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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琳道:“老爷说,我们不必在人前蒙着面纱,我们就摘了下来。自从我们九岁时开始系上面纱,老爷是第一个看到我们模样的男人,我们本以为,这一生一世就这么注定了的……”
她说着,又将颈间的面纱轻轻拉起,重新将自己的容颜遮起,可簌簌而落的泪水,却迅速打湿了那面纱,将它紧紧贴在颊上,透出了她已遮起的凄婉和哀伤。
两个女孩儿盈盈地跪了下去,向夏浔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缓缓站起身,走向索牙儿哈,她们的头依旧扭回着,好象有一股无线的丝线拴着她们的目光,绵绵无尽地投注在夏浔身上,似乎想把他的身影就此深深镌刻在心里。
夏浔被刀枪*着,直挺挺地站着,用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向她们问道:“你们自己愿不愿离开我,愿不愿意跟他走?回答我!”
两个女孩儿娇躯一颤,她们没有回答,目光却不敢对视地垂下,她们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慢,如同灌了铅一般。
夏浔沙哑着声音道:“你们觉得自己卑贱,而我比你们高贵的多!你们觉得,你们唯一的用处,就只是取悦男人,而我,比你们有用得多!我更清楚,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希望我活着。可这世上有些事,不是用多寡大小来衡量的!不是用冷酷的理智来衡量的!
这世上有些事,该犯傻的时候,就得傻上一回,就算天底下的人统统认为我蠢,只要我觉得应该,也要去做!人,之所以为人,正因为这样,才叫一个人!如果你们愿意,回来!我们快乐地死在一起,也胜过屈辱地活着!”
西琳和让娜站住了,痴痴地望了他半晌,忽然一步步又走回来。夏浔笑了,他回头看看塞哈智、刘玉珏和陈东、叶安,他们也都被刀枪控制着,夏浔问道:“同我一起犯一回傻,好不好?”
“好!”四个人异口同声。
夏浔又看向唐赛儿,眸中闪过一丝不舍,唐赛儿乖巧地道:“干爹,我不怕!你想做什么,赛儿都陪你一起!”
“好!好!”
夏浔欣然而笑,向她伸出手去,这个因为年纪太小,唯一没有兵士控制她的小女孩大步走过来,握紧了他的大手!她的心中其实不无遗憾,如果手里有些得用的道具,或许……,可惜,从那大漠里逃出来的时候,她身上已经没有一件“法器”了。
于是,她更加地握紧了夏浔的大手!
当她一身法宝时,她就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一身胆气,而夏浔在她身边时,她也会有这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更强烈。握紧了夏浔的手,她就汲取到了强大的力量和勇气,足以让她无畏地面对一切。
“杀了他们!”
恼羞成怒的索牙儿哈下令,夏浔和刘玉珏、塞哈智等人的拳头同时握紧,他们虽已决心赴死,却也不想束手待毙,临死饶上几条敌人的性命,何尝不是一种快意?可是就在这刹那之间,有人哈哈大笑,说道:“说的好!我喜欢!统统住手!”
这个声音一开始用的是和索牙儿哈一样的语言,说出来之后才意识到夏浔等人未必听得动,忙又用生硬的汉话叫道:“住手!住手!”
索牙儿哈不知何人胆敢拦他,他恼怒地转身,一俟看清来人,不由吃了一惊,失声道:“您……你……”
从柱廊下走来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穿着一身高领长袖的及脚长袍,披着一件做工精细、镶有金银丝的豪华驼绒披风,头上系着一条白色的大方巾,用一条粗重的镶宝石的头箍束着。
他随意地走来,腰间宽皮带上用精美的丝带悬挂着的那柄做工考究,呈弯钩状的宝刀便轻轻地随着他的动作摆动起来,犀牛角的刀柄上各种钻石被阳光一映,光彩夺目,眩人双眼。而最叫人眩目的,则是他臂弯里挎着的一枚黑珍珠——一个黑美人儿。
那是一个性感美丽的黑人女子,她也正友善地微笑着,随着微翘的双唇,一口洁白的牙齿就像那个男子刀柄上的钻石一样熠熠放光。她那黑缎子似的肌肤,在我们的审美观点里似乎有些不太容易接受,但是如果你仔细看,你会发现她真的很美丽。
她的五官很精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果说唯一稍显大些的就是她的嘴巴,她的嘴巴很大,嘴唇比较厚,却有一种别样的性感,更曼妙的是她的身材,尽管笼罩在一袭袍服里面,可是随着她的走动,你还是能够依稀感觉到是如何的惹火动人。
“呵呵,我的奥米是不是很漂亮?”
见夏浔等人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便都转注在他挎着的女人身上,那个英俊的年轻人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得意地挑了挑浓重的眉毛,唇上两撇如弯刀般向上翘起的胡子也得意地动了动。
“你……咳,你怎么来了?”
索牙儿哈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年轻人,尴尬了片刻,才期期艾艾地道。
年轻人瞟了他一眼,微笑道:“能为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傻事,我很欣赏他的勇气!索牙儿哈,夺人所爱可是大煞风景的事,不要再找他的麻烦了!”
“这……,好吧!”
索牙儿哈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又狠狠瞪了夏浔一眼,咕噜了几句什么,一摆手,带着他的人走开了。
两人这段交谈,用的始终是他们的母语,夏浔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士兵们一撤,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解去。那个年轻人微笑着看了看夏浔,用汉语说道:“我是……我叫哈里,你叫……我是……”
看来他的汉语说的并不怎么样,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句,就无奈地耸耸肩,把那正捧着肚子站在旁边的哈儿帕格斯叫到面前,让他为自己翻译,接下来两个人的话就一概是通过哈儿帕格斯的转译了。
“我叫哈里,是索牙儿哈将军的一个远房堂弟,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哈里。”
夏浔也向他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夏浔,并且对他的解围表示感谢。但是夏浔心里却在急急地转着心思:“哈里?真是索牙儿哈的堂弟么?虽然我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看他刚出现时索牙儿哈的表情,明明是尴尬中带着些畏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搜集的情报上说,贴木儿的右路军主帅就叫哈里!哈里苏丹……”
心里想着,夏浔的眼睛便轻轻地眯了眯。
哈里自我介绍完了,又快活地介绍起他的女伴:奥米。坎贝尔。
夏浔知道他们并不像中原人一样不但不许女眷轻易见外客,而且外客不得对其品头论足,相反,在他们面前,直率地夸赞他们的女伴漂亮,才是礼貌的反应,所以不失时机地赞美了一番,哈里听的眉飞色舞,真比盛赞他还要开心。
哈里对夏浔道:“亲爱的浔,我跟着堂兄到这儿来是为了做生意。我是个生意人,生意做的很大,唯独在东方没有我的商团,我喜欢和东方的商人多多来往,今晚阿格斯的庄园会举办酒会,希望你能携你美丽的女伴一起参加!”
“感谢您的邀请,我一定会出席!”
哈里满意地点点头,挎着他的女伴走开了。
奥米一边走,一边对哈里说:“我觉得他们都是很直率的好人,少了些商人的油滑,确实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哈里微笑道:“直率,并不值得我开口相救。打动我的是他那番话,虽然我说不好,但是我能听得懂!”
他把夏浔那番话对奥米说了一遍,感慨道:“该犯傻的时候,就得傻上一回,就算天底下的人统统认为我蠢,只要我觉得应该,也要去做!奥米,这番话令我感动,当他被刀枪加颈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就像……我因为喜欢了你,一个黑人,在皇室里引起轩然大波时一样,所有的人都在嘲弄我,皇祖父震怒不悦,连我的父亲都在向我施加压力,孤立无援,我只有靠着对你深深的爱来坚持,对抗所有人,可是为了你,我愿意做一个这样的傻瓜!”
惊魂稍定的哈儿帕格斯给塞哈智等人安排好了房间,又看看紧紧站在夏浔身后的西琳和让娜,讷讷地问:“她们……,还要再开一个房间吗?”
“不!她们当然睡在我的房间!”
夏浔坚定的回答,顿时让身后的西琳和让娜俏脸飞霞。
夏浔微笑着转过身,对她们柔声说道:“放心吧,我的床足够大,决不会把你们挤到地下。”
西琳和让娜低了头,脸蛋艳若石榴花!
第794章 庆生宴
这是一间极其豪绰的房间,一支古朴典雅的三足腹鼓式阿拉伯文香炉中正袅袅升起一缕缕幽香的清烟,隐隐约约从酒厅传来的音乐,更加显出了房间里静谧。地上铺着厚而柔软的波斯地毯,踏上去软软的毫无声息。
随同沙洲商队赶到这里的拓拔明德赫然在场,他恭敬地站定,微微欠着身,向懒洋洋地偎在金色靠背的大椅中的哈里苏丹轻声禀报着:“殿下请放心,我已经得到了沙洲商人充份的信任,等他们采购了货物返回沙洲时,我会跟着他们一起回去。等殿下的大军赶到嘉峪关时,我会竭尽全力,从里边把门打开。”
哈里苏丹懒洋洋地抚摸着一只同样懒洋洋趴在他怀里的猫儿,他坐在光线Y暗处,叫人无法看清他的模样,微暗的光线下,只有那猫儿绿莹莹的一双眼睛发出神秘、诡异的光彩。
“你做的很好!回去的时候,可以多带一些战士,用……购买的奴隶的名义。为了不叫人觉得奇怪,我会给你多选拔一些女战士,她们的身手可丝毫不比男人差,呵呵呵……”
“遵从您的意旨,殿下!”
贴木儿军中是有女兵的,尽管数量较少,而在此之前阿拉伯世界的女性战士,大约要追溯到十字军东征时代才有记载。在此之后,仍然使用女兵的大概就只有贴木儿汗一人了,尽管那些女战士做为女性似乎要比男人先天上弱一些,可贴木儿军中的女兵就像神秘的亚马逊女战士一样,很常骁勇,近身R搏也丝毫不比男人逊色。
哈里苏丹又道:“你送回来的有关明帝国辅国公杨旭的情报非常准确,索牙儿哈派出去的人马找到了他们,目前虽然还没有那个杨旭的准确消息,不过他还活着的可能微乎其微,很可能……他已经死在沙漠的某一个角落,成为秃鹫和狼的腹中食了,这件事,你是首功,我会如实禀奏大汗的。”
拓拔明德欣然道:“多谢殿下,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是半信半疑,当时只是想着,纵然只有一线可能,也值得试探一回,想不到竟然真的……,呵呵呵……”
哈里苏丹微笑道:“这世上有很多秘密,被人珍而重之地收藏着,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可是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秘密,有时候,一个喜欢打瞌睡的侍从、一个偷吃东西的厨师,偏偏就掌握着它。听说那个明人在明军中还有亲戚?要好好利用他!”
拓拔明德欠身道:“是,殿下!呃……,殿下,眼下大明派到西域来的国公失踪,势必会给他们造成相当大的混乱,您看是不是在我上路之后,就马上发兵?这个时机非常难得。”
“不!不不不!”
哈里苏丹莞尔摇头:“你错了,亲爱的拓拔明德,镇守甘凉的一直就是宋晟,甘凉的军队掌握在他的手里,那个杨旭是明国皇帝派到甘凉去的代表,他死了固然很是打击明军士气,却绝不可能撼动甘凉的防御,相反,戒备这时必定更加的森严。孤军深入是很危险的,稳妥地办法是,我应该等我的叔父率领左路军赶来汇合,然后听从大汗的指示!”
“是!”拓拔明德深深地弯下腰去。
哈里苏丹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去酒会吧,和其他的商人一样,尽管喝个痛快,一会儿,我会过去!”
拓拔明德又弯了弯腰,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酒会上,贵客云集。
豪会的宴客大厅由不同的人群自然而然地划分成了几个区域,本城的豪绅权贵占据着宴会厅的中间部分,他们彼此熟稔,高声谈笑,旁若无人。
从其他各地赶来的客人主要集中在左侧,那里有许多宽大舒适的坐椅,还有许多侍酒的妖娆舞姬,远来的客人如果没有熟悉的朋友,就由这些可人的美女陪伴,在那里窃窃私语,饮酒作乐。
左侧则是一大群从沙洲、瓜洲等地赶来的行商,有这一批赶来的拓拔明德、嬴战等人,也有以前过来,逗留于此还不曾离开的,他们有些人比较熟悉,不熟悉的因为人种相同、语言相同,简短交谈之后,也会觉得比较亲切,自然而然就聚到了一起,从他们谈论的话题来看,明显都是围绕马上就要开始的这场战争。
战端一开,对他们冲击最大,也难怪他们最为关注。
商人们有的携着女眷,有的带着管事或通译,济济一堂,而今日宴会的主人阿格斯一身高贵典雅的华服,举着酒杯不断游走在宴会厅里,时而停下与人攀谈几句,敬一杯酒,可他明显有些心神不属,总是下意识地去看门口。
他是宴会的主人,今日所有的客人都为他而来,按照中国人的说法,今天他是老寿星,全场最瞩目的明星。可是,他邀请了索牙儿哈,这风头就立即被人抢走了,哪怕这个人还没到。
在最为他们所重视的生日宴会上,能邀请到一个重要的权贵人物参加,无异是极其光彩的事,可是这样的权贵人物一到,马上就会夺走他全部的光彩,成为所有人奉迎巴结的对象,而本来的主角沦为配角,却还乐此不疲,人类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
“姑娘兰心惠质、姿容婀娜,叫人一见倾心。宴会之后,我想请姑娘你到我的房间,结风露之缘,巫山云雨,共谋一醉,不知姑娘你意下如何呢?”
身在这般环境,于坚似乎也变得优雅斯文起来,拓拔明德是个慷慨的主人,已经嘱咐他,如果看中了哪个女人就可以带回自己的房间,一切费用由他支付。于坚在酒会上转悠了半天,看中了一个丰盈性感的棕发美女,这个美女也懂得一点简单的中文,两个人厮混熟了之后,于坚就壮起胆子提出了要求。
美女眨眨眼,没有说话。
于坚以为她有些羞涩,于是又绞尽脑汁措了些新词,学着那文人雅士的作派,斯斯文文地道:“姑娘娥眉秀曼,身体妖娆,胡某一见倾心,欲求一宵欢好,缠头之资必不短少,尚望姑娘怜我一片心意……”
于坚半通不通又说一遍,那姑娘又眨眨眼睛,期期地道:“你的话,听不懂!”
于坚大为泄气,瞪目道:“跟你睡觉,多少钱?”
那姑娘这回听懂了,向他嫣然一笑,竖起三根手指,昵声道:“三枚银币!”
于坚大喜道:“成成成,既如此,我们先去快活一番再回来!”说完拉起那美人儿就走。
两人匆匆行向门口,门口客人络绎不绝,二人出去,旁边正有三人进来,擦肩而过,一个急于一亲美人芳泽,一个正向厅内张望,彼此竟未相视。
这进来的就是夏浔,带着西琳和让娜和他的通译阿呆。
夏浔穿着一身华美的长袍,胡须也修剪的十分漂亮。西琳和让娜锦裙筒靴,头发挽着当地女人的发式,修长优雅的颈子、妩媚动人的面庞,在夏浔做出她们将与自己同房而眠的决定之后,她们芳心有属,更加的容光焕发,在那灯光下,一张俏脸粉光脂艳,令人惊艳。
夏浔随意一扫,看到左侧的客人多是中原人面孔,便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嬴战夫妻两人有说有笑的正走过来,不想夏浔带着西琳和让娜也正走过去,迎面撞见,彼此各吃一惊。
嬴战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浔,有些张皇失措,他实在没想到能在阿格斯的生日宴上遇到夏浔这个假商人。妙弋也没想到还有见到夏浔的机会,虽说这夏浔并非杨旭,已然去了她一块心病,可是他的相貌毕竟与杨旭一模一样,一看见他还是由衷的不自在。
夏浔刚刚看见他们时,也是下意识地一呆,随即便醒觉过来,不该露出彼此相识的神态,忙收回了眼神,若无其事地从他们旁边走过,嬴战顿时会意,忙也一拉妙弋,双方错肩而过的当口,门口走来两个矫健魁梧的卫士,往左右一站,挥手清开了道路,索牙儿哈施施然地出现在门口,同时有人高声喝道:“索牙儿哈将军到……”
大厅中嗡嗡交谈的声音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向门口望去,阿格斯大喜过望,满脸荣光地迎上去道:“将军大人,欢迎!欢迎之至!”
“恭喜你,阿格斯!”
索牙儿哈很给他面子,一张满是横R的大脸硬是挤出一副笑容,同他拥抱了一下,才举步向厅中走去,阿格斯忙颠着小碎步跟在他旁边,好象一只走在老虎旁边的狐狸,用亢奋的腔调大声喊道:“各位,各位!阿格斯有幸邀请到尊敬的索牙儿哈将军前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了,大家请欢迎!”
夏浔等人在有人高呼“索牙儿哈将军到”的时候,便都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索牙儿哈大步走进宴会厅,后边还跟着一堆人,夏浔一眼看到其中赫然有那个哈里,和他臂弯里挎着的黑美人儿奥米坎贝儿。
哈里的身材很高大,他站在人群里,只是环顾一番,便看到了形形色色的客人,然后他就看到了夏浔,于是他微笑着,挎着他的女伴向夏浔走过来……
第795章 巧相逢
“夏先生!”
哈里向夏浔打了声招呼,又看了眼傍在夏浔左右的两个美女一眼,向她们含笑点头。
“各位好啊!”
哈里同夏浔打完招呼,又向周围的沙洲商人们问好,拓拔明德故意问道:“我方才看见阁下似乎是陪同索牙儿哈将军进来的,请问阁下是?”
哈里微笑道:“哦,我是索牙儿哈的远房堂弟,我叫哈里,一个生意人,我很想结识来自东方的各位,通过与你们合作,把自己的生意做到东方去!”
因为这里以汉人居多,所以他的每句话都会停顿一下,由他的翻译再用中文和大家说一遍。客人们听说他是索牙儿哈的堂弟,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向他还礼问好,不过因为这个陌生人的,大家方才的话题就有些不好继续下去,因此一时冷下场来。而另一边,本城的权贵们簇拥着索牙儿哈,不停地恭维、奉迎着,却是不断传出响亮的笑声。
哈里眨眨眼,对夏浔笑道:“夏先生,你们在谈论什么话题,我可以加入进来么?我很想多了解一些东方的事情,我对那里很感兴趣。”
“我们么……”
夏浔听了也有些迟疑,众人方才讨论的是贴木儿大军什么时候会对大明发起攻击,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谁胜谁败,会给这里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以及如何趋吉避凶,这些话如何对他说?不管他是皇孙哈里还是商人哈里,这些话都不好当着一个纯粹的贴木儿帝国的人去谈。
拓拔明德见夏浔犹豫不语,便主动接过话题道:“哈里先生,实不相瞒,我们方才正在谈论关于贵国与大明的这场战争。”
“哦?”
哈里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嘴唇微绽,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道:“你们是在揣测这场战争谁胜谁败吗?”
旁边的商人哪怕故作他视,没有关注这场谈话的,一听这话也不知不觉地靠近过来,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拓拔明德道:“不,哈里先生,我们只是一些西域商人,对于大明胜利亦或贵国胜利,我们并不担心,坦率地说,我们最担心的是,战争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他的这句话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一些商人纷纷应和起来,他们希望能从这个贴木儿帝国封疆大吏的堂弟口中得到一些比较有用的消息。
嬴战是知道夏浔真正身份的,听拓拔明德声明他们只是商人,纯粹的商人,而且对大明并没有多少归属感,不禁有些担心地瞟了夏浔一眼。
做为大明的国公,大明西线的总指挥官之一,嬴战担心这些商人的真实心态会激怒夏浔,哪怕只是让夏浔流露出明显的不悦,做为知情人的嬴战也会提心吊胆。
但是当他看到夏浔的时候,就放下了心事,夏浔轻轻摇头杯中的葡萄酒,微微侧着脑袋,正很感兴趣地凝视着哈里,表现与其他商人全无二致,甚至还更专注。
在他身边,西琳和让娜已经与哈里的黑美人奥米热情地交谈起来,当然,她们身边也不乏通译,不过这并不影响她们的交流,看她们的样子已经十分熟络了。
嬴战心中一动,忙向自己的妻子妙弋递了个眼神。妙弋现在虽然对长相酷肖杨旭的夏浔还有点心理Y影,有些抗拒与他和他身边的人接触,不过她毕竟是商人世家出身,对丈夫的示意完全清楚,所以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便举步走了过去。
短暂的自我介绍之后,她也很快融入了这几个女人的交际圈子,嬴战满意地饮了口酒。看得出来,这个哈里很宠爱那个黑美人,而无论是经商还是从政,夫人路线有时候都是一条捷径。如果需要用到这个哈里的话,与他的夫人打好关系,自己就比别人先行了一步。
大人物,仅仅是他们的权势地位比常人更高,在公众面前更善于掩饰自己罢了。根本不必要把他们想像得几乎已不像一个人,或者相信文人笔下的吹捧和修饰,他们的、情感和普通人毫无二致,甚至还要强烈,从私心私欲上着心对付他们,和对付普通人一样,是无往而不利的招术。
当他的注意力重新放在哈里身上时,哈里正在纵声大笑:“这个问题,我想你们完全不必担心!”
哈里兴致勃勃地道:“很多人以为,我们的贴木儿大帝和当年的成吉思汗一样,所过之处,血流成海,会认为我们的大军和成吉思汗的大军一样只懂得破坏、不懂得建造,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一片荒芜。不,完全不是这样,那都是失败者的造谣和以讹传讹。”
哈里的神情严肃下来,说道:“如果你们到过撒马尔罕,你们就会发现,那里集中了天下最高明的艺人、匠人和文人,我们的王重视人类创造的一切财富,不仅仅是物质的,诗人、画家、工匠、医生,所有在他的领域里面造诣颇深的人,在撒马尔罕都会被待若上宾。
成吉思汗无疑是一个伟大的君主,但他的战争主要是为了领土的扩张和财富的掠夺,而我们贴木儿帝国却不是这样,如果你们对我们的贴木儿大帝能稍稍有一点了解的话,你们会发现,尽管我们的可汗已无敌于天下,已经成为世界之王,但他亲自统治的领土并不宽广。我们的可汗打败了许多许多国家,却并没有把它们纳入自己的领土,把那里的人变成自己的臣民,他只是……”
哈里犹豫了一下,才想出了一个比较委婉的外交辞令:“你们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些国家的君主,昏匮残暴,信奉异教,对我们怀有敌意,或者一有机会就试图征服我们,而我们的可汗只是击败他们,拥护该国皇室中对我们抱有善意的人为王,从而在两国建立一种兄弟般的友谊。”
夏浔轻轻呷了一口酒,对哈里的这番话“深表赞同”,从他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哈里倒是没有说谎,只是把事实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而已。跛子贴木儿所征服的国家数量虽然丝毫不逊于成吉思汗,但他的确不像成吉思汗一样,把这些国土全部纳入自己的版图。
他亲自统治的领土一直集中在中亚地区,虽然他的大军在西亚、南亚、东欧都战无不胜,但他打败的所有国家,他都采取了同一手段:扶植傀儡。
他从该国王室中,选择一个代理人,通过代理人间接地控制该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和宗教。
这个法子无疑出力最小,却能取得最大的效果,只要他的国家始终保持强大,他就可以始终控制那些国家,如果他的帝国衰弱了……,那么就算当初耗费数倍的气力把它们彻底吞并下来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和成吉思汗的大帝国一样,转瞬成空?
而这种手段,并不是彻底的破坏和掠夺,它的财富集中手段也是相对温和的,是通过它的政治影响力、经济影响力,促使地方财富自然而然的向它流动,这对肯于归附的地方权贵和富豪们的既得利益影响就小多了,受到的阻力和反抗自然也就微乎其微。
商人们听了哈里的解释,虽然因为他的非官方身份对这番话还有些半信半疑,但是态度上明显轻松了许多:“如此看来,投靠贴木儿帝国,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嘛!”
当一只一人高的刚刚焙好的奶油大蛋糕被推进舞厅时,酒会进入了。
从中古时期开始,欧洲人就流行在生日吃蛋糕,他们相信,一个人的生日时,是灵魂最虚弱、最容易被恶魔入侵的日子,所以在生日这一天,要广邀亲朋友好友聚集身边给予祝福,并制作蛋糕,以它带来的好运驱逐恶魔。
今日的老寿星阿格斯喜气洋洋地走上前去,切下一块,递手呈给了索牙儿哈。随即整个大蛋糕被瓜分一空,所有贵宾人人有份。
夏浔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见西琳和让娜吃的津津有味,不禁笑问:“好吃么?”
那时的蛋糕制作技艺比后代当然远远不如,糕体不够松软,上面的麦糖、蜂糖又太甜,不过似乎女人先天就喜欢甜食,头一回品尝蛋糕的西琳和让娜吃得很美味的样子,夏浔见状,便把自己那盘蛋糕也递了过去,说道:“看来明天咱们应该再去买一个会做西式餐点的厨子回来了,回去以后就可以叫家里人都尝尝这异国的风味!”
这时候,于坚两眼无神、两腿发飘地回来了,而他身边的那个白种美女却是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其实于坚本想三枚银币战斗一晚的,不过理想虽然美好,现实却太残酷,青楼妓院他没少去过,却从没见过这么风S的娘们,被她一阵撩拨,于坚就一泄如注了。结果反倒是这美人儿起了性,又免费服侍了他一次,这有心满意足地放过他。
于坚两腿发软,随着那音乐迈动,仿佛踏着舞步一般,他悻悻地想:“他娘的,这女人也太浪了!这他娘的是我受用她呀还是她受用我?不成,我得换一个才行,”
心里想着,于坚便贼眼乱瞄起来,他忽然看到了正与奥米和西琳等人谈笑饮食的妙弋,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相当姣好迷人,相对于那些白种美女的人高马大,妙弋的身段无异要娇小玲珑许多,于坚双眼不由一亮:“这样的女人才好征服!”
一时之间,他没注意妙弋的穿着与游戈在酒会中,专门等着单身男人临幸的酒女不同,便色迷心窃地凑了上去!
第796章 造化弄人
“姑娘……”
于坚凑过去叫了一声,妙弋一回头,他就有点清醒过来了。
的确是很俏丽的模样,但是眉眼五官却有一种汉人独有的精致,而此地的侍酒女郎并没有汉人,这时他才注意到对方的报装,不禁有些尴尬。其实他和妙弋是共组一个商队从沙洲过来的,不过一路上他并没有机会见到妙弋本人罢了。
于坚的尴尬完全落入了妙弋的眼中,妙弋兰心惠质,只是略微一想,就明白他为什么唤住自己了,不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扭过身去。于坚摸着鼻子尴尬地一笑,讪讪地就想走开。
一旁,哈里正一边吃着蛋糕,一边不失时机地向夏浔等西域商人灌输着贴木儿帝国必胜的信念,于坚讪讪地正要走开,一转眼间,目光恰巧从他们身上掠过,只这一眼,他就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于坚不由一呆,在这儿,他本不可能遇上这个人的呀。
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于坚下意识地走近了一步,仔细再看,恰好这时夏浔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目光从哈里脸上挪回来,两人视线一碰,于坚顿时大吃一惊,一声怪叫,竟然“噔噔噔”连退三步,一时骇得魂不附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在这儿?”
夏浔位高爵重,乃是大明的极重要人物,如今乍然出现在敌营,这本就是不可思议之事,更何况做为设计陷害他的人,于坚还有些作贼心虚,乍然看见夏浔,于坚哪里还沉得住气,不由自主便发出一声惊呼,他这一叫,登时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夏浔并不知道于坚陷害自己,却知道他随着那个叫做拓拔明德的商人一起到了西域。方才看见拓拔明德的时候,夏浔就有了警觉,不过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并未发现于坚的身影。这酒会上,有带着女伴的,有带着通译的,带着管事的也有,却并不多,所以夏浔就放下心来,以为拓拔明德没有把于坚带来。
却不想此刻两人撞个正着,偏偏于坚还因为沉不住气而叫出声来,一下子让两人成为周围人的焦点,夏浔不由心中暗骂:“这等货色,做的什么锦衣卫,真是蠢到了极点!”
拓拔明德正跟另一个商人交谈,闻声回头,就见自己的管事胡七仿佛见了鬼似的瞪着那个叫夏浔的商人,不由眉头一蹙,问道:“胡七,怎么了?”
“我……我……”
于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远处的嬴战和妙弋见此情景,脸色都有些发白。
夏浔心中一紧,汗毛竖了起来,不等于坚继续结巴下去,夏浔已一个箭步蹿上前去,一把抻住了于坚的衣领,厉声喝道:“混帐东西,是你?”
“啊?我……我……”
于坚更晕了,两只眼睛茫然地看着一脸愤怒的夏浔,心中只想:“他为什么这么愤怒?难道……他知道是我出卖他了?”
刚想到这儿,夏浔已一个耳光抽了下去,厉声骂道:“混帐东西!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终究还是叫老子逮住你了吧?你假扮可怜,入我门下,我看你人还机灵,又识些字,好心收留你、重用你,你居然恩将仇报……”
拓拔明德快步走过来,阻拦道:“夏先生,请住手,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我的管事胡七,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夏浔一听嗓门更大,手下抽得更狠了:“什么?胡七?你什么时候又改名叫胡七了?当初央求老子收留你的时候,你不是叫于坚的么?你个混帐东西,勾搭老子府上做针线活的贾姨,搞大了她的肚子,又恐事机败露,卷了老子的钱一走了之,你个恩将仇报的东西……”
夏浔的手劲奇大,这时虽有意留了力道,几巴掌下去,还是抽得于坚两颊赤肿,成了猪头。旁边不少人懂得汉语,听夏浔说罢,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于坚,一些听不懂他们在争吵什么的人,则在低声向别人询问。
拓拔明德听了这等狗皮倒灶的事儿不觉也皱了皱眉,方才不等酒会开始,于坚就迫不及待地领了酒女离开,之前是向他禀报过的,对这样的色中饿鬼拓拔明德也有点鄙夷,这时一听夏浔的话,登时信了个十成十。
从夏浔所骂的话语,再联系胡七对自己说过的来历揣测,想来这个胡七是在家乡欠了赌债,逃到关外先投靠了这个夏浔,结果又因为勾搭了夏浔府上的针线婆子,不得不卷带家主的财产逃跑,此人滥赌、好色、贪财、不义……,这个人还真是……
拓拔明德厌恶地看了于坚一眼,真想一脚把他踢出去,却因为这人留着还有用处,不得不保他下来,忙劝解道:“竟有这样的事么?啊!夏先生,请息怒,请息怒,这是阿格斯先生的宴会,惊动了其他客人,这样很不好,请你先放开他再说。”
夏浔连打带骂的时候,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于坚,他相信自己用目光和语言的这些示意,已经足够让于坚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和身份,而通过自己急智所编的这个理由,两相配合,也足以掩饰于坚方才的失态了,所以拓拔明德一劝,他便顺势松了手。
“夏先生,这个胡七……于坚……”
拓拔明德也不知道哪个名字才是这个败类的真实姓名了,或者都是假的?谁知道呢。
拓拔明德耸耸肩膀,道:“现在,他是我的仆人,有什么事,我这做主人的都该替他承担才是,如果需要赔偿的话,夏先生……”
夏浔余怒未息地摆手道:“拓拔先生,我不差那几个钱,只是看到这个无耻的东西,实在有些生气。这个人品性不佳,我看拓拔先生你还是小心着好,咱们做生意的,手下人笨一些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忠诚、本份!”
“是是是……”
拓拔明德连声答应着,有些尴尬地胡诌道:“唔,只不过他帮过我的大忙,在我手下做事时也还算听话,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能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不过夏先生的忠告,我会记在心里的!”说完狠狠瞪了于坚一眼,斥道:“滚出去!”
于坚捂着赤肿的脸颊,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远处,索牙儿哈和阿格斯等人已经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正有些不悦地看着这里,阿格斯的管事哈尔帕格斯快步走过来,询问清楚事情经过后,有些不悦地道:“今天是阿格斯先生的生日宴会,还有尊贵的索牙儿哈将军在场,这些下人不规矩的事,我希望诸位先生可以私下里解决,否则,你们将成为这里不受欢迎的客人!”
一场风波平息了,为了缓和气氛,在阿格斯的提议下,侧厢的乐师奏起了舞曲,一对对舞伴纷纷进入舞池,翩跹起舞。不会跳舞的人让到两厢坐下,哈里带着他的黑美人奥米走过来,坐在夏浔身边,好奇地向他询问事情经过,当他夏浔说明白“整件事情的始末”之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于坚捂着脸逃到室外,头脑微微清醒了些,这时已经能够猜到夏浔出现在这儿的大致原因了。
以他估计,应该是因为他泄露了夏浔的行踪,致使夏浔受到贴木儿帝队的袭击,然后落荒而逃,在大漠里不择道路,最终竟莫名奇妙地逃到了这里。只是……,做为贴木儿帝国必欲杀之而后快的人,他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贴木儿帝国权贵们的座上客,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于坚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费尽心机,又献了这么大的一功,也只是做了拓拔明德身边一个小跑腿啊,他怎么就能够……,难怪他的名声那么响亮,我锦衣卫这位前辈,还真是了得呀!”想到最后,于坚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可是再往下想想,他又不禁苦笑起来。
他们锦衣卫和辅国公杨旭已势不两立,纪大人费尽心机也整不死杨旭。而眼下呢,他只要说一句话,只要他返回舞会,当面指证,马上就能置杨旭于死地。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他永远也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这样大的能力,可是他居然不能去做,还得配合夏浔,陪他作戏,帮他遮掩!
于坚仇视杨旭,不假;只要给他机会,他绝不会犹豫给杨旭一刀,这也不假;但是现在的情况却非常特殊: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固然可以被他利用,成为自己杀人的刀,可是却也难保不会削到他自己的脖子上来。
他此前对拓拔明德所介绍的身份,只是一个百户官的亲戚,所以他并未见过辅国公,如今要指证夏浔,他就得亮明自己的身份。可是于坚虽然仇视杨旭,但那只是官场派系之间的争斗,如果有可能,他当然也不介意利用外敌的力量除去自己的政敌,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投奔外敌。
从骨子里来说,于坚还是很有一点大国沙文主义的,在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