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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敬一看靳悠然这个五品小官一番以古鉴今,把黄子澄说得无言以对,赶紧趁机推销他一贯的削藩主张,那就是时不时的给诸藩换换防地,或者实行推恩令,把他们的封国弄得越来越小,他仍然主张削藩,不过手段显然比黄子澄之流要柔和一些。
一时间,众大臣七嘴八舌,纷纷发表意见,有的坚决建议不要受湘王自焚所影响,要坚定不移地按照既定政策,把诸王削个干干净净;有的人认为诸王都是皇室至亲,而且没有什么大错,还是推恩易地的好;也有人建议只削军权,不要把诸王*上绝路。
斩草除根派、釜底抽薪派、反对削藩派在朝堂上互相攻讦,申张自己的意图,朱允炆坐在御座,心底里一阵悲哀。他记得,他的祖父在世时,朝堂上从来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局面。而此刻,事情虽是因他而起,可他现在却仿佛一个局外人,只要等着百官理论出一个结果,占了上风的一派把那结果告诉他,他去下旨就成了,事态的发展,已经不是他的能力所能控制的了。
夏浔出了中山王府,慢悠悠地踱上了街头。
坊坊里,人来人往,热闹不凡,街角,几个挑夫贩卒正在那儿唾沫四溅地聊着天。
“听说那湘王才二十八岁?老婆孩子都烧死了啊?惨呐,真是太惨啦,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嗳,要说起咱大明这皇上,还真是……,啧!太祖爷在世的时候,就喜欢收拾朝中大臣,收拾得那叫一个狠呐。不是都说咱们当今皇上恭孝仁慈吗?说什么宽政解严霜什么的,怎么比太祖爷还狠呐,太祖爷在世的时候,可没这么收拾过老朱家的人呐。”
“你那不废话嘛,太祖爷收拾的是当官儿的,当官的能夸他好么?当今皇上收拾的可都是……,当然恭孝仁慈啦,捧臭脚谁不会呀。”
“咳,噤声噤声,都注意点儿啊,小心祸由口出。”;得了老成的伙伴提醒,几个小商小贩开始有所收敛,其中一人嘟囔道:“若换了我,仗着长房身份这么欺负各房族叔,早被族人开祠堂清理门户了。”
正说着,漫步街头的夏浔往这里瞄了一眼,好象突然发现了什么,笔直地走过来。
一见夏浔身穿飞鱼袍,肋下绣春刀,几个小商小贩登时脸色大变,立即作鸟兽散,各奔西北去也。有个挑担子的光脚汉子也慌忙俯首去拿扁担,不料夏浔一抬脚,已经结结实实地踩在扁担上,不禁惶然作揖道:“官爷,您……您要买点儿什么?”
这汉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光着膀子,一身结实的腱子R,皮肤晒得黑黝黝的,他挽着裤腿、打着赤脚,头上梳个懒人髻,C了一截柳枝当簪子,眉目五官倒也耐看,不过一样晒得黑黑的,一看就是个常在水上生活的汉子。
远处几个做水货生意的小贩见这位锦衣卫的官爷要找那汉子麻烦,登时幸灾乐祸起来。这个小子太不地道,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以前并不在这条街上做生意,从昨天开始他才来,挑了两桶鲜鱼在街头叫卖,也不懂些规矩,每尾鲜鱼比他们几人卖得便宜得多,因此抢了他们不少生意。
他们几个会了人,昨天傍晚曾经把那汉子引到小巷子里想要教训教训他,可惜,六个人没打过他一个,反被他给狠狠地揍了一顿。今天他又来了,凶巴巴地把他们几个卖鱼的汉子都赶到了街巷里边,独霸了位置最好的街口,这下该,口没遮拦的,总算遭报应了。
夏浔四下看看,只见左右的人早就像老鼠见猫似的溜得远远的,便把嘴里叼着的草G儿一吐,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人道:“怎么是你?”
那汉子向他翻个白眼儿,小声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夏浔道:“这件事十分重要,我不是拜托你们三当家的亲自来一趟么?”
那汉子讪笑道:“三当家忙着奶孩子,哪有闲空儿。”
夏浔一怔,失声道:“你说甚么?奶孩子!”
那汉子忙打个哈哈道:“许久不见,开个玩笑,三当家的……近日就会赶到,因为有事,让属下先来听候大人吩咐。”
原来,这汉子正是双屿岛大当家许浒的心腹,曾经取得二当家雷晓曦信任,关键时刻一刀取了他项上人头的何天阳。夏浔听了这才释然,不禁一笑道:“整天胡扯,我听见了没关系,让你们三当家听见了,可要小心她收拾你。挑起担子,跟我走。”
何天阳神色微微一动,说道:“大人这就要行动了?我们这边还没有安排妥当。”
夏浔把脚从担子上撤下来,负手四顾,低声说道:“还不到行动的时候,不过有些事我得提早嘱咐你们,很快,天就要变了!”
何天阳听了,便弯腰挑起担子,夏浔大声道:“跟我走吧,这两担肥鱼我都要了,以后每日都挑些肥鱼来,三位王子喜欢吃鱼腩,我看你的鱼倒新鲜。”
听说这位官员把人家两桶鱼一气儿都买了,那几个卖水货的又嫉又羡,不过一见何天阳离开,心下倒也欢喜,连忙挑起担子,跑过来抢位置。
何天阳随在夏浔身边,夏浔低声道:“船只都备妥了?”
何天阳低声道:“大人放心,由此到入海口,大江东去,再有我们精心挑选的使船好手,一日千里,不在话下。等到了海上,就更加无妨了,那是我们的天下,何处去不得?不过,沿江口岸,各有巡检司的衙门设卡检查,这个,我们可没办法。”
夏浔微微一笑,说道:“无需担心,这件事我来解决,保证你们的船可以畅通无阻。现在的问题是,那是三个大活人,可不是你这两桶鲜鱼,明里暗里盯着他们的,可不只是我一个人,如何把他们不动声色地弄出南京城,还不能被人及时发现,这可是个问题。我要和你们三当家好好商量一下,她什么时候会到?”
何天阳落后他半步,目光向他一瞟,很是有些古怪的神气,可惜夏浔昂首走在头里,不曾发现。何天阳笑了笑,答道:“最迟三天之后吧,等三当家到了,小人一定马上请三当家的来见大人。”
“好!”
夏浔负着手,想到那个时而野蛮粗鲁,时而热情火辣,有如一只美丽的女海妖般的女子,心中不觉也是微微一烫:“不,我现在时时随行于燕世子左右,出来一趟不易,为恐被有心人注意,不要叫三当家来见我,到时给我住处地址,我会于夜间,悄悄去会你们。”
“好!”
何天阳答应一声,脸上的神气更古怪了。
第272章有备而来
“十二弟阖家自焚!”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夏天的气息已经悄悄弥漫在北平城里,但燕王府里却是冷肃肃的,好象腊月寒冬一般。朱棣沉着一张脸,冷若寒霜,只有那微微闪动的目光,暴露着他心强抑自己的激动。朱柏一家人的死状之惨,就算一个路人听了尚且要一掬同情之泪,何况那是他的自家兄弟,骨R至亲。
那个好侄儿竟然对自己的叔父下此毒手!
朱棣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如果说湘王朱柏自焚,并非朱允炆所愿,而是他自己的选择,可是湘王已经死了,朱允炆还不放过他,居然给他一个谥号为“戾”,这就太让人心寒了,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方孝孺、黄子澄……,你们这些J佞小人呀……”
朱棣呜咽着,幽幽的声音好象是从九幽地下传来:“你们离间俺朱氏亲族,迫俺朱家骨R相残,皇考遗下的大好河山,被你们几个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的竖儒伙同那假仁假义的朱允炆搞得乌烟瘴气、一片狼籍!十二弟一家老少的性命,就这么葬送在你们手里!就连他死了,你们还不肯放过他!国仇家恨,莫过于此,你们这些畜牲,最好不要落在俺的手里,否则,俺必诛你九族,方报此仇、方消此恨!”
朱棣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如同雷霆咆哮地,他狠狠一拳擂在桌子上,就听“砰”地一声巨响,文房四宝都震跳起来,他的拳头上裂开一道口子,流出殷红的鲜血。
“殿下!”
张玉一见,慌忙上前要为他包扎,朱棣摆摆手,把拳头凑到唇边,伸出舌头,缓缓舔舐着手上腥甜的鲜血,目中露出一种张玉和朱能十分熟悉的目光,那是他提枪跨马冲上战场,面对北元强盗的队伍,发出冲锋的命令时才会露出的目光,屠戮、残忍、有我无敌!
道衍却是心中暗喜,燕王南京之行回来后,曾经几次找他商量对策,言语间已经隐隐露出造反之意,可是造反的代价实在太大、成功的希望却又太过渺茫,道衍发现平素一旦有所决定就义无反顾绝不回头的燕王,这一次竟然有点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起来,他对朝廷始终还抱着一线希望,无法下定最后的决心。
道衍为此焦急万分,而今,朱柏一家的惨死,终于可以让燕王下定决心了。道衍起身,双手合什,先向荆州方向站立,神情肃穆地念了一遍往生咒,这才转过身,对朱棣正容说道:“王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时再不下定决心,及早着手,王爷恐怕要步湘王后尘了。”
朱棣在房中慢慢踱了几步,回首对朱能道:“燕山三护卫,是俺一手带出来的兵,一向唯俺朱棣之命是从,朝廷可以调走俺的人,却调不走俺的军心,你立即同三护卫的几位指挥使取得联系,叫他们准备应变!”
“遵命!”
朱能也是燕山三护卫的将领之一,而且负责燕王府的警卫,可谓护卫中的护卫,心腹中的心腹,与燕山三护卫的几位将领都是极亲密的同僚,由他去办此事,最为妥当。
“张玉,现在俺燕王府中有多少可用的人马?”
张玉答道:“殿下,我燕王府现在各处侍卫一共六百余人。”
他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算上家仆杂役,青年壮丁,也不过八百人上下。”
朱棣沉吟道:“这么点人,济得甚么事?看来,得先把三护卫兵马调回来才成。只是……他们一旦擅离营地,朝廷立即就会知道俺朱棣反了,内有北平都司驻守城内的万余人马,外有驻守开平的宋忠三万兵马,屯兵于山海关的耿瓛三万兵马,只怕俺连一朵浪花都还没扑腾起来,就得被人灭了。”
道衍怕他又打退堂鼓,说道:“殿下,北平都司诸军兵将,大多是殿下带过的人,人心所向,岂会坚决与殿下做战?他们兵马虽众,不过是一团散沙罢了;朝廷削藩,连黜诸王,如此倒行逆施之举,甚不得人心,殿下经营北平久矣,一向爱惜百姓,甚受百姓拥戴,一旦举旗,必然一呼百应,此其二;皇上抑武扬文,令文人凌驾于武人之手,让一群耍笔杆子的书生对浴血百战的武人指手划脚,早已令诸将心生不满,贫僧不敢保证他们俱会投效殿下,可要他们忠心为朝廷做战,怕也甚难……”
道衍还没说完,朱棣已然笑道:“大师不需相劝,朱棣既已决心拼死一搏,就不会再生退缩之心了。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朱棣岂是束手就缚的人呢?俺十二弟不甘受辱,阖家投火自焚,壮烈。可俺朱棣,不会走他的路,俺宁可战死,也决不低头!”
道衍欣然道:“殿下这样想最好。朝廷为了对付殿下,在北平传播种种不利于殿下的谣言,贫僧正可加以利用。北平民众,崇信佛教者众多,贫僧可以悄悄在民间传播殿下才是真命天子的消息,推波助澜,化谣言之害为有利于殿下的消息。北平民众本来就爱戴殿下,再听信了这番话,还怕他们不肯追随殿下么?”
朱棣感激地道:“大师本是出家人,四大皆空,却为了朱棣重堕红尘,大师的恩德之深,朱棣倾东海之水也难以报答。”
道衍慨然道:“士为知己者死,承蒙殿下礼遇,道衍能为殿下出谋画策,那是道衍的荣幸。出世在渡己,入世在渡人,出世也好,入世也罢,都是修行。”
朱棣重重地点一点头,眉头微微锁起,又道:“唯一堪虑者,便是俺那三个孩儿俱在南京,朱棣若是反了,恐怕他们……”
虎毒不食子,自己的亲生骨R陷为人质,朱棣如何能反?何况,他年轻的时候,时常出征塞外,爬冰卧雪,寒气袭身,洪武十九年的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病情十分严重,以致连史书中都记载了他这次生病,自这次生病之后,朱棣再也没有生育过子女。,——
连着已经夭折的,朱棣一共生育过四子五女,全部都是在洪武十九年那次大病之前,此后十余年,他再无一个子嗣,古人对香火子嗣的看重,远远重过自己的性命,如果这三个儿子会因他揭杆而起死掉,那么燕王宁可被砍头,也是绝不会反的。
道衍说道:“殿下不是说,南京有一义士,为殿下鸣不平,而甘心投效么?”
朱棣道:“是,俺只担心,凭他一人之力,无法救得高炽他们回来。”
道衍沉思片刻,说道:“殿下可以利用湘王之死,激愤而成疯疾。”
朱棣一呆,疑道:“大师的意思是?”
道衍道:“皇上一向自诩仁孝,不管他是不是这么做的,却是愿意这般标榜的,如今因湘王之死,朝野间非议声喧嚣尘上,不可遏止。如果殿下于此时装疯,必可得到民众的同情,恐怕皇上迫于压力,也得允许三位王子归来探视了。”
朱棣迟疑道:“皇上……会信么?”
道衍微笑道:“百姓们相信,这就够了。”
朱棣犹豫片刻,又道:“那……装病就成了,何必要装疯呢?俺好歹也是个王爷,要俺披头散发、装疯卖傻地抛头露面,这个……”
道衍微笑道:“若是称病,朝廷可以遣名医来为殿下诊治,很容易露出马脚。二来,病有轻重缓疾,较之守孝大事,皇上尽可以拒绝三子归来,可要是装疯,那就不同了,殿下神识已失,藩国岂可无主?皇上就没有理由不放人了,须知,忠在孝前,连皇上自己,不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以日易月来为先帝守孝么?”
道衍道:“如此一来,明里咱们以殿下的疯疾向朝廷施压,迫使朝廷放人;暗里,再叫那位义士策划,救世子和两位郡王离开,一旦朝廷不放人,而他们私自逃脱了的话,有了这个理由,也不致让朝廷因此而悍然兴兵,说不定还得想法掩饰,免得天下人说他刻薄寡恩。”
朱棣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不错,就依大师所言。”
于是,第二天上午,朱棣披头散发地出现在北平闹市街头,看见好吃的就抢,高兴了还跑去和乞丐蹲在一块儿,捡个破碗过来,向人家讨小钱儿。
很快,整个北平都知道:燕王疯了!
“咱们什么时候到金陵呀?”
茗儿小郡主趴在车窗上,兴致勃勃地问。
谢府管家笑道:“哎哟,我姐,你的性子也太急了吧,咱们这才刚出北平城啊。”
谢家的车队比燕王装疯早出来一会,燕王是吃完了早饭,又给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才跑出燕王府装神经病的。就是咱们普通人上街头扮疯子也不是说扮就扮的,让一个从小就是皇子,言行举止、仪态端庄的贵人突然扮作傻子,确也有点勉为其难了。
也幸亏燕王出来的晚,要不然听说大姐夫疯了,可能茗儿就不会离开了。
谢传忠回江南祭祖,这一次的阵仗着实不小。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最觉得荣耀的是谁?是那个让祖宗觉得荣耀的人。谢传忠精心准备许久,把北平的生意安排妥当了,提前好几天就大宴宾客,把自己要回乡祭祖的消息告诉各界名流,广为传播,今日一早出门,他把一家老少全都带上了,行囊礼物、各色以壮行色的东西足足三十车,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北平,向江南而去。
这时候,燕王朱棣正在北平城里,追着一个漂亮的大闺女傻笑,更恶心的是,他还流口水……
第273章 我们动手!
一灯如灯。
苏颖坐在灯下,手托着粉腮,长长的睫毛时不时的眨动一下,眸中荡漾着一抹迷离的光芒,看她悠悠出神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忽然,房门轻轻叩了三声,两长一短,苏颖就像中了箭的兔子,攸地跳了起来,紧张地扯了扯衣襟,又掠了掠鬓边的发丝,刚要开口唤人进来,又赶紧抢到梳妆台前,在铜镜中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确认无可挑衅,这才站定身子,唤道:“请进!”
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声音微微打颤,不禁暗骂自己没有出息,从小长这么大,根本就是在男人堆里混出来的,什么时候怕过男人?偏偏这时……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夏浔缓缓走了进来,一年多不见了,苏颖本来以为自己见到他的时候可以很平静,可是一看到他的身影,她的双眼立即不争气地湿润起来,以致看他的人都有些朦胧了。
房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
“颖儿,一年不见,你依然是那么漂亮,唔……,肤色白了些,好象稍稍胖了些,双屿岛上的饭食更加可口了么?”
她和自己有肌肤之亲,却又不是自己的妻子,夏浔也不知道见了她,该说些甚么才好。走进门的一刹那,他决定先说些轻松的话,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和拘谨气氛,那时就该容易说话了吧。
夏浔还没有说完,本来只想矜持地站在那儿的苏颖忽然忘形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打断了他的话。她抱得是那么紧,以夏浔的健壮,竟也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夏浔先是怔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张开双臂,将她反抱在怀中,胸贴着贴,听着她“嗵嗵”有力的心跳声,夏浔似乎明白了她所有埋藏在心里未曾说出来的情感。
“颖……,…,颖儿……,…”
夏浔咳嗽了一声,想对她说些安抚的话,突然之间,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肩头传来低低的啜泣声,然后他的肩膀一疼,就被她死死地咬住了。
夏浔忍着痛,抱着她,直到感觉肩头已濡湿一片,才柔声道:“叫你随我来,你又不肯。唉……,这一年,你过得好么?”
苏颖忽然用他的衣服擦擦眼泪,退开身子,板起脸,用明明还有些抽噎却硬梗起来的嗓音道:“少说废话,我今天是代表双屿岛来和你谈判的。说吧,你要我们帮你,许给我们甚么好处?还有,你要我们送的,到底是什么人?”
夏浔笑了,微笑道:“看,这才是我们英姿飒爽的三当家,嗯,那凶巴巴的样子又回来了。”
苏颖脸蛋一红,瞪起杏眼道:“你很有闲功夫是不是?再说废话,信不信我揍你?”
“信,我信!”
夏浔笑得更愉快了:“反正打在我身上,疼在你心上,还指不定谁更难过呢。”
“你!”
苏颖大羞,狠狠地扬起拳头,轻轻落在他胸口,气恼地道:“你到底说不说。”
“说,现在就说!”
夏浔面容一正,拉起她的手便往床边走,苏颖登时心口小鹿乱撞,紧张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吃吃地道:“你……你干什么?我的人都守在外边呢。”
夏浔道:“来,坐下说,事关重大,不能叫人听见。”
苏颖心里一宽,却又隐隐有些失望,有些事哪怕做不得,她也是很期望的。尽管她可以不允许你做,但是你却不可以不想,女人心,海底针,哪怕她是一个女海盗,也不例外。
“甚么,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完了夏浔的话,苏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夏浔微笑道:“怎么,你怕?”
苏颖撇撇嘴道:“才怪,我们可不是他大明皇帝的顺民。
本来干的就跟朝廷作对的买卖,怕他何来?不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并不是燕王的人呐。”
苏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色间很是担忧,夏浔心中一暖,柔声答道:“本来不是,但是只要我救了燕王世子和他的两个兄弟离开,那我就是了。”
苏颖皱了皱好看的眉毛,说道:“我不懂,你现在任职锦衣卫,大好的前程,何必冒杀头之险?燕王哪有可能成功?自古以来,可有一位藩王造朝廷的反能成功么?”
夏浔道:“富贵险中来,不冒险,怎么可能有大富贵?藩王造反,的确没有成功的先例,我想……以后也不会有。不过,燕王这个人……,…,哦,不,应该说燕王和建文皇帝这两个人,可都是空前绝后的,呵呵……,…”
苏颖道:“我倒是听说过燕王的威名,似乎他打仗很有一套,你很推崇他么?”
夏浔莞尔道:“他不是圣人,却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至少……比那个只会活在梦里,让一群夸夸其谈的腐儒忽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要强,我相信……他一定会成功!”
苏颖忽然开心地笑起来,夏浔奇道:“你笑什么?”
苏颖道:“好,我帮你,你成功了自然好,如果你失败了,成了朝廷钦犯,那样……也不错。那你就逃到海上来吧,我说过,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会收留你的。”
灯光下,笑靥如花,别样妩媚。
“你真的不跟我走?”
计议已定,夏浔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苏颖道:“跟你去哪儿?你马上就得逃难了,我还等着你来投我呢,再说,大海是我的根,以前是,现在更是,我离不开那儿。”
夏浔摇摇头,无奈地苦笑道:“好吧,如果将来我没有立足之处,一定去找你。”
“一言为定!”
苏颖很是期盼,她压根儿不相信区区一个燕王可以对抗富拥四海的皇帝,她本来并不指望夏浔有去投奔她的一天,现在看来,似乎真的有了希望。
其实不止苏颖不相信,事实上除了夏浔,连燕王自己都不相信。朱元璋对封建诸藩,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首先,各藩直属的护卫兵马极其弱小,没有能力同朝廷大军对抗,而且各藩对藩国内的政治经济事务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一点不像汉朝的封国,汉朝的封国要比明朝的封国拥有更多的自主权
其次,各个藩国之间犬牙交错,就拿燕藩来说,东北是宁藩,西面是晋藩秦藩,南面是周藩,除非这一帮藩王都跟着他燕藩一起造反,否则只要燕藩一竖反旗,往南得打通周藩的领地才能杀向朝廷,半路会遇到齐藩袭击其右翼,背后会有宁藩直捣其腹心,秦藩和晋藩可以翻越太行山袭击燕藩左翼,简直是处处受敌。
此外,直接守卫在南京附近的京卫精锐大军有近四十万人,可以予之迎头痛击,在此期间,全国各地勤王之师可以陆续赶来,以朱元璋如此周密的安排,如此强大的军力,除非朝廷弱到了极致,已经弄得天下人心尽失,否则在朱元璋的计算里,是根本不可能失败的。
然而,朱允炆偏偏就破了这个记录。朱高煦是燕王朱棣三子之中军事才能最强的一个,靖难之战中,在军中的威望远超过他的皇兄朱高炽,可朱高炽一死,朱瞻基继位丶朱高煦起兵夺侄位,被朱瞻基一战而定,败得惨不忍睹,两相一比,朱允炆简直就是个废柴。
也不知道他的脑袋是不是只用来喘气儿的,以帝国全局对战朱棣的北平一隅,他花了四年时间,前后调动军队不下百余万,不但没有消灭朱棣,反而闹得自己身死国灭,创造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藩王反扑中央成功的例子,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才了!
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才,会不会主动放人呢?如果他主动放朱高炽等人回北平,那自己大概就太费劲了吧?
“冻死俺啦,冻死俺啦,加条被子,再给俺加条被子。”
朱棣盘膝坐在炕上,拥着好几床被子,身前放着大火炉,额头满是大汗,脸色赤红如血,牙齿却在格格打战,好象冷得不得了,依然在不停地叫人给他加被子。
徐妃含泪道:“两位大人,你们也看到了,殿下他……………他听说湘王自焚而死,一番痛哭之后,就神志失常,变成这副模样了,如今王府上下人心惶惶,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请求皇上让高炽他们赶紧回来,一来侍奉父亲疾患,二来……万一要是……”
说到这儿,徐妃泣不成声,已经说不出话来。
新任北平布政使张昆和都指挥使谢贵看看两眼发直、时不时还傻笑两声的燕王,又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看起来,燕王是真的疯了,不是被*疯的,就是被吓疯的。虽说两人赴北平任职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燕王,可是眼见燕王落得这般下场,还是不免生出侧隐之心。
张昆好言安慰道:“王妃娘娘莫要焦急,赶快延医问药,殿下身子一向强健,说不定还是会康复的。有关上表朝廷求还世子及两位郡王之事,臣会马上着手办理的。
徐妃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一划笑容道:“那就多谢两位大人了。”
这时候燕王在榻上急燥起来,吼道:“怎么不拿被来?冷死俺了,快快快,再给俺加一个火盆。”
徐妃忙道:“啊,两位大人,殿下一旦发起狂来,是会胡乱动手打人的,咱们还是快些出去吧。”
谢贵看了看手持绳索,站在殿角虎视眈眈地看着燕王的四个王府侍卫,不禁摇了摇头,唏嘘一叹,随着徐妃走了出去。
王府长史葛诚踮着脚尖,生怕踩死地上的蚂蚁似的,正要悄悄离开王府,王府侍卫统领张玉忽然按剑出现在面前,笑吟吟地道:“葛大人,哪里去?”
“哦,我……我……”
葛诚先是一惊,随即说道:“本官几日不曾回家了,担心家中盼望,起……,…只是回去看看。”
张玉呵呵一笑,松开剑柄,走到他身边,攥住他手臂,一边往回走,一边道:“长史大人何必担心呢,你是在王府,又不走出塞打仗,家里有甚么好担心的,再说,下官已经派人知会大人府上了,如今王爷患了疯疾,三位王子又不在北平,葛大人身为长史,可得担负起燕王府一应责任呐,这个时候你若离开,王府上下可要何人照料?”
葛诚见张昆和谢贵有燕王妃亲自陪同,无法传递消息,本想自己离开王府,不想又被张玉看住,心中只是叫苦,正觉无可奈何处,他忽看见王府仪宾李瑞正从王府家庙前走过,想起上次朝廷令燕王议周王之罪时,这个李瑞也是站在朝廷一边的,心中顿时一动。
燕王疯了!
张昆和谢贵的奏疏以六百里加急快马抵达京城,朱允炆大吃一惊,连忙招亲信议事,众人正对燕王患了疯疾将信将疑之际,张昆和谢贵的第二封奏疏又到了:燕王装疯。
原来张昆和谢贵对燕王患了疯疾信以为真,立即上奏了朝廷,不料紧接着燕王府仪宾李瑞就悄悄赶来,向他们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燕王在装疯。这是燕王府长史葛诚透露给他的消息,因为燕王对葛诚已起了疑心,着人看着他,无法离开王府,这才以大义说服李瑞,由李瑞赶来报信。
张昆和谢贵惊出一身冷汗,匆匆谢过李瑞,两人赶紧把真相派人以八百里加急的快驿送抵京师,因为赶得急,两封奏疏几乎是前后脚的送到了御前。
方孝孺道:“果然有诈,燕王心性坚忍、久经战阵,怎么可能被湘王之死一吓,就心志失常了?”
黄子澄道:“燕王J计,这是效孙膑诈庞涓之法了。”
齐泰冷冷地道:“二位大人,张昆和谢贵的奏疏已到,皇上已经知道其中有许了,燕王如此所为,图谋者何?你们想过了吗?”
黄子澄脸色一变,失声道:“不好,燕王真的要反了!”
方孝孺道:“不错,如果他只是装疯自保,何必以此为借口,请陛下允准三子回北平?”
齐泰急急转向朱允炆道:“陛下,燕王反迹已露,咱们不能迟疑了,应该马上下手,擒拿燕王!”
黄子澄急道:“没有罪证,如何下手?”
齐泰道:“事急从权,顾不得许多了,濮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罪证方面,可以让锦衣卫来想想办法,只要他们能拿出一点过得去的理由也就是了,实在不成,就算事后补凑罪证,现在也必须得下手了,先下手为强,若是迟了,再擒燕王,必然要费一番手脚!”
朱允炆拍案道:“好,我们动手!”
第274章 生地当归
汪大人,朝廷准许世子和两位郡王回北平了吗?
一见北平布政使司右参议汪道翎回到驿馆,三个随他而来的燕王府护卫立即迎上去问道。
汪道翎年近五旬,是个身材适中的胖子。貌相端正,颌下三缕长髯,一副不芶言笑的样子。
他咳嗽一声,一双鱼泡眼不耐烦地看了看燕王府这三个侍卫,哼道:,“急什么。皇上本来是要诸王子在孝陵守孝三年的。如今要回去,不也得等皇上发句话嘛?”。
三个燕王府护卫中,一个是百户叫邓庸。另两个是校尉,分别叫于谅、周锋。邓庸临行前是受过燕王妃嘱咐的。眼见到京三天了,还没有确切消息,心中十分焦急,忙又问道:“那皇上怎么说呢?”
汪道翎瞪眼道:,“本官怎么知道?本官根本就没见着皇上,这不也正等着礼部传达圣上的旨意呢么?你要是着急,就自己去找皇上问话!。。汪参议说完,把袖子一甩,直奔上房去了。两个校尉凑到邓百户面前。问道:,“百户大人,怎么办?。。
邓百户顿足道:,“唉!咱们还能怎么办。这事说到底还不是得着落在人家汪参议身上。他姥姥的,临行前,他收了咱们王妃那么多财宝,却是个不办事儿的。。。
在院子里无奈地转悠了两圈,邓百户叹道:,“罢了,明儿一早。我再催促催促他,放不放人。总得给咱们一个明白话儿呀。走,去街上吃杯酒。心里闷得慌。。。于谅、周锋两个校尉对视一眼。无奈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驿馆设在建安坊,出去驿馆不远就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茶楼酒肆”勾栏青楼,一间挨着一间,酒幡茶旗、大小牌匾,看得人眼花缭乱。
,“得,就这家吧,两位兄弟,怎么样?”。
邓百户抬头看见前方有一家小酒楼,白地儿黑漆的牌匾,写着“闻香楼”三个字,便对两个校尉说道。于谅笑道:,“大人说是那就是了。反正吃的是大人的。。。
邓庸笑骂道:“他姥姥的。你们两个臭小子,也不知道请本官吃一顿孝敬孝敬,倒是吃惯了老子了。,。
他刚说到这儿,面前忽然出现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人很漂亮,明眸皓齿、唇白齿红,穿一袭月色的长衫,更衬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看他笑吟吟的,手里拎一柄描金小扇”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笑窝。邓庸好象明白了什么”厌恶地摆摆手道:“去去去”爷们不好这个调调儿,他姥姥的,怎么满京城都是像姑子。,。
俊美青年脸蛋一红,有些羞恼地道:,“邓庸”你胡说甚么,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邓庸一怔。讶然道:,“你认识我?你是谁?”。
一面说,他已戒备地去摸腰间的佩刀”不料刚刚攥住刀柄,耳畔就有人低笑道:,“相好的,你敢动一动,就得到阎王爷那儿去吃酒了。,。
邓庸只觉肋下似乎被一柄利器抵住,他不敢再动,扭头一瞧,却见两个部下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制住,每人左右都站着一个壮汉,紧贴着他们的身子,他自己身边也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各穿一件绽青色的曳撤,头戴遮阳帽,显得有些诡秘。
邓庸色厉内茬地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当街劫持官兵,要造反不成?”。
左边一人吃吃笑道:,“不好意思。你是兵,兄弟也是兵。奉命办差,希望兄弟你不要让我们为难,走吧!。。
邓庸道:,“去哪儿?”。
面前那个俊美青年翩然转身,双手负在背后,折扇在后腰轻轻一打,悠然说道:,“锦衣卫”。
锦衣卫,诏狱。
这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住过了,只有前些日子齐王曾被关在这里几天。随即就被送到凤阳囚禁了。地牢里潮湿Y冷,虽然外面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起来,北方过来的人不太习惯,可是这牢里面Y冷潮湿,且挟杂着腐烂气息的味道。比外面的天气更加的叫人无法忍受。
,“你们干什么,我们可是燕王府的护卫。奉命至京办差的,你们敢拿我们”。
,“拿的就是你们。燕王府?我说兄弟。你自己觉着。这张虎皮,现在还能唬人吗?”。
萧千月带着几个人讪笑地迎上来。
那个俊俏书生打扮的人淡淡地道:“萧校尉,人交给你了。。。
萧千月不咸不淡地道:,“刘校尉,要不要留下来,欣赏欣赏兄弟用刑的手段?。。
,“不必了!。。那书生打扮的刘校尉板着脸,只轻轻一摆手,手下几个人便放开了五花大绑的邓庸三人,随着他往外走去。萧千月Y鹫地盯着那书生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这才转向邓庸三人。
邓庸大声道:,“我们是燕王府护卫,你们凭什么抓人?”
萧千月似笑非笑地瞟着他道:,“啧啧啧。我们锦衣卫抓人还需要理由吗?来人呐,好好侍候侍候这三位远道来的兄弟!”。立时,几个如狱似虎的狱卒扑上来,拖起他们就走。
牢房天窗投下一缕阳光,正好投S在刑房正中,房间正中,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椅子。椅子上斑斑斓斓的全是暗红色的诱蚀,也不知是不是以前的受刑者淌下的鲜血干涸而成。邓庸看着这样一把椅子,不禁惊恐地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啊!啊!啊……。。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邓庸身子一震,失声道:“于谅。于谅,你怎么样了?”。
他双手被捆在身后,只能摇晃着身子跑到墙边,从那小孔向隔壁看去就见一张铁床,上边赤条条地趴着一个男人,从头到脚,有一条条的带子从左到右把他整个人牢牢地固定在铁床上面旁边站着一个袒着上身。胸口一撮护心毛的粗鲁大汉,他的手里提着一只水壶,正在悠闲自若地往那固定在铁床上的人身上浇。
水浇在身上,发出,“毕卟”。的沸水声,热气蒸腾而起,而惨叫声就是从铁床上受刑那人口中传出的。
,“于谅”。
邓庸目眦欲裂地吼了一声。那个正在浇水的大汉听见了,好象知道他在那儿看着自己似的,慢慢抬起头向他的方向咧嘴一笑,然后拈起一柄铁刷子,那铁刷子直接刮在身上都能刮去一层皮R,何况那身体刚刚被开水烫烂了,铁刷刷去连皮带R便是刮去一层,其情其景,真比地狱还要恐怖。
邓庸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人,却没见过这样虐待他人的手段”只惊得他头皮咻咻发麻,就在这时另一侧房间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萧千月笑吟吟地道:,“邓百户不要东张西望啦,该你啦,请吧!。。
两个施刑的大汉抢过来拖起邓百户就走。一到那椅子面前邓庸才发现这椅子是铁铸的,下边似乎是一个炉膛里边是烧红的热炭,因为那滚滚热浪已经将椅子烧得通红,只一靠近了去,还没坐下,就已感觉到了那椅子的炙热,这要是坐上去……
邓庸骇得亡魂直冒,两个大汉按着他要住椅上责去,他拼命地挺着身子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