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事犹豫不决一向是齐王的习惯,尤其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大事。从当时的情况来说,貂勃顺水推舟的计划没有错。如果真的有错,那就是打破了既定的计划,让齐国陷入了被动当中。
齐国君臣对此争论不休,其中的焦点是秦国的反应。若是因此恶了秦国,那齐国就得罪了半数的国家。在这种情况下,鲁仲连入朝,一针见血地指出——齐国的形势不可能再差。不答应赵国,赵国大军旦夕可至。恶了秦国,隔着韩国、魏国,秦国也不能拿齐国怎么样。治国之道,在于求稳。今天的安危都保不住,何必去忧心明日的烦恼。
齐国王后也是这么认为。大的道理她不懂,但半部论语治天下,许多事情窥一斑可见全豹。伐秦能不能成行尚且两说,赵国的大军可就摆在边境呢!
最终,齐王决定一方面派遣使者回复貂勃,一方面派人通知秦国这件大事,诚恳地表示齐国加入其中肯定是出人不出力。
黑冰台的效率前所未有的快,当赵王喜气洋洋地送走上大夫貂勃的时候,秦王也得到了赵国的这一计划。
咸阳宫里,秦王笑了。在赵国密谋天下伐秦的这个关头,秦王不惊反笑。这让群臣既是讶异,又觉得心安了不少。国难当头,秦王笑总比惊慌失措要好。
其实,秦王却是知道自己不得已的苦衷。秦国大败之后恢复了些许的元气,但这不足以让秦国有底气和六国作对。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不敢前进的场面没有十几年是不会发生了。眼下,国内不少流言蜚语在传递,声称秦国因为暴政或者说严苛的法律遭到了上苍的惩罚,矛头直指自己。有些激进地则是诽谤自己胆小。被三晋吓破了胆。自己虽然下令追捕斩杀了一些,但流言却是变得愈发厉害。
如今,关内秦人的士气因为这次诽谤下降到了极点。王公大臣们虽然理解自己的苦衷、秦国的苦衷,却没有出言反驳。也许,他们也想看看,经历一系列变故后扛起秦国大旗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信心和毅力走下去。
秦王的性格决定了迎难而上、愈挫愈勇的行事作风,如果真的因为赵王的一个提议就显露出慌张无措的一面,那就真的不是秦王了。既然你们说寡人胆小,那寡人就证明给你们看看,好好打一下你们的脸!
“诸位爱卿,赵王得寸进尺。前年,赵国大军屯扎在雁门,虎视眈眈,寡人不愿意我大秦的男儿白白牺牲。因此撤退到马邑固守。这是寡人的礼,赵王不思赶紧,反而意欲联合齐、魏、燕、韩、楚五国伐我关中。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大秦若是继续退让,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秦王义愤填膺地说道。
魏冉望了望群臣,眼看大家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想要自己表态。心中微微一叹息,嘴上却是缓慢有力地说道:“王上。赵国不仁,屡次犯我秦国疆土。我大秦为天下计。一再忍让。但赵国亡我秦国之心不死,臣以为这一次一定要重创甚至全歼赵军,方能让列国知晓我秦国的厉害,让列国不敢对我大秦生出觊觎之心。”
秦王满意的点了点头,魏冉自从在公子市变乱中表明态度后,就一直很是懂得自己的心意。对自己提议的事情基本上是全力赞成。这让魏冉在秦王心里加分不少。
宗正嬴泗暗暗称赞秦王的果决,越是在低潮谣言四起的时候,秦王身为一国之君,越需要保持自己无上的权威。否则,国将不国。大家各行其是,国家就会彻底乱了套。且不说秦王决定的对与错,魏冉身为丞相,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无条件的支持。
况且,秦王的这次决定是极其正确的。赵国步步紧逼,秦国步步后退,等退到无路可退的时候,秦国的民心也就散了。到时,遣一上将军领十万精兵,秦国可破矣。
秦国向上的凝聚力和民心,就在于百战百胜无往不克的战绩。表面上看,每一次对外战争的胜利都是开疆扩土。往深层次说,却是保证新兴地主阶级支持王室的先决条件。
“王上!各国休养生息不过是两年的时间!这两年齐国和楚国时有混战,谈不上恢复实力。燕国则是跟我们远隔千里,即使在我秦国身上侥幸得到些好处,也不会太大。因此,联军的主力其实是韩、赵、魏三军,尤其以北路的赵军,南路的韩军为甚。臣建议,即日起加固城防、河防,尤其是峣关,马虎不得!”
秦王对宗正嬴泗的建议很是赞成。齐国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泄露给自己,那肯定就是打着不和自己作对的想法。楚国虽然跟自己有血海深仇,但实力有限,只能跟在联军的后面跑跑腿。马上就是越冬了,燕国要提防东胡年复一年的骚扰,应该也不会派遣什么主力。
“武安君,你以为呢?赵国若是纠结齐六国之众,我大秦当如何应对?”秦王问向一直沉思不语的白起。
白起抬起头来,语气恭敬地说道:“王上,六国即使可以联合起来,伐我大秦,其困难势必层出不穷。联军劳师远征,补给不利,此乃一弊也!我军占据沿途重镇要塞,凭借地利,不说以一当百,以一敌十还是很有把握的,联军若想推进,势必伤亡惨重,此乃二弊也。六国人心不齐,欲贪利而不肯出力,互相推诿,战事必定有变。此乃三弊也!”
秦王笑了笑,打断了白起的讲话,说道:“如此说来,武安君以为我大秦此战必胜了?”
白起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又谨慎的说道:“没有发生战事之前,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会胜利!但臣以为,只要我大秦不主动犯错,这六国联军来多少,臣有机会灭掉多少!”
对于白起突然夸下海口。秦王大笑了三声,“如此,寡人应该希望联军多来一些喽!在家门口收割敌人的首级,我大秦的高爵位应该又会有不少!”
秦王的玩笑让不少人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大战来临前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秦王和武安君都在考虑如何加官进爵的事情了,这一战当是秦国的复仇之战。群臣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太子柱笑得也很开心。通过观察秦王,他知道了如何调动朝堂的氛围,让群臣如何为自己所用,贡献智慧。如果台上换做是自己在位的话,一定会神色沉重地征求群臣的意见——如何应对来势汹汹的六国联军!
秦王很喜欢这样的朝堂氛围,他关切地向太子柱问道:“太子,如何?武安君所说的看法你怎么认为?”
太子柱略一犹豫,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儿臣以为,武安君所言甚是。不过。赵国也有明智之士,如上卿蔺相如。他们应该看得出其中的深浅,若是赵王跋扈、一意孤行,他们劝说而赵王不听,儿臣以为我大秦可利用一二。若是他们对此事未置一词或者附议,儿臣以为,这里面肯定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王听后眉头一皱,自己想当然地以为赵国是接连大胜利。这才得意忘形,想要通过号令各国一起伐秦让列国承认他的霸主地位。却忽略了赵国是否会有更深层次的计划。
魏冉有些惊喜地看着太子柱。实话说,太子柱不同于他死去的王兄那般仁孝,只能说有些小聪明罢了。但也许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前的太子柱怕是知道自己没有机会继位,所以才干脆纵情山水为乐。谁想到随着公子市、公子悝的去世和他王兄的去世,他成了唯一的法定继承人。思考问题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少了玩世不恭,多了深谋远略。
“密报称,赵国蔺相如对此事不但没有反对,反而积极推动。”魏冉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却推翻了太子柱的第一个推测。也就是说。太子柱应该是任务赵国君臣有所图谋。或者说,蔺相如有所图谋!
秦王点了点头,承认了丞相魏冉刚才所说的正确。“太子,你认为赵国此次另有图谋?”
太子柱点了点头,笑道:“父王,儿臣以为,这次赵国出力不讨好地想要联合五国伐我大秦,不过是继续打压我秦国的声威罢了。实际上却拿不到一些好处的。这次蔺相如之所以推动这件事,应该是有私心的。”
“私心?”群臣听后和秦王一样,都很是惊讶。
“这只是儿臣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父王觉得有道理就听听,没道理的话就权当是儿臣说了一个笑话。”
太子柱谦虚起来,秦王揶揄道:“太子,你大胆地说就是!寡人支持你!”
秦王都这么说了,太子柱也就没有再犹豫,言道:“将相和的事情父王很是清楚吧!”
秦王点了点头,这是发生在渑池之会后的事情,当时成功挡住自己羞辱赵王的蔺相如因此而由大夫提拔到上卿的高位。百战百胜的将军、上卿廉颇对此不服,言语间对蔺相如颇不客气。蔺相如不以为意,谦让有加,折服了心高气傲的廉颇!引出了一段负荆请罪的佳话!
“蔺相如此人出身低下,廉颇也是边将出身,不为赵国宗贵所倚重。这样的人,也许可得一时的高位,但却永远不会被赵国上层所接纳。父王您好好想想,蔺相如可有什么交好的宗贵?廉颇更不必多说,心直口快,得罪的人不可胜数。如果不是有蔺相如在身边保着,像廉颇这样的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王暗自点了点头,这也是赵国的一个传统。平民出身的,职位可高但名声地位不显。像封君,赵国的封君都是和王室有关系的。就连望诸君乐毅也是名闻天下的名将,才凭借着这个获得君位。说起来,蔺相如的出身甚至还不如廉颇呢,廉颇好歹是良家子弟,蔺相如干脆是当过宦官的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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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邯郸。
齐国最近的风头很大,搅得中原不宁。无论是突袭楚国还是针锋相对地和燕军对峙,这都不符合齐国以往的作风。不过这也给了赵国一个口实,处于大义。赵王决定出兵教训下齐国。
对于出兵,赵国群臣是分为两个阵营的。保守派以为寒冬将至,补给不利;主战派以为兵贵神速,有意识的控制住战争的规模,让齐国收敛些就好。
所以,在齐国罢战后的一个月,赵国的大军迅速集结起来,开赴赵、齐边界,领军者乃是名声不显的国尉赵奢。齐国对此的反应谨慎了许多。一方面。齐王派出田单为将,出兵五万死守河水(即黄河)防线,另一方面,齐王派使臣前去邯郸问诘。
不过五日的功夫,齐国的使者就抵达邯郸。使者正是在齐国称得上是位高权重的上大夫貂勃。
貂勃深知,每拖延一日的时间,齐国就多一份危险。最糟糕的是,齐国完全不知道。自己没有得罪赵国,赵国兴师动众地犯边。是抽了什么疯。对齐国来说,这完全就是一场无妄之灾。几个月前窃取楚国两个县邑的喜悦瞬间被冲没了。
就国力而言,赵国甩出齐国好几条街。短短的十几年,齐国号令天下的霸主身份,和秦国并称东西二帝的光辉岁月依旧丢得完全不见踪影。貂勃最需要知道的,就是赵国为什么要给自己施加压力。自己才好在面见赵王的时候,对症下药。
貂勃找到了最简单的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宦者令缪贤。如果是找上卿蔺相如的话,自己很有可能吃一个软钉子。至于平原君赵胜和信平君廉颇那里,指望更小些。缪贤则不同。身为宦官头目,他一定清楚其中的缘由。更关键的是,因为蔺相如的关系,他也成了赵王的心腹。请他为齐国说话的话,很有希望有用。
唯一遗憾的是,缪贤因为久居宫中伺候赵王,实际上外出的时间不多。不过,这也难不倒貂勃,十金的厚利砸下去,身在宫中的缪贤终于同意出来和自己见面。
邯郸的某处酒楼里,貂勃语气甚是恭维得说道:“大人日夜操劳,实乃为宫中之人的楷模!勃身为外臣,也很是钦佩。来,我敬你一杯!”
缪贤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回道:“上大夫你可真爱说笑。你等臣子,有安邦定国之才,行的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老奴只会伺候人,只会伺候王上,和你们比,差得远啊!”
貂勃摇了摇头,笑着反驳道:“蔺上卿可就是从你的府邸走出来的。我等即使是千里马,也需要你这样的伯乐才行。哈哈!”
缪贤跟着一阵大笑,将蔺相如举荐给赵王,是自己一辈子最大的骄傲。谁也没想到,当初还是自己一个小小门客的人居然会身居高位,成为客卿。对于貂勃的恭维,缪贤欣然接受了。
一听说是齐国的使者——上大夫貂勃来找自己,缪贤一下子就猜到对方的来意。如今国尉赵奢和田单大军隔河相望。虽然双方没有任何冲突,但谁也指不定赵军何时撤走。赵军的到来,可比燕军带来的大多了。对方一定是问询事件的起因。
说起起因,宦者令缪贤还真是知道。但却并不意味着缪贤自己一定要告诉对方。只要对方够聪明,他应该懂得自己的意思。
说了一番家常话后,貂勃的神色变得很是郑重,他言道:“大人,勃不远千里而来,所为何事,大人可清楚?”
缪贤故作不知的摇了摇头。
“贵国的赵奢带领三万大军驻扎在河水北岸,引得齐国人心惶惶。大人这件事莫说不知道。”
缪贤居然叹了口气,有些沉重地说道:“这件事老奴还真是知道。”说完不再言语。
貂勃气的牙痒痒,对方把话说了一半,突然不说了,这算怎么个意思!递上了白璧十双黄金百两后,缪贤这才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言道:“上大夫何须如此破费!”
貂勃心里暗暗鄙视对方,嘴上却很是谦恭,笑呵呵的劝道:“些许心意!勃来时,王上反复交代,齐国一直对赵国尊敬有加,从没有冒犯过。这次剑拔弩张的局势,一定是有所误会!若是有些许芥蒂,还请大人在赵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收了厚礼,缪贤言语间很是客气了。他笑吟吟地摆了摆手,回道:“前些日子,燕国大军也是屯扎在河水北岸,贵国也曾派大军对峙,可有此事?”
貂勃心下一凛,回道:“却有此事!”难道说是燕国迫不得已之下退兵,让燕国失了面子。赵国这个当老大的看不下去,要为自己的盟友出头?貂勃心里暗暗思索道。这不应该啊!当初赵国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何况,当初是燕国率先要挑起争端的。
“那齐王难道不知道,当今的燕国王后乃是我王的女儿吗?”缪贤佯装生气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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