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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指挥心头一寒,便迟疑起来:“这……,卑职严密缉察,只要发现一人踪迹,就断不会叫他们跑掉。”
夏浔哼了一声,扭头看向摩罗。
这时小樱已把夏浔的话对摩罗说了一遍,摩罗道:“本来有个活口的,国公的那位侍卫臂上中了一刀,气恼之下,一脚把那刺客给踢死了。不过,也无需活口了,看这些人所用的武器和他们相貌,必是乌伤网罗来的杀手,这大明天下,除了他,还有人想置我于死地么?”
小樱对夏浔说了一遍,夏浔重重一点头,道:“这件事我们会查,只要抓到真凭实据,我们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夏浔说完,扭头对徐指挥道:“摩罗大人怀疑这些人是帖木儿国使节乌伤指使而来,你们立即派人去灵谷寺,看看乌伤的人是否有不曾宿在寺中的。切记,未得实据之前,不得对他们无礼!”
“卑职遵命!卑职亲自去!”
徐指挥抱拳答应一声,急急出了船舱。
夏浔又好言安抚了摩罗一番。
摩罗一则有求于大明,二则前两日刚刚跟乌伤干过一架,那一仗他占了便宜,此番刺客夜袭,他早就认定了是乌伤的人干的,这仇早在赴大明之前就结下了,却与大明无关,因此毫无见责之意,只是咬牙切齿地要求大明严惩乌伤,否则他就带人杀上灵谷寺,亲手替惨死的自己人报仇。
夏浔把摩罗一扯,拉到一边,小声道:“摩罗大人,你好糊涂!乌伤与你之仇,源于沙哈鲁与哈里王子之争,这可不是个人私仇。试想,就算乌伤把你们都杀光了,能对贵国时局有任何影响么?那他为什么想要杀你?”
摩罗眨眨眼,似乎回过了味儿来,讷讷问道:“国公之意是……”
夏浔语重心长地道:“摩罗大人,对我大明皇帝陛下来说,贵国是哈里殿下称王还是沙哈鲁称王,都没有一点关系,只要他肯向我大明臣服。如果沙哈鲁把你们杀光,那我大明该与谁来谈判呢?难道我大明会舍沙哈鲁的使节于不顾,千万里之遥,再遣使节去与哈里王子交往?”
摩罗听了轻轻啊了一声,明白了点什么。
夏浔又道:“可是,他们要达到这一目的,前提是得把你们杀光。很显然,乌伤人生地不熟的,并不知道我今晚会接受你的宴请,因此带了许多侍卫登船。他对船上武力估计不足,这才铩羽而归。如今他既没有杀了你摩罗大人,等皇上回京,在陛下面前,将对谁更有利?”
“唔……”
“嘿嘿,摩罗大人呐,前日在会同馆,你们动手在先,可是有些理屈的,我本来还在为你担心,一旦皇上回京,闻听此事心中恼怒,会舍你而就乌伤。如今,乌伤算是帮了你的一个大忙了,就算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是乌伤干的,只要摩罗大人你一口咬定就是他乌伤下的手,你想想……”
小樱轻轻瞟了夏浔一眼,心道:“这家伙又在骗人了。”
小樱的神志这时已完全清醒过来,她渐渐忆起了昏迷以前的种种情形,她记得自己卡在窗上钻不出去时,似乎舱中闯进了刺客,还用汉语大呼了一声‘找到正主了!’据此判断,恐怕那些刺客根本就是冲着夏浔来的,结果夏浔轻轻一推就……
小樱夏浔的话对摩罗一说,摩罗果然转怒为喜。他本来就认定了刺客是乌伤派来的人,现在更是不管是与不是,都王八咬手指,死也不松口了。
这时一艘大船挑灯划来,到了画舫旁边还未停稳,船头人便放声大呼:“太子问:刺客行凶,可曾伤了辅国公和摩罗大人?”
夏浔在舱中听到,对摩罗道:“失陪,我去见见来人。”
“唔唔!”
摩罗揪着大胡子,一双贼眼乱转,正在琢磨那些刺客身上没有任何标识,要不要塞点帖木儿国特有的东西到死者身上去,以咬死他们的身份,因此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道:“国公有事尽管忙,不必理会在下。”
夏浔走出几步,回头瞄了一眼影子似的跟来的小樱,说道:“你刚醒来,还不太舒适,先休息一下吧,我去见太ZG的人,就不用陪着了。”
小樱“哦”了一声,站住脚步,瞄着夏浔背影,幽幽地想:“难为他一个国公,还挺知道疼人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原来看他,百般的不顺,如今一旦结了情意,却是瞧哪儿都好了。
夏浔出了船舱,走到前面甲板上,正在船上勘查盘问的应天府巡检们已经搭了踏板,接那船上人过来。
那船上的人年约三旬,白面无须,头戴一顶圆顶乌檐帽儿,身穿一件天青色曳撒,脚下是一双白帮青缎面的皂靴,手中提一盏红灯笼,却是一副太监的打扮。
应天府推官张恕尘抢前一步道:“辅国公爷在此,是哪位公公到了?”
那太监把灯笼挑了挑,瞧见夏浔穿一件不大合体的袍子,头发用一根簪子束着,发髻松散,十分狼狈,却被几位身穿官袍的大老爷捧在中间,晓得这位就是国公爷,连忙施了一礼,说道:“奴婢,见过国公爷。太子听说国公与帖木儿国使节遇刺,大为震惊,叫奴婢带了太医来,瞧瞧可伤着了国公爷的身子,那位帖木儿国使节可安然无恙。”
夏浔欠身道:“承蒙太子动问,臣幸而无事,帖木儿国使者摩罗也未受伤害。不过船上有些侍卫武士伤亡,尚未找到郎中,可否劳太ZG御医代为诊治?”
太ZG的御医虽也倨傲,可这派头得分在谁面前,在一位国公面前,他们是绝不敢拿腔作调的,两个太医答应一声,就带了挎药箱的徒弟,由张推官领进了大厅。
甲板上只剩下太ZG的内侍内监一、应天府判官叶之璇和夏浔三个人,环伺于周围的,就只他们三方的手下,并无摩罗的人在,夏浔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判官大人!”
夏浔沉声一喝,把叶之璇吓了一跳,方才这位国公爷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脸色大变,这语气可着实不善。
叶判官赶紧提着小心答应一声,凑到夏浔面前,夏浔脸色凝重地道:“公公,你可一旁听着,将我二人对答,回奏太子!”
太子身边侍候的人何等机警,心知必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古怪秘密,当下只是欠了欠身,踏前一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并不多说一句。
夏浔扶住船舷,向外面看了一眼,这时画舫周围停着许多大船小船,打捞水中尸体,搜索有无跃落水中尚未来得及逃走的刺客,因此水面上照得火光无数,比晚霞照耀下还要灿烂。
夏浔缓缓转过身,沉声道:“刺客登船之前,船上已有多人中毒,就连本国公也着了他们的道儿!若非如此,他们也未必就能伤得了我!”
夏浔说着,缓缓袒开衣袍,灯光下,只见他赤L着胸膛,自肩骨直到腹上,密密裹着帛带,隐隐还渗出血迹,也不知道这伤口到底有多长。
夏浔叫他二人看了个清楚,又系起衣带,说道:“情急之下,本国公只好跳河求生,不想一跃进水去,受那湖水一激,竟然恢复了气力。此刻想来,他们用的应该是蒙汗药一类的东西,也只有这样的毒药,才能混入茶酒而不为人察觉。叶判官,你明白本国公的意思?”
叶判官神色严峻地道:“是,下官明白!这船上有刺客同党,如果这刺客真是乌伤使者所遣,那这内J应该是被他收买的摩罗身边的人了!”
夏浔嘿了一声,淡淡地道:“舱中那些话,不过是我在外使面前,不想失了朝廷体面才说的假话罢了。本国公中了毒,无力反抗,只得逃闪,那砍了本国公一刀的刺客在下手前曾大喊一声:‘找到正主了!’而且……他说的是汉话!这回,你明白本国公的意思了么?”
叶判官一身燥热,额头汗出如浆,滚滚而落,他咽了口唾沫,才艰涩地道:“下官……明白了。”
夏浔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不用怕,我不会难为你们。这桩案子,你们管不了,也只有锦衣卫和东厂才能查得下去。回去告诉你们府尹大人,据实上奏吧!”!。
第917章 何以成英雄?
“是,是是……”
叶判官神情不安,只是点头。公公一旁听得清楚,情知此事干系重大,不由也露出紧张神色。
夏浔对一道:“太子正在等候消息,公公早些回去吧,就说杨旭无恙,摩罗使者同样无恙。”
一答应一声,转身便上踏板,那两个带来的太医也顾不得了。
夏浔不理叶判官,转身回了船舱,还未说话,就见礼部侍郎孟浮生迈着太空步从一条过道里走出来,茫然问道:“酒席……散了么?”
但凡听得懂他这句话的,都一齐扭过头,怪异地看着他,看得孟浮生反觉得好生奇怪。
夏浔走出船舱的时候,小樱嫌舱中纷杂,便想找个清静地方歇息一下,可她不识得这船上结构,唯一能想起来的,就只有方才换衣服的那间舱房,便循着来路往回走去,船上的人各忙各的,倒也无人拦她。小樱走到那处舱房前,就听舱房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是费贺炜的声音,小樱不觉停住脚步,心道:“原来他们在此歇息,我倒不便进去了。”
小樱略一踌躇,正想返回大厅,就听费贺炜道:“唉,你说那小樱姑娘……,哎哟,轻着点儿。”
小樱听他提起自己名字,立即停住了脚步。两人在房中说话,声音并不大,只是这门已四分五裂,隔不了声音。小樱悄悄靠近了些,就听费贺炜道:“老大,你轻着些绑啊,我背上这一刀挨得可不轻。”
辛雷不耐烦地道:“少废话。要不是伤在背上,老子才懒得理你。我腿上中了一箭,还不是自己裹的伤。”
费贺炜疼得“丝丝”吸气,果然不敢废话了。便又聊起了小樱:“老大,你说这位小樱姑娘跟咱们国公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不是叫乌兰图娅么,现在化名谢沐雯,这小樱的名字从何而来?似乎……在瓦剌时,大人就是这么称呼她的。”
辛雷“哼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费贺炜便笑道:“老大这副德性。定然是知道内情了?”
辛雷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费贺炜干笑道:“好奇嘛,再说,如果这位小樱姑娘真是咱们国公爷相中的如夫人,赶紧拍拍她的马P呗。”
小樱听见拍马P三个字,不由想起刚才逃命时在窗前挨得那一巴掌,脸上顿时发烫,心口也怦怦地跳起来。她心虚地左右看看,幸好没人。
舱中,辛雷打了个哈哈,说道:“那你就不用想了,我跟你说,今儿可不是咱们国公爷头一回遇刺,我听戴头儿说过,咱们国公爷任辽东总督的时候。就有人想行刺他。不过那回不是一伙刺客,而是一个,还是个小丫头。她扮了侍女接近国公,那侍女就叫小樱。后来不知怎地暴露了身份,国公却未杀她,反而放她离开了。要是这个小樱就是辽东那个小樱……,嘿嘿,这可不是亲家,而是冤家了!”
费贺炜道:“老大,你别看我人粗。心可不粗,我瞅着国公爷跟小樱姑娘,可不像是冤家。就算以前是冤家,不是还有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老话呢么。”
辛雷不Y不阳地只是笑,小樱听得心中五味杂陈、滋味难辨。就想离去了,却听费贺炜道:“咱别的不说。就说方才国公爷对小樱姑娘做的那事儿,你说都这样了,小樱姑娘不嫁咱们国公爷,还能跟了谁去?”
小樱听得心头一跳,马上又站住了身子:“他对我做的事?他对我做了什么?”
辛雷不以为然地道:“那又怎样?”
费贺炜怪叫道:“怎么样?方才她晕迷不醒的时候,我在门缝里看得真真儿的,国公爷又是亲她的嘴儿,又是摸她的乃子,这只有两口子才能干的事儿全都干了,不娶了她还能怎么着?”
辛雷嘿嘿笑道:“这事儿她本人可不知道!”
小樱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仿佛一块大红布,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我生死未明之际,他竟然如此对我!”
这时小樱才明白自己刚醒时为何觉得胸口有些异样,她羞愤难当,扭头就走,匆匆走出几步,脚下就像灌了铅,又缓缓慢下来:“不对!不可能!且不说那时船上到处是人,只以他身份,也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来。再说,如果他是这种人,在辽东时又岂会不为所动?”
可是辛雷和费贺炜绝不可能无中生有地败坏他们国公的名声啊,若说这事儿是真的,以杨旭的身份地位、品性为人,再加上当时船上的情形,又怎么可能乘人之危,做出这等人所不耻的事来。
小樱心中困惑难解,她一个姑娘家,纵然再如何泼辣的性,也不可能返身去问那两人。联想到自己当时溺水昏死,小樱灵光一闪,突然想到:“莫非……他是为了救我?”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一俟想通这个问题,小樱不禁又羞又愤:“这个混蛋,用什么法子不好,为何偏用这般羞人的法子?”
难怪小樱羞愤,也难怪费贺炜误解,因为夏浔自以为高明且唯一的,古人大概根本没有听过见过的这溺水救助的法子,其实古代早已有之。汉代张仲景的医书中就提到过对溺水或自缢者按压胸腹刺激心脏实施抢救的办法。
到了唐代,孙思邈又增加了用竹筒进行人工呼吸的方法,古代民间救治溺水者的土办法更是层出不穷,比如把人双腿架在肩上,大头冲下倒背在身后,飞快地向前奔跑,又或者把溺水者腹部担在肩上扛着奔跑,还有把人腹部朝下搭在牛脊、马背上,一旁有人扶着,挥鞭驱赶牛马等等……
草原上的人虽然大多不习水性,不过他们聚居地区也有大河,偶尔也有失足溺水的,千百年下来,也摸索出了一些急救方法,小樱隐约也知道一些类似的手段,只是因为草原上溺水的机会毕竟太少,所以这时才想到。
可古代男女大防重要的很,年轻异性之间不宜使用按摩和人工呼吸,就算用竹筒吹气都不合适,有这么多的法子不用,偏偏……,难怪小樱、费贺炜等人会觉得他居心不良了。
知道夏浔是为了救她,小樱倒不再生气了:“大概……他是情急之下,顾不了许式吧。”
小樱这样安慰自己,可是一想到夏浔用这样羞人的办法,却不注意保密,居然叫那姓费的混蛋偷看了去,不禁又恨得牙根痒痒:“笨蛋家伙,你叫我以后怎么见人嘛……”
小樱嗔骂一句,红晕满颊。
翌日一早,陈瑛到了都察院,听人绘声绘色地说起昨晚发生在玄武湖的刺杀案,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他心不在焉地处理了几桩公事,窥个机会,跟黄真和俞士吉两个副手打声招呼,便离开了都察院,一出去便打马如飞,直奔汉王府。
汉王府里,朱高煦立于石榴树下,负手望天。
孙陆跪在地上,衣衫破烂,头上脸上俱是累累鞭痕,血R模糊,旁边扔着一条抽断了的皮鞭。
朱高煦恨极了,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妙计,毁在这个废物手上,夏浔现在依旧活蹦乱跳的,真是要把人活活气死。
他却不知,不要说夏浔业已在他动手前发现了蛛丝马迹,就算事先毫无察觉,他也杀不了夏浔。他所倚为长城的那些好汉,习惯的是堂堂正正的打打杀杀,根本不擅长偷袭暗杀那一套。自投效朱高煦以来,朱高煦也是以军法治理他们,根本不曾在匿踪潜伏、暗杀行刺方面进行过培养。叫这么一群人去刺杀一个老谋深算的特务头子,能成功么。
“殿下,殿下,嗯?”
陈瑛兴冲冲地闯进来,一眼瞧见地上跪着个人,定睛一看,认得是朱高煦身边的心腹侍卫孙陆,便没了戒心,且不去理朱高煦为何如此教训孙陆,开口便道:“殿下,您听说了么,昨夜辅国公在玄武湖被人行刺,险些死掉。哈哈,太子籍故不用殿下,推了他的心腹上去,结果却栽了一个更大的跟头……”
陈瑛说到一半,见朱高煦脸色Y沉沉的,毫无欢喜的模样,不由为之一怔。他仔细看看朱高煦脸色,再看看跪在一旁血人儿一般的孙陆,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陈瑛脸色一变,失声叫道:“殿下,昨夜那刺客……,那刺客……,不是殿下您派去的吧?”
朱高煦心中正恼,见他大惊小怪的样子,便不耐烦地横了他一眼,沉声道:“正是本王,怎么啦?”
“怎么啦?”陈瑛气得脸色铁青,哆嗦着道:“刺杀一位国公,这是多么大的事,殿下您怎么就不跟老臣商量商量呢?”
朱高煦恼羞成怒地喝道:“跟你商量什么?你除了叫孤王忍耐,还会说什么?到底是你辅佐本王,还是本王辅佐你,难道本王做什么事,还须一一征得你的同意?不知所谓!”
陈瑛被朱高煦一吼,呆若木J地站在那儿,脸色一阵惨白,既而一阵紫黑,接着又转为铁青,那变脸神功令人叹为观止。陈瑛的脸色一连变了几变,突然疯了似的跳起来,暴怒大吼道:“你有勇无谋、刚愎自用、志大才疏、外阔内狭,能伸而不能屈,如此何以成英雄?”
第918章 亚父徒夸计策长
朱高煦被骂傻了。
人在碰到过于意外的情况时,难免会反应不过来。朱高煦从小到大,除了他爹就没一个人这么声色俱厉地骂过他,就连他爹也没把他骂得这么难堪。
朱高煦呆了半晌,才又惊又怒地道:“你……你竟敢骂我?”
跪在地上的孙陆也惊呆了,他仰起头,血色朦胧的一双眼睛敬畏地望着这位把汉王殿下骂得狗血喷头的陈部院:“好胆!真他妈的太男人了!”
“骂你?似你这般该骂,不骂你又骂哪个?”
陈瑛气得脑门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彻底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太子虽为太子,始终难获皇上宠爱,皇上有三子,三子之中,最爱者你,其次赵王,太子居末,这是太子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与你比拟的地方!
既为太子,便是国之储君,冬至祭天、夏至祭地、春秋祭祀宗庙,有大庆典,陛见群臣,太子莫不随从于帝侧。你想那太子体肥,且有足疾,连行跪拜礼都需要搀扶,简直废人一个,皇上如何看得上?皇上每见一次,便增一份厌恶,久积成怨,岂知皇上便不生易储之意?
上次皇上北征,凯旋之后,往右顺门去阅览百司奏犊,发现太子御案上的镇纸金狮被随意搁置于案侧,不小心碰一下就会掉到地上,便教训太子,说:‘天下虽安,不可忘危,故小事必谨,小不谨而积之,将至大患。小过必改,小不改而积之,将至大坏,皆置危之道也。’
不过是一方镇纸,真就摔了算是甚么?皇上小题大做,对太子之厌恶由此可见一斑。这不就是你的机会么?皇上靖难,屡次濒于危急,皆受你的救援,及至御极称帝,反立了你的长兄,皇上为此一直对你心怀歉疚,你该示之以能,怀之以柔,才能趁虚而入。
你不想想,皇上登基之后久不立太子,为何?满朝文武屡请立储,皇上迟迟不允,为何?周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率领各地藩王请立皇长子为太子,皇上依旧拖延,为何?皇上乾纲独断,坚毅果决,既然立太子,却不驱你离京,为何?
皇上北伐鞑靼,为何允你所请,携你同行,俟你一立战功,便允你所请,赐之以天策卫,你道皇上当真不明白这天策二字容易叫群臣百官做何遐想么?你在京里,出行居止,一应仪仗,规格已超过太子,横行街市,人人侧目,皇上最忌僭越之事,可解缙弹劾你,为何反受到皇上的责斥?
储君储君,何谓储君?皇上千秋万岁之后,继而当国者,才是储君。太子性情不为皇上所喜,才能不为皇上欣赏,且皇上春秋鼎盛,太子体虚多病,恐怕反要走在皇上前头,如此怎能为储?皇孙瞻基虽受皇上宠爱,毕竟年幼,乃是一童子。
事涉江山,千秋社稷,皇上安能不慎之又慎,如此种种,你还看不出来皇上是把你当成储君之储君么?你纵然等不及,欲图大位,也该如放纸鸢,松驰有道,不可引起皇上的戒心,不可惹得皇上生厌。须知过犹不及呀,可你呢?你有天策卫在手,便想效仿李世民么?
李世民把李渊的嫡子、嫡孙杀个精光,李渊这江山纵是不想给他,还能给谁,可你呢?皇上尚未下定易储的决心,而且朝中尚有三皇子赵王在、且有皇太孙瞻基在,非得立你为储么?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如今解缙被贬,太子遭劾,我们宜当收敛,徐图缓进,谋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你急的什么?”
陈瑛扭曲着脸庞,唾沫星子喷得朱高煦一脸都是,简直失礼已极,可这番话却把个朱高煦给骂醒了,朱高煦追悔莫及地道:“部院大人,小王知错了。我……我如今该怎么办?”
陈瑛惨笑一声,道:“还能怎么办?殿下您英明神武,又何须问计与瑛呢。老臣告辞!”
陈瑛向朱高煦拱一拱手,返身便走。朱高煦急道:“部院大人,陈大人……”
陈瑛充耳不闻,只是疾走,朱高煦追了两步,定在那里,气得额头绷起一道道蚯蚓似的青筋。
不一时出得汉王府,陈瑛面色Y沉,走过去自侍卫手中接过马缰,一脚踩进马镫,扳鞍欲上时,终于忍不住仰天一声长叹:“君王不解据南阳,亚父徒夸计策长。想我陈瑛精明一时,却错跟了汉王这个匹夫,嘿!只怕我这下场,要连范增都不如了……”
夏浔府上,人来人往。
探视的人群一拨接着一拨,夏浔躺在床上,比平时还忙,不住地接受慰问,收受礼物。大家都很体谅他,一见他被包得粽子似的,便会吓一大跳,然后赶紧就关切地叫他不要说话。
夏浔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指指胸口,向人展示他木乃伊般的身体,大家瞻仰遗容一般围着他。随后,坐在一旁的太ZG御医文傲先生就会用他那饱含深情的磁性嗓音,仿佛赵老师配音《动物世界》似的,声情并茂地给大家进行一番解说。
文傲是太医院院正文缔的亲兄弟,文缔是皇帝和皇后的首席御用医士,他的兄弟文傲就被拨给了太子。文傲倒没有夸大其辞,夏浔的伤的确很险。在他这等医术高明的人眼中,是没有什么外伤能够瞒过他们的,伤是自刺还是他伤,伤势是轻还是重,他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夏浔身上的伤的的确确是被人当面一刀疾劈下来所致,这一点不止从他的伤口上可以看出来,他那身干净俐落一刀划破的内外几重衣衫也足以为证,不过那衣服已被应天府当作证物带走,随后转交给了锦衣卫。
夏浔的伤不重,而是险,锁骨处再重一分,就会削断骨头,胸口再深一分,就能伤到内脏,腹部若入一寸,就是个开膛破肚的下场,不可谓不凶险,他幸而不死,当真是侥天之幸。
不过,既然伤势不重,为何包裹成这副德性?
文太医也没有办法,因为这是杨府几位夫人的要求。杨家有三位诰命夫人呢,尤其是茗儿,那可是当今皇上的小姨子,太子爷的亲姨娘,她们心疼丈夫,如临大敌的非要文太医妥善再妥善、慎重再慎重地照顾相公,文太医没有办法,只好把夏浔裹起来。
这一下,杨家几位夫人都满意了,都觉得这位文太医真的很重视辅国公的伤势,对他也极其的客气。说起来,这位文傲文太医算是非常懂得病患及其家属心理了。
文太医跟复读机似的一遍遍地重复夏浔的伤势,说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把登门探望的大官小官都应付走了,急忙告罪一声下去休息,夏浔也累极了,应付客人实在比受了伤还辛苦,你话说的虽少,可人家说话你得认真倾听吧,你得一直很专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吧?人家说得那么动容、那么深情,你得拍拍对方的手,还得用眼神和表情,努力做出一副感动和欣慰的表情吧?所以,影帝先生真的累了。
可他刚喘一口大气,还没合眼,徐姜就鬼鬼祟祟地钻了进来:“国公爷!”
夏浔有气无力地道:“唔,啥事儿?”
徐姜道:“国公爷,刚刚收到消息,郑和公公回来了!”
“哦?”
夏浔精神大振,屈指算来,郑和这趟下南洋,有两年功夫了吧,一直音讯皆无的,想不到今天终于回来了。
夏浔欣然道:“朝廷已经知道了么?”
徐姜道:“还没有,咱们在海上有船,常常跑来跑去,比官府速度还快。郑公公还没到福州,咱们就知道信儿了,所以立即传了回来!听说郑公公回来,随船有许多番邦的君主遣使来贡。”
夏浔轻轻拍着大腿,呵呵笑道:“好,好!郑公公平安归来,大喜事啊,又有各国使节齐集京城,看来皇上在北京是待不下去的,一俟得到消息,皇上必定启程返京。”
夏浔想了想,又问:“那些人依旧留在原来的地方?”
徐姜笑道:“不错,看样子,这些亡命之徒并不擅长匿踪潜伏、行刺探听之道!干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居然还留在原来的居处,不知道分散转移,换个地方。”
夏浔点了点头,道:“锦衣卫的人还在盯着他们?他们没有发现你们吧?”
徐姜道:“没有,我们很小心。”
夏浔点了点头,道:“很好,我们不需要做的太多,只需听着、看着,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不叫事情脱出咱们的掌控就好。告诉陈东一声,东厂那边也不要管,凡事莫C手,过犹不及!”
徐姜担心地道:“可是,这事儿真能指望锦衣卫么?”
夏浔笑了笑道:“你放心,咱们只需要帮他准备好材料就行,纪纲……是个好厨子!”
言犹未了,小樱突兀地出现在门口……
第919章 辅国公的米筛子
徐姜离开房间后,夏浔又想歇歇,眼睛将合未合的时候,小樱又出现在门口。
夏浔轻轻叹了口气:“瞅这样子,是别想睡了。”
好辛苦地回来,结果刚一进门,他瞧见自己就叹气,这是什么意思?
小樱把腰一叉,摆出一副大茶壶造型,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凶巴巴地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小樱现在每次一见到他,就有种克制不住的冲动,想要问清楚那天晚上他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可她也知道这话题是绝对不能问出来的。没法问就只能想,费贺炜那一句:“亲了她的嘴儿,揉了她的乃子,”在小樱心中可不知已衍化出了多少种场面,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得耳热眼饧、心猿意马。
不知不觉,她面对夏浔时,神气就变了,那轻嗔薄怒的神态不是真个刁蛮,倒像九分是在撒娇。只是夏浔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有点装疯卖傻的意思,惹得小樱越看越有气。
夏浔连忙换上一副笑模样,道:“哪有,只是刚刚说的口干,喘口气而已。”
小樱明知他口是心非,却也清楚他叹气并非冲着自己,这脾气发的没有道理,便只哼了一声,往旁边一闪,道:“摩罗要见你!”
小樱如今是夏浔的私人翻译,在京期间就住在夏浔府上。
帖木儿国事情未了,她尤其繁忙。应天府也好、锦衣卫也好,要查此案就得跟与帖木儿国两支使节队伍打交道,都少不了她。虽说礼部已经找到一个会说突厥话的人,可毕竟只有一个,不敷使用,小樱跟着里里外外的忙碌。也难得歇得下来。此刻她刚回来,却是把摩罗一块儿带回来了。
“快快有请!”
未几,摩罗翘着大胡子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一见夏浔便发牢S:“国公,你叫摩罗等你消息,摩罗便安抚手下并不去寻乌伤的麻烦。可是如今都过了好几天了,乌伤一班人依旧好端端地住在灵谷寺,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连国公您都遭了他们的毒手,为何还不把他们抓起来?”
夏浔请他坐下,笑眯眯地道:“摩罗大人,稍安勿躁。皇上还没回来呢。皇上心意未明,我们做臣子的,怎好轻举妄动呢?再者说,你来大明,是代表哈里殿下向皇上称臣纳贡的,目的呢,则是求取大明的支持。不过你也明白,大明是不可能发兵万里。直接C手贵国内战的。
要皇上承认哈里殿下却也不难,在西域我大明与贵国势力接壤地区,相互协调配合也不难。可是我从乌伤使者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现在贵国王子与王孙之争中,你们的形势可是不大妙啊。如今在军事上,沙哈鲁王子渐渐占据了上风,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摩罗迟疑道:“这……”
夏浔微微一笑,道:“哈里殿下占据撒马尔罕,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软肋。占据这里。他才有资格与皇太孙抗衡,可是也恰恰因为占据了这里,他就像背上了一个笨重的壳,不能轻易离开,从而让沙哈鲁占了先机。抢先占据了四方领土,同时他还因此成为众矢之的。迫使有野心的皇室成员纷纷与沙哈鲁合作。
如今,沙哈鲁的实力并不比哈里殿下弱,甚至尤有过之,你们从贵国来,赶到这儿最少半年时间,再赶回去至少又是半年时间。阁下可别忘了,我永乐皇帝自靖难起兵直到御极称帝,一共也不过四年时间。呵呵,一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了……”
摩罗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国公之意,是要舍我哈鲁殿下而取沙哈鲁了?”
“不!而是这样一来的话,我们若想给你们最大的帮助,就不能关闭面对沙哈鲁的门户!唯有和他们保持联系,才能最大限度地影响他们。如果哈里殿下在内战中获胜,自然皆大欢喜,如果失败……,有我大明施加压力,沙哈鲁也不敢太难为他。可要是与沙哈鲁彻底决裂的话,你想想……”
摩罗想了想,觉得自己好象钻进了这位大明国公的口袋了,可是夏浔一副苦心为他们打算的口气,理由也说得十分充份,实在挑不出毛病。尤其是:大明越是不肯放弃沙哈鲁,他们就越得争取大明在政治上的承认和配合,更加的不可表现出强硬态度,也只得咽了这口恶气。
夏浔本来的打算就是分而治之,使其双双依附大明,不过在态度上他更倾向于哈里苏丹,这一点却也不假,毕竟他对哈里苏丹比较熟悉,而对那位沙哈鲁王子全然不了解,不清楚他对大明的真实态度。不过,大明到底更倾向哪一方,这还要看皇帝的意思,而皇帝的态度,则取决于帖木儿帝国这两大势力谁向大明做出的让步更多。
不管如何,这个主动权算是掌握在大明手中了,除非帖木儿帝国横空出空,又出现一位盖世豪杰,如跛子帖木儿复生一般,把已经四分五裂的帖木儿大帝国重新统一起来,否则不管是谁登上帖木儿王国君主的宝座,都只能向大明拱手称臣!
摩罗气势汹汹而来,本来是诉苦、牢S加问罪的,被夏浔三绕两绕的,最后成了向他讨教该如何面对锦衣卫的侦讯,以及等皇帝回京后该如何争取大明皇帝陛下的支持。夏浔很巧妙地向他“透露”了一点讯息,包括皇帝陛下很快就要回京了,他可以早做准备等等。
自以为得到了独家新闻的摩罗心领神会地向夏浔告辞了,他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他始终觉得自己被这个狡诈的大明国公给算计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不虚此行,毕竟探到了许多乌伤所不知的独家机密。这趟就有没白来。
夏浔含笑道:“我有伤在身,就不远送了。小樱,替我送一下摩罗大人!”
经过一扰,没了睡意。目送小樱陪摩罗离开之后,夏浔便仰起头来,默默地想了一阵心事。同汉王的斗争,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一次如果成功,就能彻底击败汉王。让他再无争储的机会,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战。
别看他现在躺在床上养伤,似乎什么事儿都没干,实际上所有能够动用的力量,他都在紧张的部署当中。这场战斗,不是千军万马的战场厮杀,看不见明晃晃的刀枪。却比战阵更凶险百倍,一个细微的环节、布署在每个环节上的每一个人,一个可能的微小的失误,都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役的结局。
只要能想得到的,他都想到了,包括朱棣不想家丑外扬的心理,他都算计到了。所以他才授意摩罗一口咬死行刺者的目标是摩罗,行刺者就是乌伤。而另一边。掌握了真正秘密的皇帝看家犬纪纲,绝不会放过这个咬汉王一口的好机会。
如此一来,皇帝既不必担心事情闹大。酿成皇室丑闻,把脸丢到国外去,又可以从容地处理这件事。
目的可达,这就足够了,重要的是搞垮汉王,过程并不重要、理由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个:结果!
可是如果失败呢……
夏浔痴痴地想着,浑未发觉身边悄悄多了一个人。夏浔想的入神,直到那人在他身边轻轻坐下,他才醒过神来,然后他就嗅到一种淡淡的香气。
“在想什么?”
谢谢替他掠了掠稍显凌乱的头发,柔声问道。
夏浔笑道:“没想什么。累着了。唉!原以为受了伤,可以好好在家歇养。谁曾想,比任何时候都累。”
夏浔没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出来,他不希望家里人为他担心,他的娇妻美妾,几乎都与他共过患难,吃过许多的苦,他希望自己的女人多享点清福,而不要给她们增添无谓的烦恼,让她们替自己担惊受怕。
谢谢皱了皱鼻子,娇嗔道:“我们家的大老爷不是最能说么,这就嫌累了呀?就你辛苦,人家不辛苦么,小荻马上就要生了,西琳跟她差不了几天,紧接着就是梓祺和让娜,家里的事儿,现在都堆到夫人和我的身上了,就连一向粗枝大叶的颖姐,这回都不得不挑起许多担子。”
谢谢说着,脸上却有甜甜的笑意。杨家的地位已是高不可攀,家业兴旺,人口也兴旺,再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她如何不开心呢?她出身于名门之后,可是家门中落,自幼年时起,她就吃了太多的苦,她要用她稚嫩的肩膀挑起家门的重担,还要小心翼翼的不叫本该承担这一切的兄长知道她的秘密。
因为吃的苦多,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现在美好的一切,也格外的容易满足。
夏浔凝视着爱妻,看她噙着微笑,跟自己絮絮着家长里短,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心里也异常地满足快乐。能给妻儿富足安逸的生活,能让妻儿满足快乐,岂不正是为人夫、为人父最大的满足。
谢谢这话匣子一打开,可就没了完,说了好久,她才发现夏浔微笑着一直盯着她看,不由嗔道:“怎么这么瞧人家?”
夏浔笑道:“我在看你啊,当年那个慧黠机灵、智计百出的小丫头,如今已是一个温婉柔媚、风情万种的少妇喽。”
谢谢嘟起嘴来:“怎么,嫌人家老了?”
夏浔失笑道:“你才多大,就敢说老。少女有少女的美,少妇有少妇的妙啊。昔日灵秀慧黠、俏皮可爱,而今灵秀依旧,却多了些秀润妩媚的滋味,各有千秋。蔷薇和牡丹,你非要我选个高低上下,唔……这可不难为死我了么!”
谢谢“噗哧”一声乐了,伸出纤纤玉指,在他额头一点,嗔笑道:“你呀!本姑娘昔日天下,不知多少权贵达官、王孙公子,被我一张嘴耍得团团乱转,没想到,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