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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的失火,刑部调查一番,一开始说是有人故意纵火,拘走了住在火场附近的许多工人和几个工头儿,可没一天功夫,又给放回来了,说是勘察失误,实为管理不善,走了野火,以致引起火灾,打了几个工头的板子,扣了一些工人的工钱,这事儿就草草结案了。
当时夏浔正在受审,黄侍郎虽是工部的人,也隐约听说这是有人针对辅国公布的局,如今辅国公来了,他当然得把这事儿详细禀报一番。两个人正说着,一个工部管事匆匆走了进来,一见夏浔,便赶紧施礼道:“哎哟,国公爷,您在这儿呢,下官满工地的找您呢。”
夏浔道:“什么事?”
那管事道:“有三位大人来工地上找您,说是奉皇上旨意,调过来协助国公督建大报恩寺的。”
夏浔站起身来,奇道:“皇上拨来专人,协助我督建大报恩寺?”
因为心虚,他连“本国公”也不敢自称了,派专人协助我督建大报恩寺?然后呢,是不是过两天就授意我上道奏章,称病离职,从此赋闲在家,永不叙用了?
夏浔倒不在意朱棣这么处置,凭以而论,他不是封建时代的人,不存在那么严谨的天地君亲师的观念,同时又是个胸无大志的。他能有今天,实实在在的是“半由人事半由天”,主因是时势所迫,迫他一步步走向现在的选择。
每次都是不得不作此选择了,他才想更主动一些,干脆搏一份功名富贵,而当他真的走到了今天,有能力对天下政局施加一些影响了,他才想到是不是可以让百姓们生活的更好一些,是不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未来的华夏大地少一些坎坷波折。
这些理想抱负和他的政治追求,是随着他的身份地位不断的提升、变化而逐渐提高、改变、为之修正的,当他还在小叶儿村,靠着贱民的接济度日的时候,他绝对不曾想过要泽被天下救济苍生,他又不是精神病!
就因着骨子里这点随遇而安的性子,他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却始终不曾骄横狂妄,受到打击冷落的时候,也没有消沉沮丧,这种良好的心态,绝对是许多宦海沉浮一辈子的官吏都比不上的。可是如果皇上还在想着一步步削他的权,免他的职,他就不免要担心了:“这征兆……,不是要把我弄成年羹尧,连降十八级,贬去守城门吧?”
夏浔心里“咯噔”一下子,脸上却不好露出变化,他强作镇定道:“来人在哪里?”
那工部主事道:“正叫人带着在工地上寻您呢,下官去引他们过来。”
夏浔道:“不了,这殿上气味不甚好,我正要出去走走!”
他这样一说,黄侍郎也不好再坐着了,便随着他一同向外走去。三个人出了大殿,步下台阶,庭院里许多役夫正在植树,也不知那是从哪儿运来的大树,每棵都有合抱粗,役夫们使绳索、支杆等工具正在把那大树植进刨好的深坑,指挥的、动手的、呼号子的,乱乱纷纷。
夏浔也不理,举步就往外走,刚到院门口,还没迈步出去,迎面就有三个人叫人引着向里边走来,两下里一碰头,夏浔看清来人模样,顿时呆在那里!
第713章 不一样的心思
迎面走来的那三个人也看到了夏浔,他们立即撇下引路的那个工部管事,向夏浔大步迎上来,当先一人向夏浔灿然一笑,便欢欢喜喜地行礼道:“卑职见过国公!”
这人身材颀长、柳肩细腰,阳光正映在他的脸上,暂如美玉,那唇不涂而朱,眉不画而细,明眸如水,鼻如琼瑶,灿然一笑时,颊上便露出两个浅浅的笑窝儿,当真是迷人之极。叫一旁好男风的黄侍郎见了,骨头顿时就酥了几分。
古时男风盛行,明朝尤甚,当时这种风气以南方最重,被上流社会的贵人们引为时尚,并不觉为耻。那娈童成年之后,娶妻生子,也不会受到多少歧视,以致国子监里有那老教授自诩高洁时,当众便讲:“老夫自少而来,不入季女(少女)之室,不登娈童之床……”由此可见风气之盛行。
黄侍郎就是个好男风的,家里养了两个伴读的俊俏小书童,此时一瞧眼前这人,容颜妩媚,笑靥如花,家里那两个俊俏小童与之一比,简直就如瓦跞之于珠玉,不由看直了眼睛,心中只道:“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袖裁连壁锦,床织细种花。
揽裤轻红出,回头双鬓斜: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死了死了!
世上怎有这般美貌男子!”
“玉珏?”
夏浔惊道:“你这是,你不在锦衣南镇,怎地来了此处?”
“玉珏?南镇?莫非他就是锦衣南镇的刘镇抚?果然不愧是京师第一美人儿!”
黄侍郎听到这里吓了一跳,心中些许邪念登时一扫而空。朝里有些好男风的大臣是见过刘玉珏的,他们凑到一块儿品评京城美人时,把刘玉珏公推为金陵第一,黄侍郎没跟刘玉珏打过交道,却也是久慕其名的,此时一听自然知道。
刘玉珏笑吟吟地道:“早职已调离南镇,到国公麾下做事了。”
夏浔更加怔愕,说道:“到我手下做事?我又没个衙门,你来我身边能做什么事?”
“咳,国公、大人,咱们是不是到里边再谈,这里太嘈杂了!”
一旁陈东咳嗽一声,却有意地看了黄侍郎一眼。黄侍郎会意,他本想在这玉人儿身边多待一会儿,可人家下了逐客令,却也不好再赖着,便道:“哦,国公,你们聊,下官手头还有点事情,先去忙着。”说着向夏浔拱拱手,又向刘玉珏点点头,不舍地离去。
南镇的哼哈二将陈东和叶安正随在刘玉珏身边,夏浔将他三人让进大殿,急问道:“怎么回事?”
刘玉珏在他对面坐下,从容地说道:“火器匠作那边出了事,有一批火铳制造时出了问题。药量配比也不对,神机营C练新兵时用了这批火铳和火药,结果火铳要么炸了膛、要么弹子儿不及远,还伤了许多士兵。神机营报到御前。皇上龙颜大怒,火器匠作是由南镇管着的,卑职自然难辞其咎,便把卑职连降三级,如今在工部挂了个员外郎的职务,调到国公身边听用,督建这大报恩寺。。。
“什么,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乱子……”
夏浔一语未了,心中突然D若观火,他明白了。
夏浔长长地吁了口气,看了看刘玉珏,又看看左右的陈东和叶安,黯然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这是皇帝对锦衣南镇的一种惩罚,同时也是一种警觉的防范所做出的必然清理。锦衣卫是什么?凭什么天下卫所无数,任你战沙场,战功赫赫,却唯有锦衣卫可以享有那无上的尊荣?因为那是天子近卫,是最高统治者自身安全的最后一道门户,如果这支警卫力量出了问题,哪个皇帝还能安枕?
在朱棣看来,锦衣南镇作为天子近卫,拿着最丰厚的俸禄,端着皇帝的饭碗,查的就是天下人的反迹,可是他们居然为了维护一个人,反倒违背了自己的职责,连这样的事都敢做,连这样的事都敢为杨旭所用,受其指使去抹杀证据,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呢?
朱棣惮于杀人么?不要说朱棣戎马半生,见惯了生死,就算他是自幼长于深宫的皇宫,又何惧一声令下,让南镇无数人头落地。他没有杀刘玉珏…和手下这些人,而是找个借口,把他们赶出南镇,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能虑及他夏浔的感受,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难为了他。
所以想到这一点时,夏浔心里深深地松了口气,他已经清楚,皇帝虽然气犹未消,不过对他的宠信和爱护,依旧没有减少,否则他现在看到的就不是刘玉珏和陈东、叶安三个大活人了,而是他们的尸体,甚至是他们满门的尸体。
皇帝把这三个人贬了职,却调到他的身边来,无异对他也是一个警告!这些人是朝廷养着的,却甘为你所用,为你行私行,犯国法,犹如一己家奴。朕不杀他们,也不能不做处置,现在干脆就调到你身边去,你喜欢用,那就一直听用于你好了,你可得看好了他们,再敢做些欺君之事,小心后果!
夏浔心里轻松了,却觉得刘玉珏和陈东、叶安受了自己的牵连,很是过意不去。
见夏浔一脸歉然的样子,陈东忙道:“国公不必介意。卑职原来是做什么的,您也清楚。就是这锦衣卫的身份,都是见不得光的,暗里,陈东是个朝生而不知夕死的冷血杀手,明里,只是一个街头小贩,要不是国公您的提拔,不要说做千户,恐怕早就成为Y沟里一具不知名的死尸了。哪怕今日受了惩治,这不是还在工部做着主事么?这官儿不小啦,多少人打熬一辈子,能有今天么?卑职对国公唯有感激,绝无半句怨言!”
叶安重重地一点头:“陈东说的是,卑职与陈东一样,当初,能与国公共事,乃有后来风光,如今不比当初强上万倍?叶安是个知足的人,并不觉得是为国公受过,今后能在国公麾下听用,叶安很开心!”
夏浔有些激动,他的目光落在刘玉珏脸上,刘玉珏一双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眉宇间一片欣然喜悦,好象他降了官儿,反倒是什么大喜事儿似的,目光与夏浔一碰时,刘玉珏的俊脸忽然有些红了。
他垂下眼帘,柔声道:“国公不必觉得歉疚,玉珏原本是个手无缚J之力的书生,这几年,经多见广,我也清楚,如果当初不是得到国公的栽培,家道中落之后,玉珏如今不知是怎样凄惨的下场呢。玉珏一直希望能在国公身边做事,听候国公差遣,如今这样的结果,正是得其所哉。”
刘玉珏是真的很开心,听了圣旨之后,他简直就是心花怒放。什么狗P的南镇镇抚,这个人人垂涎的位子他才不稀罕,听说要调他到杨旭身边做事,刘玉珏开心得都快哭了,能守在他最心爱的人身边了,这是多大的福气!
叩头领旨,向皇上谢恩的时候,刘玉珏是真心实意的,他觉得,这是上苍怜他一片痴心,给他的丰厚回报。
长相思不如长相伴,能做夏浔的影子,他年甘情愿。他很开心,他开心极了,这是他这一辈子最最幸福的时刻。
夏浔见三人是这样一副态,心中很是安慰,人生在世,能有几个人,能得到别人这样无怨无悔的支持?心事一放下,他的思路便活泛起来,马上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夏浔马上问道:“你们三个全都调离了,那么现在南镇由谁掌管?”
刘玉珏嘴角一翘,轻轻哼了一声道:“纪纲的人呗!”
声音柔柔的,那神态更是,很像一个怀春少女,在他的情郎身边撒娇。
陈东道:“是纪悠南!看来皇上虽然打了纪纲一顿板子,依旧对他宠信的很呐。这人是纪悠南,就一定是纪纲的举荐,北镇八大金刚,纪纲最宠信的就是老幺纪悠南!”
叶安也悻悻地道:“不错!皇帝对纪纲,依旧是宠信的很呐……………”
夏浔听了蹙眉一想,忽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刘玉珏以前还知道克制,可现在被调到夏浔身边,可以长相厮守了,那久抑久积的情感和思念真的有些克制不住了。那种感觉,就像本来只是暗恋着一个男人,突然他对自己表白了,窗户纸被捅破,感情迅速升温的那一刻,所以他一直在注意着夏浔的动作、神情。
夏浔锁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时,他就注意到了,夏浔一笑,刘玉珏忍不住问道:“纪纲小人得志,忘恩负义,如今权势越来越大,国公怎么反倒开心了?”
夏浔哈哈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不到我当初授人一计,最后却着落在我自己身上。”
刘玉珏大惑不解:“国公是说?”
夏浔道:“芍药牡丹美不美?可殉丽的花,未必就能结出甜美的果子!你们等着,有些事儿,要到了秋后才会明白。”
他长笑而起,笑微微地看了一眼刘玉珏和陈东、叶安,说道:“咱们几个也算是老相识了,如今难得又能在一起共事,走,咱们出去找家馆子,好好喝上几杯,庆祝庆祝!”!。
第714章 人生如海浪
……
夏浔与黄侍郎说了一声,便带着刘玉珏和陈东、叶安离开大报恩寺,几人上马,沿长干里的林荫小道往秦淮方向走去,行不多时,对面忽有一位将军带着几个侍卫策马轻驰而来。
夏浔今天穿的是便装,刘玉珏等人刚刚离开锦衣卫,尚未领得工部公服,穿的也是便装,走在路上并不乍眼,这样一来对面那位一身武服的将军便显得异常显眼了。
夏浔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正是五军都督府的薛禄,不禁勒住了马。
对面的薛禄本来一意朝着大报恩寺方向行去,看见对面来路有几匹马停住,下意识地瞧了一眼,不禁“哎哟”一声,连忙勒住坐骑,翻身跳下马来,向夏浔长揖道:“末将薛禄,见过国公爷!”
夏浔偏腿下马,稳稳地跳落在地上,上前扶起他,笑道:“薛兄,凤凰岛一别,今日才得重逢啊,哈哈,你这是往哪儿去?”薛禄道:“末将正要往大报恩寺去寻国公您呢。”夏浔一怔,奇道:“你怎知我今日在报恩寺?”
薛禄道:“末将先去了国公爷府上,听说国公您正在大报恩寺里,这就赶来了。”
夏浔道:“哦,那定是有事情了,我正要与玉珏和陈东、叶安去酒楼坐坐,你的事急不急,若是不急,不如一起来,喝杯酒,慢慢说。”
薛禄的性子很直爽,也不隐瞒,咧嘴笑道:“末将心性比较急,不过事儿并不急,那末将就叼扰国公一回了。”
一行人重又上了马,一齐往前走,到了秦淮河畔,找到一家不算很大,却雕栏画栋很是精致的临水小阁,三人进去,直上二楼,在临窗一张桌前坐下,那窗上放着碧纱的帘笼,防止蚊蝇飞入,透过帘笼,窗外景致清清楚楚。
窗外临河,正有一条小船儿,躲在树荫下,缆绳栓在粗大的树根上,一个头发蓬松的船娘懒洋洋的刚起,端着一盆衣服,刚到船头蹲下,正在清洗衣物,知了犹在树上聒噪,叫人听了从心底里提不起气力来。
不一会儿,酒菜上齐,几人也不客气,便提箸吃食,举杯饮酒。
薛禄和刘玉珏分坐在夏浔左右,哼哈二将坐在下首,夏浔便吃了口菜,便问道:“薛兄今天忙忙碌碌的,何事寻我?”
薛禄早就憋着一肚子话等机会呢,闻言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国公爷,您不是管着大报恩寺呢么,手底下有几万号匠人,嘿嘿,末将这个……呃……”
夏浔失笑道:“以薛兄的性格,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吞吞吐吐了?”薛禄忸怩了一下,又向夏浔靠近一些,小声道:“国公爷,是这样,金陵城东有一座桃源观,您也知道,江南好佛之风甚盛,道教不甚流行,这偌大的金陵城里,大家都知道的道观,其实就只皇家兴建的朝天宫这么一处地方。
所以,这桃源观香火十分冷淡,那道观里有几亩地,观里的仙姑主要靠种地、绣荷包儿赚点吃用,几乎指不上信徒们的供奉。
如今那道观年久失修,连风雨都不能屏蔽了,也太可怜了些,观里穷,拿不出钱来修缮。因此,末将就想帮个忙,把这道观修缮一下,可是末将手里虽有点钱,可也不多,若用来雇请工人、购买木料、漆料、砖瓦各种材料,实在济不得甚么事。”这倒是实情,像薛禄这样的武官,能有外捞,但也有限。地方的将领,多多少少总有侵占兵饷的行为,他们的主要外捞就在于此,其实也不算多,这时候的大明吏治还是很清明的,胆大包天的贪官当然有,但是在大明这么多官员里边,仍然属于少数。
而朝廷上的武官,外捞就更少了,薛禄在五军都督府做事,主要的灰色收入,是靠地方的武官们进京的进献的那点孝敬,薛禄口挪肚攒的,给老家盖了大宅子,这次给老父过寿,又是大C大办一番,他说手中闲钱不多的话,当是实言,如此说的话,他修缮道观的义举就更显难得了。
夏浔不禁肃然起敬道:“没想到,薛兄这等粗豪的军伍汉子,竟还是一位虔诚的道家信徒呢!”“嗨!啥佛呀道的,我都不信!”
“啊?”“呃……,信!对,我信!我信玉皇……太上老君!”薛禄看看夏浔促狭的眼神儿,有些不好意思了,大黑脸稍稍红了一下,这才压低了嗓门道:“国公爷,我就跟您说,您可得替我保密呀。”夏浔笑道:“你说!”薛禄吭吭哧哧地道:“是这样,那桃源观里,有一位仙姑,嗯这位仙姑……”
说到这儿,薛禄忽有所觉,攸地扭过头去,陈东和叶安干杀手出身的,反应多快,早就将前倾的身子坐正,竖起的耳朵放平,筷子上下翻飞,片刻功夫已经塞了一嘴的菜,而另一侧竖起耳朵倾听的刘玉珏业已恢复了常态,悠然自若地正望着窗外那位洗衣服的船娘。
薛禄放下心来,又靠近夏浔,低声道:“末将挺喜欢挺喜欢这位仙姑……………”
他这一说话,刘玉珏和陈东、叶安的耳朵又竖了起来。
夏浔诧异地睨了他一眼,犹豫道:“这个,薛兄,你可是朝廷二品命官呐,官员就算是纳妾,对方的身份也不能这么不挑剔啊,人家姑娘是位出家人,这不太妥当吧,这事儿要是让有心人闹将起来,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于你的官声可大为不利。”薛禄急道:“不是!国公有所不知,那位仙姑不是真正的出家人……………”薛禄说漏了嘴,只好无奈地叹一口气,说道:“我是千方百计从那观主嘴里打听出来的,是这样,国公爷,这位姑娘是在家乡受恶霸*婚,扮作仙姑逃出来的,亏她一路绕过巡检关隘,可到了这金陵城里却是寸步难行了。后来是那观里的老仙姑看她可怜,收留了她。因为她的身分见不得光,再说一个女儿家,又能做些什么呢?所以就以仙姑身份留居观中了……”
夏浔这才恍然,不禁失笑道:“原来如此,那你还费这么大功夫干什么?你既喜欢她。何必这么婆婆妈妈的只管向她提出倾慕之意,凭你薛大将军的身分,难道还配不上她么?她又不是一个真道姑,你这么拐弯抹脚的去修道观,只怕人家未必领你的情呢。”
薛禄垂头丧气地道:“唉,末将是个直性子,国公爷以为末将没照国公说的这么做么?那位姑娘大概是被家乡的恶霸乡绅欺侮得狠了,对有权有钱的人非常仇视,她不接受我啊,我看她因受观中仙姑的接纳,对道观里非常感激,这才……出此下策。”
夏浔听到这里才明白对这薛禄的痴心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同时又不免有些钦佩。这薛禄倒真是一个正直之人,就凭他如今的官位权势,既已知道那女子没有路引官凭,属于金陵的黑户而且在这里无亲无故,全凭这座穷道观存身薛禄若想迫她就范,有得是法子,可他居然只是一味讨好,希望邀得美人儿欢心。
薛禄道:“因此呢,末将就想到了国公,想请国公您帮个忙儿,修建大报恩寺这等大工程,就是剩下来的一些边角料儿,用来修补那桃源观也足够了。至于工人,这些修报恩寺的匠人,只要抽点空儿去,那么小的一座道观很快也就修上了。”
夏浔想了想,点头道:“成,大报恩寺工程浩大,边角榫儿很多,堆在那里碍事,还要雇了人运走的,便送你也不妨。只是要借那匠人役夫使用,这钱就省不了了。虽然上头发句话,叫他们干就得干,可他们都是些苦哈哈,也要过日子的,不能叫人家白出力气。”
薛禄大喜过望,连声道谢:“成成成,本来就算把那边角料儿便宜些处理于末将,末将都感激不尽的,国公肯行这个方便,末将这好事儿要成了,两口子一块到国公爷面前行礼献茶!”
夏浔听得忍俊不禁,笑道:“胡说八道!怎么把我与你家老太爷抬到一个位置上去了。”
薛禄嘿嘿笑道:“国公爷,不瞒您说。末将还没纳过妾呢,就在老家有个媳妇儿,还是当年父亲替我说下的亲事。我那媳妇倒是个本份人家的姑娘,我很敬她,可若说起喜欢……,国公爷,这位仙姑,是薛禄平生第一遭真正喜欢了的女子,要是我能与她长相厮守,国公爷的大恩大德,末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夏浔摇头叹道:“倒是”个痴情种子,不过你这法儿实在是……,算了,牛吃稻草鸭吃谷,各有各的福。如果你们有缘,或许真能成就姻缘也说不定。
夏浔转头对刘玉珏道:“玉珏,既然现在叫你到工部做事了,这事儿就交给你办吧,明儿你跟黄侍郎交待一声,就说是我请他帮忙。”
他这一对刘玉珏说话,薛禄登时想起一些事来。他在五军都督府做事,是徐景昌的心腹,朝堂上许多秘事,对他而言自然不是秘密,可不像许多官员只能看到表像。薛禄便对夏浔低语道:“国公爷,那桩案子审结,纪纲挨了板子,我还以为国公爷您赢得干干脆脆,瞧这模样,似乎皇上还是起了些疑心?“夏浔笑而不语,心中只道道:“何止啊!你不知当时何等凶险,若不是这么多年来和皇上结下的交情,再加上我够机警,对答趁了皇上心意,若换一个人去,现在早已人头落地了。”
薛禄以为自己说中了,不禁一拍大腿道:“嗨,国公爷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与白莲教有所勾连呢?若是真有那白莲妖人叫国公爷知道了身份,不用想,国公爷马上就得拔出刀来宰了他,怎么可能欺瞒朝廷!你说这事整的,那纪纲虽然挨了打,气焰反倒更加嚣张了。国公爷,您别想那么多,我看皇上还是信任国公爷的,等过一阵儿风平浪静了”
夏浔笑道:“不劳解劝,我想得开的。谁能一生坦途、永远顺利啊?就说皇上当年举旗靖难吧,那胜胜负负,多少进退?遇到一点挫折,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人,只能屈从于命运,永远也做不了命运的主人!”
薛禄振奋道:“国公说的是,末将是武官,没少打仗,对此最有体会。这话,我说不上来,可这道理,我听得最明白!”
夏浔又看了刘玉珏和陈东、叶安一眼,自信地道:“你们也记着,人生的耻辱不在于输,而在于输不起:人生的光荣不在于永不仆到,而在于能屡仆屡起。我,不会倒下!你们,也总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而现在笑得正欢的人,那时想像你我这样在这里饮酒逍遥,恐怕都没有机会!”
次日,刘玉珏和陈东、叶安正式到工部报到,领了公服换上,再约了薛禄往大报恩寺去见黄侍郎,顺口向他提起夏浔的话儿,黄侍郎听说是夏浔的安排,自然满口答应。马上叫人去办,立即拨了一些人运那边角料儿去城东桃源观,同时就叫他们留在那儿修缮道观。
黄侍郎对刘玉珏那叫一个热情,简直比对夏浔还要体贴,随即就要引他去工地转转,指点他该注意的事项,刘玉珏虽被打发到了工部,对工部的事实在一窃不通,见状便提出要与陈东、叶安一同往城东去,瞧瞧那处道观,托辞之言自然是他们和薛禄是朋友。
黄侍郎是工部的二把手,对刘玉珏这个下属却客气的很,这种要求哪能不答应。那边工人们正把一些能用的边角料儿装车,刘玉珏和陈东、叶安就赶过来了,薛禄正在那儿等着,他跟这三个人也挺投缘的,一问缘由,自然欢喜。
不一会儿,那边角料儿装满了几辆车子,四人便上了马,领着黄侍郎拨出来的那班管事、工头儿,往大报恩寺外走去。四人押着车有说有笑地往城东赶去。离开长干里,行不多远,迎面十余骑骏马赶来,鲜衣怒马,气势非凡。
四人正在谈笑,全无察觉,不想那些骑士看见他们,立即勒缰停下,一个Y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哟!这不是玉珏贤弟么?”
刘玉珏抬头一看,迎面十余骑侍卫拱卫中央的,正是纪纲!!。
第715章 羽纯道姑我要了!
刘玉珏一怔,便拱手道:“纪兄……”
“大胆!朝廷的规矩制度是摆设吗?见了上官既不避道退让,也不下马见礼,这是哪儿的规矩?”
刚刚做了锦衣南镇镇抚的纪悠南挺胸腆肚,厉声大喝。
刘玉珏忍了忍气,翻身下马,陈东和叶安随之下来,薛禄是都督佥事,本比纪纲高一级两品,如今却是平级,因此只是颔首示意了一下,纪纲倨傲马上,恍如未见,根本没理会他。
“悠南,放肆,玉珏是我兄弟,要什么规矩!滚到一边去!”
纪纲对刘玉珏下马故作不见,反扭过头去喝骂纪悠南,纪悠南连忙称是。
刘玉珏下了马,抱拳道:“下官工部员外郎刘玉珏,见过纪大人!”
“嗳,看你这话儿说的,快起来快起来,怎么这般见外!”
纪纲说着,却稳稳地坐在马鞍上一动不动,等到刘玉珏一揖行罢,这才道:“来人呐,扶我下马!”
纪悠南头一个跳下马去,搀住纪纲,又有一个百户抢步上前,单手握拳拄地,叫纪纲踩着他的后背,慢吞吞地下了马。纪纲慢腾腾地走向刘玉珏,笑吟吟地道:“前几天,挨了皇上的板子,这上的伤还没好呢,下来得慢了,贤弟,怎么这般见外!”
他看看那车上横七竖八的边角下料,又看看刘玉珏一般工部员外郎的官服,笑道:“贤弟这是往哪儿去?”
刘玉珏拱着手,一丝不芶地依着下官的规矩,答道:“东城桃源观年久失修,薛大人是该观的大施主,请下官帮忙,运些下角料儿过去修缮一下。”
“哦,原来如此!”
纪纲说着,一拉刘玉珏,把他带到了路边,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番,敛了笑容,叹道:“唉!贤弟呀,你因为杨旭受了牵连,如今被贬至工部,做了一个小小的主事,如今可还好么?”
刘玉珏浅浅一笑,答道:“承蒙纪大人动问。这工部员外郎官儿不小啦,在京里头不算甚么,放到地方上去,那可是与知府平起平坐的官儿,下官很满足。要说受了辅国公牵连,却也不然,下官这前程,全拜辅国公所赐,能为国公做点事情,下官很开心!”
纪纲脸色沉了沉,神气冷下来,寒声道:“玉珏,咱们是山东老乡,又是同窗同学,入仕之后,又在同一个衙门口儿做事,我思来想去,怎么想,都想不通,咱们俩个,应该同进同退,如同一人才是,你!为什么要跟我对着干?你说!为什么?”
刘玉珏抬头瞟了他一眼,讶然道:“纪大人何出此言?”
纪纲火了,恼怒道:“玉珏,我以一片诚心待你,你能不能好好与我说话?我想不通,是真的想不通!”
刘玉珏淡淡地道:“要说想不通,我一样想不通,国公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蓄意要对付他?”
纪纲傲然道:“我是天子近卫,专司侦缉百官不法事,他确有不是,你叫我因公废私,辜负皇上信任,与他同流合污?”
刘玉珏一双眸子秋水湛湛,定在他的脸上,沉声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开始派人盯着国公的时候,就已知他必有把柄可抓!”
纪纲的目光回避了一下,放缓了语气道:“玉珏,我跟他,道不同!”
刘玉珏冷笑:“什么道?同为大明之臣,同辅大明天下,同为太子一系,何来的道不同?”
纪纲被他质问得勃然大怒,恨声道:“因为,他挡了我的道!”
“哦?”
纪纲舒了口气,说道:“你不要太天真了,玉珏,我告诉你,这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对你有所帮助时,敌人也可以是朋友,当他成为你的阻碍时,朋友也是敌人!杨旭现在已经挡了我的道,懂么?
可你不同,我们是同乡、同窗,更做了那么久的同僚,我是很器重你的,现在只要你说一句,从此以后,你愿追随我的尾骥,与我共进退,我就想办法把你调回锦衣卫,南镇镇抚算甚么,我把自己兼着的北镇镇抚交给你做,怎么样?”
刘玉珏笑了,摇头道:“你的道,我已经明白了。但凡对你有利,无人不可利用。当任何人挡在你的前边,阻碍你攫取更大权力,攀登更高地位的时候,那他就会马上变成你的敌人!你是皇上的一条狗,你希望其他人都变成你的狗。对不起,我和你,道不同!”
载着边角料的车子继续前行了,薛禄、刘玉珏一行人已经去远,纪纲脸色铁青地站在路边,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久久不发一语。
纪悠南讪讪地凑过来,诌媚道:“大人,那姓刘的不识抬举,您何必在意呢,他愿意当杨旭的狗,咱……”
纪纲听到一个“狗”字,心火勃然爆发,抡起手中皮鞭,“啪”地一鞭子抽在纪悠南肩上,疼得纪悠南哎哟一声,赶紧退开几步,连连鞠躬:“卑职知罪、卑职知罪……”
“扶我上马!”
纪纲叫人扶着气咻咻地坐上了马鞍,刚要抖缰而去,忽又勒住马,脸上Y晴不定地寻思片刻,自语道:“薛禄是一家道观的大施主?他那个德性,会是崇佛信道的人?”
纪纲眼珠转了转,用马鞭一指纪悠南,纪悠南吓的一缩脖子,纪纲道:“他们去的是城东桃源观,你跟去瞧瞧,给我查个明白,他们跑去修缮道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纪悠南一听有差使给他,马上狗毛儿得瑟起来:“卑职遵命!卑职就去!”
说着一拨马,领着几个手下,蹑着远处那行车辆下去了……
桃源观,很有诗意的名字,不过真的看到这道观,不免令人大失所望,这道观太破旧了,墙壁半倒,墙皮盘剥,连里边供奉的碧霞元君神像,都灰突突的失去了神采,前殿两厢空地上还种着几畦青菜,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吸引得了香客。
工头们指挥着匠人叮叮当当到处修缮着,薛禄在旁边不断地提醒:“大家小心着点儿,可别把菜地给踩了,那边,那边,晾着衣服呢,别刮倒了……”
一处还算完好的房间里,住持清玄子正在和声细语地劝着面前一个年轻美貌的道姑。两个人都穿着青色的道服,早已得得泛了白,十分破旧,穿在身上不像出家人,倒像一个慈眉善目的乡下老太太和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大姑娘。
不过,那清玄子道长虽无半点出家人气质,反倒是那年轻的道姑衣裳虽然破旧,遐不掩瑜,那肤似润玉,唇红齿白,明眸清纯,气质清华,不含半点人间烟火气,倒真像一位清丽脱俗的仙姑。
“羽纯呐,你一个女儿家,年轻轻的,难道就在这道观里过一辈子?唉!我瞧那薛大将军,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若真的跟了他,终身不也有个依靠么?”
这位羽纯姑娘姓董,董羽纯,其实就是湖州府“环采阁”头牌红姑娘羽丝,她的本名就叫董羽纯,因为入了烟花之地,羞用祖宗之姓以及父母起的名字,便各取名姓偏旁,成了羽丝。而今她逃离湖州,便改回了本名,在观里,她的道号便也成了羽纯子。
董姑娘是湖州本地人氏,哪儿都不曾去过,如今湖州已无她立足之地,叫她想个去处,还真想不出来,要说她听说最多的,自然就是金陵,这儿又有个辅国公和俞青天,算是她深恶痛绝的达官贵人中,少有的两个好人,叫她感到一丝温暖,所以董姑娘下意识地就来了金陵。
到了这儿她才知道,原来这里比地方上更严,像她这样的黑户,想要容身之地……甚多!没错,甚多!越是繁华之地,容纳三教九流的门路越多,问题是那些门路,可没一条正道儿,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要在这儿生存,需要执何业便不问可知了。
可是董姑娘既已脱离火坑,哪肯再执贱业,这些日子在桃源观里布裙荆钗,青菜豆腐,她倒也甘之若饴。因那日薛禄从山东府回来,路经此处正逢大雨,到观里避了阵雨,恰巧看见了她,这一来便神魂颠倒,常寻借口赶来了,他那心意,道观里的几个老尼都看得清清楚楚,董羽纯如何不明白?
只是她那心病自幼形成,对做官的本能的抵触、反感,那薛禄又是个不会哄女人的,暗恋了人家这么久,一见了她面就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真正跟她本人说过的话还不到三句,如何可能得到人家姑娘的芳心?
董姑娘咬着薄唇,轻轻摇摇头,还是不肯答应,有心促成他们好事的老观主不禁叹了口气。
薛禄对人是不肯直说他为何要来修观的,可他又是个不会遮掩的,有哼哈二将帮他当大喇叭,没多久所有的工头管事和匠人全都知道了,他们为了成全薛禄,干活固然更卖力气了,调侃之事却也难免。纪悠南派人换了便服,趁着里边忙乱混进来打听一番,得了实信儿,立即赶回去禀报纪纲。
纪纲听了忽想起当初杨旭受审,这薛禄也是帮腔作证的一个,纪悠南自己明明没有见过,却又添油加醋把那美貌道姑夸得天上少有世间无,纪纲不由动了心思,一则想给薛禄一点颜色看看,二来他那收藏美女的癖好又来了。
纪纲捏着下巴沉吟一阵,伫足一指纪悠南,很霸气地道:“去!到桃源观里说一声,就当着薛禄、刘玉珏的面,吩咐那观主,明日一乘小轿,把人给我抬回来!羽纯子,我要了!”
第716章 红线,谁来牵?
暮色苍茫,桃源观里,夕阳斜照。
薛禄满面笑容地对清玄子道长道:“住持,今儿天色晚了,就先到这儿吧,明个儿,我再带人来继续修缮。”说着飞快地瞟了眼立在清玄子身后的董羽纯。董羽纯抿抿嘴唇儿,有意的没看他。
薛禄有些失望,咳嗽一声,转身又对那些工头儿管事等人抱抱拳:“今儿辛苦大家了,劳驾几位管事、工头儿,带大家伙儿去吃顿好的,帐由薛某来会。”这句话一说,那些工匠登时欢呼雀跃起来。
就在这时,一骑骏马希津津一声长嘶,竟然直接闯进了桃源观。亏得这道观虽小,山门总不能太马虎的,那人骑在马上,昂然直入,竟也不受阻挡。随后又是几声马嘶,后边又跟进几匹马来,直接踏进菜地里去,那马一见青菜生得水灵,立即低头大嚼起来。
薛禄定晴一看,头一个驱马进来的,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那如蟒的飞鱼,被斜阳一照金光灿烂,炫得一时竟看不清他相貌,薛禄微微避过了夕照,这才看清来人,似乎就是午后遇见纪纲时在他身为狐假虎威的那个人。
纪悠南并不下马,提着马缰上前两步,傲然问道:“哪位是桃源观里的羽纯子道长?请上前答话!”
“无量天尊!”清玄子道长宣一声道号,稽首上前道:“这位官爷光临鄙观,不知有何事情?”
“你?你就是羽纯子?”纪悠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毁了毁了,谁知道薛禄喜欢找个乃乃啊,这老人家要是抬到纪大人府上,我这人脑子还不得让纪大人给打成狗脑子?
清玄子道:“贫道不是羽纯子,她才是羽纯子,官爷可有什么事情吗?”
清玄子往董羽纯身上一指,纪悠南一看,一颗心登时放回了肚里,上下打量董羽纯一番,纪悠南很满意,这个道姑一张俏脸清雅脱俗,明丽照人,配上那一双柔波似水的眸子,纵然一袭寒酸的道衣,也丝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