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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飞飞用手帕轻轻擦着西门庆额头渗出的血痕,心疼地问道。
夏浔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高飞兄为了救我,被仇夏误伤了。”
西门庆向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谢雨霏给夏浔重新包扎着伤口,因为用力过巨,他肩上的伤口又撕开了,当时还不觉什么,现在不但在流血,而且痛楚难当。谢雨霏把布条扎好,紧张地问道:“相公,现在怎么办,如果官府起了疑心,逐人盘查那就糟了。”
夏浔冷静地道:“我把仇夏、曹玉广、紫衣藤三人的尸体安排到了一切,现场布置得扑朔迷离,似同情杀。如果盛庸、铁铉够精明,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调查,弄得守城官兵互相猜疑、人心惶惶。不过,唯一叫人担心的是曹玉广的老子,他手下没有多少可用的人,如果他本人跑来逐一盘查守城官兵,他是认得我的……”
西门庆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仔细想来,我高升的麻烦,可都是你杨旭给我带来的啊。本来,我在阳谷县过得逍遥自在,好不惬意。都是你小子,从青州跑来找我,拖我跟你去北平,险些惹来杀身之祸。好吧,现在我到了济南,居然又被你拖下水,弄得我也成了朝廷钦犯。”
夏浔拍拍他的肩,笑道:“别说的跟个怨妇似的好不好?我拖你去北平怎么啦,不跟我去北平,你能得到这样千娇百媚的小娘子?这等艳福可是兄弟替你争取的。跟着兄弟混,有你的好处……”
西门庆悻悻地道:“有甚么好处?再给我找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么?”
南飞飞听着不忿,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西门庆吃疼,赶紧陪笑道:“好娘子,我这不是在说气话么。”
夏浔看了南飞飞一眼,笑道:“飞飞,瞧你现在温柔款款的模样,真像个小女人了呢,可已有了孩子么?”
南飞飞瞟了西门庆一眼,羞羞答答地道:“还没呢……”
西门庆瞪了夏浔一眼,哼道:“少调戏我老婆,说!现在怎么办?”
夏浔蹙眉道:“盛庸、铁铉,为了防范逃兵和通敌,一直有巡弋的督战士兵守在城头,一应可以攀爬出城的工具也都收缴一空,战时箭矢如雨,自保尤显不足,更没有机会向燕军表明身份。如果真有被人发现的危险,我只有逃进城里了,现在空房空舍数不胜数,要藏身还是容易的,只是……吃饭是个大问题。”
西门庆思索了一下,说道:“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吃饭么,我来想办法,虽然吃不饱……也不致于饿死了你。”
“西门兄……”
夏浔握住他的手摇了摇,一个谢字却没说出口。大恩不言谢,西门庆在关键时刻,终于还是站到了他一边,眼下可还看不出燕王有一点成功的可能,患难之中见真情,西门庆的这份兄弟情谊,夏浔是铭心刻骨的。
谢雨霏道:“相公,那咱们是等官兵查到咱们头上再走,还是现在就逃走?”
夏浔刚要回答,就听城头一阵喧闹,梆子声当当当地响了起来,有人高呼道:“燕军夜袭啦……”
燕军这次夜袭,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以前燕军也有过类似的夜袭,其真正目的只是为了让城中守军难以安歇,这一次似乎也是一样,等到守军陆续冲上城头严阵以待的时候,燕军就撤了,只是向城头零星地S了些箭。
但是守城官兵很快就发现,这一次与以前的夜袭是不同的,因为许多箭矢上边都在箭杆上绑了信,此时守城的军民中有不少是放难民出城时被强迫留下充当炮灰的壮劳力,而困城两个多月,还有力气走路甚至守城的壮丁,都是家境本来比较富裕的,所以他们才坚持到了这一刻。
这样的人家,大多有条件上私熟读书,自然多多少少都会识些字的,于是,火把下面,一封封的信被打开,等到当官的开始收缴燕王书信的时候,内容已经在整个济南城中迅速传开。
“再若不降,燕军就要引水淹济南了?”
西门庆大惊失色道:“坏了,坏了,飞飞,咱们和杨旭他们一同逃了吧。”
“往哪儿逃?”
南飞飞没好气地斥道:“洪水入城,一片泽国,躲在民居里……,还不如这城头高呢。”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这下子真要死在城里了。”
夏浔脸色一变,突然想到了一件极紧要大事,脱口叫道:“水淹济南城?大事不好!”
西门庆苦着脸道:“咱们没被饿死、没被打死,最后却要被活活淹死,终究是逃不过一死,当然不好。”
夏浔缓缓摇头:“先不能逃,这城……我还得守下去!”
西庆门哀声道:“想逃也无处逃啊老弟!”
只有谢雨霏,似乎听出夏浔话中有话,她瞟了一眼夏浔,见他面色极为凝重,却并没有多少死神将至的慌张。
城门楼上,三层的城楼,最上面一层已被战火削平了,二层楼中,盛庸、铁铉等人面色沉重,在他们面前,有一堆收缴上来的信,大多都已经被守城官兵们打开过了。
因为儿子莫名惨死正愤懑欲狂的曹大人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儿子的事情,参与军机,他忧心忡忡地道:“军心已经涣散,这城怕是守不得了。军民守城,原还盼着会迫退燕军,会有朝廷大军解围,如今只要燕军引水灌城,济南必破,个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谁还有心守城?”
盛庸满面焦灼地道:“本官刚刚巡城回来,我卫所官兵倒还镇定些,可那些抓上城来的民壮,却是惊惶失色至极,如今守城的兵力中,他们至少占了一半,若是他们无心死守,这城不用淹也要被燕军破了。”
铁铉正色道:“那又如何,难道你我就得献城附从燕逆?诸位大人,谁想投降,做那不忠不义,遗臭万年之人?”
盛庸、高巍和曹大人等连忙说道:“我等对皇上忠心耿耿,岂有此意,只是忧虑燕王一旦施此绝户计,我等数月心血付之东流,济南城必不可守,故而彷徨无措。”
铁铉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道:“若是如此,本官倒有一计,或可除去燕逆叛贼。”
盛庸动容道:“铁大人有何妙计,快快讲来。”
铁铉将他方才所想的计划细细说了一遍,盛庸犹豫道:“这个……,铁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此计成功,燕军自然不攻自溃,济南之围可解。可一旦失败……,自古守城,非不得已,不可诈降,守城者诈降,一旦城破,恐有屠城之祸,这城中军民俱不可保了。”
铁铉冷笑:“盛将军莫非还存了自保之心?燕逆丧心病狂,已经决意引水淹城了,一旦咱们图谋失败,不过仍是这个局面,洪水之下,万无一生,举城偕亡,还怕屠什么城,鞭尸还差不多。如今燕逆要引水灌城,军民失心,无法坚守,唯以此计可行。成,则你我诛除燕逆、保住济南,功成而名就;败,则燕王暴怒,全城军民再无幸理,正好绝了降敌之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曹大人心道:“燕王的绝户计,是*我们投降,你这绝户计,是要断了我们归降的后路啊。”眼见盛庸、高巍等人并无异议,他虽腹诽,却也不敢有所表露。
铁铉霍然立起,掷地有声地道:“你我读圣贤书,所学何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报效君王,彪炳千秋!死则死耳,正是得其所哉!”
济南四城,除了东城早就已经完全堵死,半夜的时候,守在东城城头的民壮就被全部调开,换上了督战队的心腹将士,远远只见火把通明,也不知道他们在城门D下做些甚么。
及至天亮,盛庸、铁铉等人召集守军,城中守军知道燕军将要决堤淹城,人心惶惶,已是一宿未睡,茫茫然又被召集过来,一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铁铉沉痛地道:“燕军围城,已有两个多月,全城军民据坚死守,报效君上,已经尽了全力了。而今城中日渐困顿,朝廷援军迟迟不见,昨夜燕军S书入城,言道再不献城,就要引水灌城,玉石俱焚。我等牧守一方,上报朝廷,下安黎庶。今济南军民坚守孤城两月,死伤枕籍,无可计数,对朝廷已经尽了忠,我等又何忍让全城军民尽葬泽国,以饱鱼鳖之腹?故而……,本官与诸位大人商议,决心……献城投降!”
此言一出,欢声雷动,无数百姓狂呼乱叫起来,就是许多军人,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城外燕军不明所以,忽听城上传出动静,立即加强了戒备,但是仔细观察,却发言城上传出的一阵阵欢呼雀跃的声音,不由相顾诧异。
铁铉容军民狂呼了一阵,这才双手向下微微一压,继续说道:“本官已经挑选了几位官员,准备出城与燕王殿下议降献城……”
三名文官应声出列,环顾百姓,内中一人是易嘉逸,也是夏浔的老相识,本就隐身人丛中的夏浔将头又低了低。
铁铉又道:“为了让燕王殿下明了我城中军民的诚意,还要请几位父老一同前往,因此,请大家推举几人出来,与本官使者一同前往燕王殿下的军营。”
一听这话,夏浔的头垂的更低了。!~!
第339章 千钧一发
很快,一封由铁铉亲自执笔,诸位高级官员署名的乞降书就由城头S下,落入燕军营中。
燕军本应清晨再度发起的攻击停止了。
经过昨夜的攻势宣传,朱棣料定城中必然军心涣散,在决堤淹城的威胁下,守军的抵抗力必定大幅削弱。一大早,他就整军备战,准备一战而克济南,敦料,城中竟然S出了降书,朱棣未料到这绝户计威力一至于斯,不由大喜,立即下令停止攻城,等候城中派出议降使者。
刚到辰时,济南东城门打开,一行议降使者走了出来。
早已得到燕王吩咐的军兵立即把他们迎进了燕王的中军大帐,燕军居中而坐,诸将披盔带甲,威风凛凛地站立两旁。
一见上边按案而坐、浓眉如戟的大胡子,易嘉逸便“卟嗵”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山东府提刑佥事易嘉逸,奉盛庸将军、铁铉参政之命,率济南府议降军民,拜见燕王殿下!”
易嘉逸一跪,身后两名陪同的官员忙也跟着跪下来,反倒是被挑选出来的那几个年纪大些的百姓,见到军中如此威仪,慌里慌张的,等三个官儿全拜倒了,这才恍然大悟般抢着跪下,只是他们胆子小,都只躲在后边。
要说铁铉,心机倒也了得,这些人中,无论官民,一概不知议降真相,不要说朱棣和众将自打他们一进来就在冷眼旁观他们的举止神情,就算他们个个都是火眼金晴,也休想从这些人的神态上看出半分破绽。
朱棣冷冷地道:“尔等抗拒本王兵马,在这济南城中坚守两个多月,而今……终于肯降了么?”
易嘉逸只道从此就要追随燕王,反正先先后后归顺燕王的文武官员多了去了,倒也不怎么觉得丢人,而且据他所知,但凡投降燕王的,都被燕王视同自己人加以重用,想来也亏待不了自己,要说济南城中的官员,林林总总的高官数十位,他还真没资格在燕王面前露脸,如今好不容易有这机会给燕王留个印象,自然是打起精神。
闻言忙叩头请罪道:“殿下恕罪。朝有J佞,妄改祖制,依我大明律例,藩王本就有权在朝中J佞蛊惑皇上篡改祖制时出兵清理君侧的,这是太祖洪武皇帝亲手所制御例。朝中方黄之流改我官制,削我诸王,大逆不道,殿下出兵靖难,乃大义所至。
殿下乃太祖亲子,我等都是太祖子民,怎敢有违天子之子?济南孤城,苦苦捱到今日,全因盛将军、铁参政不知天命,妄辨忠J,故而执迷不悟。而今,殿下决意决水淹城,城中百姓听了惶恐哭泣,难以自己,盛将军、铁参政也自知罪孽,心生悔意。故而,大人们遗卑职等出城乞降,还望殿下念我等终是大明之民,网开一面。”
朱棣见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而且他乞降也就罢了,言语之间竟敢附合自己,直斥皇帝篡改祖制,朝中有J佞作祟,这更不可能是诈降了,不由大为欢喜,连忙问道:“本王起兵靖难,为的也是俺大明江山、祖宗社稷,你们既肯开城投降,本王何必再施杀戮。今俺军中文武,多有曾与本王为敌过的,还有的,曾让本王大吃苦头……”
左右将领听了不觉大笑,其中有些战败归降的,一开始确曾让朱棣吃过大亏的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朱棣笑容满面地道:“那时节各为其主,今既降俺,本王岂会加罪,反要赞他一声有本事!你等也勿须顾虑,盛庸、铁铉若肯降俺,本王也要重用的。”
“是是是,殿下胸襟广阔,臣以一己之心,妄揣殿下之意,惭愧、惭愧!”
朱棣又笑问道:“尔等既要献城投降,几时开城出迎呢?”
易嘉逸赶紧道:“殿下,城中坚守两月,于我靖难将士多有伤害,无论军民,其实都心中忐忑,惟恐受到报复,这济南城,就是最后的庇护之所,哪有胆子轻易离开,还请殿下遗大军于后,率侍卫轻骑入城,以示诚意,城中军民,方敢弃械投降。”
朱棣一怔,笑容慢慢敛了起来,他狐疑地盯了易嘉逸一眼,冷冷地道:“乞降而不出迎,自古岂有这样道理?你们……莫非要诈降不成?”
“殿下只消一声令下,济南便成一片泽国,臣等哪敢再诳骗殿下,实因心中惶恐,不敢出迎啊!”
易嘉逸连连叩首:“殿下当知济南城中窘状,兵马匮乏,平民亦都调上城头,殿下虎贲,但使入城,谁能敌之?岂有诈降之理,实因畏惧之心呐!”说着,他向燕王朱棣递了个眼色。
朱棣心中一动,摆手道:“既然如此,尔等退下,容本王与诸将商议一番。”
易嘉逸等人被带了出去,旋即,众将也纷纷出来,各带一人,分别盘问,连唬带诈的,想看看他们是否有诈降之意,而易嘉逸则又被带到了朱棣面前。
“易嘉逸,莫非你还有什么难言之瘾,要对本王说么?”
“是是,臣还有一番话,要密报与殿下。”
原来,当易嘉逸接受议降使者之责时,听说盛庸、铁铉等人只在城中摆设香案,并不出城,而且还要燕王先不让大军驻入城中,而是率先入城,就觉得有些太不合情理了,也曾问起其中缘由,此时正好将盛庸、铁铉的回答奉上。
朱棣满腹疑窦,待听了易嘉逸的回答,却不禁啼笑皆非。
原来盛庸、铁铉等人也知道自己的条件太不像话,不太容易把燕王骗进城来,最起码,你不肯出城,只要他先把大军派进城来,接管了城池,你一样奈何不了他。又得让燕王接受议降,又得骗燕王抢先进城,不用些充份的理由怎么成。
他们的理由,堪与宁王那套被挟持于大宁的“双簧计”相媲美:“守城军民不出,请燕王朱棣挥军入城,传扬出去,这城就是燕王力战而破的,他们是不敌受俘,不是主动投降。至于请燕王行于前,而诸兵将行于后,是因为这两个月的苦战,城里城外都死了太多人,唯恐士兵先入城中,杀戮泄愤,殿下若先进了城,自然能主持大局。
“这些官儿们,能坚守孤城两个多月,与本王僵持不下,也算是世间大丈夫,奈何,一到乞降之时,却是这般夹谷扭捏,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爽爽利利,何必行这掩耳盗铃之事?看起来,他们这是想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罢了。”
朱棣本来对他们能苦守孤城两个多月的本事很是钦佩的,因这一着,却不免有些轻蔑。
挥手摒退了易嘉逸,朱能立即上前道:“殿下,不要听他说的天花乱坠,自古投降,安有降军不出城,反要受降之军主将率先入城的道理?殿下万金之躯,只恐其中有诈,如今城中人心不安,硬打咱们也打得下来,殿下不可冒险。”
朱棣摇头道:“本王察颜观色,看他言语倒不似作伪,这个理由,倒也合乎情理,天下间看好本王的人,太少啦……,虽说此刻强攻,亦可破城,然本王已经接受议降,再中断议降,起而攻城,则城中军民自料再无退路,必然决死坚守,我军伤亡惨重。如能不动刀兵接收此城,本王如何便冒不得凶险?自靖难以来,本王何时不处于凶险之中,这又算得甚么?”
朱能、张玉等人还不放心,朱棣想想,便叫人把保定知府雒佥以及破了德州之后收降的山东道官员都找来,询问盛庸、朱棣二人情形,熟悉二人的官员纷纷评价:盛庸朴戆鸷勇,果敢刚毅,乃是一员喜欢直来直去的武将;铁铉性情耿直,道德高尚,乃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君子。
紧接着,负责分别盘问乞降军民的人员纷纷回报,盛庸、铁铉是当众宣布乞降,城中军民莫不欢欣鼓舞,从盘问的情况看,并无丝毫诡异,若说那几个官儿是有意作伪,可那皮相打扮根本作伪不来的百姓代表,却未必有这样的心机城府,他们的回答也是一样。
听到这里,朱棣更加坚定了亲自主持受降,以示接纳降军的诚意。朱能、张玉等人无奈,只得请燕王穿上三层皮甲,外罩藩王蟒衣,这才允许他乘上战马,随即又仔细嘱咐朱棣身边的侍卫,叫他们时刻警惕,以防不测,一旦城中发现埋伏,立即掩护殿下返回。
这边准备着,那边得了回信的易嘉逸等人便欢天喜地的回城报信去了。
夏浔在城上只急得掌心冒汗,头上烈日炎炎,他的心中好似沸油煎着,比那烈日当头还要难熬。除了盛庸、铁铉等少数几个官员,以及督战队的一些心腹死士,恐怕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其中有诈了。众人皆醉我独醒,那滋味儿不好受啊。
眼看着降使入燕营,又看着他们赶回来,到最后燕王军中行伍移动,朱棣一身藩王蟒袍,跨骏马,在前后十六名亲军的拱卫下姗姗而来,而浩浩荡荡的大军居然排着整齐的队伍跟在他的后面,夏浔急得几乎要晕过去。
他不敢相信所谓的奇迹,如果不是他,燕王早在北平燕王府睡梦之中就给蒙古人炸成碎片,燕家三虎子也不可能离得开金陵城,要想让燕王活下来,恐怕只有他挺身而出才有可能。可他混在城中负责欢迎的人群中,人头攒头,万众欢呼,他想迈迈腿往前挤挤都过不去,如何向燕王示警。
“爬上墙头往下一跳,以死示警?哥就算是疯了,没准也得给当成挤下去摔死的,死也白死!怎么办?怎么办?”
燕王的队伍越来越近了,豆粒大的汗珠,从夏浔的额头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第340章 生死一线
朱棣骑在马上,缓缓走向济南东城,他的目光从那千疮百孔的城墙缓缓移上去,看到的是无数欢呼的人群、挥舞的手臂。许多军民将身子探出城墙,正在看着他,有的甚至爬上了碟墙,朱棣的项背悄悄的挺得更直了。
济南终于到手了!
历经近三个月的苦战,他也是伤军疲师,耗损俱大,以如此大的代价,夺取一座城池,是否值得呢?相对于郑村坝、白沟河两战歼灭的大量明军主力,直接意义上,攻打济南显然是得不偿失的,但是他太渴望得到天下人的承认了,最起码,要被人正视。
他不是一股流贼!
攻打济南,在军事意义上作用并不明显,可是如果能成功地占领济南,哪怕只守半年,便收缩兵力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去,那政治意义也将不言而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济南是志在必得。而今,这座坚城,终于臣服在他的脚下了。
前边的四名亲军侍卫已经走入城门D,城门D内,原本用来抵住城门的一块块条石都搬开了,堆到了两旁去,还有几根木柱,牢牢地顶在穹顶上,似乎是为了防止坍塌。八个赤手空拳的门吏跪伏在两侧,以额触地,头也不敢抬。
城门D里有些Y暗,城门D出去,阳光下正摆着香案,盛庸、铁铉等人正除了官帽,只着官衣,毕恭毕敬地站立在那儿。前边的四个侍卫没有迟疑,立即加快速度穿过城门D,勒马左右巡察,没有发现埋伏刀斧手、弓箭手,他们这才圈马站定,向后面打了个安全的手势,燕王便加快了行进速度。
“近了,更近了……”
铁铉的心怦怦直跳,他的脸上露出恭驯、臣服的表情,双手微微拱着,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朱棣,计算着他胯下战马行进的速度。这千斤闸早不得、晚不得,得正好将他砸死才成。因为那千斤闸只是匆匆设就的一口巨大闸刀。
城门楼是最坚固的地方,不可能留有一个巨大的凹槽,可以掩藏一扇面积大到能封堵整个城门D的巨大铁板,所以杀死燕王的时机必须把握准确,一击致命。发动的早了会把朱棣挡在外面,发动的迟了朱棣就会抢在闸刀落下之前闯进来,一俟发现有变,他随时可以圈马再从闸刀上跳回去逃命。
见那四个亲兵巡视一圈,已在城门内侧勒马站定,朱棣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他双腿一磕马镫,战马轻快地跑了起来,马蹄踏踏,踩在护城河的吊桥上,蹄声清脆悦耳。
马鞭一扬,轻轻抽在马股上。
近了,更近了……
铁铉喉头发干,一颗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计算着马速,他突然踏前一步,双手握拳,嗔目大喝道:“杀燕王!”
“咔”地一声,也不知那伏地跪迎的门吏中有谁扳到了机关,木架上方Y暗处,一柄大闸刀“呼”地一声就剁了下来。
中国人用砍头之刑时,一向是用刀的,而在西方一开始也是用刀,后来则是用断头台。在西方,砍头是贵族才能享有的特权,下等人是不配享受砍头之刑的。拦路强盗要在公开场所施以车轮刑;弑君者要判四马分尸;制造假币者要用沸水煮死,异端分子则用火刑,而平民小偷就用绞刑……
到了18世纪,法国人率先发明了断头台,但是最初的断头台砍不了几个人刀刃就卷了,还是颇具工匠天赋的国王路易十六亲自指点进行改良,这种杀人利器才算真正完善起来,半月形的刀刃换成了直角三角形,重达四十公斤,砍掉一个头只需百分之二秒,而砍下的人头需要三十秒钟才会失去意识,这样神奇的效率比起每人至少四分钟的绞刑或电刑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神乎其神。不幸的是,这口由路易十六亲自指点改良的断头台,在九个月之后,就断了他自己的头。
铁铉召集能工巧匠设计的这口千斤闸,基本上就是这种断头台的雏形了,说它是千斤闸,其实不过数百斤重,刃口是平置的,比起路易十六改良的那种倾斜四十五度角的三角形铡刀,它虽厚重一些,砍上几回人大概也是要卷刃的,不过……它的使命,只是要砍一个人就够了。
铁铉计算的时间很准确,按照朱棣的速度,他应该正好走到铡刀下,别说他只穿了三层皮甲,就算披了三十层皮甲,也将被当头落下的这口闸刀铡成两片。
可是,马头已经探入城门D的刹那,骑在马上的朱棣竟然鬼使神差地勒了一下马缰,似乎只是下意识地动作,所以他的动作并不坚决,因此骏马只是稍稍一顿,仍然向前奔去。
但是就只这稍稍一顿,大闸刀轰然落下,便比他的行速快了刹那。
“噗”地一声,锋利的闸刀正削在马颈上,重量、速度,加上锋利的刀口,简直如同拿着一把烧红了的刀子去削黄油,几乎没有片刻停滞,铡刀一穿而过,骏马连着马头和马腿,被一削两半。
马血溅了朱棣一身,他滚鞍落马,看着那口险夺性命的铡刀,一股寒意从脚心唰地一下冲上了头顶,头发都炸了。
“有埋伏!”
燕王侍卫们大惊失色,立即跳下马猛扑上去,架起惊得发怔的朱棣就跑,他们七手八脚把朱棣推上一匹战马,一拍马P股,战马便向外边奔去,侍卫们这才纷纷上马,紧紧护在朱棣身后,一齐向外逃去。
“S杀朱棣!”
铁铉顾不得惋惜感叹了,连忙向城头发出讯号,早在城头观望声色的亲信士卒们立即取出早已藏好的弓弩扑到城墙边,与此同时,扮作乞降官员的侍卫则扑到香案前,从桌下抽出兵刃,扑向那正大怒拔刀的四名燕王护卫。
烈日炎炎,朱棣身上却是寒意阵阵。
他是来受降的,自己身上并未佩刀,这时双手扳着马鞍,俯下身去护住了头面只顾向前逃命,持弓弩的明军推开茫然不知所措的人群,扑到墙边便向那个伏在马上,很明显地穿着一身藩王蟒袍的人疾S起来。亏得张玉、朱能再三相劝,朱棣来时身上罩了三层皮甲。
就算是边军所用的狼牙箭,也只能连透两层皮甲而已,何况是济南卫所官兵所用的箭矢。那箭卡在皮甲上并不坠落,却也不曾伤及他的身体,顶多是哪支箭力道大一些,稍稍刺破点R皮儿。
朱棣一溜烟儿逃回自己后阵,后背已S得豪猪一般……
城墙上正在欢呼呐喊的官兵百姓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站在城墙上挥舞双臂的,骑在墙头上招手欢笑的,拥挤在城墙上观望热闹的,所有的人都像石化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看着燕王朱棣伏在马背上,刺猬似的逃回他的本阵,一阵惊恐至极的寒意顿时笼罩了他们的身心。
诈降!
他们不知道,朱棣但有一口气在的话,只要被他攻入济南,他们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天幸!殿下无恙!”
朱能、张玉、邱福等人连滚带爬地跑到朱棣身边,一番检视,见这头豪猪依旧龙精虎猛,这才放下心来,一个个先喜后惊,惊后又喜,大悲大喜之下,几乎都要号啕大哭起来。朱高煦小脸煞白,他到底年轻一些,虽见父亲无恙,一时半晌仍旧缓不过颜色。
张玉颤声道:“明军竟然诈降,幸亏殿下神助,竟尔……竟尔逃过一劫……”
朱棣将那带箭的皮甲脱下,直接往地上一扔,强作镇定地冷笑道:“哪有什么神助,是城中有人向俺示警。”
他策马轻驰,将要进入城门的刹那,一道强烈的闪光猛地掠过了他的眼睛,朱棣下意识地一勒马缰,就只这么一耽搁,差之豪厘地逃过了一劫,想起那口锋利的闸刀贴着自己的面门削下去,把一匹骏马切成两半,直到此刻,他仍心有余悸。
“城中有人示警?”
诸将闻言,面面相觑,待往城头望去,只见城上人群乌压压一片,哪里找得出示警的人来。
此时,城门已被那八个门吏重新合拢,条石重重地抵上,不消再问,那四个先入城去的侍卫,已是被人斫成R泥了。
在城外燕军愤怒的叫骂声中,铁铉昂首阔步,走上城头,向惊愕不知所措的守城军民慷慨陈辞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拿起刀枪弓矢守城!燕逆侥幸生还,定然不肯饶我城中军民。一旦落入燕逆之手,剥皮抽筋、锉骨扬灰,死得惨不忍睹!大家根本没有退路了,唯有死守城池,尚得一线生机,纵然战死,那也是为国捐躯,报效君王,英骨忠魂,死得壮烈!
随即走到城边,扶碟墙向朱棣大骂不止。朱棣这才知道,竟是此人施诈降计,险些害了自己性命,不由得血贯瞳仁,大怒之下戟指城头,厉声喝道:“铁铉狗贼,尔竟敢诳骗本王,休教你落入本王之手,否则定叫你生不如死!”
两位大佬在那摞着狠话的当口,夏浔正骑在墙头上,像所有呆若木J的军民一样,一动不动,可是一柄雪亮的小刀,正悄悄地,一寸一寸地滑进他的袖筒。
西门庆、谢雨霏和南飞飞就站在他身侧,将他与其他观降者隔开,挡住了旁人视线。片刻功夫,那柄小刀又出现在他左袖中,西门庆挎着药匣挨着他,手指一动,药匣掀开了一条缝,那柄用来清理腐R、切开伤口的锋利小刀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了回去。
“咔!”
药匣重新合拢,小动作没人看到,看起来,他们仍然和其他人一样,呆若木J……!~!
第341章 我刀我剑
“攻城!攻城!一定要拿下济南城,本王定要抓住铁铉,把那匹夫千刀万剐!”
朱棣怒不可遏,燕军也打出了真火,他们集中了抛石机,专对济南城一处要塞猛烈轰击,张玉、朱能、邱福等几员悍将轮番领军冲锋,这一番激战,真比任何时候都要惨烈。
城中守军已经被*上了绝路,诈降本就是自古以来守城一方慎重的计策,因为这样做很容易遭到屠城的报复,现如今不但诈降,还险些要了燕王的性命,一但城破会怎么样?死亡的恐惧把他们的勇气和死战的决心都激发了出来,前仆后继,城上城下,尸山血海。
“哗啦!”
在抛石机反复抛砸下,城墙坍了一个豁口,云梯可以直接搭在上面,兵员蚁附,源源不绝,城头立即调集人马反扑,双方在城墙豁口处拉锯般反复争夺,城墙几度易手,刚刚落入燕军手中,又被亡命反扑的守军夺回去。
“调集铜火铳,把他们都给我轰了!”
朱高煦提着刀站在土墙上,见此情景立即大声喝道。
六七门铜火铳被调了过来,虽然它的威力不足以轰塌城墙,可是大面积溅S的铁砂却对城头守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效果,由于城墙已经出现豁口,铜火炮在城外堆起的土墙上平S压制敌军,下边的燕军可以继续攀爬,火炮停下的间歇,他们就可以马上窜上城头做战。
这一来守军就陷入了更艰难的战斗,火炮轰鸣的时候他们不敢避入掩体,死伤自然惨重。
“报,将军。城墙坍塌,来不及修筑。燕军以火炮疾S压制我军,伤亡惨重,再这样下去,咱们就守不住了。”
一个满脸满身鲜血的总旗官踉踉跄跄扑到盛庸面前,盛庸一咬牙,拔刀道:“情势危急,铁大人,请代本将军坐镇于此,我率督战队去夺回城墙。”
“将军且慢!”
铁铉一把拦住:“火炮犀利,将军亲身赴战,恐也无济于事,一旦将军战死,铁某不习兵法,如何指挥军民?”
盛庸无奈道:“当此时刻,你我又能如何?”
铁铉情急智生,冷笑道:“将军稍候,我有一法,且看那燕逆敢不敢冒天下之大讳!”说罢急急转身走向书案,盛庸和高巍等人相顾愕然。
片刻功夫,铁铉便提起墨迹淋漓一张大纸,长长如同一幅对联,上书一行大字“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
铁铉道:“来人,速速将它糊在木板上,置于城墙豁塌处,我倒要看看,他朱棣敢不敢轰城!”
“铁铉、铁铉!”
朱棣听说炮哑了,连抛石机都哑了,惊愕莫名,到了阵前一看,只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惜气得跳脚,却也没法。
两军交战,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那被夸为至诚君子的铁参政,竟然请出了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神主灵牌置于城墙垛口上,这样的痞赖手段……,城下燕军空持利器,面对那小小一张灵牌,竟尔无人敢动,那是燕王殿下亲爹的灵牌,谁敢轰它?
“铁铉啊铁铉!”
朱棣又羞又辱,怒不可遏,拔刀直指城头,厉声咒骂:“本王不把你千刀万剐,油炸锅煎,难消俺心头之恨!”
嘴里说着狠话,可是看着城头矗立的亡父灵牌,他却是一筹莫展。
朝廷的六十万大军,都没能挡得住他的脚步,可是面对皇考的灵牌,他如何劈得下手中的钢刀?
李景隆夹着尾巴,硬着头皮回了金陵。
他从济南领着残兵败将一路往南逃,一口气儿逃到徐州,他不走了。他没法走了,皇上前前后后给了他八十万大军,结果他连吃败仗,现如今身边只有几万人,他有什么脸回金陵?回去不被砍头都没有天理了。
李景隆在徐州站稳脚根,琢磨琢磨,想着还是先收拢残兵再说,他先派人打探了一下燕军的动静,得知燕军已围困了济南,随后便传令郭英、平安、陈晖等将领率兵来听候差遣。
这老哥儿等了大半个月,老将军郭英没鸟他,直接把他的令箭掷到了他的传令兵脸上,轰出中军大帐,然后接着写他的请罪兼告状奏折去了;平安还算给他面子,哼哼哈哈的答应下来,只是答应归答应,就是不挪窝,他在单家桥附近苦心经营,把一个小兵镇打造得铜墙铁壁一般,然后就不断出兵截燕军粮道、抄燕军后路去了;陈晖那边倒也答应下来,只是今儿说残兵败将还没收拢,明儿说探知燕军半路设伏,总之,就是不动弹。
其他各路将领也是大体相似,老资格的直接不给他好脸色,同一辈儿的就找许多稀奇古怪的理由。自古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到了李景隆这儿改了,改成将在外帅命有所不授,根本没人理他这个碴儿,曹国公、讨逆大将军李景隆还没被皇帝免职,先被麾下的大将给抛弃了。
李景隆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无奈之下,只得把战败的原因尽量推诿到他人身上,然后写了一封密信,叫人送去金陵给黄子澄,希望危难关头,黄大人再拉小兄弟一把。
黄子澄看了李景隆的书信,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先前李景隆五十万大军败退德州城,他能把这么一件朝野皆闻的大事瞒下来,只哄着皇帝一个人不知道,这已经几乎是逆天大能了,现如今六十万大军一败涂地,比上次败得还惨,六十万大军活着的不过一半,其中伤残士兵又有数万,德州百万担军粮尽付敌手,济南府被围困,各路将领纷纷上书,众口一词指向李景隆,他黄子澄纵是一手遮天,这事儿也瞒不下来了呀。
黄子澄没有再拉他一把,而是揣了他的书信找皇上弹劾他去了。
朱允炆还在学周礼,这东西博大精深,想要以周礼治天下,复古安邦,自己不学个透澈是不行的,他正学得津津有味,黄子澄揣着李景隆的书信灰头土脸地来了。
朱允炆一见他面色有异,不禁奇道:“先生何事慌张?”
“陛下,陛下啊……”
黄子澄仆倒在地,老泪纵横:“李景隆败了,德州大败,八十万大军一败涂地,如今燕逆已兵困济南城,李景隆败走徐州,诸将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呀皇上……”
“甚么?”
朱允炆大惊失色,蹭地一下站起来道:“李景隆不是领兵去攻北平么?怎么反倒败在德州,八十万大军,竟然……竟然大败?燕逆有多少兵马?”
黄子澄叩头不止:“陛下,李景隆兵发北平,至白沟河,正迎上燕逆兵马,李景隆狂妄自大、骄兵慢敌,以致一败涂地,丧师辱国……”
朱允炆脸色发白,退了两步,一跤跌坐椅上,黄子澄匍匐几步,号啕大哭道:“李景隆指挥不当,折我朝廷兵马无数,还请陛下马上下旨,召李景隆回京师,诛其首级,明正典刑,以谢天下、励将士,鼓舞人心。”
朱允炆心乱如麻,挥手道:“速速传旨,宣李景隆回京!”随即上前扶起黄子澄,仓惶失措道:“先生,李九江大败,山东府危矣,朕该如何是好?”
黄子澄张了张嘴,可是再也拿不出卧龙凤雏的气派来了。
朱允炆见状赶紧说道:“快,速宣孝直先生、兵部齐泰等军机重臣赴正心殿议事!”
李景隆在徐州望穿秋水,没等来黄子澄的妙计,却等来一道圣旨,只得凄凄惶惶回到京师,此时战败消息已传遍朝野,弹劾的奏章雪片一般飞到了朱允炆的御书案上。
李景隆到了京师,自缚双手,上殿请罪,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