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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 八
雍合殿的一场交锋在皇帝还没有踏出殿门的时候,就被快马加鞭送到了竹殿,依沉络口谕跪在地上的江采衣倏然抬起头,望向竹殿幽幽延伸出去的阴绿小径。
草木带着湿气,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膝下的冰凉触感一直渗到了骨头里,眼睛里湿润寒凉。
皇上他,居然付出了那麽多代价。
江采衣只觉得手指连握起来的气力都没有,双手趴在冰凉的於是地砖上,降低了身体缓缓将额头抵在地上,任凭一旁的嘉宁怎麽叫唤,也不起身。
心头里泛起的感觉除了苦涩还是苦涩,堆在胸臆间,是让人哭喊不出来,搅得五脏六腑难受的酸楚。
她其实不太懂得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但她知道,以慕容家的胃口,能够如此乾净俐落的放了她,其代价绝对值得让皇上的头疼上一疼。
终究,终究,她让他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她这样一个居心叵测,为了复仇而来到他身边的女人,在他怀中汲取了那样多的温暖之後,又给他带来了那样多的麻烦。
这是头一次,江采衣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一刹那她不想复仇,就算江采茗死,就算宋依颜死,她的妹妹,她的母亲,也都不可能从幽冥之地回到她的身边。
如果这样,如果这样,她还要为他添这些麻烦麽?
这样想着,身体就一层一层的冷下去。
眼前的光影朦胧起来,竹叶上反射的日光凉津津的,足下初生的青草萌生出一点绿意,浅浅的足履声传来,草地上的露珠摇滚而落,有种缠绵柔和的银色。
陛下回来了,衣角犹然带着微微的血气,周福全招呼着众人张罗沐浴,另一队宫人则捧着锺鼎鱼贯而入竹殿,饭食的香气弥散在空气里。
茫然间,江采衣模模糊糊听到周福全凑过来小声交代,“娘娘,皇上一听御花园出事儿,拔脚就赶去雍合殿了,直到这会儿连膳都还没用过,娘娘心疼心疼皇上,快去服侍皇上用膳吧。”
说罢居然在她手里塞了一双筷子。
江采衣有些无措的看着手里的文犀乌金筷,她还跪在地上,皇帝已经进殿去了,这……
她咬着嘴巴,以跪地的姿势微微抬起头看去,沉络站在九枝梅花黄梨桌前,几个宫人围在帝王身边替他更衣。
宫女们彩袖殷勤,素手玉锺之间柔软轻折的来回。
一件一件的佩饰和外衫递上去,一件一件的旧衣换下来,清凉的竹骨撑上挂着云雾白的蝉翼纱,竹殿里映着朦胧清冽的绿,皆似化在春水中一般,远处太液池烟波纵横,连光线都透亮起来。
“过来。”沉络挥退了服侍的宫人,嘴里咬着一根极细的素色犀角琥珀发梳,长长的头发散散挽在肩头,从素锦纹路上轻缓流泻,最终用发梳别过固定住。
江采衣起身,拿着筷子起身走至桌前,然後又低头跪了下去,触目间是他衣袍的下摆。
他穿着常服,不同於正冠袍服的艳丽,仅仅是在衣袍一角绘着婉转苍劲的花影暗纹,衣是素色,花是素色,只有发泽乌黑优雅,顺着他坐下的动作而轻轻搭了几络在椅上。
沉络抽走她手里的筷子,定定放在桌上,“吃饭。”
江采衣粉唇蠕喏,声音比蚊蚋还低,“皇上……”
他眉角一挑,“先起来,吃饭。”
她有点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手足无措的等在长辈面前,直到皇帝轻笑一声,亲手盛了一碗鲜笋碧丝汤放到她跟前,江采衣才忙不迭的低头拿着勺子去舀,可是半途才反应过来,怎麽能让陛下给自己盛饭?手里的勺子就砰地一声掉在了桌上。
乱七八糟,狼狈不堪。
沉络扶着额头差点就笑出声来,殷红的指尖插入耳侧柔顺的黑发,三分无奈,三分怜爱的看着手边慌乱的少女。
“罢了,不说清楚,你怕是食不下咽,朕也没法好好吃饭。”沉络淡淡的说,於是江采衣赶紧从椅子上挪下地,规规矩矩的重新跪在皇帝身前。
“跪的近一点。”他吩咐。
江采衣讷讷,挪动双膝,一直到她的鼻尖都碰到他的膝盖了,才堪堪停下。
沉络垂眸看着她,漆黑发线间缀着几枚珍珠银钉,一弯清瓷色泽的耳朵透出鬓发,小小的柔软的仿佛风下低垂的芙蓉花苞一样柔嫩。
沉络微微顿了顿,才放柔声音她,“知道你错在哪里了麽?”
“臣妾大意被人陷害,给皇上添了许多麻烦,害的众位大人逼皇上……”眼眶热辣辣的,她几乎要说不下去,脑中就回忆起方才有人报来的消息────皇上赦免了那几个贪渎的死囚,还封了慕容云烈先锋将军!
指甲缩成拳头,刺进掌心的肉里。
已经送出去的军权要如何收回?
已经赦免的死囚该如何重新收监?
他的霸业,他的天下,居然因为她这麽一点事而将费如此周折!
发生事情不怪你,但事情发生之後呢?你就这麽乖乖的被慕容千凤和叶子衿逼在雍合殿?朕平时是怎麽教你的?”
“臣妾知道,臣妾知道……”江采衣嘴唇动了动,长跪倒地,连眼皮都不敢抬,“嘉甯已经带来陛下的剑,臣妾应该立刻奉杀所有人……”低低的声音含在嘴里,低低一字一句艰涩吐出,她缓缓闭上睫毛,背脊都在轻轻颤动。
“说得对。但你做了什麽?”
她做了什麽?
她哪里有脸回答?
嘉宁飞速取来了剑,她却眼睁睁看着一动不动,任凭消息扩散出宫,给足了慕容尚河和叶兆仑他们时间,一直等到尘埃落地,她都没有动过那柄剑一根指头。
江采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盯着帝王膝上的暗纹花影,将脑袋深深埋进浓重的阴影里。
“你有天子剑,六宫皆知,为什麽叶子衿还敢犯险招惹你?采衣,你最大的问题,就是让叶子衿看透了你不会要她的命!被人看透了就一定会被人操纵,叶子衿也在赌博,这一场赌局,她赢了。”
“……”江采衣双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把涌到口边的话吞了下去。道理她懂得,没错,没错,那时候,她只要多一点胆识、多一点狠心,分明就可以把这场惊涛骇浪的事情举重若轻的压下去,就不会搞到皇上几乎和慕容家撕破脸谈交易的程度,可是,可是……
“朕把你揽在身边,是想让你坐哪个位子,你不会不知道!拿着天子剑还镇不住六宫,以後谁能服你?就算朕把你硬拉上後位,你也要能自己坐稳!”
“陛下……”
“懂麽?!”他把筷子重重放在桌上,语调中骤然狠厉。
江采衣肩头狠狠震了一震,神色哀凉。
这里面种种利害关系她当然明白。
他一声声训诫并不严厉,听不出喜怒,甚至不是指责,可是她还是想哭,在这个人的面前,永远那麽那麽软弱呵。
“……懂。”时间抽丝剥茧一样一丝一丝的剥落,许久,小小的涩哑声音才传来,不用力分辨就几乎无法听清。
沉络淡淡扯动红唇,看着身前跪坐着的姑娘缩的更小,几乎将自己要将自己埋进眼前的地缝中去,好像一只北风中瑟缩抖颤的小雏鸟。
然後,他听到了她比方才更细弱十倍的声音。
“臣妾懂得,可是臣妾……做不到。”
做不到。
是的,她猜到,猜到害死楼清月的人约莫就是叶子衿,约莫也有慕容千凤一份儿,牵扯其中的人数也数不清。
她也清楚阴谋错乱间,必须快刀斩乱麻,将一切在事态爆发前了结乾净。
可她做不到。
所有事,终究是一个“猜”。
她不能肯定凶手一定是叶子衿,也不能肯定就是慕容千凤。这世上终究没有靠“猜”十拿九稳的事情,那麽,她又凭什麽夺取她们的性命?
仅凭臆测麽?
那样,她和宋依颜又有什麽不一样,和夺取玉儿性命的那些人又有什麽不一样?
她凭什麽充当审判者,去裁决他人的性命?
玉儿幼年时,她曾经带着苍白乖巧的妹妹一同踏秋,玉儿身体不好,那是姐妹俩很少有的一同出游的美妙时光。
秋色那麽纯粹,隔壁人家的低矮墙头伸出了一树小黄灯笼似的杏子,风吹的狠了,就落下一地。
江采衣至今还记得妹妹的手掌握在手里,那种软糯的触感,那样温暖那样柔软,至今刻骨铭心。
玉儿曾经羡慕的说────姐姐,杏子看起来好甜,玉儿想吃。
邻家的夫人扭头,从杏树下瞥来幽凉的一眼。
姐妹俩也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然而第二天,那株杏树上金黄的杏子却渺然无踪,似乎一夜之间被人给摘了个乾乾净净,隔壁人家的夫人就找上了都司府,说玉儿偷摘了她家的杏子。
江烨当时十分生气,宋依颜给那夫人柔柔的赔了礼之後,就罚玉儿去扫一地雨水後湿积的落叶。
玉儿那麽小,几乎是拖着巨大的扫帚,在薄薄的秋日里清理一地落了三尺、黄红交杂的厚厚落叶。
秋天的早晨清冽如同初冬,已经有薄薄的碎冰凝结在砖石上,玉儿身体不好,动一动就要咳嗽。
她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却偶然在雪芍的房间发现了整整一篮子金黄的鲜杏,江采茗跟在宋依颜身後笑闹,偶尔也从袖口里摸出一颗杏子吃。
她恨得嘴里发苦,一把抢过玉儿手里的扫帚就要冲去找宋依颜评理,却被玉儿的小手捉住,她的妹妹微笑着看她,眼睛里有着蓝天白云最纯洁乾净的神采。
“姐姐,”玉儿说,“不要去,她们的杏子或许也是巧合。”
“巧合?鬼才信那是巧合!”她的笑冷透,“宋依颜安了什麽心我会不知道?她八成是故意的!”
“但她也或许是无意的。”玉儿歪着脑袋看她,“姐姐,因为我被冤枉,就要去冤枉别人麽?”
“……”
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玉儿将柔嫩的小脸埋进了她的怀里,软软的一个小身子,塞满了她的手臂,“姐姐,玉儿被罚了也没甚麽,可是玉儿不愿意姐姐做错事。”小小的孩子咕哝,“如果姐姐真的错了,你一定很难过很难过的,玉儿不要你难过。”
“可是……”她的嗓子好堵,心疼的摸着玉儿软绵绵的绒发,“可是你受罚,别人看着,都会以为你有宵小途径,偷人家的东西。”
“那又怎样呢?”玉儿就轻轻笑了,那样清朗,“我知道我没有!”
────我知道我没有!
既然问心无愧,又何须在意他人目光?
品性德行是自己的,又不是长在别人身上!
受罚又如何?被邻家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又如何?────我知道我没有!
她的玉儿,最乾净的玉儿,最温柔的玉儿,水晶一样的玉儿。
玉儿的微笑她记得很清楚,黑曜石似的眼睛像晴天下的大海一样宽广阔达。
那是她的妹妹,留给她的最美好的回忆。
那是她的妹妹,留给她的最珍贵的东西。
是不是玉儿太美好太美好了,所以老天就要早早把她收走?
想起来,心口都是疼的,疼的几乎要断了呼吸。
所以,她做不到。
即使叶子衿和慕容千凤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就是真凶,她们毕竟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无辜的,夺她们的命,她做不到。
吸了一口凉凉的气息,竹殿气息微凉,外面雨过天晴色照的一室青翠,风过树叶有着细微的漱漱琳琅声,雨水的气味还未完全消散。
沉络并不发怒,睫毛轻轻翕动,漆黑琉璃一般的眼睛垂下看来,衣袖下摆一朵泼墨似辗转妩媚的深白色合欢随着他的动作伸展妖娆。
眼前的姑娘,死死跪在地上,下巴紧紧缩着,却又隐隐有倔强执拗,眼睛里含着的泪水在睫毛下隐匿,似闪非闪。
唇畔忽而失笑,沉络只觉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训斥也不是,说理也不是。
道理她都明白,但真的让她改,怕非一日之功。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罢了。
浅浅笑叹一声,他终究还是微微俯下身去,手指探入她因为流泪而湿润的颈侧,指腹温暖的绕到她後颈,温柔的抚摸,“起来吧。”
“可是,皇上……”江采衣声音里有丝犹豫,这麽大的事情,就这麽过去了?
她还有好多事情要问他,还有好多感谢没有说。
她想问问他,现在後悔行不行?这条命不要了行不行?把你放出去的军权收回来行不行────
骤然,修长的手指抓住她的手臂,就势往上一拉,江采衣跪久了的膝盖酸麻,足下就绊了一绊,被他拦腰揽至膝上。
沉络双臂展开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她的面容被藏入他颈侧温暖的,被黑发覆盖的颈窝,有碎发在肌肤与头发的界限之间细碎的垂了下来,“方才就想说这话……采衣,你受惊了。”
他偏过头,红唇柔软带笑,有着温暖的热度,触上了她後颈露出发丝的肌肤,就低低吻了下去。
似有一条热热的线直逼进跳动的脉搏,江采衣没有躲,反倒是依偎的更深了一点,浑身轻轻发着抖,揪住他肩部的衣衫,呼吸着发间淡雅的海棠香气,颈子後面是他温柔的吮噬。
他的手臂很紧,向来抱得她有点痛。
可是,心底却是很欢喜很柔软,翻涌着滚热的甜蜜。
心里念着他的名字,闭上了眼睛。
鼻尖深深的埋入了他的发间,脸颊磨蹭着帝王肩膀处银线疏疏绣的几枝毓秀花,心里远远的仿佛就吹来了一点春意。
窗外是雨过天青色的竹林,湿湿的雾轻薄如烟,夏日的风吹进竹殿是阴凉中带着和暖的气息,屏风上的茜色碧纱微微鼓起。
“皇上……抱歉……”拥抱了许久,小小的,带着泪意的声音从沉络耳垂下传来,怀里女子的吐息轻轻吹动了他颈侧的肌肤。对不起,让你如此为难。
莫名就更收紧了手臂,沉络眉眼轻动,傲慢的漆黑眉角斜挑,那瞬间,宫衣下摆随风欲起,竟然比满地盛放梨花更为繁盛清雅。
刹那间,几乎要为手臂间的柔软触感沉迷了一瞬。
“真觉得抱歉,以後就不要让朕担心成这样。”微带泪意的姑娘被他的手指捉起下颚,红唇笑叹,抵上去,含住了她带着泪光的眼睛。
石阶泛湿,云随光动,转雨横风疏,棉瓦陡峭。
整座宫室,绵延百里颜如玉,春花秋月遍地,国色天香充盈。
可是,在这一片接天连地的富丽金红色楼阙中,在倾国倾城的红粉佳人丛中,只有她一个,对他而言,是女人。
江采衣。
突然就想起来初见,银烛秋光冷画屏,朱砂点额心,碧波作裙,两重心字罗衣。
那时竟然无法想像,这样的一个女人抱在怀里,连血液都是刻骨的疼。
服侍御膳的宫人被周福全喊走,偌大的竹殿里似乎空了,又似乎满满的。
凉风嫋嫋泛崇光,香雾空蒙转宫阙,这时花正当春,人亦少年,都是最美好的时光。
风一来一回一个徘徊,水一流一顿一片清澈。
软云样兜着的青丝漆黑流瀑一样的坠下肩头,采衣的肌肤上泛起一丝一丝的细细战栗,她透过他黑发的间隙看去,一曲添香的琼花衣袂成双,他衣袖上是一层一层,丰美华丽,燃烧一样的梨花。
“陛下……”她还想要再说几句什麽话,就已经被深吻堵了回去。修长手指嵌入她指缝的间隙,狠狠一握,根根手指交缠,轻易就夺取了她所有心思。
道歉的话,放弃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世上最难是有一人温柔待之,其次温柔相待。
春光易虚度,不如早早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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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满宫阙,柳絮任凭游,雨後的北周宫墙被雨水洗的鲜亮,远处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更添春风十里。
山是青的,水是碧的,柳絮翻转,年华明媚。
人都被周福全叫走了,沉络也无意叫他们进来,江采衣挽起衣袖替君王布膳,杯盏碰撞间发出细微的丁玲声,就像是随意漫弹的琴声。
此刻还有残留的雨水顺着竹殿顶端粗大的空心翠竹挂落下来,星星点点像是还在飘着毛毛细雨一般,夹着一点清亮的银光。
江山如洗,只看见杏花梨花漫天尽飞散,顺着风吹进了清凉的殿门,风吹过带起余凉里混着淡淡花叶芬芳和竹叶酒清苦熏人的气味。大殿内静得恍若一池透明无波的秋水。
竹殿极为宽广,虽然不像其他宫阙那样极尽奢华富丽,却清淡优雅的自成风韵,为了君王住的舒心,竹殿内所有物事线条细柔,色泽清凉,大约主要以浅色为主,配出了空旷疏离的美感。
接着正寝殿一侧,是一座空旷的空透宫室,高高的弯起的瓦檐全用绿琉璃铸成,瓦片极为细碎,远远看去像是连缀的碧玉。
瓦片透明,仰头看去能够看到高阔的苍穹。
四周没有墙,只有四根粗大浅碧色的木柱撑在四角,几级台阶往下就是幽幽绿水,散着层层叠叠的落花,空静优雅。
用罢了膳,沉络左右也无事,着人席地就铺展开一袭洁白象牙席,凉悠悠贴着临水的地板,象牙席由薄如竹篦的扁平象牙条编织而成,津津的幽然温凉。
席上放着矮脚小几,几上加着小银吊子上,咕噜咕噜的滚着带着竹叶清雅气息的酒。
江采衣跪坐在矮几边,身侧的帝王则在另一边,半靠着青玉案几,有一盏没一盏地喝着温热的竹叶青酒。
帝王极为漆黑长发沿着衣袍的褶子蜿蜒顺流而下,流水散落的黑色芙蓉般,只挽了一根最简单的芙蓉簪。
清雅白衣,素净到了极致,偏偏面容又因为酒意而带起薄薄绯色,艳丽到了极致,春风软醉,倾倒河山,是她没有见过的随意姿态。
“皇上,先锋将军就这样给出去,要收回来可就难了。”江采衣看他那般悠闲,似乎将先前雍合殿一番腥风血雨全然不放在心上一般,不禁忧心忡忡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没想到,你有一天也敢和朕谈论朝政的事。”沉络嗤笑。
後宫不得干政的戒律江采衣一直十分遵守,但这一次,她显然是愧疚的狠了,才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指尖轻捏银白点朱的流霞花盏,他笑意淡泊如明月下疏离的花枝,“采衣,真正的权利是夺不走的,朕能给的出去,就能收得回来,军权也一样。何况,你真的以为北伐的先锋将军好当麽?”
“怎麽不好当?”她问。
竹叶青酒并不烈,甘甜而绵长,沉络唇瓣浅浅抵着酒盏,含笑举杯,以袖掩面,饮了一杯,“你可知道,瓦剌人余部此刻聚集在什麽地方?”
江采衣略一思索,勉强搜刮了些许看邸报时余留的记忆,“在狼突江以北……吧?”
“狼突江在哪里?”
这就问倒江采衣了,她没有看过地图,怎麽也想不出来,沉络也不为难她,只是指尖在虚空中略略一点,似乎是画了一个江水奔流的姿势,“狼突江接着北海,低转入盆地,倒灌入胭脂山脉。”
北海,低转,倒灌……江采衣猛然“啊!”了一声。
“想到了?”沉络把玩掌中玉杯,轻轻哂笑,“海水倒灌入江,狼突江水含的全是盐,寒冬腊月也不会封冻。北伐军中并无水军,慕容云烈连江都过不去,怎麽打?”
江采衣嗔目结舌,沉络的手指越过矮几,给她倾倒了一小盏清清的酒。
“你以为朕真的要打瓦剌?”他嗤笑,“区区瓦剌,朕根本不放在眼里。朕放出军权,是要收回掌握在世族们手中的另一项权利,那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
江采衣犹疑的踟蹰许久,“皇上说的是……财权?”
沉络摇头,“不甚准确。采衣,北伐之後,就见真章。”
江采衣怔了一会儿,小小的玛瑙酒盏捧在手心里,又硬又沉,镶金兽首玛瑙杯纹理极细腻,酱红地夹橙黄乳白,浓淡相宜,晶莹鲜润。
一丝疑虑滑过,拿在手上的杯盏登时觉得滑腻的捉不住。
“皇上,狼突江或许真的很难渡过,可……慕容大人就想不到这一点麽?”
慕容尚河难道不会想别的法子?老老实实驻军铺桥,或者绕道……这世上,本就没有过不去的天堑!
“他自然知道,所以他一定会屯军狼突江外。”沉络朗声大笑,“数万军马要过河,造桥非一日之功,而瓦剌人为了活命,断不会给慕容云烈铺桥的机会。所以,慕容云烈最终的选择一定是绕道。”
“绕道……”采衣将这两个字反复念了几遍,却还是觉察不出来个所以然,但是握着杯子,看着沉络情适宜的模样,她觉得心突然就定了。
他是称霸天下的雄主。旭阳关外曾经战火屠戮,有了他,三百里平坦,至今百姓无忧。
或许没有什麽事情,是这个人不能掌握的。
水动风凉夏日长,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荷香。远处桃花自悠然,几重烟雨渡青水,轻红醉洛川。
美貌的天子仰面伸手,笑意似轻轻的一朵桃花浮现,压一压被风吹起的柔软发梢, “本朝自太祖之初,说过一句让朕厌恶至今的话────帝与世族共治天下。天下,岂是可以共治的?江山如卧榻,岂容他人鼾睡?北伐军撕开了口子,慕容尚河想要染指就染罢,哪家想来都可以。待朕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毕其功於一役。那时,慕容……”
慕容,你打算怎麽死?
薄薄的笑意滑过舌尖,仿佛贴着锋锐的凛冽气息,沉络笑吟吟的弯起漆黑柔软的美目,和同样柔软的唇。
隔着矮几抓过江采衣密密搂进怀里,他的笑意贴着她白皙的脖颈轻颤,“来,采衣,如此趣事,当浮三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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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采衣小小惊叫一声,腰就被他的手臂给箍紧了。竹叶青酒的味道传来,清瓷硬而冷的边缘就触到了她的唇瓣,带着凉意微微启开饱满的粉唇。
竹叶青酒是用烹天泉水酿之,香韵尤绝,暖暖的一阵微醺的暖意就弥漫上来,沉络一手撑在地上,侧头吻她的鬓发。
唇齿贴在肌肤上的感觉酥而清柔,让人的心底都微微快乐蜷缩起来,甜而朦胧,像忘却了的忧愁。
“皇上,臣妾不是很会喝酒……”脸颊骤然就一红,他的衣衫随意,敞落间依然散开些许,看得她难为情的左右撇着眼珠,躲开他襟口的一段极艳的肤光。
“无妨。”他无意勉强,白皙的手指握在莹透的酒盏上,红唇似笑非笑抵在杯沿,莫名妖艳的令人心头发颤,“卿且随意,朕自倾怀。”
台阶前的绿水被残留的雨珠打出圈圈涟漪,仿佛漫然随意的琴声,他揽着她,慢慢自斟自饮。
於是落花浮水上,於是牙席凉生温。
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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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之中,骤然就听到骏马嘶鸣声。
禁宫之内向来不能走马,怎麽会有马匹奔跑的声响?
江采衣支起身子看去,周福全撩开层层叠通往内殿的白色通纱。有漆黑色的骏马恍若流电,从狭窄的蓝田玉砖回廊踏步而来,如行冰上,发出急骤而清脆的声响。
一转眼,漆黑的骏马就已经停至眼前,马蹄踏上凉悠悠的竹木地板,震得一汪绿水都悠悠晃荡。
江采衣转头去看沉络,“皇上,这是……?”
沉络放下手里的酒盏,“今日是你的生辰,朕要带你出宫,忘了?”说罢起身走下台阶,伸手轻轻在骏马光滑油黑的颈边轻轻抚触。
骏马亲昵的弯过脖子,用柔软漆黑的鬃毛磨蹭着主人修长有力的手,沉络拢了拢襟口,随手取了一支琥珀犀角簪挽了长发,纵身翻上马背。
天子一身浅白衣衫,流飘若云,偏偏发是乌黑,唇艳如脂,似立於比水墨还更清淡的画间,骤然绽出无边无际的艳丽牡丹,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绝顶风姿。
沉络一手扯住骏马躁动的缰绳,微扬嘴角,“采衣,寻个时候,学学骑马罢。”
江采衣看着那一个手掌都包不住的巨大马蹄,顿时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身子就往马蹄外的范围躲了躲,“什、什麽时候?”
美貌的天子大笑,一个弯身就把她捞上了马背,“现在!”
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叫,周围的景物就如同雷火一般狂肆的褪去,绿色、蓝色、红色,夏日的潮湿水汽竟然仿佛海浪一样批头浇了过来!
沉络纵身策马,踏过一池浅浅的池水,踢散了无数莲花,踏过宫侍密集的庭院,惹来一串惊叫!
“陛下,陛下慢点!你,你这是要去哪里!”江采衣忍不住捂住眼睛尖叫出声!
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从没摸过骏马,更没有用这样的速度驰骋过!
人人四散躲避,景物扭曲惊转,他操控的速度太惊人,每每让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连人带马撞碎在前方的障碍物上!
内宫虽然宽敞,可是宫阙回廊扭曲转折,太液池上的白玉桥搭在清波浩渺之上,他就这麽带着她风驰电掣,几乎用上了千里奔袭的疯狂速度!
内宫策马不比在平原,极难极险,何况皇帝马背上还带了一个人!
在宫墙里使用这样的速度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几个急转弯处马身剧烈倾斜,江采衣只觉得脸颊擦着宫墙飞驰而过。
她紧紧闭上眼睛死死抱住沉络的腰,每每以为下一刻就要连人带马飘翻到在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天子带着宠妃风驰雷电般直冲宫门,瞬间就闪电似的掠出禁宫。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迅疾刮过,在内宫惊险万分的驰骋许久,采衣似乎猛然感到身上一轻,骏马宾士的速度越发快了,足下却似乎开始平坦宽展。
“睁开眼睛罢,已经出宫了。”沉络轻笑,微微压低了胸腹,清凉青丝拂上她的脸颊,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眸,然後入目的是,人间一片繁华。
☆、螢火 九 微h
策马飞驰的速度慢慢放缓,沉络并没有捡人少的地方走,而是沿着热闹的曲江一路踏马而过。
京城竟然是如此热闹繁华,沿路开着一大片一大片,盛放到无法无天,仿佛燃烧着的火焰一般的梨花。
刚刚下过雨的空气中里有白白薄雾,笼罩着一川青光,高阔的城楼沿水耸立,江上伫立着一座又一座高高的拱桥。
他策马穿过街道。
她睁大眼睛,街市上人声沸盈喧哗不休,雾雨轻挠美人背,赏丝竹罗衣舞纷飞。
箜篌响声从一座又一座楼阙幽幽传来,路人醉在花雨中,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曲水上画舫连天,芙蓉流荡,琵琶绕,玉笛回。
高高的酒楼凭栏处,无数红衣佳人白衣友,高谈笑语,饮一杯来还一杯。
他带她策马踏上石桥。
石桥极为阔达,犹如街道一般。无数画舫从桥拱下悠悠行过,行人欢声笑语,有鲜衣怒马少年游,有团扇美人立桥头,一个眼波,皆是风流。
他带她路过香烟嫋嫋的佛寺,路过烟柳满皇都,看桃花自悠然,看几重烟雨渡青山。他们朝着京郊而去,穿过宝马雕车香满路,炽烈阳光照耀下,繁华的皇都似乎变成了一副画卷,在掌心徐徐摊开。
江采衣目不暇接。
她生活在帝都,也熟悉这里的街道流水,只是,她从来没有在这样艳烈的阳光下,被人拥抱着,以纯粹观赏的心情来看着一场秀丽繁华。
这是他治理下的江山,百万里山河,皆是如此华丽炫目。
士子们笑谈,歌伎们旋舞,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诗章,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世年华。
夏如阳光艳烈如许,路人纷纷惊艳於她身後男人绝世的美貌,不断有人回眸注目,更有女子嫣然一笑,就用团扇掩住了发红的脸颊。
骑在马上,她看到了不一样的城池,不一样的山河,不一样的家国。
那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沉络他松开了缰绳,信马由缰,马蹄踏在青青草地上,有着绵密细柔的好听声响。“采衣,你知道朕为什麽要带你看这些麽?”
说话的时候已经傍晚,他们已经出了京城,宾士的极远,来到了猎场附近。
远处青山叠翠,他纵马带她登上最高处的崖壁,一眼望去,青山耸立,长河蜿蜒。
凉风从广阔的天际吹来,拂动她脸侧的黑发。
江采衣仰起头,看到的是君余晖熙光中优美的下颚曲线,他将头微微一低,就顶在了她的头顶心处,温暖的海棠香味在鼻尖缭绕。
她知道他问话未必是要她回答,而是要告诉她一些事情,便安然的说,“不知道。请皇上告诉臣妾。”
沉络笑看她一眼,目光从绵连的青山远远望出去,寒冽冷厉的光彩似寒铁一般,“你可知道,从这里以北,是什麽地方?”
江采衣略一思忖,“皇上,是济宁城。”
沉络微微摇头,“不够远,济宁再往北?
“是……是澜沧江。”
“再往北呢?”
再往北?江采衣顿了顿,然後说了一个极为遥远的北方要塞,“华甯关。”
哪知道沉络并不满意,而是淡淡的继续问,“再往北?”
她回答,“是旭阳。”
“再往北。”
“是瓦剌的胭脂山。”
这次沉络微微笑了,盛极的美艳凤眸微微挑了起来,长睫一阖就是倾国流光,“再往北面呢?”
她看着他漆黑的的眼睛,在马背上直起脊梁,“再往北,就是狼突江,再再往北,就是北海。”
胯下的骏马有一丝微微的躁动,在山崖上的石头上来回刨着劲健的蹄子,雨後的山石湿润青黑,石阶泛湿,云随光动,转雨横风疏。
夕阳落霞,一片席卷天色的红,艳丽、凄凉,染得一山梨花如血,盛开在苍茫天地之间绝色的瑟缩。
美丽的帝王轻扬嘴角,衣袖下的手指寸寸伸了出来,握住她的手腕摩挲,“采衣,再往北不是北海,而是南楚的边境。”
南楚边境!
江采衣倒抽一口凉气,背脊渗出森森凉意,她终於意识到了什麽,扭头看着沉络。
南楚,之所以叫做南楚,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比北周更加靠南,然而,在最北端,南楚和北周是接壤的,犹如一棵树上结着的两只果子。
数百年前,北周和南楚曾是一国,北周不少帝君的梓宫还葬在南楚、许多帝陵还在南楚残照夕阳。
她只觉得唇舌都麻木而冰凉颤抖,“皇上,你号称要北伐,难道要打的不是瓦剌,而是,是────”
沉络唇畔的笑容骤然变得傲慢而幽深,“对,朕真正要打的,是南楚。”
南楚!
手下的马缰滑溜的几乎捉不住,顺着手指就松落下去。
“陛下!现在世族林立,瓦剌也还没消灭乾净……为什麽要攻南楚?”她语音微颤。南楚也是别人的家乡,也是别人的故国,为什麽要马踏城池,糟践别人的山河?
“吾不伐之,他必伐之。”沉络淡淡一笑,
“国与国之间,不过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你以为父皇在位时,瓦剌为什麽有实力兵临城下?就是有南楚在暗中推波助澜,给了无数支援!南楚皇帝打主意让北周和瓦剌相互消耗,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若不是苏倾容收拾的快,恐怕北周早就已经改朝换代,跟着南楚姓了罢。”
江采衣张了张嘴────难怪。瓦剌向来逐水草而生,部族分布零零散散,那一年却能集结数倍於以前的军队,训练有素不说,还拥有中原地区特制的兵器,原来……竟然是有南楚在背後活动!
“宇文治,”帝王长发飞散,艳丽的嘴角在夕阳下闪着不祥的殷红色光芒,念出了南楚皇帝的名字,“朕不但要他的命,还要他的江山。”
夕阳如同烧红的烙铁,贴着浓云缓缓沉默,最後的霞光极其妖冶,将半边天染得鲜红,仿佛血战前的阴云。
血色太过诡丽,如同漩涡,江采衣怎麽也调转不了视线,她视线里是一大片被夕阳染红的山石和草地,和身後帝王那样美艳妖娆到了极致的笑容。
原来,从一开始,世族也好,瓦剌也好,他何曾放在眼里过。
他要的是策军逐鹿,一统山河,剑试天下。
大战已隐隐蛰伏,修罗场已然铺成。
骸骨埋於道,血肉溅於野,阴云盘旋於天际风雪之中。不尽的肃杀凶险,笼罩了整个江山。
疆土的渴望,称霸的野心,永远也没有终点。
这是一个华丽而苍凉的天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皇帝和皇帝之间,一样也有疯狂而狰狞的撕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一片繁华河山,这一场无忧年华,他是在用这样的心血保护北周千万里的无边锦绣。
美貌帝王策马向前走了几个马身,衣摆丰盈开散在马背。他向夕阳下仿佛巨大地图般的广阔景色伸出手去,仿佛是通过这个动作,把万里江山握在了掌心。
那番姿态,如此凛然高傲,华贵艳丽不可逼视。
江采衣忍不住滑下马去,对着美丽的帝王虔诚深深折腰跪拜。
愿作不息风, 为君策马鞭。
任君只骑天涯尽, 也作蹄下尘埃旋。
谁的江山,谁的家国。
谁的鬓影,谁的翠蛾。
谁的年华,谁的寂寞。
谁的轮回,谁的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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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晚了,自然是不用回宫的,沉络直接带着江采衣去了大猎猎场。
猎场贴着函谷关,千里沃野,阡陌纵横,风吹草低,奔马逐风。
因为大猎时节将近,所有营帐都已经摆设好,御驾仪仗也已经设好,接天连地的草原和密林在月色下挂了琉璃灯,玉壶光转,似夜明的鱼龙摆舞。
皇帐耸立在淡泊的月色下,比一座宫殿还要大。
明黄色宝帐分内外三层,外面两层毡幕,最内里一层却是丝绸,三十六扇丝绸帐幕团团围绕,缀满锦绣流苏,珊瑚宝石、翡翠珍珠耀眼生花,在灯火照耀下比火光还要明亮几分。
快到皇帐前时,已经有看不到头的宫侍和军卫们沿长长的站开一排,恭恭敬敬等着迎接,沉络却并不下马,也没有放开江采衣,只是随手要了一盏风灯,就折转马头向着密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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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斜江上,云淡天长。
这一次,沉络将策马的速度放的极缓,答答的马蹄听起来竟然十分柔软,一声声落在草上,头上,晓月初上。
江采衣的手抓在马缰上,他的手握在她的手上。
马头不断顶开前方交错的桃枝,山风很阴凉,桃花始盛开,开的夭夭灼灼。
马蹄踏过了浅浅的溪水,水的波纹在月色下粼粼而过。
“陛下,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问着,声音也因为轻柔的马蹄声显得慵软。
“今日是你的生辰,朕该送你些东西。”他轻笑,策马间,雾霭、流岚、虹霓,从指尖流滑而过。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或许是他的手臂太温暖,这一刻,心若云端浮动的暖风,轻松而惬意。
他们就好像一对普通人家的夫妻,闲来无事相携游览,寻找密林深处的美景。江采衣靠在沉络的手臂上,哼着歌,看着月影覆长河,安静又快乐。
月色越来越黑,林子也越来越密,唯有他手上举着的风灯,在黑暗中璀璨明亮。
树木越来越密集,树叶在头顶盖成一顶密实的穹,不见月亮不见星光,安静到了极点,她只能听到极清晰的马匹踏步声和马身上饰物环佩叮铛玲珑的碰触声响。
就这样走着走着,马儿似乎闻到了香甜的草香,就不再向前,止步低头吃起了草。
“……皇上?”这里着实阴凉,采衣不由得就缩了缩肩膀,湿重的露水搭在裙摆,火光照亮的范围很小,周围什麽也看不清。
“朕要送你的东西,就在这里。”沉络轻笑,修长指头稳稳的握着宫灯,往她的颊边移近了些,灯光中只有她微微扬起,荷瓣一样,柔软雪白的脸。
啊,是什麽呢?
江采衣看着,却只看到了他手腕托着的一湾清泊似的光,周围还是那样安静。
正要开口去问,他却弯下颈子,手指托着她的下颌,牙齿轻轻咬含住了她的唇瓣。
风灯灯光透过素白的绸缎,骤然就朦胧了,她依稀间只看到他一握黑发,肌肤白皙,极是撩人。
唇舌一触,采衣就小小缩了一下,偏过头去,他倒也不恼,只低低笑着,又移开一吻落在她丁点耳垂上,细细吮磨,磨出的红热一直蔓延到她的脸颊和颈子上去。
灯火摇摆不定,一会儿照亮他优美的嘴唇,一会儿照亮他的眉目,一会儿是他衣袖幽幽的轻纱。
她听着他的呼吸,闻着他从肌肤内里透出来的海棠香味,然後耳畔突然滑过小虫翅膀轻擦的触
静谧的密林深处,有着沙沙的响动,仿佛风吹动了薄薄的纸张,互相摩擦出轻柔的小小喧哗。有东西碰到了她的眼睫,有东西擦着她的手背飞过,风灯明亮处,绕着越来越多,从深处赶来扑火的小小飞虫。
“皇上……”采衣才刚要开口,就被他指头轻轻按住嘴唇。
“嘘,吹熄灯吧。”他将风灯斜斜托着,灯口正对着她,火苗在灯绳上幽幽跳动,只要重重呵出一口气就能呼灭。
心头突然就抽紧了,紧的让她发疼发抖,却又有无限的期待奔涌而出。江采衣的指尖冰凉冰凉的,小猫一样靠过去就着他的手,吹灭了那丝火苗,深深空庭密林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
……啊。
嗡嗡的声音在黑夜里仿佛温柔的羽翅,灯火熄灭的瞬间,她的眼睛里映入漫天盈地的微蓝星光。
满满的萤火虫,满满的幽蓝,在黑夜里起伏,似悬浮在半空中的银沙,飞舞在她身边,眷恋盘亘。
莹莹蓝光,温柔仿佛淡蓝的宝石,像小小火焰珍珠,楔进了她的心底,一颗又一颗,生疼生疼。
她迷茫而奋力的睁大双眼,努力挥去眼前泪水的阻隔。
玉儿。
玉儿。
她的妹妹,她的心肝宝贝。
那一年,小小的玉儿瘦骨嶙峋,穿着她亲手缝好的白衣,缩在轮椅中,透明的似乎要随风化去。
然後她就真的化了,化成她再也不能触碰的氤氲。
再怎麽撕心裂肺,也不能一见。留下的,只有旭阳湖岸月光粼粼照耀下的孤坟。
至今都记得那白玉莹莹的小脸,记得那一袭送走了玉儿的白色绸衣,记得怀里搂抱着玉儿的柔软和温暖。
她说姐姐,不要伤害萤火虫。
我会变成它回来看你。
你不要怕啊,姐姐,我不会走远的。
姐姐,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
姐姐。姐姐。姐姐。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
江采衣伸出手去,就有小虫嘤嘤嗡嗡的扑了过来,贴着她温热的指腹,她轻轻捧起手掌中的那一团莹莹,贴在泪流满面的脸颊。
风淡淡,水茫茫,动一片晴光。
这万千的温柔蓝火中,哪一个是她的玉儿?
心头酸楚的镌刻着泪,痛的几乎要钻透了心去,却又甜蜜。
终究是有了念想,希冀着万千萤火中,有玉儿魂魄一顾,温暖了疼痛的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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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的姑娘泣不成声,将沉络的衣袖抓的紧紧的,将脸埋进去,背脊贴着他的胸口颤抖。
她的悲伤一直如同装在银瓶中,始终隐忍着,现在才终於迸裂开,散落一地。
沉络垂头揽着她,任凭她哭,泪水透过湿润的衣袖,沾湿了他手腕的肌肤,似乎要渗下去,灼烧了血液。
江采衣。
他几不可闻的动了动嘴唇,将唇贴在她湿润的额头间,长发流转在背後,素色的衣在萤火中花影重叠,染尽红尘的艳丽。
温热唇舌在她冰冷苍白的颊畔来回吮吻,暖的她浑身发抖,直觉的依偎过去。
终究还是舍不得。
曾经,想要将这个姑娘在血与火中刻炼,铸成他要的皇後的样子,最後,他却还是选择了最柔软的一种方法。
罢了。
好在也只有这一个人而已,一生只要一个就够了,多了,再无那份全心全意,倾心相待。
看她哭的专心,手指就缓缓抚着她後脑的发丝,渡水穿花,一根一根温柔。
有什麽难过就哭吧,这世上,谁不是一身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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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累了,心头是口落落的疲倦,抬起头来,眼前依旧依旧萤火倾城,柳絮翻转。
那美貌倾城的帝王,浅握手指,发丝缠绕双眸,形状优美的唇角扯着极淡的笑纹。
他襟口的丝绢被她的泪水晕湿,绯色中衣透出素色外衫,隐隐妖娆艳丽,美得丰盛,投足间似有花开花落满人间。
萤火在半空起伏转折,照的周围树枝水嫩新绿,似春水初生。
他的手臂收的紧了,牢牢抱着她,顿时世界蓦然一清,天地蓦然一静。
他的体温其实有些凉薄,这一抱却异常温暖,像是大雪天里将人放进了热水中,暖到连心都微微发抖起来,浑身血液都变成遇到春阳的冰雪似的化去。
她的脸颊贴在他雪白色里衣和漆黑头发交界的白皙颈项上,幽兰色的微微萤火中,竟隐约有异样妩媚的颜色。
她看的痴迷了去,不禁在马上使劲直起身体,柔软的手臂绕过他的颈子,紧紧回抱。
来到他身边,是多麽温暖的意外。
她曾经准备好了为仇恨而渡过最惨烈的一生,那时孑然一身,只想着往後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也要自己独自走完。
然而不慎走失迷途,来到他的身边,才知道还有一条河流,叫做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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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皇帐的时候,月已上梢头。
猎场草原紧邻着火山,山上草木珑璁,一汪一汪甘甜热泉眼宝石般横在山坡上,被顺势引了下来通入猎场的皇帐和临近大帐。
皇帝的寝帐和浴帐接连在一起,浴帐的帷幕要薄得多,地面铺展着厚实温润的樱桃木地板,两侧夹杂种着一树又一树梨花和玉簪,泛着微微的红,踩上去脚底有种木头特有的油润触感。
因为是夏日,所以大块大块的地毯被收了起来,只预留浴池边一块厚厚的,柔软厚密的长绒毯,浅淡的金丝交织婉转。
整座大殿中央是一泓碧水,四壁是深黑色,依势打磨成镜面般光滑的火山石。几条游龙阴刻在池壁上,从池壁一直伸展上了池面,渐渐变成了阳刻。
作为出水口的黑色石龙鳞甲怒张,似乎一点睛就会破壁飞去,龙尾延伸到池底,是一地连绵不绝的千叶莲花水晶璧,比池水还更澄澈三分。
白雾从水面上嫋嫋腾起,浴帐内燃着累累红烛,一颗一颗烛泪好像珊瑚珠子一样颗颗堆积在长信鱼雁宫灯下,泉池上恍如拂动着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的,让水底的一切都看不分明。
采衣侧头枕在池畔,在暖暖的泉水里一直浸到下巴。
微波轻漾,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冒出水来。
罩上外衫,内衫还来不及着,帐外薄薄的薄薄鲛纱就被人撩起,在身後翩然垂落。
“……陛下……”采衣脸红的不知如何是好,直瞪着同样刚刚沐浴完的帝王走进来,她一半身子还浸在水里,手上抓着正准备蔽体的厚实中衣。
刚刚沐浴过,沉络身上只有薄薄的一件外袍,被水汽浸润了,透过明亮的烛火,优美修长的身形历历分明。
他沿着额头向後一缕缕手指梳开理顺湿润的长发,肩背线条流畅优雅,肩胛优雅的舒开,在腰间收窄成一个优美的弧度,肌肤被热水蒸出一抹绯红。
帐子里的几个宫女的眼珠子都直了,目光纷纷追逐着那漆黑长发上滑下的一滴水珠,慢慢往下滚动,由慢而快,划过颈侧,最後消失在月白中衣的领口中。
不耐烦几个宫女笨手笨脚的样,沉络挥退所有人,掩结实了门帘,微微弯身将采衣半湿润的身子从浴池里直接抱了上来。
一脸红晕的少女的头发微湿,胡乱盘在头顶,沉络看了有些失笑,就拆了下来以手指细细梳理,“怎麽把自己收拾的这麽不整齐。”
江采衣本来还被他的手指弄得十分窘迫,一听他说这话顿时不服气了,“皇上身边服侍的人那麽多,自己动过手麽?臣妾怎麽都比皇上强些吧?!”
她说这话时半扬着脸,黑黑的眼睛莹光闪动,唇瓣不由的就抿起来,一点倔强又一点小小骄傲的样子,才正是一个这种年华少女应该有的飞扬情绪。
想想两人初见的一番景象,一个冷漠狠绝,一个别有心思,莫名就有温柔气氛软软化开了。
“朕可不是那种皇帝。”沉络轻扬嘴角,领口敞开,散乱的黑发从领口滑下,和她的混在了一起,若隐若现的锁骨上有淡淡热水熏暖的红痕,
等闲也是上过几回战场的,虽说不至於和几百号士兵挤在一个营帐里,硝烟弥漫的时候还是要自己打理自己。打仗时如果还带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太监宫女,行军速度都要被拖延两三倍,无用之极。
湿润的一握青丝停在收拢的五指里,他取来一只琥珀篦子,沿着她发顶心的地方缓缓梳了下去。
“采衣,”她红着脸要来夺篦子,沉络手腕向後一扬,避开她抢夺的姿势,“朕好像没有给你册过封号罢?”
江采衣着急伸手去够梳子,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就跌进他怀里,被稳稳抱着。
抬头看去,美丽的帝王乌发直垂委腰间,一双眼睛春水氤氲,面孔上一层薄薄的妃色,笑意温和。
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采衣心底一下子就不好意思极了,连被他手指碰触的地方都热得发烫,见他许久得不到答案扬起了眉才猛然惊醒,摇了摇头。
入宫的时候他并未放一份心思在後宫嫔妃上,对她也是试探居多,封号这种东西自然不曾册过。
烛花轻爆的声音轻轻响动,沉络略一点头,伸手将她梳理顺滑的发丝挽了起来,取了一支曲江芙蓉篆刻的玉簪。
“今日是你的生辰,朕便册你一个封号,”沉络伸手,按住江采衣的肩,让她面对自己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朕少时听闻几百年前有个皇朝,京城里人人挚爱芙蓉,能以精诚致魂魄。京城的名字叫做长安。”
那时,芙蓉花遍浮曲江,无数人涉水采撷,为身畔的恋人梳发簪花。
“采衣,你的封号就叫做‘长安’,如何?”
长安。
喉中微微凝滞,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这是头一次有人用这样的期许做她的名字,他没有用贵、淑、贤、德,只给了她两个最普通却最温暖的字────长安,长久的平安。
“与卿结发,册卿长安。”他将她满把青丝俐落挽起,再将芙蓉银簪穿入她的发顶,牢牢固定,“江采衣,朕许你一世长安。”
一世,都想要和这个人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芙蓉银簪压在鬓边,细细的一支,却沉甸甸的。
采衣伸手去摸,却被他捉下了手腕。
北周倾国倾城的天子低头带着笑意凝视她,衣衫下摆花枝蔓延,唇色红若鲜血,“等到北伐回来,朕就……立你为後。”
声音似乎凝滞了以下,沉络微微颦眉,许久之後才重新拢紧了手臂,将怀里的姑娘给抱紧。他弯起长长的睫毛和形状优雅的唇,看着怀里的姑娘,几乎无法控制柔软在无限蔓延。
方才他差点要脱口而出的,不是这句话。
他想说的是,等到北伐回来,朕就……
朕就娶你。
────娶她。
他想的是,娶她。而不是,立她立後。
他想让她,做他的妻子。
江采衣凝视着沉络,心里是翻江倒海的震撼,看了许久,摇摇头低下去,细小的声音勾动一线灯火隐隐荡漾,渴望又涩然,“可是,今天的事情我处理的这麽糟,或许我……根本做不了陛下希望的皇後……”
“没事,”他浅笑,“朕可以教你,可以等你。”
少女紧紧咬着下唇,“可是,或许要很久,或许要十几年……”
“那就十几年。”
“或许要一辈子……”
“那就一辈子。”
她猛然抬头,他自立於繁华三千间,身後烛火漫漫,发似流光,倾国倾城,殊艳无双。
他笑,“江采衣,朕在求亲,你不懂麽?”
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美貌的天子浮光如玉,桃花绝色,眸光冽,笑靥轻吟,意生情动,“民间求亲该怎麽说?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对麽?”
雀台深,夜灯明,九重纱幔夜风拂,草木尽萧疏。
发上芙蓉簪在烛火下光彩荡漾,有眼泪挂在睫毛底下,随着点头的动作坠落。
“以後与卿共渡春晓,携手终老,共衾同袍。”
帐外歌吹月如霜,这一场繁华相遇,不倾城,不倾国,却倾其所有,太过温柔。
她踮起脚尖,手臂卷上了他的颈子,整个人,整张脸埋在他温暖的怀里,呼吸着犹带水汽的海棠香息。
“采衣,说好。”
“……好。”
人生总该有那麽一次,相信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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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帐里,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
幽然的温暖的光,他的手指在水一般的光波里伸过来,泯然微笑。
温暖的嘴唇贴着颈侧肌肤颤动,她自羞涩,他的手指伸入她松敞的外衫里,抚摸上犹带战栗的娇躯。
地上的红檀木板光滑厚实,带着微微的弹性,背上接触到了柔软的绦红色地毯,她好像一个羞涩的新娘子一样,被他小心的放在池畔的毯上,然後拂开了她脸上的发丝。
他的双臂撑在她的身侧,微微压下上身,背上光滑优美的微微凹陷随着脊柱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白玉艳丽线条。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一心一意,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力量。
撬开冰层,撬开冻土,撬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脏,重新注入流淌的,温热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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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色的外衫,层层花瓣一样堆叠在地上,铺了一地妖娆,还有一点点挂在身上,却什麽也遮不住。
帐外的侍女们站得远远的,羞涩的低头不敢去听隐隐约约的交欢喘息声。
长发散乱的少女满脸绯红的躺在地毯上,被狠狠按着肩膀,他殷红的指甲丝丝扣入了肌骨,带来隐隐痛楚。
美丽的帝王俯下身,手指着她的腿弯,狠狠抵在两侧,修长指腹越收越紧,终於握得她发疼,惊喘了一声不敢看他,十指捏得死紧,抓在身侧的地毯上。
“啊啊……皇上,皇上……”采衣张开嘴,来不及挣动肩膀就被吻住,死死压在地上,柔软的腿间被迫张开分到极致,紧紧抵着他下身狰狞暴烈的欲望。
汹涌狂猛的欲望在淩乱的地毯池畔疯狂蔓延,采衣柔软的双腿大大分张,嵌压着优美结实的腰身,後腰高高拱起,丰满的乳房随着剧烈狠厉的抽插动作上下汹涌弹跳。
红帐里里面透出隐隐的一线黄晕光线,被弄乱的漂亮长发顺着他双侧颈子垂落下来,因为激烈的律动而来回轻晃。
他的喘息声在耳畔间杂着轻佻戏弄,十指按着十指,连她手指的每一分挣动都控制的死牢,腿间是一阵比一阵更加狂暴的耸动和激烈抽插。
啊啊啊……
连哭叫声都难以越过喘息,细弱的含在唇间,放纵的男人,放肆的欲望,采衣迷蒙间侧头咬着他低垂的锁骨下方微微垂下的衣襟,湿润的鼻尖涌来一阵又一阵芳香魅惑的海棠香。
“陛下,轻点,太快了,太快了……”
十指绕过她的背脊滑至臀後,她抖颤的臀肉立刻被掐紧,冰冷指甲陷入饱满的肌理,被恣意侵犯操弄。
采衣湿滑的柔嫩足跟无力的随着他的动作在地毯上来回蹭动,地毯已经完全皱褶起来,露出下面光滑冰凉的玉石。
沉络曲折手臂在她耳侧,享受的弯起眸子,垂下颈子侧头去吻她温暖的鬓角,下身强力压制着身下不断抽泣挣动的柔软身体。
湿润的透明蜜液随着他逞欢挺动的力量流下股沟,采衣迷乱的抓紧他的侧腰,双腿难堪的大大开敞,地毯那样红,红的如同漫天漫地的花荫,被疯狂的激情弄成一团拧皱的模样。
“做过这麽多次,还是害羞……嗯?”轻笑着按住她的肩,雪白丰乳跃动的销魂,美貌绝世的天子毫不犹豫抓握上去,揉捏折磨,“……真紧,紧的朕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