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暗中松了一口气,笑语盈盈道:“你这眼光,倒是比不少成名高手的眼光强多了。说着是简单,视而不见却更加简单,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对这视而不见!”
阿碧佯怒道:“亏你还笑得出来!做人最忘恩负义,也不见谁有你这么能笑。”
“最感恩戴德,也不见谁有你这么能哭。”阿朱道,“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我还不到七岁时就知道。”语速放缓道:“也不是说哭不好,而是对一般人哭没用。要哭,也要找一个值得去哭的对象。慕容老爷去逝时,我已经哭得死去活来。现在他活过来了,就不许我笑一笑!至于公子爷,缘份已尽,难道还要我和你抢?”
阿碧道:“一堆歪理,说不过你。就怕你比我还白费心思,虽然找到了值得去哭的对象,但哭得死去活来都没用。北方人是豪迈些,对女人却是更铁石心肠。”
阿朱羞红了脸道:“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放灯。但你显然是误会了,我与你不同,不会这么容易爱上一个人。最有好感也还是好感,别混淆在一起。”
“我不跟你争这个。”阿碧道,“我只想知道,这一战怎么转危为安?”
阿朱道:“慕容老爷只会比你更急,越急越糟糕,所以你还是先冷静下来再说。”
阿碧摇头道:“没时间唧唧歪歪,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想出更好的办法,否则我最怎么牺牲,也不过是早一两步与晚一两步之别。”
阿朱气恼道:“我就算有办法,也看不惯你这么痴情不悔。”
阿碧道:“我也可以说,这全是你的误会。我与你不同。”
阿朱狠狠地跺了跺脚,加重语气道:“好,好,好!我原本便有过不少次打算舍命陪君子。欠慕容家最多也还了。”
阿碧惊喜道:“你有办法了?”
阿朱道:“你这是当局者迷。不能以智取胜。难道还不能以力取胜么!只要南慕容父子不被劈成十块八块,你还怕你秦大哥想救会救不活?只看他想不想救。”
阿碧恍然道:“你是说。这一战南慕容必败,必死,关键在于怎么死?怎么保住最后那一丝命?”
阿朱道:“我可没这么说,谁胜谁败。不到最后谁知道!”
嘻嘻一笑道:“我这也只是学你,做好最坏的打算而已。”
阿碧歪着头斜视阿朱,半晌不见有半句话,盯着阿朱心里直发毛,终于忍不住,问她道:“你到底有什么话想说?直管直说。”
听她道:“我看你有什么瞒着我不想说,要不咱用一个秘密交换一个秘密。我先说。”
阿朱想了想,道:“这要看你那秘密值不值。”不是回答地回答了。
阿碧道:“我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你潜意识里很害怕萧峰看不起你侍婢的低贱身份,其实是你自己怕拉低了他的身份,侮辱了他的人格。所以自觉配不上他,只希望能死在他掌下,便心满意足。”
见阿朱目瞪口呆,阿碧更相信自己的推测,接着说道:“你别不信。秦大哥传你‘无极推山功’,而你自己刚才也说过,你很难爱上一个人。”
阿朱奇怪道:“这能有什么问题?”
阿碧道:“这不但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这说明,你一旦爱上一个人,有可能表现比我更投入!更痴情!更狂热!更不理性!更义无反顾!我虽然不比秦大哥这外人的眼光,似乎能看透人心,但自信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该不会看错,最错也八九不离十。”
阿朱像第一次认识一般看了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一阵,叹道:“阿碧,你变了!”
阿碧道:“我是变了,但你的变化更大。武功增强了自信,也增加了痴心妄想。”
“这不叫痴心妄想。”阿朱道:“有许多只是以前不敢想,尽量避开去想。不是想不到,而是不去想。”心想:“你面对慕容公子不也很自卑,比我更自卑。至少我知道,我也是一国郡主。虽然这并不怎么光荣,但与你一比,情况却好上百倍。”
阿碧道:“反正我的秘密已经说完了,该你说了。”
阿朱沉默了一会,道:“我要说是我比你多看了半部《天龙八部》,所以变化比你大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所以更不想推荐你看。”
阿碧想了想,问道:“《寻秦记》?”
阿朱道:“差不多,不过一是讲过去,一是讲未来。
叹了叹,道:“所以我很好奇,你好像也能看透未来,知道我主动死在他掌下。”
阿碧眼睛瞪得比阿朱刚才还大,语带惊恐道:“这又是秦朝写的?”连秦大哥都不喊了。
“我不怪他这么写,骗了我不少眼泪,骗得我比你还能哭,眼泪早就流干了,不管是该流还是不该流。”阿朱道,“你最好也别怪。”
阿碧喃喃道:“他怎么能这么写?”
阿朱道:“他没写错。不杀远比杀人难!什么不可杀?最后连自己也杀了。当然也可不杀,这多半得看咱自己怎么做人,再非看他怎么写。反正书是由人来写,写死后不是不可以又写活。老爷都可以装死这么多年,书里面有什么不可以!”
阿碧双掌遮目道:“我是看都不敢看。”
“我知道。”阿朱道,“所以不推荐你看,说都不想说。”
阿碧小声道:“但我很想看。”
“这我也知道。”阿朱道,“所以我最后还是说了,也使你更好奇了。不过这书不立文字,我只能说给你听。等你替老爷、公子办完那事,有空闲我再来说给你听。”
又说了一会,才挥泪告别。明知用不了多久还能再见,却像生离死别般。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
或者说不愿知道。
只能说,慕容复虽然得到阿碧的心,却也大伤阿碧的心。如果他没得到,反而不会有这么伤心。得到的越多,伤害也越大。阿碧对他越痴心才越伤心,这是自找,无人能化解。
阿朱一路变大变小,变这变那,玩得不亦乐乎,跑得飞快。
看着两边的树木飞退,怎么也不相信乌龟能爬得这么快?
“可惜,‘神行百变’的名号有左柔!”阿朱心道,“一个大好的江湖名号,就这么被浪费了。不然比‘神行百变’,谁能和我比!”
又想:“‘桃花仙子’一点都不差,将来退隐后就做个‘桃花岛主’,多救些人去岛上种桃树,逍遥在无边大海上,自由自在地多好!一人一天种一棵,一百人一天种一百棵,只一年便有三万六千五百棵……”
越想越兴奋。
原本有想过去大草原上放羊牧马,不再理江湖。现在再也不敢那么想。觉得那多半是往火坑里跳,只一个日久生情,与塞外胡人的关系拉近,便叫人身不由己,夹在中间难做人,矛盾不只是忠奸、上下、南北、胡汉、宋辽……
最好的办法是一统天下,偏又少不了战争,矛盾更大。
可要没这么多矛盾,怕也不会有这么丰富多彩的世界。
但认真一想:近百万辽军多半是用‘打草谷’来维持军饷,宋军亦常用‘打草谷’予以反击报复,将两国边境的穷苦百姓不当人,牛羊般论斤论两买卖……
年深日久下,积累有多大矛盾!可想而知。
如此国仇家恨,难道会比不得萧峰那一个隔了三十年还不忘的杀母之仇么!
想想便不难知道:生活最丰富多彩也掩藏不了其中的血泪,直接受害者何止百万,间接受害者何止千万,岂是某个人牺牲自己就可解决!
展现最悲壮都只一个人,一条命。
又或者,萧峰理该连杀母之仇都不放在心上,不报仇才算英雄好汉?
是好汉当然不必自杀,是英雄更不必自杀谢罪。
有那道理吗?
更没道理是学段誉对‘美女蛇’司空虹,以德报怨。而秦朝对众多美女送上门后的表现,似乎更没有道理。如果有道理,现在理该快当上爸爸了吧!
只说理,果然还是说不清!
法理最大,大不过人。
是人不可无情无义,无情未必真君子,多情未必是小人。
……
想到最后,有不少连自己都忘了。
当阿朱停下脚步的时候,正听见段誉和西夏文仪公主亲热的声音。
“喂!你俩未免也太开放了,这大白天的,就不知道忍一忍……”阿朱的话还没说完,段誉已经披上便衣挡住了视线。
“是阿朱妹妹呀!你又来干什么?”话一出口,段誉便知道说错了,可是已经收不回来!
看阿朱神色,似乎并没什么不快,段誉的心反而跳得更快,忙道歉道:“好妹妹,对不起!哥刚才心慌意乱,说错话了。”
阿朱摇头道:“没说错呀!这才叫心里话,不用装。”
段誉道:“不说这个了。你有什么话直管说,哥能帮忙的绝不推辞。”
阿朱道:“没什么,只是想请秦大哥帮忙炼几颗‘天王保命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