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早听完各种嘱咐,好不容易送走姐姐,我就立刻去寻师娘了。
我见到师娘后的第一句话带着明显的抱怨的口气:“师娘,本来我tǐng好的,昨晚喝了您的药,今早起来胃口都没了。”
“那就好,说明病还没发起来。傻孩子,师娘会害你吗?”
“子睿不敢。”
“都是定国不好,这些繁缛礼节本是他讨厌的,但是自打他当上了州牧,自己倒兴起这个了。带得手下一帮小猴没一个能免俗。”师娘摇摇头,不过她批评老师我可不敢替老师出头申冤。
“师娘,可是我真的感觉没什么啊?”
“你可知病来如山倒的道理,要来一下子就来了;等你真的倒下去了,要治就没这么简单了。你明白了?”
“那师娘,我到底怎么了?昨天晚上姐姐在,我不好去问您。”
“子睿,你的(w)iōng腹是否曾受了很重的内伤?”
“是啊。”
“还不止一次?”
“对,对。”
“你还中过毒?”
“是、是、是。”我完全被慑服了。
“你还中过箭?背后、tuǐ上、头上?”
“天哪,师娘你简直就是神人啊,您怎么连这个都把得出来?”
“噢,中箭这个我是听李真说的。”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差点决定跟着师娘去学医去,因为连这个都能看出那简直就太神了。
“你五脏六腑都有不少淤血,阻碍了各道经脉yīn阳之气纵横,已使得你这几月渐渐精力不济了。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对,我很少睡午觉的,但最近中午时分总是想找个地方窝起来。”
“你中的箭有毒,但是不重,这支毒箭伤你该在两次受内伤之间。毒本多被(w)iōng腹的淤血所吸,后来又在本来的淤血上又淤上了一层,结果反倒把你的病根给暂时掩盖了。再加上你身子极为健硕,故此你能支持到现在。想来在荆州学子中你也算异类,我给瞧过病的你那帮同学的脉象,多有些虚浮,和你那倒霉老师一样,经不住病摧的。哪像你,我开始还以为在mō鼓皮呢。”这句话夸张地比较厉害,但是我tǐng开心的,所以,我很自然地就笑了出来。
“那我没什么事了?”
“谁说的?”
“我看您说得tǐng轻松,我想我没什么了。”
“那得看碰上谁了,碰上我,那算你走运,当然碰上我的师兄,也是很好的。”
“我碰过他。不过当时我早中了毒箭,他当时没给我把脉。”
“是啊,如果你不受第二次内伤也没那么打紧,慢慢会被你自己的血液冲淡,慢慢自己排出去,他只要一看你的脸sè,你什么地方长疖子他都知道。不过现在情况变了,那毒是被你自己在淤血里养起来了,等淤血慢慢散去后,你的小命也就没了。”师娘说话的轻松和吓人如此鲜明真是让我哭笑不得,老师定是很头疼吧,在如此清秀、温和的相貌后面简直是一个带着恶作剧心理的小女孩。
“不要哭啊。由我来和你治,放心,黄泉路上没人敢带你走。”又是一句,我都快受不了了,我开始怀疑我什么máo病都没有,只是她想拿我开心。不过想起师傅、三叔都曾被她欺负得很惨,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也没什么后遗症,我这个后辈被她整了也没什么了,当下便有舍生取义之感。
“还好,还有半个月时间你淤血才会化开,你真才有性命之忧。半个月内,不用半个月,几天我就可以给你治个大半好,让你活蹦luàn跳地回去过年。”如果是兄弟们中的一个这样拿我开心,这时候保不齐我就把她给扔到河里,高举双臂,到处寻人击掌相庆了。
但是这是师娘,所以我老老实实地接受她的诊治,只是她的方法简直闻所未闻。
我不能luàn动,因为我现在和只刺猬没什么两样。师娘让一个她的学生,注明此人为男子,把赤条条的我扎成了一只máo茸茸的刺猬。师娘在帐外不知怎的还联想起天狼来,说我现在和我的兵器比较像了。但我不清楚,为什么我的手指尖上都被chā上了针,两只小臂上更是很难有什么(w)ùe位幸免。
我忍无可忍,当然还是很客气地问了出来。她说这样散淤血快。我问那不是要我命吗。她说又不是不喝药。然后很快我就看到他们端了一大坛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药味的粘稠褐sè的汁水进来。我胆怯地问喝这么多。师娘说不,先喝完这个再把炉上另一坛给我送来。必须再次注明,此坛三尺高,比我的腰粗很多。
我表示我不可能喝完;她说没事,我不用吃饭了,肚子有的是。
心中大喝:好狠。
就这样,我开始了这种生不如死的预先治病过程。他们说对我已经很好了,药里放了不少甘草,可就是这种甜苦酸涩参杂一起的怪味,让我更想撇嘴吐。结果师娘在外听得作呕的声音,立刻威胁道,如果我敢吐,敢漏。她就让女弟子来喂我,我一看自己的现在的尊容,立刻决定放弃无益的抵抗。
那汁水实在难以下咽,不过喝了十几口后,虽然每喝一口还会感到身上颤抖一下,但是好像嗓子已经无所谓什么东西了。所以我决定想些其他事情,冲淡现在的痛苦,结果怎么想都是上次肚子被马踏后的痛苦回忆。
经过半个时辰的折腾,其间,他们卸去了我身上的máo刺。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他们出药,我出胃,终于把那些东西全灌进了我的肚子里,我也没想到我的肚子能盛下这么多东西,我都对自己又有了更高的评价。不过,我觉得想好评价之前,先去趟茅房是明智之举。
一向认为蹲在厕所,被臭味熏的滋味很是不好。但是今天怎么都感到蹲着这么幸福。只听得肚子里呼噜噜响,然后,随着后面的一泻千里,腹中慢慢舒服起来。我忽然想到当一块茅坑中的石头都有自己的幸福,因为隔着那苇栏中的隙缝,我清楚地看见又一坛什么劳什子东西给送到了我的帐中。心中大叫:救命啊!我想到了逃命。
可惜,我实在是逃不了,茅房外面都有人看着,还不时有人问我感觉如何。心中大骂,蹲大的都有人催。但最终肚里实在没什么存货了,只得悻悻然出来,不过还是有个好的感觉,就是有种身轻如燕的飘飘然。
我永远不想回忆这其中的痛苦。我这一天共这样去蹲了七次,最后出来连tuǐ都站不直了。
不过,我承认第二日起来时,身体是感觉清爽了许多。不过也不一定,昨天被折腾成那样,今天就是发高烧都会感觉清爽。
师娘给我带来了坏消息和好消息。坏消息是她没想到我能喝这么多,本来这样周而复始,排除毒素,她的意思就是填满了,就让我去放掉。不一定一次喝掉一坛,她没想到我只用了七次就喝掉了七坛,这说明我的承载能力比常人强很多,而且她又给把了脉说没有任何气血紊luàn的迹象,这说明我的身体的承受能力也非常强。所以,她决定今天要加量。好消息就是治疗时间可能会比她想象的最快的时间还要缩短,一个很虚无缥缈的好消息,因为她既没说她想的最快是多久,也没说现在要多久。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五日,一辈子拉肚子都没一天去过那么多次茅房,我没有记清数目。但是我没去趟茅房都会折断一根苇栏上的芦苇杆,如果我看到一坛药被送进帐房,我会再折一根,到晚上我进去时,这一面苇栏中lù出一个可以把我的脑袋和双臂都伸出去的大口子。而且,那个féi料出口很痛。
深夜我还去了几趟茅房,因为习惯了。时间久了不去一趟,我就总感到不对劲。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六日,早上醒来发现tuǐ都弯成了蹲坑的模样。
看到师娘进来,我就感觉自己像个准备赴死的囚徒一般。不过这天早上,师娘进来就给我把脉。而不是招手让他们搬刑具进来。
隔了半晌,师娘忽然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就看着我,让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好小子。”同时她的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差点没把我吓死。我的脑袋里非常快的把最可怕的可能出现的话想了一遍,个人认为其中这句是最可怕的:好小子,昨天那么多坛都没把你怎么样,今天我们换缸,不多,十五缸没问题吧?
“怎么了,今天喝多少?”横下一条心的我颇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
“没事了,你死不了了,安全了,毒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不吃药,你也没什么事了。”
“不吃药了?”我感到有些危险,该不是让我高兴一下,结果在后面又给我端个什么家伙进来。
“吃,还是吃一些好,但不是吃昨天那些了,也不要吃那么多了。孩子,你知道吗,我那日和你说话用那种腔调,只是让你放心,确信你自己没有危险。这样药效才能最大的发挥出来,心情抑郁,yīn阳之气一luàn,药也没什么效果了,现在毒被排得差不多了,我才能告诉你,你前几天真是很危险,你要是在马上常待着,随时可能毒发。而且一下子就能攻入心脾,那时药石攻伐不好,补益不好,我真是束手无策了。我说十五天,实际是往长了说的,就是想让你心安,但是又怕说轻了你不给我治,只得明说你有性命之忧,还好现在无忧了,不过今天……子睿你干什么?”
我在给我的救命恩人行叩拜礼,因为这句话让我知道了师娘的苦心:“师娘在上,学生给您道谢了,若非您,小子之命恐怕只限在这几日了。”
“起来,hún小子,我说过别给我来这套。”师娘有些发怒,吓得我一jī灵,赶紧爬起来,免得遭报复。
“师娘,那现在?”
“吃点补药,不过没事,不要紧张,不会那么多了。前两天药物之中都加了泻药。你身体之中盐水损失甚巨,虽则我在药中放了些井盐,但是还是入不敷出,今天补一补,早上再喝点米汤盐水,中午多喝点,晚上就可以多吃点饭了。今天再出去走走,我想很快就没事了,以后每天你都可以正常饮食了。”
“是。”
“子睿你现在干什么去?米汤也得喝一点,现在别跑。”
“我先去蹲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是坦率地承认。
喝了点甜美异常的米汤,意犹未尽之际,他们就把碗收走了,说我不能一下子吃很多。我便只好穿戴好衣衫出来晃dàng,才发觉今天天气真好,天高云淡,士兵们也都带着欢笑。想来是已经无事了,陈哥也给大家放了点缰绳,好几处的士兵都在丢石子比准斗输赢,让我情不自禁想起那个丢石子高手,他们现在该到襄阳了,宋谦该能和吴越合得来吧。
尽力压制自己蹦蹦跳跳的冲动,人模狗样地踱到江边。在我在秭归的这几天,岸边的结冰已基本化去,西陵峡外的宽阔江面上,正有不少船正在扬帆训练。其中跑得最快的果然是那种两排划桨的船,顺着西北风张着满帆,随着排桨击水,活脱脱一条在水面打跳的鱼儿。其间,时而看到“鱼”儿并排冲锋,其他船自侧后而上;又或“鱼”船翻桨撤退,其他战船在后掩护;cào练得好不精彩。
不过精彩之余,事故也是经常出的,因为岸边又架着一艘鱼船。它的旁边的“伤口”应该是被同类的前面的冲击角给碰上了。士兵中的工匠正在把几条受损的舷板拆掉换新材。
本这没什么趣味,但经董卓那么一下子,我不能不对此多留意一些。在船边我看到了地上的木屑,果然粗细不一,大小各异,及至大一些的木块更是满地都是。我随意捡起一个,在手中掂掂,但想不到用他做什么,便随手将他远远丢在水中。用力有些过大,感到肚子都有点被扔移位了的感觉。
不过,看着随水远去的木块,我清晰地搜出在过往的记忆中我曾因内伤躺在木筏上,随手丢出去的那木块。我记得当时它是被木筏慢慢甩开了。
“子睿,你怎么在这里,身体好了?”
“陈哥,等等,不要打搅我,我感到有些眉目了……陈哥,还有那些红sè的木屑吗?没染上陶土的也要。”
“有啊,怎么了?”
“顺水而下,我们不划桨是不是该和水一样快?”
“应该是这样吧,我在船上呆得日子不多,也没怎么注意,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陈哥,木屑各sè都给我一些,再帮我找匹快马。”
半刻后,我已在营中将士的注视下,奋力催马顺着河向上游疾驰而去了。一路上,我不时mōmō装着木屑的袋子,谨防它掉了或撒了。
一个时辰后,马有些跑不动了,我就勒马下来。行之水边,毫不犹豫直接走入水中,水不是很深,我可以在水中央将木屑全部倾倒出来。
我赶紧上岸来,拖着有些疲累的马儿,开始追起那随水慢慢流下的木屑。
这是一幕我从来没想到的场景,以至于我一路被岸边的石头拌了不知多少跤,到最后我已能在被拌同时,两tuǐ及时朝前急送两步让自己不至于摔倒在地。而我的眼睛则一直跟着那水面上的奇景。
本来纷繁hún杂的木屑,此时却在水中如此的团结。我倒下木屑去时,他们还顺成了一个长条的蛇形,此时它们却慢慢的抱成了团,方圆大约八尺。随着水流而动,不时改变着形状,有时圆,有时扁,更有如手般探出,旋又被收回圈内。
内中颜sè圆转,参杂不清,如hún沌初开,一时纠缠不清。河道时窄时宽,水流时急时缓,便使得我与那片漂浮的木屑一起顺水而行,急急慢慢。
但过的几个时辰后,我却被马拉住,马不肯走了,我已看到我希望的答案。怎能让此畜坏我事情,便又拉了几下,见它还是不走,便撇下了它,自己走着去看。未想有人在背后大喝小心,再还没反应过来,便一脚踩空,等我回过神来,已然摔入水中。看到上面的木头段扎成的泊口,我知道我回到大营,再看到眼前宽阔的水面,我知道我现在正泡在冬季的长江里。
“快找陈将军来!”看着那团木屑被jīdàng的江水打散,我大喝道。
“我看到了。”声音有些深沉,似乎言者还在想着什么。
声音就在岸边传来,我扒住了泊口码头的木桩,奋力爬出水面。再看时,木屑被làng打得到处成簇,已不成形。
“我是把它们hún在一起的,等到这里时已然有了百十里路,红sè已经跑到前面了。”
“也就是说……”陈哥忽然有些木讷。
“巴西离此少说也有千二百八十里路,那时他们是什么都hún在一起丢下来的,但绝没想到重的会慢慢冲在前面。顺水而下,重的东西快,不过我还不知道为什么。”
“董卓没想到这个,所以,他很可能一条船都没造?”
“对。”
“那我们……”今天的陈哥不知怎么了。
“在此留设一个水军营,继续cào练即可,其他大部分回到荆中准备屯田。”
“好的,吃完晚饭,到我帐内商议。”陈哥得要人去看看他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看着他远去,才发觉浑身透湿,被风一吹,打了冷战。也不知路上为什么路上没感觉到冷,我记得在上游开始我就下过水去了。一看天sè,竟已近傍晚。赶紧回帐擦干换好衣服,出得帐来,我记得今晚可以吃饭。此时饥肠辘辘,无以言表。
孰料刚出帐便被师娘拦截,继而便是一通数落。我也自知理亏,一天没回来,没吃补药,只得接过那据称热了又热的汤药,一口气喝下,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便交还了碗。师娘才终于转怒为喜,笑着让我去和大家吃饭。
这天晚上我的胃口非常好,我也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尤其是那咸菜,简直是一等一的美味。这军中的伙食居然这么可口,就是碗太小,三口两口就是一碗。
和我一起的士兵都很惊讶,每次我盛饭时的,我都会注意到旁边兄弟们的奇怪的目光;当我每多一次盛饭,那些士兵的目光就更多一份惊诧和愕然。我去得有些迟了,他们很快就全吃完了,只有我还在那里一碗碗的往下塞,后来看大家都吃完了,我就毫不客气地搬过饭桶吃了起来了。
吃完了,我很满足的靠着帐篷,全身心进入一种幸福的快感之中。只想着吃一顿饱饭真是好啊。
“你们谈我什么?不要以为我在吃饭,没听见。”
“风云侯,您太厉害了,您太能吃了,你知道您吃了多少吗?”
“不知道,也想不起什么味道了,只知道很好吃,不管怎样,但总之是吃饱了。”我很幸福地眯着眼睛看着他们,营地各处闪耀的火光让我的眼睛只得眯盱着。
“风云侯到底吃了多少?”显然其他人比我更关心这个问题。
“十一碗,然后是下面的小半桶。”旁边一片惊呼。
“怪不得成为平安风云侯。”看来在他们心中官越大,越饭桶。
“这个关系很没道理吧?想说我饭桶直接啊。”
“不用我们说,您就是。”开完这个玩笑,一帮人一哄而散。
我哪会生气,只是笑笑,稍微歇了一下,站起身来,去见一下陈哥。
陈哥帐外的卫兵还拦了我一下,不过看清是我,就让我进去了。看来今天晚上,陈哥只打算见我一人。
我忽然想起来,今天下午的陈哥和平时的陈哥完全不同,那种镇定,游刃有余的感觉完全不知到了哪去,取而代之的是失魂落魄和迟钝木讷。
“子睿,来了就进来吧。”我在门口的迟疑被陈哥发现了,我也发觉陈哥的声音似乎老了很多似的。
“陈哥。”我进来很恭谨地行了礼,陈哥用手止住了我。
“该哥哥给你行礼啊!”
“陈哥怎么了?”为了免得陈哥真的给我行礼,我执住陈哥双臂。
陈哥哭了!自我认识他以来,他可能很冷漠,可能很悲伤,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哭。我立刻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他甩开了我的双臂,回身坐回他的座位,示意让我坐在他的对面。抹去双眼泪珠。恢复坚毅的表情,“我听了随你去秭归的士兵的汇报,陈哥没你那种勇气,这件事本不是你的错,你却去承担,但我呢?”
原来是为这事,那我有办法:“这条计是我出的,你们只是按我的计划行事,虽然我没有真正的指挥,按你的说法,我只是个傀儡,一个什么都不行的幌子,但毕竟那是以我的名义和计策打的一战,我必须为这战负全责。我绝不能罔顾因我的过错而枉死的数十万百姓,所以,我必须这么做,虽然我依然不会原谅自己,但是我至少承认了,有了活下去继续努力的动力,也能继续保持平时的样子而不用不断妄自菲薄,我想在就是要消灭董卓,让益州人归乡。”
陈哥摇了摇头:“你说得好,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就是我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开始时,我叫陈栋梁。因为先人的泽荫,我一从军很快就成了一个骠骑都尉,在西凉统着几千人。那时陈栋梁和你差不多大,意气风发,什么都认为简单,自己去做,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也很受赏识,一切都很顺利。”
陈哥的手臂使劲地压着案面,似乎在bī迫自己讲出所有的事情。
“建宁五年改号熹平元年,天下大赦,为显天下熹平,国富民强,四夷慑服,那年秋天的臣服的各异族的进贡要再收一次。所以我们驻扎在祁连山北麓的骠骑营便去山上的那一族臣服的羌族催收马匹。羌族人不干,坚决不给。为此,北麓骠骑营还和羌人打了一仗,想是我们许久没有打过仗,羌族人也很骠悍,居然把他们打败了。此事报到武威去,定西大将军震怒,上面也怪责下来说我们办事不力,我当时便献计便说上报羌人造反即可。定西将军乃我世伯,他觉得此计可行,看着周围无大将,便让我带着一万骠骑营区所谓平叛。那羌族人经本来的一战已经折损很多人马,我去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们给平了,他们违心求和,愿意交出人质,按时交纳贡物,当时的我真的是志得意满,感觉天下间我才是真正的良将。”
在此处,陈哥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下去:“我趾高气昂地巡视着被我击败求和的我以为是凶悍桀骜的这族羌族人营地,却发现与我想象得完全不同。他们生活得非常困苦,水得到山上去背雪化开,没有哪家的帐篷不是陈旧残破的,各种器具简陋而破折。那是山上,虽才是中秋时节,但已非常寒冷,但无论老人孩子,却都只能裹些破羊皮,根本无法遮蔽祁连山上的阵阵寒气。瑟瑟发抖的他们看我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怨毒与仇恨,让我现在想来也不寒而栗。他们靠放牧为生,他们的收入来源多是靠贩马卖羊为生,平时也要骑马放牧各种牲群,马对他们来说,那是命根子。现在青壮男丁又折损不少,这以后的日子让他们怎么过啊?可为了给我们交赋时凑数,他们甚至得把怀孕的母马,小马驹子全部奉上,还甚至得自己族出钱去给我们买马。而我经了此事,却得了高升,封号很是讽刺,竟名为护羌将军。”
“此时对我冲击很大,我感到了深深地愧疚和不安。我与将军说了,我们不能这样,这样会把羌人bī死的。将军反问我,你可知当年羌人怎么对我们的百姓,现在虽然对他们是有些严苛,但是让他们还能苟活着,也算对他们的优厚了。我说羌人早已臣服于我们,已受我们大汉节制,我们也应保护他们,而不是这样把他们bī上死路。他把手一挥,叫我不要管了。说连母马和小马驹我们都给他们算数了,很优待他们了。”
“那封号对我来说无丝毫荣光,却让我感到深深的羞耻。受封后那几日彻夜难眠,总是做梦身在羌营之中被人唾骂。待封赏一下,我就把那些人质放了回去,把我的赏银给他们带回去,让他们买点马匹,买点衣物,算我的一点补偿。”
“可是,”陈哥舒缓沉重的语气忽然变了味道,“岂料当时的董太后的妹夫是当时贺喜送贡的特使,这个王八羔子为此也得了封赏,封在西凉。那批马本就对宫中无用就赏给了他。他对那些马匹很不满意,竟胡说是我们藏sī,告了我们。董太后便命人来查,去到羌人那里时,他们看见了很多羌人新买的马匹,这下子我们说也说不清。定西大将军与我陈氏一门是世交,他便明言他已替我挡灾,只管继续诬说是那些羌人藏sī。我也不愿害羌人,世伯便替我想了个主意,让我去告诉羌人,便说朝廷有人要对他们不利,抛下些无用的家什,让他们赶紧离开……我便用那些我放回去,对我还心存感jī的那些羌人传话让他们全族赶紧离开,为了免得路过我们军营,给我们再带来麻烦,我们让他们自弱水扎木排去居延泽畔定居,反正那时匈奴之祸夷平,他们在那里反倒能活的更好些,我们则烧了他们的留下来的东西,交个差,把那占裙带关系的hún蛋打发过去了事。”
“上面果然以欺君之罪去办这一族羌人,那个先帝的连襟居然被派来当监军,我心里恨啊,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摆出架子,让我们供着,还认为自己的功绩大得不得了。那样子,我每看到他一次,就想吐他一口。我确信羌人撤走了后,我才派兵去进剿,然后我让我们的先队抢先出发。在我和那个王八龟蛋到那里时,羌族人留下来的东西都已经被我们烧得一片废墟,便说逃得不知踪迹。那hún蛋咬牙切齿想杀羌人,我便说都被我们赶跑了,他是个草包,但他手底下有强人,居然发现了羌人扎制木排的痕迹,他便说从陆上追过去,沿河截杀,大家当然心中笑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得告诉他弱水在层层山峦之中,我们没办法靠近河,他便说直接到下游去堵,他听了下面人的话,便说去居延泽,我们告诉他,现在是秋天,居延泽附近全是沼泽,我们去了那里会全陷进去的,等冬天封冻再说。他哪肯听,便立刻要我们也扎制木排,追上去杀了他们。这人着实可恶,当时我就想把他杀了。”
“他便说我们也扎木排,一定要追杀。我便告诉他,去了我们可不好回来。那家伙根本不肯听,他说,我不追他去追。便带着他的手下去追,我当时就笑他们,那十几个木排载那么多人和那么多粮食,怎么也追不上羌人的轻木排的。”
“可是一个月后,有些羌人来找我寻仇,被我的卫兵拿下,我想问明是何道理,却没人肯回答我,只会怒目相向。再过得几日,西面敦煌那里竟传来那畜牲在弱水之中击溃羌族叛军的消息。我便明白事因了……”陈哥忽然带上了一份肃然,“最后,我和世伯辞行,让他说我被羌人刺杀伤重,最后不治,然后带着那些羌人,在路上夜里偷袭了那个hún蛋,救出了被俘去送献请功的羌族人。我还杀掉了那个hún蛋,以绝后患。自此,陈栋梁身死,追平羌侯。只有我和我的族人生活在荆州,我娶了一名羌族女子,后来我就叫陈梁了,蓄起了胡须,把自己养胖。总之,我完全不再是以前的我。但是,那段事情,我把罪责全部推给了死去的那个hún蛋。其实,那些都是我造成的,这么多年我和他们在一起,我一直无法真正快乐起来,我知道都是我一次次谎报诬陷才把他们送上了这条不归路。”
陈哥说完了,看着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年轻时和你一样,但是唯一不同的,你没有我这般世故和虚伪。你的什么都是真的,看着你的脸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而我自作聪明,以为这边哄了那边骗了,我陈氏一族也得到荣光,算我无愧先祖;那边我妻一族把我当救命恩人,岂不知那所有的以后祸端都是因我而起;我以为更名易相之后还可以让自己的心灵安定下来,感到自己问心无愧。但是这么多年我依然无法忘记那陈年旧事,总是心怀愧疚,总无法感到坦然。但新野之事,今天秭归之事,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彻底想清楚了。”
“陈哥不用说了,其实我又何尝没骗过人,你说了这话,我也更感惭愧。”
“我知道你所提何事。两军对敌和此事又岂能相提并论。那时要么汉亡,要么就平luàn,你之举至少救下了这么多青壮男丁,让天下早些得安生,让百姓早些安定……你这话有些荒唐,难道你认为我大汉应亡吗?”
“弟不敢。”我想想也是,这句话一点劝慰作用都没有,只会更加添luàn。是不是我真的有些反心呢,不知道,但我决定赶快打断我的思绪。
“他们是我们大汉的百姓啊。我记得你曾经这样说过,所以,你总是那么诚挚地去做该做的事情,主动去承担责任。但是我却逃避责任,还总想左右逢源,最后却疲惫不堪。而当时我以为他们绝对追不上羌人,而未加阻拦,甚至想给他们加负,把几万人的干粮都留给了他们。实际上是我把那么多羌人一步步推上了死路。哪如你心(w)iōng坦dàng,率真无欺。所以,我活在痛苦之中,你却活在快乐之中。我找你一吐心中之事,望你莫笑哥哥。实在憋屈太久无人倾诉,也许仅有子睿可让我放心倾吐,不虞有他。”
我问陈哥以后会不会和嫂子说这事,他毫不犹豫说会。
我知道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但是我不知道陈哥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陈哥的想法本来也是很好,只是可能是太背运,不如我这般运道好。
第二日,我便离开了,走之前我让陈哥保重身体,有没有什么事情让我去做。陈哥恐怕也是心中终于畅快了些,能笑着说没什么了。还问我要不要带点士兵保护。我说,都到老家了,我还怕什么。士兵们也在旁起哄,说谁敢劫我,真是没脑袋的不怕掉。陈哥也不拦着,只管笑着。
师娘说她过年前一定会回去,让我向老师说明。交待给我补身体的药方,便让我回去了。
此一路我走得极快,荆州老家的土地上,我逢驿换马,逢县吃饭;只一日即到,一路归乡心情欢悦无以言表,只管催马前行,虽是只身,却如同有良朋益友为伴一样,极为欢畅。入夜后不久,我便回到了襄阳。城门官也是熟人,我一句荆州话的老哥,就让他欢蹦luàn跳地把门给我打开了,寒暄之余,我提到先回家,今天太晚了,明日再去找州牧大人。却引得他告诉我我家搬了。我问搬去哪里了,他说襄阳王府。我说别那我开玩笑,现在虽然没有襄阳王了,但那可是郡王府,一直封着的。他们告诉我,现在那是平安郡王府的襄阳别院了。聪明人无需多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便告辞自己去了。
襄阳的土著不知道襄阳王府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那里只住姐姐,恐怕会被孔明这坏小子累死。
夜已深,我牵马走在襄阳夜晚的大道上。我许久未归乡的各种思念,此刻完全宣泄,我只管各处看望,便如同许久未归的làng子。心(w)iōng完全陷入一种宁静而四处蔓延的舒适的境况,在这里我才真正完全感到安全、快乐以及所有美好的东西全都回到了身边了,我终于回家了!
过往的一队夜巡兵士一看见我就冲过来,坏了我自我陶醉的感觉。他们先装模作样问我什么人,我答你们说呢;他们问我干什么,我说回家;他们问回哪个,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我没好气地说你们恐怕比我都知道清楚点。接下来他们与我没什么客气,直接问我出去玩了大半年有没有给兄弟们带点东西回来。我知道理亏,免得他们说我官一大了就没了义气,忘了以前襄阳的弟兄们了。立刻从怀里把所有的散钱全部交公请他们喝酒,以示悔改之心,表示以后一定再请他们好好吃顿饭,才把这帮打秋风的另外一批土著民打发走。心中想要是再碰上一队,我就麻烦了。
还好这种事情没那么我想象得那么悲惨,在我牵马到襄阳王府时,除了看到匾额上的字的变化,没有发现巡逻队的踪迹。心中暗骂,回来跟作贼似的。郡王府门口也有士卒,看见我回来,立刻便要喊,被我立刻制止。我把马绳递给他,让他什么都别说。因为我已经看见前面的正堂的灯火了。
襄阳王府,现在的平安郡王府,必是供平安郡主大人居住,外带其弟“顺便”住入。就是地方太大,我们住了好象有些太夸张。不过正殿的灯还亮着,让我知道应该是姐姐还没睡,难道在处理政务?老师也太苛刻了吧,姐姐如此贪睡之人,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让姐姐忙。不过姐姐也太正规了,都这个时候了,回到自己的榻上,一处理完便睡觉就是了。
慢慢趴上窗格,稍微推开未扣上的窗棂,朝里面偷偷观看。立刻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叫小孔明的家伙居然老老实实地在竹简上用máo笔抄写着东西一般,只是嘟着小嘴,分明表示:我不爱学习;宋谦在他旁边不远处,也带着百无聊赖的表情拨nòng着笔写着什么。然后就是我亲爱的姐姐的背影,她在监督着这两个不爱学习的小家伙,同时似乎在缝制衣衫一般。我得进去,还不想让姐姐发现,便轻轻地推开窗棂,整个身体慢慢探了进去。
宋谦已经开始打瞌睡了,但孔明发现了我。不过我立刻作了手势,孔明看看姐姐,冲我稍微笑笑,便又低头继续抄写了。只是不时抬头看看姐姐,似乎在帮我监视姐姐有没有感觉到危险的到来,真是个小孩子,你这样看姐姐肯定会发觉不对劲的。
当下,加快脚步,几步蹿到到姐姐身后,立刻便把我的大脑袋平稳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孔明……”姐姐吓了一大跳,从我的下巴下立刻抽身而出朝远处有些狼狈地趋出几步,转过身来,姐姐的胆子也忒小了,我瞟了她一眼,继续对眼前果然胖了些的小坏蛋问:“最近有没有听姐姐话啊?”
“我一直很听司马姐姐的话的。”同时左手一指姐姐,对着我笑嘻嘻地说。
“司马姐姐?”我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脸也慢慢转了过去,一看到“姐姐”,立刻朝后面猛退出去,一屁股坐下来。
“你是谁?为何着我姐姐衣衫。”心中忽然想道:这该不是我未曾门g面的发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