀疑条件的人。王一元的资料最初并没有进入他的视线并引起他的注意,夏浔排除了那百十个重大嫌疑人后,回过头来重新进行排查时,王一元才引起他的注意。

    王一元引起他的注意并不是因为王一元是大生书店的掌柜,而大生书铺恰好也有一个伙计是被害人,而是因为王一元的身份比较特别。

    王一元是秀才,夏浔翻到他的资料时,不禁替他有些遗憾,明初的秀才远未到了多如牛毛的地步,这个文凭还是挺值钱的,这样的人却跑到一家书店做会计,未免太可惜了。

    当他把王一元的资料放过一边的时候,又突然想到,王一元是秀才,而秀才是可以随意行走天下的,其他人就不行。其他人纵然有了路引,也只能按照路引上规定的目的地行走,上边记着往哪儿去,你就不能偏离这条路线。

    如果王金刚奴真的逃离了陕西,持着一份固定路线的路引逃命,远不及一份秀才的证明更方便,有了秀才度证明,他随时可以更改路线,潜逃方向十分灵活,这样显然更安全。

    夏浔本来是由于王一元以秀才身份而迁就帐房为之感慨,继而想到了对王金刚奴逃跑最方便的证件是秀才凭证而非路引,但是这个思路一开,已经被他搁到一边的王一元便又重新被他拉回了视线。

    王一元是河南南阳人氏,从那里往西出了商南就是陕西。同时,他姓王……

    夏浔想了一阵,提起笔来,在王一元的卷宗上画了一个圆圈,这就表示,王一元成了他要亲自进行排查的重点调查对象……

    夏浔穿了便衣,带了两个都察院的随从牧子枫和史大阳,离开驿馆走上街头。

    漫步街头,很有一种钦差大臣微服私访的感觉。虽然他没有钦差旗牌,也没有尚方宝剑。

    都察院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J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总之,看着什么不顺眼的事都可以管,出差巡察地方的,更是大事上奏,小事立断,权柄不可谓不重。这样的人物,说他是钦差大臣也不为过。

    夏浔并不想摆威风,他此刻是按照自己拣选出来的名单,对嫌疑人逐一进行现场调查的。当他赶到大生书铺的时候,这已经是他今日所列十个嫌疑人中的第四个了,前三个他已经查过了,先是暗访,再亮明身份明询,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大生书铺这几天比较冷清,因为抓教匪的事影响,读书人这几天都尽量不上街,书店里来买书的人也少了,夏浔步入书店的时候,没有看到什么生员学子,就看见柜台里边两个伙计在那站着,柜台外边有几个披麻带孝的人正围着一个男人说话。

    两个伙计看到了他,只当是进来买书的读书人,一个伙计立刻闪出柜台向他迎来,夏浔微微一举手,制止了他说话,闪目向那些人瞧去。

    那是披麻带孝的一个妇人和两个半大孩子,妇人两只眼睛红肿着,正和背对夏浔的一个青襟直掇的帐房先生说着话,说到悲伤处,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

    “唉,这些教匪真是没有人性呐,姚兄弟这回是受了李家的牵连,无端枉送了性命呐。”

    那帐房先生长吁短叹,满面同情:“姚家娘子,你也不要过于伤心了,死者已矣,得多往前头看呐。你瞧瞧,这大侄子、小侄女,长得水灵可爱着呢,这都是姚兄弟的骨血,姚家娘子,拿了这钱回去之后,你好好把孩子们养大,姚兄弟泉下有知,也就瞑目了。”

    夏浔缓缓走到侧面,一看清这帐房的模样,心中便是一跳,好熟悉的面孔呀,他突然想起了在徐州渡口看到的那个书生,他身背行囊,孑然而行,偏偏手按剑柄,不似秀才,倒似巡营的将军一般的身姿……

    “是他!”

    夏浔的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王一元没有看到夏浔,掌柜的有事出去了,事先打过招呼说姚家娘子要来,叫他结算了姚皓轩的工钱,又额外拿出三十贯的抚恤。方才王一元刚刚把钱交到姚家娘子手里,姚家娘子感恩戴德,拉着他说东说西,他也不好摞下脸子就走,正在那儿大表同情呢。

    接过了钱,姚家娘子呜呜咽咽地又哭了起来:“谢谢掌柜的,谢谢王先生。我家男人这是作死啊,掌柜的让他去李家订货,他偏不就走,半道儿却拐去与人吃酒,捱到晚上才去李家,生生的撞进了阎王殿。

    奴家的命真是苦啊,就觉着这天都塌了,病了两天,这才爬起床来。亏得东家厚道,给了奴家这么多的安家费,要不然,奴家都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王先生,请你代奴家谢过掌柜的和咱们东家。”

    王一元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不管怎么说,姚兄弟总是我大生店号的人嘛,咱们东家待人宽厚,你家遭了这么大的事,东家能不聊表心意嘛。唉,说起这事,真也是命,姚兄弟好端端的,只是去递张订货单子而已,就叫人一刀给攮了个透心凉。”

    说到这里,他又关心地问道:“尸体已经认领了吗?等到出殡的时候,娘子千万别客气,来店里说上一声,我们都是要去帮忙的。”

    两个伙计听了连连点头,忙在一旁帮腔答应。姚家娘子擦擦眼泪道:“谢谢王先生,谢谢两位兄弟,尸体现在认领不得,奴家也在等官府的消息。我那夫家人丁稀少,一俟有了消息,要办丧事的时候免不了要劳动大家帮忙的,奴家这里先谢谢先生和两位大兄弟了。奴家这就回去了,不敢扰了东家做生意。”

    王一元道:“应该的,应该的。姚家娘子莫要客气,到时候你递个话来,兄弟们一定到!”

    王一元领着两个伙计,把姚家娘子送到厅外,返身回来,一见夏浔站在那儿,穿一袭儒衫,头系儒巾,是个读书人打扮,急忙踏前一步,抱拳笑道:“这位客官,怠慢了,小号有个伙计,家里出了点事儿,在下刚刚忙着答对家人,没顾得上您,请问客官您是要买书还是要买纸墨笔砚?”

    夏浔目光微微一闪,微笑道:“你……是这儿的掌柜?”

    王一元忙道:“掌柜的有事出去了,我是这儿的帐房,怎么,公子有事找我们掌柜的?”

    夏浔呵呵笑道:“不,我不找你们掌柜的,我来……就是找你来了,王先生可还认得我么?”

    “嗯?”

    王一元心中一懔,他还以为碰上了认识自己的仇家,可是提着戒备仔细打量夏浔片刻,对此人却并无印象,不禁有些惶惑起来:“阁下时?”

    夏浔启齿一笑:“徐州渡口,本官与你,曾有一面之缘。”

    “徐州渡口……”

    王一元略一思索,忽地叫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原来你是……你是那位大人,大人怎么到济南来了?”

    夏浔道:“因为本官本来就是到济南来做官的,本官现任职于山东提刑按擦司。”

    王一元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发僵:“是,大人今日光临小号……,可是要买书么?”

    夏浔笑容一敛,神色一冷,寒声道:“本官说过,今天,就是找你来了!”

    随着他这一句话,站在门口的两个随从立即左右一分,将王一元挟持起来,这也是夏浔的一计,几乎对每一个怀疑对象,夏浔都用过这一招,如果对方心中有鬼,早就防范着官府来抓他,夏浔的这一声吼再加上两个随从的配合,就算不能让他立即出手反抗,必然也神色大变露出破绽。

    不过王一元的心理素质着实很好,他也变了颜色,却是那种本份百姓见了官威时自然的惶恐和紧张,他吃惊地左右看了一眼,畏怯地望向夏浔道:“大人,不知道在下……在下犯了什么过错?”

    第183章 双双下套

    夏浔板着脸道:“你是河南口音!”

    王一元茫然道:“是……是啊,说外乡话……也有罪吗?”

    夏浔道:“说外乡话自然无罪。不过提刑按察使衙门已经下过令,所有外乡口音者,都须详细说明自己履历、到济南的时间、李家血案发生当晚所处的地点和人证,本官就是奉命核查各人所报真伪的。

    本官查你卷宗,写的是半个月之前赶到济南,算上今天,本官赶到济南府才十一天,本官记得你是步行的,难道比本官的车驾还快?为何在到济南的时间上弄虚作假?”

    王一元嘘了口气,连忙道:“冤枉啊大人,在下过河之后,恰逢一位驱车游历的书生,因彼此性情相投,引为知己,所以一路搭他车辆同行,故而……自过了黄河,在下就不曾步行了。”

    “哦?那位书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王一元马上说道:“那位书生,姓劳名彪,山西太原府人氏,自山西而陕西,再游湖广而至江南,最后北返山东,拜祭孔圣,然后就要回乡的,现在……或许还在曲阜吧。”

    听他言语滔滔,毫无破绽,你要真想查,要弄明白山西太原府有没有个叫劳彪的秀才,那可费了劲了。

    夏浔冷哼一声道:“这件事,本官是会查证的。还有,你说李家血案当晚你就在这店中过夜的,保人是哪两个?”

    王一元向夏浔身后指了指,夏浔扭头一看,两个呆若木J的伙计立即挤出一脸笑容,向他点头哈腰起来……一番盘查,一无所获。夏浔滴水不沾,两袖清风地站起身道:“走,下一个住在哪儿?”

    旁边一个随从马上答道:“大人,下一个要查的人住在芙蓉街。看必去”

    夏浔摆摆手,举步就往外走。

    王一元连忙点头哈腰地跟上去道:“大人慢走。”

    一直将夏浔送出门去,王一元才站定身子,夏浔虽然并未查出什么来,可是被夏浔这一闹,他的眼中分明已有了一丝警惕,开始觉得现在这个身份并不十分的安全了。

    “大阳,你留下,盯着那个王一元!”

    夏浔悄悄吩咐一声,跟随其后的史大阳先是一怔,随即答应一声,左右看看,悄悄混入人群之中。

    牧子枫跟在后边,随着夏浔走了一阵,眉头微微一皱,快步走上前来,小声道:“大人可是觉得那王一元有些可疑?”

    夏浔轻轻点了点头,牧子枫便一脸诚恳地道:“大人,卑职和史大阳,都是在都察院里常年当差的,于追踪监视一道并无所长,留他在这里,恐怕济不得甚么事,一旦被那王一元察觉,反而坏了大人的大计呀。”

    夏浔微微一笑,知道这个油滑的老吏发现黄御使不太靠谱儿,这是向自己表忠心来了,便道:“呵呵,正是要他被人发觉,有时候,你会发现,打草惊蛇未必就是坏事。”

    牧子枫先是一呆,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声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夏浔笑睨了他一眼,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牧子枫脸色一红,讪讪地道:“卑职明白……明白……”

    夏浔哈哈一笑,吩咐道:“去,立即请曹大人行文,快马到河南南阳府查证这个王一元的身份是否属实,同时向易嘉逸易大人调几个缉察老手,给我盯紧了这个王一元!”

    “遵命!”

    牧子枫如释重负,立即答应一声,快步离开。快

    夏浔已经肯定王一元就是他要找的案发现场的外乡人了,只是还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金刚奴。

    若论潜伏伪装的功夫,王一元这种无师自通的人,哪能和他这种科班出身系统学习过的高手相比。夏浔那突如其来的一吓,虽未吓住杀人不眨眼的王一元,但是王一元的破绽,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向夏浔暴露无异了。

    夏浔站在店铺中时,王一元送了姚家娘子回来,一见夏浔便代掌柜的向他打招呼,他用的是抱拳的动作,这是一个完全的下意识的动作,是在他还不知道夏浔真正身分,错把他当成顾客的时候,很自然地流露出的动作,必然也是他的习惯动作。

    一个秀才,惯用的礼仪该是作揖,就这一个动作,他夏浔可是跟着张十三学了整整半个时辰,又听张十三解说了半个时辰,作揖的讲究很多,根据双方的地位和关系,见了什么样的人作什么样的揖,腰要弯到什么程度,什么土揖、时揖、天揖、特揖、旅揖、旁三揖等等,其中的说道多的很。

    作揖是要弯腰的,不管你弯的角度大小,一定得配以弯腰动作。而王一元,他在抱拳!他当时脚下不丁不八,腰杆儿挺得笔直,冲着夏浔双手抱拳向外一推,好似一个赳赳武夫。

    还有,他问夏浔到店里来买什么东西的时候,说的是纸墨笔砚,好吧,纸墨笔砚就是文房四宝,这么说没甚么不对的,可是一个得过功名的秀才,是不是该说的文雅一点呢?

    第三,王一元是人,是个有功名的秀才,他见了长辈该自称晚生,见了地位高的人可自称学生,在知道了夏浔的官身之后,仍然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在下,江湖味儿是不是太浓了些?

    当然,这些只能证明他的秀才身份有可疑,并不能证明他与李家血案有关。这一次为了寻找李公子临死前所说的那个“外乡人”,济南府对外乡口音者大肆调查,先后已经抓获了多个流窜到此的外地逃犯,甚至还有几个是通缉多年的江洋大盗,这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王一元纵然可疑,仅凭这些线索也不能保证他就是官府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那个人,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姚家娘子说出那句话:“唉,说起这事,真也是命,姚兄弟好端端的,只是去递张订货单子而已,就叫人一刀给攮了个透心凉。”

    李家血案,凶手杀人用了种种手段,死者死法不尽相同,遵照按察使曹其根的严令,李府内种种情形,捕快、忤作们缄默不言。就连死者家属都只是得到官府通知,其亲人被杀身亡,并未说明死亡细节,王一元是怎么知道姚皓轩是死于刀下的,只是信口一言么?

    夏浔手中折扇一展,嘴角微微噙起一丝冷笑。

    俟过两日,这一天有人找西门庆帮着打官司,是两兄弟争家产的官司,内中情形比较复杂,双方都在县衙找了人疏通关系,一时僵持不下,那哥哥口拙,想要找个讼师帮着打官司,他知道西门庆收费较高,所以先找了旁人,可一连找了几个讼师都不肯接这案子,只好来找西门庆。

    讼师这一行并不好干,因为传统的儒家思想是:“无讼”,孔老夫子提倡以和为贵,重义轻利,最讨厌讼师以三寸不烂之舌,挑战司法权威,所以例代的执法者,对讼师都不大待见,认为“世上若无此等人,官府衙门不用设。”

    可民间的事情,终究不可能只靠道德来协调,而老百姓要么目不识丁,要么不懂讼诉,一旦碰到打官司的事,就算碰到个不收贿赂的清官,也因为不懂诉讼流程,奔波往复,弄得疲惫不堪,所以老百姓不喜欢入公门,并不是民间没有官司,而是实在是怕了打官司。

    而讼师们因为形象不好,所以帮忙打官司也很小心,一旦涉及官府中人,他们轻易是不接的,否则不管官司赢了还是输了,总不免要得罪几个公人,以后他再帮人打官司就要受人刁难,所以那几个讼师都不肯接。

    小东听说后,原也劝说丈夫别接这案子,西门庆自恃本领,却不怕那小鬼刁难,硬是接下了这个案子。今晚找了几个公门里的熟人儿,由那原告请他们吃酒去了。

    小东知道今晚丈夫去了哪儿,所以见他至晚不归并不奇怪,用过了晚膳关了药堂,便径回后宅休息了。可是等了许久,眼见已二更天了丈夫还没回来,不免放心不下,便要家人出去寻找,想起上回阿庆嫂子告诉她的话,特意嘱咐了家人往“缘聚源”去寻。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家人提着灯笼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大事……大事不好啦。”

    小东正在花厅等着,闻言惊起道:“出了什么事?”

    那家人道:“小人寻去‘缘聚源’,只听里边哭声嘤嘤很是渗人,小人拍了拍门没人应答,发现那门开着,便寻了进去,却见那酒家姐妹的二姑娘披头散发,浑身湿透,正在寻死觅活,她那姐姐抱着她只是阻拦,又见老爷他……他跪在地上,苦苦哀告……”

    小东失声道:“发生了甚么事?”

    家人苦着脸道:“今晚那酒席,早已经散了,老爷吃醉了酒,一时便不走,只在人家留连,后来……后来竟借着酒兴,强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现在人家姑娘清自己失,只要求死,她那姐姐说,明儿一早,要告到官府,拿老爷问罪呢。”

    小东一听大惊失色,急忙道:“快,快带我去。”

    第184章 各有所得

    西门大嫂慌忙出了门,到了那酒家一看,果如家人所言,酒家小妹性情贞烈,几番求死不得,哭得梨花带雨,已然昏厥过去,自己丈夫唬得脸色煞白,正在那儿嗫嚅求饶,小东也不禁慌了手脚,好半晌才定下神来,先代丈夫向酒家姐妹赔罪讨饶,又想使钱平息了此事。看必去

    那姐姐抱着晕厥过去的妹子,噙泪道:“大娘子也是个女人家,若是你的一生清白受人玷污,可肯受些银钱,忍气吞声?”

    她狠狠地盯了西门庆一眼,咬牙切齿地道:“我是个女儿家,打他不得,杀他不得,否则今晚一定打杀了他,方消心头之恨!”

    她把脸一仰,冷冷地道:“你们回去吧,旁不多说,明儿一早,咱们衙门里见!”

    小东听了一颗心如浸冰窖,拔凉拔凉的。

    这官司要是打到衙门里,自己这个家就完了。

    她的丈夫整日帮人诉讼,对《大明律》,耳濡目染之下,小东也是了解许多的,她知道,依《大明律》:QG者处绞刑,QG未遂也要杖一百,流放三千里。J十二岁以下幼女者,纵是通J私通,亦以QG论处。这案子真告到官府里,丈夫必死无疑,好好一个家也就散了。

    小东想到此处,不禁泪流满面,眼见丈夫还跪在那儿,不禁骂道:“你这混帐,请人家吃酒,你灌那么多黄汤做甚么?借着酒兴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你……你这该死的东西,现如今……现如今可怎生是好?”

    西门庆垂头丧气,往日的伶俐劲儿全不见了,只是低头不语,小东看看丈夫,再看看昏死过去的酒家妹子,忽然想起一个法子,她也陪丈夫跪在那里,向谢家姑娘陪笑道:“谢家姑娘,今日之事,全是我家官人的错,可事已至此,就算把他千刀万剐,终究不能还你妹子清白。闹将开去,坏了名声,又是甚么好事了?我这里有一个两全的法子,或可补救一二。”

    谢姑娘擦擦眼泪,问道:“甚么法子?”

    小东嫂子看看丈夫,说道:“他这人只是酒后乱性,平素为人……还是很本份的。我西门家在阳谷县,也是殷实富裕的大户人家。常言道,好马不配双鞍,烈女不嫁二夫。事已至此,若是……若是令妹进了我家的门儿,那今晚之事,便是夫妻之事,可也不算失了名节,于令妹终身便也有了交待,你看这样可好?”

    “这个……”

    谢雨霏苦心筹划,就为让自己痴心的妹子得与郎君长相厮守,一听这话正合心意,只是若痛快答应,不免惹人生疑,她略显犹豫地瞟了西门庆一眼,其实是示意他也附合求饶,自己趁势答应。

    小东却以为她不肯答应,只想着天色一亮,告到官府,自己与丈夫就要Y阳两隔,不禁大急,忙又说道:“姑娘放心,你这义妹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子,我西门家自然不能亏待了她,她若进我家来,绝不当她作妾侍对待,小东愿与她姐妹相称,平起平坐。”

    西门庆听见娘子这么说,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只觉妻子待自己真个恩爱,可若让他舍了南飞飞,又实在舍不得,只在心中暗道:“娘子待我情深义重,飞飞对我一往情深。西门庆何德何能有此福气!从此后我西门庆一定洗心革面,一心一意对待你们,再不油嘴滑舌,拈花惹草。你们要做两头大,我便做那中间小吧,”

    “好吧,既如此……,我便答应了你,你们先回去,等我妹子醒了,我会好好劝她,你们在这里,恐怕她醒来……”

    谢雨霏迟疑着答应,心中却是暗暗欢喜:“小妮子,你总算是终身有靠,有人疼爱了。不枉姐姐做一回恶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轻轻一叹,幽幽地想:“你倒是好福气,姐姐我呢,他呀,此刻怕是正在青州风流快活,哪里还记得起我这个苦命的人来?”

    大生书铺坐落在济南比较繁华的一条大街上,大街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名色繁多。大生书铺旁边是一家茶坊,门口挂着水帘子,屋内支起泥炉子,专售梅子汤、和合汤、胡桃松子泡茶。

    正对面是一家酒楼,很起派,立地三层,里面有百十个座儿,临街都是绿栏杆儿。酒楼里酒客不断,还有那粉头酒女,或油头粉面,或怀抱琵琶,侍酒唱曲、吹箫品笛,好不热闹。

    当然,也有那技艺熟练的乐师,虽是满脸皱纹的老苍头儿,可那一支二胡拉得极是动听,一样生意兴隆。此外还有举着相面幡子,胡诌八咧骗个饭钱的,一天厮混下来,也能混个酒足饭饱。

    大生书铺旁边的茶坊里新来了个伙计,伙计三十多了,据说还没娶媳妇,整天愣头愣脑的,没事就坐门前台阶上一坐,双手支着下巴愣愣地看街上走过去的大姑娘小媳妇,那眼神直勾勾的能追着人家看出老远。

    这人没个眼力件儿,你不支使他不动弹,可你真要让他去干活,不管是劈柴烧水,挨桌的添茶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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