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辣文合集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正文 第 173 部分阅读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一直看我翻出信纸、盖上私印,又将一切收藏回去,麝兰再没有多话。

    我把印台还给她,巍然对上那沉冥的眸子,无言片刻,终于道:“麝兰,若真论起来,我对不住你——可你是明白人,好、歹咱们都强求不得。所以我也只有盼着老天别再负你,若是日后,你落在两难中,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麝兰脸上越发肃穆。

    我一眯眼,决然道:“这不光是成全你,也实在不想白搭了无畏付出!”

    麝兰咬着唇,大约仍不得要领,但还是笃定地点点头。

    于是,回眸再搜掠一遍横陈榻上的宝,我挽住千万心澜,绷直身子、大步离开。

    亦真亦幻,竟、几乎听见麝兰模糊难辨的惊喜:

    王爷你醒了……

    我微震,脚下一虚、却着落得更加踏实——终于,扬着脸,饱握着双手、桀衅而去。

    等陈松偷偷开了偏门、四处张望一回、侧身示意,我突然顿住脚步。

    “陈松!”我低声唤他。

    “快走吧,七少爷,待会天怕要亮了!”陈松催促着。

    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陈松,你听我说——”

    陈松定住,静待我发话。

    “你能不能抽出些日子,帮我办件事?”

    陈松沉默片刻,问:“要多久?”

    “从长都到广陵往返大概要多少时候?”我放开陈松。

    “马快的话,有个七八日便可,若是……”

    “好,你明日来城外瑶觞亭取马匹,这封信……”我说着翻出折好的信封递给陈松:“务必送到广陵休家祖宅,给一个叫——厄澜的人!”

    陈松缓缓接过,目光却始终不放开我。

    我不由得别过身:“实话说,我也没见过那个人。我不管你怎么周转,这事关系重大——”猛然对上陈松的脸,我宽声道:“我要你非办成不可。”

    陈松一个抱拳,笃誓般应着:“七少爷放心吧!”

    点点头,我再不延迟片刻;跨出门槛,如个无常、漠然奔赴使命。

    两天后,皇上便召见了我。

    这回见驾却是在千氏王宫、天子的寝院。

    迎头对上那和蔼如先的龙颜,我挺直身子一笑,马上大大行了个正礼,卑躬屈膝道:“砻琛参见皇上、愿皇上万福!”

    “起来吧!”皇上说着,极亲切地过来扶我,并顺势拉住我的腕子不放:“我这番苦心,可是把你换回来了。”

    “砻琛惭愧!”我不由得换上自悔。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砻、琛……一时间还真是习惯不来!”

    “是砻琛罪过,请皇上责罚砻琛!”我说着又要下跪。

    皇上大手一撑,硬是把我止住:“诶!”

    “皇上不怪我?”我闪烁着眼眸,沁出些泪湿:“皇上好意待我,砻琛谢过皇上——只是砻琛怪自己太痴,当初没有悟透,今日竟是万箭穿心般、惨不愿为人!”

    “哦,砻琛——所谓‘痴’,倒是何意?”皇上放开我,玩味着。

    我攒紧了脸,凄然片刻,强止住泪水,喃喃道:“砻琛……放不下三王叔!”

    皇上的眼,渐眯成两道细锋,钉住我不放开丝毫。

    杵在一旁的韦段戎早失了镇定,额角跟着渗出汗来。

    “是吗?”半晌,皇上终于沉哦出一句。

    “砻琛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我说着双膝木然着地,再不抬起头来,只凭泪水砸落大理石的地面。

    “那朕——送你回均赫王府如何?”

    “砻琛只求皇上责罚,没脸回去!”

    “你当真这么想?”

    “我骗得了皇上吗?”

    皇上冷笑一声:“那好,你要朕怎么罚你!”

    “愿是极刑,怎么罚凭皇上定度!”

    皇上凝视片刻,走到龙案边坐下,径自执起张折子,悠然道:“那朕,就罚你——把‘地宝’给朕讨回来!”

    “皇上!”我哀鸣一声、昂起头。

    “怎么,这不算是极刑吗?”皇上揶揄道。

    我忍住哽咽,倒抽口气:“皇上执意如此?”

    “难道有什么不妥?”

    “没有,只是砻琛怕——”

    “怕什么?”皇上问得轻佻,却不看我。

    “砻琛怕情难自禁!”我字字咬定。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你肯定你会情难自禁了?”

    不敢迎对皇上的深机,我踌躇片刻,低声道:“砻琛——不知。”

    皇上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跟着说道:“那好,你就去试试,朕不为难你便是。”

    “那……”我向前稍挪、稠声问:“倘若——成了如何、不成又如何?”

    皇上一敛形色,起身、再三打量着我,不露痕迹地说:“不成么,你就让朕囚你一辈子;若成了,你想要什么?”

    我屏住呼吸,而后双手抱握在头顶:“求皇上让我得进得退,有所容身!”

    “好!”

    我闻言,如有灵犀,深深一拜、极尽威仪:“谢皇上龙恩!”

    漂亮的人物我见过不少,可如眼前人这般的,却是鲜有。

    只见一身贴烫的素白鹅脂绫走马袍,青靴点翠,玉带摇辉,一头绝好的乌发齐整地束在耳后,被个“离霜红”的盘丝蛟琵琶冠固成饱满的半圆,余的部分极随意地垂着。

    再看那容貌,也是赛比神仙,真是:皎玉生肤,珍葩袭艳,眉黛如锋,目璨犹星,鼻廓雕致,唇嵌宝樱,忍凝眉、蕊宫失色,纵弯眸、碧宇迭惊。

    我与那人四目相对,都忍不住失了神,直到韦段戎插言进来。

    “主子?”韦段戎在我身旁轻声唤着。

    我一诧,先那人一步回过神来。

    “韦大人,这位想必就是皇上失散许久的兄弟、砻琛王爷了吧?”那人换张笑脸,柔声细语问道。

    “正是。”不等我开口,韦段戎径自答道。

    “王爷果然人品过人,掬魂失礼了,王爷见谅!”他说着深跪下去行了个礼。

    我上前一步,忙扶他起来:“不必多礼——掬魂?敢问阁下是……”

    掬魂一展星眸:“掬魂疏忽——我是皇上的侍读,原姓乔,名四淳,只是皇上嫌叫得碍口,就赐了个‘掬魂公子’的浑号,王爷叫我掬魂便可。”

    “掬魂……”我默念着,心中忍不住泛出丝异样。

    掬魂又是一笑:“王爷想起什么了?”

    我敛住声色,温言道:“没什么,这名字——皇上果然文韬高妙,阅人不俗;掬魂公子侍于君侧,想必辛苦了,砻琛敬谢万分!”

    掬魂反手扣在我腕上,略一挺身,道:“王爷何必客气,掬魂此番,真是恨不能早几年认识王爷——掬魂这名字,若说起来,还要拜王爷余荫……”

    我不等他说完,慌忙抽回手臂,恭然道:“掬魂公子哪里话,我与公子也是相见恨晚,今日在宫中耽误太久,实在身有不便;公子不嫌,咱们改日约个时候,好好聚聚,砻琛此番先告辞了!”

    掬魂俏生生望了我片刻,终于道:“那好,掬魂恭送王爷!”

    我再掠一眼他背后的幽陌寒塘,缓缓退后,转身、携着一脸肃杀的韦段戎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只低头默想;韦段戎坐在身边也是不言不语。

    快到倾雨阁后门的时候,突然抬头,竟对上韦段戎忧思的脸。

    “段戎?”

    “**……”他沉声想说什么。

    我纵容地一笑:“刚才还叫我主子,这会儿怎么又是——老也改不过来。”

    “你想我叫你主子、王爷?”韦段戎迷惑着问。

    我别过头,褪去形色,沉默片刻,道:“随便你吧,只是场面上注意些就行了——另外,那个掬魂公子……”

    “这个人你小心为妙。”韦段戎气语坚定地说。

    我晃他一眼,再不多话。

    傍晚的时候,顾峥来了。

    杜倾雨因为救了千云戈的事,心里气不过,这些天一直不理睬我。倒是韦段戎,不知是受了皇命,还是念及交情,常要过来看看。

    此刻,我与顾峥、韦段戎三人围成一桌,把酒问盏。

    我笑着问顾峥与麝兰的婚事,顾峥也不为难,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

    “这么说,初八就是正日子了?”我放下酒杯,淡然看着顾峥。

    “嗯,虽然也没个几天,可王爷身边总离不了人。要不是这样,今天她也要来了。”顾峥呷口‘白虎醉’说道。

    “那你可要替我跟麝兰姐姐道喜,我怕是不能当面恭贺她了。”

    顾峥笑起来,摇摇头:“你呀。”他看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韦段戎,挑挑眉,回头问:“今天去见皇上了?”

    我一怵,略有些黯然:“嗯,早晚也要去。”

    “那我就放心了。”

    我的目光在顾、韦二人身上流转,突而变得凝重:“顾峥,那日你说‘以后是我的爹娘兄弟’;段戎,你也说‘此生决不辜负我’,我固然偏畸,但都没有当你们是外人,我问一句:日后我有求之处,你们会帮我么?”

    他俩愣了一刻,都盯住我不放。

    “五儿,我帮你,什么时候也是帮你的,但你得答应我件事!”顾峥说着握住我的手。

    我不躲闪,泰然等候。

    “你得好好活下去。”顾峥一字一句道。

    我扬起唇角,微微一笑:“这自然,今后,谁要我不好过我也断不依他的!”

    顾峥了然地松开手。

    我又去追寻韦段戎的答案;韦段戎却攒着脸,不肯说话。

    尴尬一刻,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我不由得循声望去。

    “你们可真是,在我这里喝酒,连声招呼都不打!”杜倾雨娇嗔着,就往里走;身后还跟着个丫头,手里端些酒菜。

    “要不请我也行,反正倾雨阁是给老爷少爷们玩乐的地方,付了银钱,我就下去。”杜倾雨立在桌旁,目光松松散散扫在我们几个身上。

    “快别这么说了,坐下喝酒是正事!”顾峥说着便向杜倾雨身后的小丫头示意,那丫头伶俐地放下酒菜。

    杜倾雨忍不住骂那丫头:“我可没说话呢,你倒勤快!”

    “行了,你何苦为难个丫头!”顾峥说着又一挑头,那丫头红着脸退下了。

    杜倾雨不客气地坐下:“好,既然说喝酒,今天就不醉不归!”她看似跟顾峥说话,眼睛却不住往我身上瞟。

    我暗自好笑,只管低头喝酒,却不表态。

    杜倾雨斟了酒,举杯就要起兴。

    我霎时转头对上韦段戎,执意问:“段戎,我刚才的话,你怎么说?”

    韦段戎腾然起身,蹙着眉,略有些缓息不定,屋子里的气氛紧跟着凝固住。

    我也起身,不依不饶盯住韦段戎,而后笑了:“这么难答吗?你劝我的时候何等巧舌如簧?是汉子,一句话,说完了也别耽误倾雨好酒兴。”

    杜倾雨举着的酒杯停在一半,持重看着,刚要说什么,却被韦段戎赌气的话绊住了。

    “我是说过不辜负你,可我也不会辜负皇上,你今后要做什么随你,但我劝你别任性妄为——”他说着终于回头看我,眼中满是忧愁:“……直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好!为你这话,我敬你一杯!”我说完一仰头吞下杯酒,可被那辛辣所恼,眼中竟泛出酸湿。

    韦段戎紧紧抓住酒杯,也是一样、酒入喉肠,而后一抱拳:“各位,我先行一步!”

    看着韦段戎离去,杜倾雨气结半晌,却不理我,反向波澜不惊的顾峥使气:“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人,对他好有什么用——以后,我看非让他活活逼死!”

    “你气什么,”顾峥依旧平静:“谁不是在逼谁呢?何况——他不这样,也不是我的五儿了!”顾峥说着竟悠然一笑。

    杜倾雨冷哼一声,狠狠丢下酒杯,甩门而去了。

    我笃自垂头不语。

    顾峥的手慢慢抚上我的脸庞:“你可才答应我……”

    “顾峥!”我微微仰头,循着他手掌的温热:“我……”

    “别说——我还能给你什么、还能给你什么……”顾峥似醉了般喃喃问着。

    “快死了似的……”两行泪滑落脸颊,顾峥慢慢放开我,闭上眼:“就这么,能待你一日是一日吧!”

    我再也控制不住,探身抱住顾峥:“你不怪我?顾峥,你说实话,别怕我难受,你说——你真的不怪我?”

    “傻子,谁舍得怪你!”顾峥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又道:“别担心,尽管做你想做的,没人怪你——要怪,只怪他们自己不舍、怪老天让他们遇着你。”

    “可我总是——总是对不起别人,我总是要伤人的心……”我不甘地追问着。

    顾峥搬起我的肩膀,凝眸看着我:“五儿呵,你才真是个孩子——谁说伤心就不是天底下最美的东西?”

    “顾峥……”

    “他们若再不为你惊动丝毫,那才是你真的对不起人了!”

    我不懂,不懂顾峥的话;可直觉中,那些茫然无措,像春藤上的约定,已在此后花开的季节做好昭示……

    休维寒派人来请我的时候,我正在休府附近的银汉宫。

    两天前我就派人支会过修维寒,要找我,就到银汉宫。

    估计以休维寒的心思,事情已被他猜个**不离十,可即便如此,他也早失了时机阻止一切。

    蒋银翡——银汉宫的老板,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说是听着一股子铜臭,所以执意让我叫他‘弄缕’,我好笑,可还是恭然从命。

    要说,他也是个水晶玻璃似的人,只是爱得紧这些女子们的玩意儿。我搞不懂他的纤细和妖娆,却被他的放肆吸引住了。

    说来好笑,我们的相识,是被他骂来的,一如现在,他叉着腰,全不顾休府干事的恼怒和尴尬,硬是一张利嘴把人堵在门外。

    我呷着茶,戏看够了,便笑着过去,拉住他道:“行了,这些人不是来难为我的,我去去就回。”

    他瞪着眼睛愣了一刻,忽地撇开我:“你不早说!腚上长了万年胶了、才摸爬起来,倒害我跟群登徒子们浪费口舌!”

    我忍住笑,再看那休府干事,脸上早是红白不定,火气呼之出。

    “是是,有劳弄缕兄,我才从那万年胶中解脱了——你自去把我那汗巾子给我鼓捣好了,不然我明天带人砸你个暗无天日!”我巧笑——而后变得狠恶,这等人,就得这么糙着对待。

    蒋银翡闻言倒笑了,把我推出去,道:“行了,你去吧,赶明儿我就告诉你那纨珠雀丝的袍子怎么打理!”而后没事人似的甩袖子进去了。

    我哼了一声,甩一句“狗屎”给他,便跟着不知所措的休府干事奔往休府。

    还是有些意外——我娘跟我半点不像。

    我一下子诧住,本以为千云戈当初看重我,是因为我娘的影子,可现在看来却很是不解。

    娘的确很美,已近四旬的年纪看不出半点衰老之态,身骨也较寻常年轻女子风流许多,只是不经意间总流露出一丝病态和哀怆,虽略挫了些丰姿,但也衬出一种极至的凄绝怜惋,更让血气男儿忍不住呵护,也就无怪千云潇、千云戈、还有而今的休维寒为她执着了。

    休维寒在一旁冷着脸,看也不想看我一眼;倒是我娘,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目光在我身上胶着、又逃开,最后终于被两潭水雾掩去深浅。

    我心里发滞,情不自禁就想跑开;越发用力地咬着唇,渐觉出血腥来。

    无言。

    竟是如此。

    我把拳攥紧——快撑不住,但默默喊着:千云戈千云戈千云戈……

    帮我!

    于是:“娘……”我身子一倾,重跪下去。

    娘一震,赶忙上来要抚我,可手伸到一半却怔住,再搭上我的双臂时,唯有勉强扯出些笑意,点着头道:“好,好,起来!”

    我逆着她,在地上不动。

    娘略有些急:“快起来吧!”

    “孩儿不孝。”我只吭咽说道。

    娘松开我,退后一步,若有所思。

    片刻,她望一眼休维寒,忍不住说:“琛儿,休大人于我有恩……”

    “孩儿不孝。”又是一句。

    娘哀然望着休维寒,泪水盈眶。

    休维寒气虚地合上眼,片刻冷决地起身,恨恨道:“你不用逼厄澜,这事关系她性命,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我抬头对上休维寒狂怒的脸,镇定地说:“休大人,你当真能救的了我娘吗?若是可以,为何二十年了都求不来解药?”

    “琛儿,别再……”

    “你住口!”休维寒大吼一声要逼退我。

    此刻,我倒不怕了——休维寒,这是你的低限吗?如此,我倒放心了。

    淡淡一笑,我依旧道:“休大人息怒,我并无他意,只不过——要尽些孝道罢了。”

    休维寒眯起眼睛打量我,片刻,硬声道:“说!”

    “想必我娘的毒也快到三玄了吧?”

    休维寒脸上又掠过丝冷利。

    我不在意有没有回答,径自道:“再没有解药,后果如何,休大人比我清楚。二十日之内,我把解药给你。”

    “条件呢?”休维寒愣了一刻,便不再看我。

    “我要你辞官退隐!”

    休维寒后退一步,打量着我,目光逡巡再三,终于咬牙道:“果然是后生可畏!”

    “那咱们就说定了?”

    休维寒略一犹豫,转而对上母亲愧色的脸,终是一叹:“一言为定!”

    我起身,不再多说什么,走出几步要离去。

    “琛儿!”娘突然叫住我。

    “娘亲还有什么事?”我停住,却不回头。

    “你……”娘略有赧涩:“你信中所言都是……都……”

    “都是真的,娘不成全也行,那就斗的过我再说。”

    又是无言。

    “那——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拖着如山的双腿,我逃出休府。

    我掐算着时日,整整十天——休维寒就从左辅官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上退下来,纵满朝文武与“慈怀”圣主如何挽留都不能回转,还真是够不简单。

    休维寒这个破绽卖的乖巧又无辜,既让人惋惜,又实在推脱不过,既不是什么牵扯官品道德的忤逆之事,却也足够严重到自愧而退,恐怕这样的空子,一般人要寻也难。

    说的动人些,是左辅官大人行事过于慎密,耽误了朝廷与汀宁州势力最盛的冉家交好的机会;说的刻薄些,也不过休维寒太过老道、滑头,贪心不足反失了算计。

    总而言之一句话,休维寒风光下野了。

    事实上,皇上的势力早深入朝野。

    千云戈这些日子虽有些疏离朝政,但明面上看起来,国政大权仍在均赫王爷手中,休维寒曾是他的左膀右臂,这一走,千云戈元气有损,自然也要花些精力好番持。

    这些都不在我关注中,唯独让我挂心的是七天之后的谷神大典。

    到时候,十六州司勤官都会参加。祭礼上千云戈必要请出滂忝、开封印、入坤圆斗、拭蛊执令疏,这个时候也是我帮皇上得偿所愿的最佳时机,办法我已经想出来,却要人配合,可这个人……

    唉,千云戈,只看你我的命了……

    “起来!”蒋银翡使劲把我从榻上拉起,一双让女子惭愧的素手心疼地在那垫子上摸索:“娘的,我绣了三年的‘百鸟朝凤’你敢这么糟蹋!你小子找死!”他吼着,脸上的狰狞一点不配那秀气的五官。

    我咬一口梅子,把个镶丝琅珏碗挪给他,道:“吵什么,这可是专门给宫里献的‘珞珊梅’,你尝尝!”

    蒋银翡一巴掌打在我手上,更加不善:“你瞧瞧!这红一块、紫一块的,还要得了?”他一指戳在我额上,又道:“我怎么认识你这么个祸害,快让老道把你收了去才好!”

    “只怕老道还嫌我牙碜,不肯要我呢——若说,也得是你这么个玉人似的,老道才喜欢!”我说着轻佻的话,在蒋银翡脸上就是一掐。

    蒋银翡腾然红了脸,翻身狭制住我就是一阵乱拍:“你说什么么?说什么……跟爷爷我也卖乖!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怪道人家说均赫王爷家里的七少爷成了精!我看你真是道行不浅!”

    我本来笑着求饶,可听他说到“均赫王爷家里的七少爷”,心里便忍不住狠狠一颤,愣了片刻,再去看,蒋银翡早自知失言,僵住手脚、不敢动作。

    “看什么出了神?我真是道行不浅,把你也魔住了吗?”我浅笑着调侃,却忍不住心酸。

    “五儿……”

    五儿——不知为什么,他和顾峥一样爱叫我五儿。

    “我……”

    头回看他窘涩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可爱,我于是笑得更坏,把沾着梅汁的手在他脸上磨着:“呵呵,还真是秀色可餐,不是你这脾气,说不定我忍不住就要了你呢!”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蒋银翡一恼,推开我跑出几步远。

    我略一起身,看看他,也不再多话,直躺着望天,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过了一会儿,蒋银翡终于走过来,挨着我坐下,默然看了片刻,道:“你这些天心里不舒服,我知道。”

    “是吗?”我漫不经心地问。

    “五儿——”蒋银翡言又止,终于叹了口气:“这世道是怎么了,好好的不许人活命!我也不知、你惹上的是些什么人,可你不过孤孤零零的一个人,为什么还不求自保呢?”

    我扭头看他——为什么不求自保?我当真是自身难保了吗?

    我不知道。

    这条路走下去,我害怕,日日害怕、夜夜害怕,我看不见你、听不到你、触摸不了你。

    顾峥说我是孩子;

    段戎说我被惯坏了;

    倾雨嫌我冷血无情;

    可是你呢?

    你呢你呢你呢……

    你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和什么人一起?

    你知道我的心吗?知道我将要做的事吗?知道我的恐慌、我的忧虑、我的无助、我日日夜夜、醒着梦着对你的思念吗?

    我怕这番险战未成正果,我们却变了;

    怕我拼了命也挽不回你;

    更怕有朝一日,你不爱这样一个我——怕到害怕想下去……

    可这日子,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却日日三秋,蚀骨蚕心呵!

    突然院子中一阵风响,蒋银翡一惊,眼珠儿打个转,俯下身子、竟向我压来了。

    “弄缕!”我微骇,拽住他。

    蒋银翡毫无预警地吻住我,在我耳边厮磨着,发出阵阵。

    “弄缕……你……松手!”我想推开他,却被扣得死死的。

    “五儿!五儿!我想你好久了,我不要怎么着,让我亲亲你就行!”蒋银翡忘情地大声叫着。

    我觉得不对,才要挣扎,可心里一诧,对上蒋银翡暗示的目光,才了然地配合起来:“弄缕,小声些,这里大白天人来人往……啊!”娘的,这家伙还真咬!

    “好,那我抱你进去!”蒋银翡说着起了身,一把揽住我的腰,抱我向里屋走去。

    入室,上床,落下帷帐,我俩早累得气喘吁吁。

    “你他娘的,还真咬!”我小声埋怨着。

    “唧唧歪歪什么,脱衣裳!”

    我瞪他一眼,可还是顺从地宽衣解带,并不时媚声道:“轻点儿……啊……弄缕……弄缕……”

    蒋银翡忍住笑和我一起:“五儿……宝贝儿……你真美极了……”

    而后衣衫落地。

    “有个人,想见你;可这些天银汉宫周围都是埋伏……”蒋银翡压低声音道。

    “谁?”我战战兢兢问。

    蒋银翡:“五儿……嗯……抱紧了——彭舆昊。”

    我蓦然:“啊……不行……弄缕……轻点儿——恐怕,还有个人吧?”

    蒋银翡狡黠一笑:“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我沉默。

    “五儿……抬腰……对……对……”

    “好!”我定然道。

    我昏昏睡——娘的,从银汉宫回来已经心力憔悴,偏这个时候又要见驾。

    打个哈欠,发现轿子已经到了皇上寝院门口。

    韦段戎上去跟宫人言语几句,院门开了。

    迎着我的竟是上回遇着的“掬魂”。

    “王爷辛苦!”掬魂行个礼道。

    我努力提起些精神:“掬魂公子言重了。”

    “皇上在里头等着王爷呢。”

    我一弓腰,寥表谢意,才要抬脚进去,突然停住,回头对掬魂笑道:“掬魂公子以后不必这么客气,我这王爷还当的名不正言不顺呢——公子愿意,叫我砻琛即可。”

    “掬魂不敢!”他恭然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输人的气势。

    我不多言,扭头去了。

    皇上竟然是在书房弄画。

    我行过礼、站在一旁看了许久,也不见他稍微分神过来,于是忍不住有些气恼。

    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又过了一会儿,皇上终于抬头看我一眼,问:“**可会作画?”

    “皇上——”我才要说什么,觉着不对,暗自一想,逐渐明白过来:“皇上怎么忘了,现在哪还有什么‘**’,只有个砻琛罢了。”

    “哦?是吗——倒是朕忘了。不过觉着‘**’这名字很适合你。”

    我小心翼翼打量皇上半晌,道:“这么晚,皇上召我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皇上这才停了勾画,凝神看我,又把笔丢进墨盂中,缓步过来:“你那边的事都打点好了?”

    “差不多了,只不过到时候,一些琐碎事情确定了便可。”我正色道。

    不知不觉,皇上已到我近前,他垂下头,几乎贴上我的身子:“那就好!”

    感觉一股压人的气势袭来,我不禁绷起颈背,向后退去。

    皇上突然抚上我的脖子,微凉的手指细细滑过,惹起一阵寒战。

    “皇上!”我有些失声地躲着。

    皇上的手在一处加重几分力道,眼神也变得迷惘,喃喃地:“你当真愿意帮朕夺回‘地宝’?”

    “皇上!”我一下甩开他,心里早嘭嘭乱跳,于是气躁地说:“这不是皇上想的吗?”

    皇上一震,记起什么似的笑了,转身过去,又道:“可不是——亏了你提醒朕。”

    我心里盘算着,实在看不出皇上的心机,干脆不想纠缠下去:“若没别的什么事,那我就不打扰皇上了。”

    “别急,”皇上侧脸看我:“你我兄弟,还没有对饮过吧?”

    我不语。

    只听皇上大声吩咐:“掬魂!”

    “奴下在!”掬魂竟极快地推门进来。

    我心里一惊,暗想:他不会一直在门外吧?

    “备些酒菜到碧销宫,我与**要好好叙叙!”

    “不用了!”我断然驳回皇上的话,口气之急、之重把三个人都怵了一番。

    自知失态,我勉力收住慌乱,又道:“今天实在太晚了,皇上束砻琛身子孱弱,不胜酒力,让砻琛回去休息吧!”

    “不。”皇上面无表情,一个字,竟万分使坏。

    我再压不住恼怒,抬头,眉一挑,冷利道:“我要回去,皇上束我失礼了!”说完我扭头便走。

    皇上也不拦我,只是蔚然看着。

    走到门口,掬魂抢先一步挡在前头。

    我挑他一眼,脸上已是肃杀:“让开。”

    掬魂站着不动。

    “让开!”我又道,“一个小小侍读也敢拦我?”

    掬魂悠悠一笑:“砻琛不也说,你这王爷当的名不正、言不顺,你若不是王爷,那比较起来……”

    “掬魂!”皇上纵容地喝住他。

    我回头,对上那张深机无数的脸,不由得笑了:“皇上这是干什么呢?不当我是亲兄弟也罢了;可大半夜的把我拦住不放,难道是要行些不轨的事?”

    冷笑一声,皇上倒不恼:“朕就喜欢看你这副刻薄样子——只怕这才是真正的**吧?怪不得把个三王叔迷成那样,个中滋味不知要怎么品才够!”

    听他轻薄的言辞,我只觉一股寒气袭上来,但依旧故作镇定:“皇上要奚落我,也该选个好时候,那‘地宝’一时半刻还不是皇上囊中物吧?”

    “哈,朕真有些后悔呢——**,你说朕现在反悔来不来的急?‘地宝’朕志在必得,但大可不必假于你手!”皇上说着,步步向我逼近。

    我瞪向他,目光越来越犀利,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般,却是无言以对。

    “怎么,恨我?那你,先可劲儿恨吧;总之,朕已经打算囚你一辈子,以后还有更多乐子,得你和朕一同享用呢!”他欺上身来,唇齿在我鼻尖轻碰,呼吸喷吐其上,惹得我阵阵发恶。

    我仍是不语,只见他一手又抚上我的脖子——在刚才重挫过的地方,于是顶持不住、向后仰去。

    “这么美的脖子,真不该留下这些污秽的痕迹!”皇上越发生恨,使劲一掐,我险些叫出声来。

    于是咬住唇,心里一阵预感不好——蒋银翡!

    那印子是蒋银翡留下的,皇上想干什么呢?不会对蒋银翡不利吧?

    “叫出来!朕听说你叫的好听极了!”

    我定住心神,敛气、拼尽体力推开他,几步夺门而出。

    “抓住他!”皇上一个踉跄,不等站稳,已大声喝道。

    掬魂飞身上前,一扬腿,中了我左肩,我虚晃着、倒在地上;掬魂又提我起来,手一甩,硬把我丢在皇上脚下。

    “果然不老实!本来想让你在皇宫中好好享用,现在看来,不把你锁起来也难让你驯服!”皇上说着、打横抱我起来,向内室走去。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放手……”

    我越挣扎,皇上力道越重,不觉地,已经过几道门,看守的宫人全然无视皇上的举动,一个个奴颜婢膝、只知听命。我吓得心快跳出来,死死推执着,却更加虚弱无力。

    丢我在銮榻上,皇上不知从哪翻出条手臂粗细的铁链子,晃悠着走向我,脸上笑得可恨。

    “卮镏铁,你听说过吗?据说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固不可摧的了。”皇上到了近前,猛然扯过我的腰肢。

    我疼的轻叫一声,努力向后退去。

    “疼了?”如是问着,却没有停下半点动作。

    终于知道了抗拒也是无用,我干脆麻木、随他。

    像个宠物一般被锁在銮榻上,我静的出奇。

    皇上一把搬过我的脸,看了片刻,警告道:“你别给我玩什么花样,我早晚叫你乖乖听话!”

    我扯出一抹诡异的笑——你、他、娘、的,真是畜生!

    皇上眼中的寒意伴着疑惑层层袭来,我巍然对着,像个木头人似的。

    “三王叔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对你?呵呵,而今你倒会说‘放不下他’!别急,咱们的日子比你跟他要长多了!”

    ……

    “你跟了三王叔多久他才动你?还是说——他用了什么法子让你就范?”

    ……

    “你不言不语没关系——我想些办法,你看如何?”

    ……

    皇上孜孜不倦说着,却越来越维持不住镇定。

    “哗”的一声,蒋银翡送我的落雨飘春衫就被扯开,我微颤了一下,尽量不让自己被惊动。

    皇上压上我,扯开发冠,零乱的气息不遗余力拍打在我脸上。

    衣衫尽数褪去,他手忙脚乱在我身上摸索着。

    我合上眼,彻底放弃。

    忽然,我扭头对上他急的脸,安静地哀求:“皇上,把解药给我行吗?”

    皇上停下动作,愣了一刻,气闷地说:“放心,朕舍不得你死!”

    “皇上,把解药给‘我’。”

    他终于略有所悟。

    “我可以帮你夺回‘地宝’,也可以心甘情愿被你囚着,你说的没错,我跟了他不过四年,不长不短,养只猫狗想必也会有些情意,何况是个大活人;而今我能说‘放不下他’,保不准哪日我也放不下皇上,还只盼——皇上待我千万比三王叔多体贴些,即便哪天腻了也给我个善终!”

    “你说什么!我怎么会……”皇上忍不住狠狠抓住我的肩膀,可话到一半却停住了。

    “你怎么会?会什么?会体贴我、还是会腻?”我不无讥讽地问。

    皇上松开手,不知想到什么,竟翻身起来,看我一眼,又见褪下的衣衫已破碎的不成样子,于是默然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

    我们都不说话。

    好半天,他才起了身,背对着我道:“解药我给你,但‘地宝’的事你就不用多管了,朕自有对策。”说完,他信步离去。

    “皇上!”我挣向前唤他,“你要从三王叔手上夺回‘地宝’,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

    皇上一顿,略有些鄙薄:“你以为你是谁?古来王权之争都是鲜血和阴谋历练出来的,你经过么、见过么?弑过亲、还是犯过天谴?真是不知好歹!”

    疾步离去、如阵风似的,也卷走了我仅存希望。

    失望自希望而来,希望也必自失望而来。

    我自然不会难为自己,做什么徒劳无益的蠢事——

    有时候觉得自己清醒的过头、反没什么人情味儿,可怎么好呢?

    对敌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别让他如愿以偿,气虽气、不甘虽不甘、苦楚虽苦楚,可我偏是个越受压制越要出头的怪物。

    所以此刻,任那个阴阳怪气的掬魂如何挑拨,我也不会随了尊驾心愿。

    没错:我遭人纵陷,算计尽失;我受制人手,朝夕不保——然、那又如何。

    绝食?我舀了勺紫米薇荷粥,极尽娇俏地送进口中,巧笑、心里却骂:去你大爷的!

    “真是皇上让公子来看我的?”我不住吞咽着问。

    “怎么?没皇上口御难道掬魂敢擅闯?”他倒答的机智。

    我不看他,自顾自地说:“怪事,皇上要饿死我,干什么还让掬魂公子来送吃的,况且这般妙品——不是我说,均赫王爷那么疼我,竟都没有赐宴如此极美过。”

    掬魂略一失色,忍不住有些气急:“谁说皇上要饿死王爷了?王爷纵忘不了均赫王爷,也不该这样轻薄皇上的心意!”

    我咯咯笑起来:“你这左一个王爷、右一个王爷,说的人头都昏了!我不过好奇问问,说错了,跟公子赔罪便是,你急什么呢!”

    掬魂语塞,起了身,半晌才夹着丝恨意讽刺:“以前只知道王爷人品过人,哪料想,说起话来更让人惊讶,怨不得爱慕者如乱蝶狂蜂似的呢!”

    我变了脸色,才要发话,只听外面看守的宫人一句“皇上驾到”,转个念头,忙把刚才的苛难暂且收回。

    “皇上万福!”掬魂的心思早移到皇上身上,行过礼,还依旧跟随皇上不放。

    我默默看着,动不了,索性也就不动。

    皇上向掬魂点了点头,道:“你先退下吧。”

    掬魂脸上流露一丝失落,但还是恭然从命。

    “**可好?”皇上远远站着,望了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