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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身贴以白瓷,拱门琉璃门券,门框饰以狮子、白象、飞羊等佛家吉兽,刹顶镶嵌金银珠宝。
角梁下悬挂风铃一百五十二个。塔身内壁雕筑佛金,塔上建长明灯塔一百四十盏,昼夜长明,估计一日可耗灯油六十四斤……。”
说到这儿,黄立恭笑了笑解释道:“这座塔是僧录司左善世道衍大师提议建造的此塔建成,可以成为我大明第一塔!这大报恩寺,凭此独一无二之宝塔,便可名扬天下!”
夏浔点点头,他倒没想到,僧录司还提出了宝塔的改造计划,原以为要保留寺中那座高十余丈的旧塔呢,从黄立恭的介绍夏浔不禁想起了电影《通天帝国》里的那座通天浮屠,此塔如果建成,应该很壮观吧?
夏浔虽然来自后世但是对这座塔全无印象,所以现在只能想象。实际上,这座塔的确建成了,也的确名扬天下,后来的欧州商人、游客以及传教士来到南京,见到这座宏伟壮观的宝塔后,称之为“南京瓷塔。”并且把它和罗马斗兽场、亚历山大地下陵墓、比萨斜塔相媲美,称之为中古世界七大奇观之一。
夏浔之所以对这么一座有名的宝塔一无所知,是因为太平天国内讧的时候,北王韦昌辉担心石达开的部队占据此塔制高点向城内开炮,于是下令把这座举世闻名的宏伟建筑给炸毁了。后人根本没有见到它的壮观气象。
夏浔又问了些情形,整个大报恩寺在工部主持下,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建造,搞建筑,人家黄侍郎是专业人才,夏浔是个外行,也不想多问,除了关注进度,主要是想问问遭遇到些什么困难,这时候就该轮到他出面了,做为主持人,他的主要作用就是与各方面沟通协调,确保工程进度的顺利进行。
刘玉珏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直到夏浔的事情问完了,他才提起自己的事来。火器匠人虽然统由锦衣卫南镇抚司负责了,其实最主要原因还是为了保密,火器可是大明的军工业机密,但是火器匠人只是负责研制、开发、制造火器,许多上游物资、材料都需要其它部门的配合。整个制造过程冶金,锻造、化学很多部门学科,这可不是火器匠人能够独立完成的。
夏浔并不负责这一块,不过对于火器的重要意义,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看得更深远,哪怕是已经敏锐地认识到火器的犀利,不遗余力地推行火器发展的永乐大帝,在这一点上也不如他。听到火器研制,夏浔登时竖起了耳朵。
刘玉珏自觉不自觉的,总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夏浔身上,本来他还担心夏浔对此不感兴趣,怕耽搁他的时间,想要长话短说,简明扼要地提出火器匠人的需求,一见夏浔很有兴趣的样子,便改变了主意,很细致地说起来。
大明虽然男风盛行,夏浔对此显然毫无兴趣,夏浔不喜欢的,他就不会做。所以他不敢让夏浔觉察他的感情,他把一切深深埋在心里,只要能倾听夏浔的声音,或者让夏浔听他说话,他就感到异常的满足和愉悦了,如果他是一个女子,这样的深深眷恋,算是感天动地了,可惜他是男人,也许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不是一个女人。
此时,徐皇后已经送了小妹出宫,她越想越觉事情严重,可是丈夫正在谨身殿批阅奏章,在朱棣处理国事的时候,徐皇后是不会用家事私事来打扰他的,她只能忧心忡忡地等待着,等着丈夫回来,一起商量个办法,拯救那陷入情网的糊涂小妹!
“小丫头不省心呐!”
想起妹妹,徐皇后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小妹子幼失怙恃,再加上年龄差距太大,虽是妹妹,情同母女,可又不能把她当女儿对待,因此徐皇后格外地疼她、宠她,又不似管教女儿般地严厉,只要她想,当大姐的恨不得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然而,太荒唐的要求,就无法答应了,这不仅仅关系到皇家的尊严、徐家的尊严,从长远考虑,徐皇后觉得对妹妹也不好,一时的头脑发热,在这样的天真少女眼中,似乎只要能同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就成了,过日子哪有那么简单,现在想不到,以后苦恼的时候就多了。
也许我们很难理解,在当时,娶人是允许三妻四妾的,不但男人以为天经地义,女人也是习以为常,徐皇后不在乎杨旭是否纳妾,又何必在乎他有两个妻子?其实不然,因为妾是没有地位的,在规矩大一些的人家,妾比婢也高贵不到哪儿去,可是沾了一个妻字,那就不同了。
这就好象一个人有过女朋友,两人还发生过关系,对他成家影响并不大,可他都结过两次婚了,再结都三婚了,就算女方不在乎,她父母能不介意么?结果再一打听,这男的不但结过两次婚,而且和前妻的离婚手续都没办好,那女方父母…
夏浔有两房妻室,在徐皇后听来,就是这种感觉。
茗儿此番入宫乘的是轿,坐上轿子,想起终于对姐姐吐露了真情,姐姐也答应帮忙,不由得心花怒放。
小轿荡荡悠悠的,她的一颗芳心也悠悠荡荡起来,恍惚间,似乎自己已经穿起凤冠霞帔,坐上了花轿,耳边还有嘀嘀嗒嗒的唢呐声……。
小丫头越想越开心,越想越甜蜜,可是这种幸福感,却无法找个人来分享,那滋味可…真是难受啊!
她轻轻掀起轿帘一角儿,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和街头景色,越来越难遏制自己心中的渴望,突然就鬼使神差地吩咐道:“去辅国公府!”
巧云跟在轿侧,听见小姐吩咐,立即把手一扬,说道:“小姐吩咐,去辅国公府!”
茗儿飞快地放下轿帘,脸红心跳地想:“我……,我是过去看看思杨和思浔,又不是特意去看他,应该没问题吧,我都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呢,他…应该在家吧?”
第463章 恶人难做
工部尚书郑赐不知从哪儿听说辅国公到了,急忙赶到黄侍郎这里,邀请夏浔到他那儿坐坐,夏浔推却不过,只好让刘玉珏和黄侍郎继续谈他们的,自己随着郑尚书离开了。
刘玉珏与黄侍郎就火器匠作需要工部提供的各种材料、技术一一敲定之后,便告辞出来,此时夏浔仍在郑尚书那里闲谈,刘玉珏见国公正应酬着,只好自行离开了。
他从夏浔那里讨得了解决火器S速的办法,解决了目前刚刚成立的神机营面临的最大难题,此事需要马上呈报皇上,这是要由皇上下旨令神机营照办的,作为锦衣卫镇抚使,他不可能直接跑到神机营去指手画脚。
刘玉珏赶到宫里的时候,邱福正兴冲冲地从谨身殿出来,刘玉珏忙侧身避让一旁,躬身行礼,邱福瞟了他一眼,见是个四品官,也不认得,都未多看一眼,便大摇大摆地出去了。他已把针对倭寇的行动计划‘提交给了朱棣,朱棣业已答应了。
以朱棣的性格,根本容不得别人的侵辱撩拨。他镇守北平的时候,还只是一方藩王,就决不肯让蒙古人侵犯他的虎威了。夏浔在青州的时候,齐王曾为户部把银两拿去犒赏北平将士,无及时拨付给他建造王府而发怒,那一次朱棣是因何发兵呢?
就因为在他的戍守营地,边军巡防时,发现一个损坏的马车车轮,那种制式很明显是蒙古人的,于是,他疑心蒙古人又要寇边打草谷,这是事先派人来侦察,于是就挥军北上,来了个先发制人,在彻彻儿生擒胡酋首领孛林帖木儿后,又穷追败兵上千里,一直杀到兀良哈秃城,打得哈剌兀落荒而逃。如今比北元还要弱小的倭人时不时跑到他的地界劫掠一番,他如何能忍受得了。
邱福是他手下大将,当初在兴州成立六军时,邱福是前军都指挥使,惯打硬仗、猛仗的主儿,这位将军戎马一生,身经百战,是一员极骁勇的老将,对他的指挥能力朱棣当然是信得过的,对付北元和朝廷那种正规且强大的军队,邱福都胜任有余,对付一帮海盗,朱棣认为已是牛刀小试了。
所以,他只是匆匆看了看邱福制订的计划,便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嘱咐邱福全权处理此事,一定要予倭人以严惩,叫他们晓得大明上国的厉害。全权处理此事,那就是把朱能也排除在外了,邱福根本没把一群日本海盗放在眼里,眼见大已唾手可得,自然满心欢喜。
待邱福离开后,朱棣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内阁转来的奏折也批完了,便想到后宫去歇歇。
朱棣有很严重的风湿病,这是他年轻的时候爬冰卧雪造成的,在北方的时候还好些,因为空气干燥,除了冬天很少发作,可是江南湿气重,一到秋冬时节,尤其令人难熬,那种钻心蚀骨的痛楚实在难受之极,就算膝前放着炭炉,也不能减轻,几分。
可他刚刚站起身来,木恩进来禀报,说锦衣卫南镇抚到了。北镇抚是替他监视不轨朝臣的,南镇抚掌握着他最感兴趣的火器,对这两个衙门的镇抚使,但有求见,朱棣是从不延误的,于是他又重新坐了下来。
刘玉珏见了朱棣,立即把正汇同工部研制燧发枪的打算告诉了他,工部本来就可以开发研制一些东西,倒不必事无巨细告诉皇帝,不过要是皇帝对这个也感兴趣,有他说句话,从上而下,那力度自然大为不同。朱棣一听,果然很感兴趣。
他没有接触过燧石和击砧,不过兵刃击碰会溅出火花这种现象他在军中可是常见,听刘玉珏一说,想来大概就是类似的道理,不禁笑道:“好,这燧石击砧若是研究出来,可比临阵举着一支火把方便多了。这件事,朕会关照工部一声,让郑赐那边尽快研究研究这个玩意儿。”
刘玉珏见朱棣甚有兴趣,又趁热打铁地道:“是,不过这燧发的东西要研究出来,怎么也要一段时间,一旦研制成,火锁也要进行相应的改造,如今正在使用的火铳也不能就这么做废了,臣还听到了一个三段击的法子,不但于现在的火铳适用,就算研究出了燧发火铳,同样适用,这个子不费一两银子、不需改装武器,就能马上使用。”
“哦,你说说看。”
刘玉珏把云南沐英对付当地土人的象兵时发明的这种S击方一说,朱棣大喜过望:“妙啊,这是黔宁王想出的法子?朕在北平时从未听说,是谁这般博闻强记,晓得这样的好办?”
刘玉珏道:“回皇上,这是辅国公杨旭告诉微臣的,刚才那燧发火器的主意,也是辅国公提醒臣的。皇上,臣以为,天下尽多奇人异士,说不定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就会想到一个很巧妙的办法,不仅仅是在军伍上,士农工商各个行业莫不如此,可惜,出于种种顾忌,这些妙策不得流传,如果皇上能诏示天下,就如朝廷施政广开言路一般,鼓励天下百姓献计献策,与皇上的社稷江山,必定大有益处。”
朱棣瞟了他一眼,问道:“这个提议,不是杨旭教给你的吧?”
“不是,只是臣听辅国公提醒之后,有所感触,才向皇上进言的。”
刘玉珏很小心,生怕自己的提议为皇上所不喜,方才那燧发火枪和三段击的办法,也是见皇上赞誉有加,这才说出是杨旭给他出的主意,如今皇上问起,脸上不喜不愠,他也不知皇上心意如何,就不敢承认是杨旭提醒他的了。
朱棣听了微笑起来,颌首道:“好!你有此心,才是认真做事的人。嗯,你提议的很好,这件事,朕会知会解缙,叫他理个章程出来,再诏告天下。”
他捶了捶腿,说道:“好了,朕乏了,要歇歇。”
“是,臣告退!”
刘玉珏躬身退了出去,朱棣觉得双腿酸痛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了,不禁苦笑道:“唉,俺本生于南方,自幼成长于此,如今反倒受不了这里潮湿的天气了。这双腿啊,真是要命!”
朱棣勉强站起来,走向后宫。
一进坤宁宫,徐皇后迎上来,看见他的脸色,便关切地道:“风湿又犯了么?”
“嗯,湿气太重了,俺这双老寒腿,一到这时候就遭罪啊!”
“快些,多搭几个火盆子进来!”
皇后对小太监吩咐一声,便扶着朱棣到了床边,替他脱去翼善冠、团龙袍,又除去一双靴子,让他在榻上半躺了,将他一双脚搭在自己大腿上,一边给他轻轻捶着腿,一边怜惜的道:“你呀,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身子,眼下内阁已有七位大学士,寻常的事交待他们去做就是了,何苦事必躬亲呢。”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朱棣就没有谨身殿中那种威严肃穆了,他很放松地倚着靠枕,微阖双目,懒洋洋地道:“能推出去的,俺已经都推出去了,你道俺不想省心么,可江山初定,方方面面,太多事了,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局,放不开手啊””
朱棣有感而发,这句话出口,不禁轻轻叹息了一声。
看着丈夫憔悴的模样,徐皇后也很心疼。什么事放不开手,牵一发而动全局?她忽地想到了近日皇城里边关于立储的一些风言风语,本待要问,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虽说那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立储是国事,丈夫是个有主意的人,身为后宫之主,干政的事不能做。不过儿子们的事问不得,妹妹的事却无妨,于是,徐皇后一边给丈夫捶着腿,一边把今天妹妹向自己吐露的心事给朱棣说了一遍。
朱棣仰在靠枕上,硬硬的大胡子撅起来朝着天,好象睡着了,一声也没吭。徐娘娘有些生气、在他腿上稍用点力捶了一下,娇嗔道:“人家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啊!”
“啊,听到了!”
朱棣指指腿:“这么大劲儿正好,就这么捶。”
徐皇后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那你倒是帮我出出主意啊!”
朱棣茫然道:“出什么主意?她愿意嫁,那就嫁呗!”
“你这是什么话!”
徐皇后沉下了脸道:“杨旭都两房妻室了,我的妹妹怎么能嫁?”
“那不嫁就是了!”
“不嫁也不成啊,那丫头都惯坏了的,上一回辉祖他…,结果小妹就离家出走了,难道还让她来这么一出不成?”
朱棣无奈地道:“好吧,好吧,那就嫁!”
徐皇后真生气了:“你倒底有没有听人家说话呀,杨旭都两房妻室了,怎么嫁?”
朱棣苦着脸道:“要嫁也是你,不嫁也是你,关俺什么事?你们徐家的闺女,又不是俺闺女,俺当姐夫的掺和这事儿干嘛?俺腿疼,你别折磨俺啦。”
徐皇后试探地问道:“我这不是让你给我拿主意呢嘛,要不然……,你出头说说,叫杨旭把他那两房妻室改了妾?”
“啥?俺不管!”
朱棣一扭P股,靠床里头睡了:“嫁人的是你妹妹,得罪人的事让俺做,俺不干!”
“你管不管?”
“不管!”
“啪!”徐皇后在朱棣P股上拍了一巴掌,朱棣哼唧两声,头都没回。
徐皇后一见,就开始抽抽答答起来:“我爹娘死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小妹子,辉祖犯了错,现在不管事了,增寿…,你说我这当大姐的不替她C心,谁替她C心呀?这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你就忍心…”
徐娘娘这一哭,朱棣也没辄了,便坐起来,无奈地苦笑道:“成了成了,你别哭了,俺管,管还不成么?”
徐娘娘一听破啼为笑:“真的?”
朱棣叹口气道:“唉!女人啊,真麻烦!”
此时,徐娘娘嘴里那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已经兴高采烈地走进了杨府大门……。
“郡主有暇的时候,就该多来府上坐坐。郡主也知道,我们辅国公自幼住在山东,受了皇上的宠信,这才才受封国公,在京里,他是没有什么故旧好友的。
要说起来,郡主您和我们国公早在北平时候就是相识,算是我们杨家的老朋友了。我和梓祺本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和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女眷没甚么往来,平时寂寞的很,也很希望郡主能多来走动走动。”
说话的是谢谢,款待茗儿这样的名门贵女,也就谢谢能答对一番,梓祺在这方面可就差了许多。
茗儿浅浅笑道:“姐姐客气了,说起来倒真是的呢,在北京的时候,我跟姐姐还有梓祺姐姐就认得啊,是该经常走动走动。其实呢,姐姐也可以常去我那里走走,有闲暇就来吧,茗儿与那些使相干金们也没多少往来,倒是与两位姐姐性情相投,也想多亲近亲近呢。”
茗儿说着,眼睛便捎到了花厅一角放着的那只木马,那是她小时候的玩具,上次来杨府的时候,送给了思杨和思浔。
刚才到了府上她才知道,两个小丫头随她娘已经回了双屿,既然上了门总不能马上就走,于是就由谢谢来陪坐吃茶了。
“大木马……”要是我生了小宝宝,等他长大一些的时候,他就会骑着木马在那儿玩耍吧?”
茗儿浮想翩翩,恍惚间,墙角的那只木马一前一后地摇动了,木马上面坐了一个头梳冲天辫,穿着红肚兜,胳膊腿儿都白白胖胖像一截肥藕的小小子,他在木马上骑呀骑的,发出“咭咭”的笑声。
那模样……,怎么看都是年画上边画的怀抱鲤鱼的大胖娃娃形象
“要是我跟他…生个宝宝,一定能像他一样英俊、像他一样勇敢,象我一样聪明、伶俐……。”茗儿悠然神往,嘴角便漾起甜甜的笑意。
谢谢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纳罕,这位郡主怎么老走神儿呀?喔,对了,刚才感觉她身上有些淡淡的酒气,莫不是喝醉了吧?
茗儿想得开心,甜甜地笑着,一抬头,看见谢谢正好奇地瞧着她,不由嫩脸一热,好象给人看破了心思,有些心虚地摸摸自己脸颊,问道:“姐姐看甚么呢?”
“哦,没有,没有,呵呵,郡主请喝茶。”
“姐姐请!”
茗儿端起杯,向谢谢示意了一下,刚将茶杯凑到唇边,小荻就喜滋滋地跨进门来:“少爷回来了!”
茗儿的手一抖,茶水稍稍泼出一些,没有溅到地上,却湿了下巴,茗儿以袖掩着,轻轻一擦唇角,一颗心便慌慌地跳了起来,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个问题:“我……,我今天来干嘛了?”
还是那间静室,天气渐渐冷了,坐在那儿的那个人穿的似乎也厚了些,本来就宽宽厚厚的肩膀,这回更显得壮实了,人坐在那儿,有一种渊停岳峙的感觉,他的腰杆儿始终拔着,昏暗的光线中,一双眸子也熠熠地放着光。
“邱福打算征剿倭寇?哼!他久在北疆,以为水上做战同陆地也是一样的么。北方一马平川,有北方的打:云贵深渊大泽。自有山地的打;至于水战,江河湖泊中的水战,与海上的水战也大不相同的。
陈暄是个精于水战的都督,但他也只是精于内河做战而已,到了海上,也算半个门外海。而邱福,…居然还把陈暄排除在外,他也太狂妄了吧!”
对面有人答道:“老爷,据小人得到的消息,似乎是因为陈暄在邱福面前屡次赞誉杨旭,令邱福非常不悦,这才弃陈暄而不用的。”
坐着的那人冷冷一笑道:“郑小布没有白白牺牲,总算在杨旭和邱福之间,埋下了一根刺!可对外用兵,却非朝中内争,邱福公私不分,这便输了一半。他不知敌,不知己,骄横狂妄,又输了一半。
因为倭寇被称之为寇,他就真把倭人当成不成气候的水寇了么?呵呵,要是倭寇这么好对付,哪还轮到他来征剿。不过,这对我们倒是个机会,以邱福用兵的特点,素来喜欢先发制人,所以他要讨伐倭寇,必是主动出战,东海诸卫中,唯有太仓、观海两卫有海船,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双屿,我们就容易做手脚了!”
“老爷是说。。。。。。
“不错,这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咱们在东海的安排,可以提前发动了。”
对面那人迟疑道:“可是…倭人毕竟是外虏,咱们这时动作,岂非让倭人占了便宜?”
那人淡淡地道:“邱福此战必败,就算没有大败,拖也得被倭寇拖死。与其如此,不如我们帮他一把,早早做个了断。至于双屿那群海盗”哼!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有什么值得怜悯的?杨旭在军中毫无根基,竟然饥不择食,拉拢一群无恶不作的海盗做他的班底,这样的人,能成什么气候,就让他…栽在这群海盗身上吧!”
“是!”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对于立储,京中现在如何议论?”
对面那人道:“皇帝似乎果有易储之心,朝野间对此议论纷纷,皇帝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不过…皇帝那边一直还没什么动静。”
“朝中文武,意向如何?”
“很奇怪,朝中文武就跟商量好了似的,文臣们大多倾向于皇长子,而武将们大多倾向于皇次子,从他们平素的言谈里,就能看出来。剩下的人,就是观望声色的墙头草了。”
那人淡淡一笑,说道:“这没甚么好奇怪的!文臣们都是读儒家的书,习儒家的文,科举入仕的“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的道理,早就深深刻在他们心里了。再说,朱高炽虽然体型痴肥,却知书达礼,温文尔雅,很对他们的脾气。朱高煦呢,虽然文采也不差,可他太爱炫耀武力了。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也算是他扬其所长的聪明之处吧,他的文采虽然不错,较他大哥还是逊色一些,况且朱高炽是长兄,就算他文采出众,也难以争取文臣,可若论武,他大哥比他就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了。
军中将领们唯一信服的,就是勇武、就是拳头,这朱高炽在军事上面,确有独到之处,有名将之风,再加上他与那些武将并肩作战四年,有袍泽之谊,朱高煦上台,对武将们来说自然要比那位柔弱的皇长子强的多,他们当然会站在朱高煦一边。”
“是,那咱们……要站在哪一迎”
“我们么……站两边!”
“站两边?”
“不错,真正的决定权,在朱棣身上,这兄弟二人谁胜谁败,现在还很难预料,一边押一注,就能搅和得更热闹一些,等到事态明朗,咱们也不会大伤元气。不能把注都押在一个人身上,不能啊”,”咱们已经输不起了!”
“是,小人明白了,小人这就去回复侯爷!”
对面那人躬身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斑斓的秋阳,在半枯的草地上躺着,在凋零的树枝上挂着,在清清的池水上浮着。
因为已是黄昏,那阳光是艳红色的,纵然没有多少暖意,也能给人心中一种暖暖的感觉。
这样的秋阳,映在一张吹弹得破的俏丽面孔上,便使它愈加生动起来,就好象灯下看美人的时候,凭添了几分风情。如果这美人儿本来就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绝丽女,那容颜就真的是明艳不可方物了。
“咳,国公,你这府里,下人还是少了些。”
茗儿忽然觉得唤他国公有些怪怪的,本来都习惯了的称呼,怎么说…
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明白,再过些时日,就要换个称呼了吧?
这样一想,脸又红了。
她也不知,自己鬼使神差的到杨府来干什么来了,心里明明想见他,真见了他时,反而不如以前自然,不由自主地就会害羞。
好在,夏浔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虽然陪着她在园中行走,却故意拉开了距离,茗儿瞧他那副样子,若换在平时,心中只有幽怨、生气,可是现在有了姐姐的承诺,就是另一种感觉了,那是既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躲,你就知道躲,装模作样的,等我姐夫下了旨…”看你还不原形毕露!”
促狭之心一起,还稍带着些小小得意,反而不那么害羞了。
他们正走过一座假山,踏上一座跨池的虹桥。
这个院落,是由苏颖和两个孩子居住的地方。因为她们回了双屿,所以这院中寂寥无人,王驸马这憧宅子虽然小,已经足够夏浔一家人住了,从这个院落再往前去,还有一处小院儿,也是一直空置着的。
夏浔答道:“哦,眼下,不需要雇佣那么多人,呵呵,朝廷分到我府上两百多个官奴,现在还没领回来呢。再有两三个月的时候,辅国公府就落成了,等我搬过去时看看还缺什么人手,再从人牙子那里雇些就是了。”
“哦!”
茗儿漫声应着,心中便想:“国公府两个月后落成,要是姐夫现在就下旨许婚,那国公府落成之日,正好可以做我的新房吧?嘻,好害羞……”
夏浔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她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是那种强抑着的,但是又表现无遗的欢喜,她这么开心干什么?出门检着金元宝了么?
夏浔忍不住问道:“郡主,什么事这么高兴?”
茗儿张口欲言,却又忍住,向他嫣然一笑,调皮地道:“不告诉你!”
她感觉得到,夏浔其实是喜欢她的,她也知道夏浔在顾忌什么,如今姐姐答应了自己,那就没有什么障碍了,心事已定,她恨不得大声欢呼,让全世界都为她开心。
不过,到了这时候,她反而不着急让夏浔知道了,谁叫他那么没胆子的,活该!偏不说给他知道,等皇帝下了旨,嗯……就算给他一个惊喜吧。
夏浔看了她那活泼可爱的样子,心中也莫名地有种欢喜,他真的不想看见茗儿在自己面前幽怨的模样,难得她这么开心,夏浔摸摸鼻子,便也笑道:“你这小丫头啊…,淘气!”
“你叫我什么?”
茗儿的眸子蓦地放出光来,她停住脚步,眼睛盯着他,眼神变得非常奇异。
上一次夏浔这么叫她,还是两人避难在茅山镇外时,道路封锁了,没有吃的,两个人都快饿死了,夏浔叫她独自逃生去,因为只要她出现,官兵是绝不会伤害她的,一定会把她安全送回中山王府。
可她不肯,因为如果她那个时候走出去,就等于变相地告诉别人:夏浔也在这里。而夏浔一旦被抓住,那就必死无疑,所以,她宁可饿死,也不肯离开。
当时…”夏浔抱着她,紧紧的抱着他,用很无奈的语气,说得就是这么:“你这小丫头啊”。”那声音里,是很深很深的宠溺,没有身份的隔阂,没有地位的差距,没有其他的顾虑,就只是单纯的男人和女人的关系……
可当他们回来,他在自己面前,就又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外人,一口一个郡主,见了她恨不得隔开八丈远。她喜欢他叫她小丫头,在他面前,她只想做个小丫头,永远是他呵护宠爱的小丫头,而不是一个敬而远之的郡主。
忽然从他口中再次听到这样的称呼,尤其是她心结已开,满心欢喜的时候,那种触动,简直如同洪水,立即冲开了她的矜持、她的克制,她压抑许久的情感都流动起来,心尖儿都欢喜的发颤了。
“啊!”夏浔察觉自己叫错了称呼,连忙改口道:“郡主恕罪,是我一时口误,一时口误!”
茗儿两眼闪闪发光,着迷似的走近:“不是郡主,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我喜欢听…
“你……你……郡主
夏浔有点失措,他终于发现今天小郡主有些异常了,他退了两步,后腰一下子靠在跨池虹桥的石栏上,再也无处可退,就只能停在那里。
下一刻,时光好象无限地延长了,犹如一个正在播放的慢镜头,他看见茗儿款款地迈动脚步,身姿曼妙,以一种十分诱人的步姿向自己悄悄*近,风吹着她的衣带,裙袂轻轻地摆动,们们盈盈。
茗儿俏丽的脸蛋浮起两抹酡红,一双眸子就象两颗黑宝石似的闪闪发光:“反正…。”反正马上就是他的人了!”
茗儿想着,那小小的一杯果酒,便在她身体里猛烈发酵起来,让她的脑袋迷迷糊糊的,勇气却倍增。
她含羞带笑,伸出双手,轻轻环住夏浔的脖颈,一张娇艳欲滴的脸蛋越来越近。
夏浔被吓住了,眼前这个娇美可爱的小姑娘,此刻在他眼里真比张牙舞爪的老虎还要可怕。
绯色的唇瓣准确无误地重叠在他的唇上,只是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凉凉柔柔的感觉,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果酒香气……
夏浔石化了一般,根本没有想到躲开。
轻轻地一触,还没来得及品味,唇瓣便分开了。
然后,那小丫头脸上便露出困惑、奇怪的表情,她用灵活的小舌头舔舔嘴唇,回味似地道:“这“…就是接吻么?好奇怪的感觉
夏浔很无语,不过…不过自己的心怎么也悸动的厉害?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触,可是这么萌萌的小丫头,说着这么萌萌的话,那感觉回味起来,真比火辣的湿吻还要动人,她的人、她的吻,就像一杯极品香茗,是要慢慢品味的。
茗儿眼中闪着欢喜、奇怪的的光,好知”好象食髓知味,还要尝尝?
夏浔的理智终于重新接管了他的身体,他贴着桥栏蹭开,慌慌张张地道:“啊!天色不晚了,郡主也该回府了,我们。我们再见…”
话还没说完,夏浔已落荒而逃。
“喂!”
茗儿只娇娇地唤了一声,夏浔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茗儿嘟起小嘴,嗔道:“真是个胆小鬼!”
不过转念一想,又沾沾自喜地笑起来:“嘻!姐姐都答应我了,你还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么,嘿嘿!”
小淑女动了春心,就变成小怪兽了。
夏浔匆匆逃到花厅,迎面正撞见谢谢出来,谢谢问道:“郡主呢,已经离开了?”
“哦!她还在院中游赏。”
谢谢奇道:“哪有你这么陪伴客人的,丢下人家不管了?你还真不拿人家当外人。”
刚说到这儿,肖管事匆匆走进来道:“老爷,二皇子差人送请柬来,有请老爷后天赴宴。”
“啊?又请吃酒!”
夏浔有些头疼地接过请柬,翻开一看,落款只有朱高煦一人,不由又是一怔。大皇子朱高炽虽不常常参与宴请,但是朱高煦代表朱高炽请客,一向是会带上三皇子朱高燧的,他单独请客,这还是头一回。
夏浔忽然觉得手中那片薄薄的请柬,变得沉重起来…
第464章 难吃的药
对于茗儿小郡主傍晚时候,莫名其妙地跑到自己家里来,调戏大叔的“恶劣行为,”夏浔的判断是:吃错了药。
可这药到底是什么药,却不好确定。
他当然不会认为徐茗儿是一时冲动。
自从拒绝了她,并且有意和她拉开距离之后,小郡主对他的态度总是幽幽怨怨的。
也许她特殊的生活环境和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成长经历,会给她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普通女孩的勇气,但是要她主动去吻一个男人……夏浔相信,除非是有什么非常重大的事情刺激,否则她是做不出来的。
就算是以棋棋的爽朗、谢谢的狡黠、苏颖的彪悍,都没主动干过这样的事。
所以,夏浔马上想到了徐家安排她嫁人,只得含泪吻别心上人一类的狗血情节,不过……看她那副喜孜孜的样子,又不像是这么悲剧,不是悲剧难道还能是喜剧?她能有什么喜事,以致于让她如此忘形?
夏浔充份发挥了自己的想像力,一想再想,还是想不出,便把这事儿抛在一边,专心思索起朱高煦这份请柬的用意来。
二皇子朱高煦的这份请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当然知道。且不说他手中掌握着一支秘探队伍,可以打听到许多不为人知的消息,就算他就是个光杆国公,这事他也能想到,因为争嫡的风声早在金陵传得沸沸扬扬了。
近日来朱高煦高调出现,频频与公侯文武们接触,就是一个讯号,很显然,这次单独宴请朝臣,就是朱高煦在摸底之后,要正式摊牌了。
那么自己去还是不去,该表明一个怎样的立场?
依照史书留下的说法,朱高煦是个暴戾的王爷,同时也是一个愚蠢的王爷,在争嫡过程中,由始到终他就是一个搞笑的政治小丑。
亲眼见证了朱棣登基之后所谓“震古烁今的血腥大清洗”,不管比起前朝还是后朝也不过如此的夏浔,已经很清楚所谓史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从他对朱高煦的了解,他知道不可能依据那个对朱高煦做一个忠实的评价。
朱高煦的军事才能是勿庸质疑的,靖难之初,他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就能够独领一军,血战沙场,还数度在危急关头拯救朱棣,这不仅仅是勇敢,更不是什么运气,他不只拥有勇武,而且对战机有着冷静、敏锐的判断力,他的军事指挥才能是十分出众的。
至于说朱高煦争嫡失败后,朱瞻基把这位叔叔关而不杀,然后又很关心地去探望他,于是这位当年纵横沙场、在数十万大军中杀进杀出威风凛凛的汉王殿下就很搞笑很弱智地实施了报复手段,伸出腿绊了侄子一跤,侄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把他扣进铁缸,堆积火炭活活烧死的故事,就更是写给后人看的史记体“小说”了。
皇帝去探望他,想从他身边走到哪儿去?而且还走得那么急,竟叫他给绊了一跤?
要杀人,总要给自己一个正当的理由,如此而已。反正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读者去挑皇帝的问题。所谓史家不受皇帝左右,据实书写历史,最迟从唐朝开始,就是写史的人最大的法则了。
朱高煦不是白痴,他争嫡时,有很多次机会几乎打败朱高炽,不只是因为朱棣在长子和次子之中,更欣赏这个很象自己的二儿子,也不只是因为他拥有武将们的支持,他个人也是拥有相当高明的政治智慧的,他的失败有许多偶然因素在里边。
即便在他争嫡失败后,朱高炽的太子之位也一直坐不稳,在那期间,许多拥戴朱高炽的朝廷重臣都被朱高煦搞掉了,朱高炽却无法予以保护。
所以……,”对夏浔来说,现在不是是否站错队的问题,而是即便站对了队,是不是就能寿终正寝,这也很成问题。
置身事外,难啊,朱高煦已经开始*他表态了,若想置身其中,兼顾天下的同时,还要保全自己,那该如何选择呢?
他原本的经验已经不是百分百可靠了,历史已经出现了微小的偏差,足以令未来谬之千里。夏浔不知道原本的胜利者是否依旧会胜利,原本的失败者是否依旧会失败。
朱高煦如果做了皇帝,未必就是昏君,朱高炽只做了一年皇帝,朱瞻基只做了十年,这对父子寿命都比较短,朱高煦的性格脾气酷肖乃父,身体也好得很,如果他能做皇帝,延续一个比较长时间的清明统治,或许……可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同样不是昏君,那可是仁宣之治啊!应该用无法证明的东西去替代已经得到证明的东西么?这种冒险,他承担不起相应的后果。
再者,三位皇子跟他的关系都不错,不管谁当了皇帝,对他都不致差了,如果硬要做一个选择,与其他皇子的交情也就荡然无存了,值不值得?
夏浔很苦恼,以致吃晚饭的时候,他还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反复斟酌之后又被他一一放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他现在已经体会到了。
“相公……,”,梓祺给夏浔碟里挟了一块鱼,见他闷着头只顾往嘴里扒拉米饭,不禁轻轻唤了他一声。
夏浔恍若未觉,梓祺好奇之下,便看了谢谢一眼。谢谢撇撇嘴道:”谁知道他今天怎么了,跟丢儿魂儿似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