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魂脸上流露一丝失落,但还是恭然从命。
“**可好?”皇上远远站着,望了一刻,终于问道。
我放下食具,卧在榻上,道:“有什么不好,还不是天天如此。”
皇上闻言笑了,几步过来,挨着我坐下,又牵起那只缠着冥玑的手,品玩着道:“好漂亮的腕子——倒把冥玑也比的无色。”
我由着他,这几天总不过如此,反正他也不会太过;抗拒实在不明智,何况——都是男人,谁怕谁!
“三王叔还真肯用心,这么难得的东西也为你求来,**怕是早有触动、为之倾心了吧?”
“皇上,”我涎着脸,扭头看他:“你就没有些正经事做了?何苦戏弄我,老这么着,我还真当皇上对我动了情、妒怀吃味儿呢!”
“怎么,难道你一直没当朕对你动了情、为你妒怀吃味儿?”皇上不无调侃地问。
“真是这样倒好了,那我不是可以拭宠而娇?又何必像个畜生似的被人锁在这里!”
“呵呵,原来你是在怨朕。”皇上说着揽我入怀,牵动那链子,惹来阵阵“哗啦”之声。
我略有抗拒,但咬着牙,终究没有异意。
皇上的手不安分地在我肋上游走,下巴窝在我颈弯中,低喃道:“这么弱的身子,倒有多少本事;什么时候朕稳坐江山了,你可好好露一手让朕瞧瞧——果然柔韧……”
“皇上,”我按住他就要解开腰带的手,屏气道:“明天就是谷神大典,皇上不用准备吗?”
“不碍事。”他无所谓地说着,而后扯开我的手臂,继续刚才的举动:“今晚朕留宿如何?朕答应你解开这锁链,以后也不束着你。”
“这是威胁?还是交易?”我冷冷地问。
“朕不喜欢你这么说话——尤其这时候,给朕,**……”皇上的声音渐变得迷乱,只听“咔”的一声,那所谓固不可摧的桎捁便重重滑落,皇上的吻也顺势厮磨于颈上。
“皇上,你真不要我为你夺回‘地宝’?”我仍是不死心。
“别说话——恼了朕,你可承担不起……”
任他强势的胸膛逼至榻上,我肩膀一凉,轻薄的衣衫便褪到肘间;被铁臂固着,只看见微动的头颅在胸前允。
“那解药呢?什么时候……嗯……”我被他一个用力、忍不住轻吟起来,可还是问:“解药什么时候……”
皇上无奈地撑起半个身子,看我片刻,说道:“好,就先让你心里踏实了——谷神大典之后、朕就把解药给你;不过,你别玩什么花样;朕虽然舍不得你死,但也不会把你惯的上了天,何况,你也不想有人因你遭受连累吧?
再者,‘地宝’的事,你就不用再费心机了,朕说了自有对策,你听话便是——以后跟着朕,千万要学乖些,朕不是三王叔,会任你左右,明白了?”
我仰头看他,玩味着,却不答。
皇上扭住我的下巴,嗤笑道:“算了,没了那股子妖劲儿,也不像你,我倒看看,你什么时候肯俯首称臣!”
而后,如兽扑来,在我身上攻城略地。
“皇上!”我猛地叫住他,“三王叔床帷间……可比你……高明多了……”
皇上顿了一刻,于是报复般、更加紧了肆虐。
我如溺深潭,指甲深陷掌心——
千云戈、你个乌龟王八蛋!
昏过去的时候,皇上仍在我身上动作;再朦胧着醒来,已是鸡叫三遍。
皇上坐在床头不动,我辨不出他的意图,只候着他默然去了,才缓缓睁开眼。
不会这么被降服吧——我问自己。
不会。
不会。
不会……
再三铭记,却依旧无力,于是一下都懒得动,合目恍惚着。
直到掬魂又来送早膳,我才斜着眼看他。
我未着衣,只任锦被很随意地压住胸口以下,头发零乱地铺在榻上,颓着脸,露出白晃晃的手臂和半条小腿,到处都是情过后的痕迹。
掬魂见状一下子懵了,等反应过来,脸上早羞红一片,更不敢再多看我。
我觉着好笑——明明也是个神仙似的人,跟在皇上身边,难道还清白?
“掬魂让人先帮王爷梳洗吧——”他瞥我一眼,嘴唇抖了抖,终是夹着丝憎恶退下了。
我捧着越发美味的御膳,总算没了胃口,转头望向阴着脸的掬魂,忍不住问:“掬魂,你几时入的宫?”
掬魂惊讶地抬起头,似乎没料到我会搭言,又似乎不屑与我交谈似的,但拖了一刻,还是恭然道:“回王爷,掬魂九岁入宫,到而今五年了。”
九岁、五年,现在也不过十四,可已经这样绝世丰姿,想必日后也是个让人伤透心魂终不悔的,只是不知、皇上到底藏不藏的住你。
喃然苦笑——自身都难保了,又替别人瞎什么心呢!
“王爷——”掬魂犹豫着唤我。
我回过神,淡淡看着他。
“掬魂有一句话,顾不得冒昧了!”
“哦?什么话?”我问得轻飘。
“禽兽尚且不致血亲相,王爷自该知耻而退!”他激愤地说道,一张粉脸也跟着抖动起来。
我笑得妍媚,却不言语。
等了半天,掬魂的耐性终于耗尽,他狠狠甩袖,不再看我:“掬魂卑微,也不愿被腌臜了品性,束我不奉陪了!”
“你清高什么,那天不是你帮着皇上非把我囚住的吗?我若该羞耻,你也是元凶了!”
“住口!”掬魂恼羞不已,早失了分寸:“我以为、皇上……皇上只是要囚住你狭制均赫王爷,早知道如此……我决不让你靠近皇上半步!”
我若有所悟,转念一想,倒有些欣喜,于是起身向他走去,并敛着声色道:“可是晚了,你知道皇上和我做了什么吗?”
掬魂憋红了脸、不答。
我径自道:“我们行的是周公之礼、夫妻之实,并且你也听皇上说了,他还要这样囚我一辈子呢!你嫌我腌臜,可皇上偏对这腌臜喜欢的紧!”
“你胡说!必是你妖惑了皇上,才引他作些违腻纲常的事!人人兜你是妖精,你还要诬陷皇上!”
“你还真是高看我,这里是皇宫,此处更是皇上处所,我纵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拿皇上怎么样?他自已不愿意,我还强的了他!”
“胡说!一派胡言!你……不要脸的娈宠!”掬魂大声骂着,猛拽过我襟口,挥手就是几巴掌。
血气蜿蜒而下,殷红了衣裳,脸上**辣的却让我更加清醒:“气成这样,你是真担心我误了皇上、还是看皇上迷我嫉妒了?”
“你——”他一把将我推在地上,触动了昨夜的伤口,我忍不住惊挛起来。
“你等着,我决不让你再祸害皇上!”狠狠撇下句话,掬魂霹雳般摔打着去了。
我气喘不定,渐觉出险意,可仍不得要领,缓了半天,才勉强起来。
掬魂走了没多久,我又愣愣坐回榻上——这下不是皇上束我至此,倒是我自己委昵了。
想着又何必,反正门外七八个看守,我能跑到哪去?况且皇上要谁留下来,谁能跑的掉呢。
突然,门外吵嚷起来,只听有人喊着“抓刺客”,而后便是兵器交锋的声音,我刚要起身去看,一个人影便闪了进来,我只掠了一眼那蒙着黑布的脸,颈上一疼,顿时失去知觉。
头沉沉烈,总算艰难地睁开了眼,只见四周昏惑一片,面前有火光闪动,模模糊糊,却看不清楚。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摔在脸上,力道之大、几乎断了头颅。
我更加难受,喘息间再抬起头,两个乌愣愣的人影已在面前。
“贱货!你也有今天!”一个嘶砾的女声咒到。
我想活动身子,却发现手脚都被死死固住,错一错都难。
“落到我手里你就求着快些死吧!”那个声音又道。
“姑姑,这个娈实在可恨,必要让他生不如死才能解气!”
我一震——竟是掬魂!
于是努力抿了抿眼睛,终于看清楚些——
这地方一见就知是刑室,阴森森地让人发怵,虽然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却依旧能臭出腐朽和血腥,加上墙面、地上斑驳无数,越发显得狰狞。
“掬魂,你要干什么?”我抖嗦着怒喝。
“你说呢?”掬魂不冷不热地说。
我盯住他不再说话——也是,都这样了,还能干什么?
可我不信他能从守卫们那里把我掳来。他年纪轻,见识却不少,还不至于因为早上的冲撞就鲁莽行事吧?
“少跟他废话——我听说这妖精也算个倾国倾城的,怨不得爷们儿们都让他勾搭了去,你说要是毁了他这倾国倾城,又会如何呢?”那女人又道。
我怕的想逃。体肤之痛一直是我最怕的,不是因为惜命,是受不了那份折磨,于我,更会惹起心中的纤细脆弱,带来数不清的伤怀。
本能地向后,却只有头能稍移。
那女人向我走近,我认出她便是劫我的人,脸上依旧蒙着黑布,那双眼睛却格外残横。
“姑姑……”掬魂向前一步竟有些踟躇。
我早失了镇定,奋力叫道:“掬魂,你敢伤了我,皇上决不会放过你!”
掬魂闻言又变得冷利:“哼,皇上怎么知道是我掳了你?我可是带人替你去挡刺客的!”
“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是帮皇上除了你这个祸害!”
“我是祸害你是什么?你跟皇上难道是清白的?”我已经口无遮掩。
“住口!”掬魂上来又是一巴掌,而后搬过我的下巴道:“皇上怜爱我、器重我,你当我和你一样、是靠着副的身子过活?勾引了自己的叔叔不够,连同父的兄弟都不放过,你还真是贱的要命!”
“行了,不给他点儿厉害也辜负了他这份放荡!”那女人说着拔出把匕首,锋尖在我身上滑过,若起阵阵寒战。
“这是冥玑?”女人的刀尖划到我左腕上,突然停住了,话语中妒恨如狂,慑得掬魂也不禁一震。
“没错儿,不知他怎么唬得那均赫王爷,这么宝贝的东西也给了……”
“混帐!”不等掬魂说完,那女人的匕首已要把冥玑挑开。
我大骇,拼了命似的挣扎,可捆住的手腕却只能在原处磨蹭:“别动它!别动它!求你!你……你……你来划我的脸吧!那东西只认我,你拿了也没用!”
女人闻言,如魔似兽的眸子猛戳了我一眼,而后、蛮力、扬臂……
我的手……
白玉雕琢的手,纤巧玲珑的手,柔脂般媚人的手,千云戈万分宠爱、万分迷恋的手——在一片血光中、孤助无援地滑落,冥玑徇情一样随之而下,浸着糜红,凄绝无边。
那一声惊痛哽在喉咙中,精气逆转,山压下来似的,我逐渐失去意识。
昏厥前,只见冥玑妖娆地从眼前飞过,落入对面的火盆,任无情的恶焰吞噬,而它却在那煎熬中、越发璀璨……
哈哈哈……烧了它……烧了它……烧了它……
我再无法抵御身侧狂颠的气息,终于,陷入久违的炼狱……
我怕血。
十三岁开始就怕。
那年,王府的马夫宝林险些将我强暴,第一次让我因男生女相羞愧不已。
我人小,也懦弱,却不甘任人欺侮,心底的恨、暗无天日,越来越变得诡异,我于是做了让人发指的事。
**丹。
我把这暗门子中惯用的幻药骗那一直对我言听计从的孩子吃下后,半丝愧疚都没有;自然,我也没料到结果的惨重。
伤在儿身,疼在爷娘心——那么小,我就会用这歹毒的法子报复人,所以凭谁说我是妖精、是祸害,其实、都不算冤枉。
只是那一幕,血淋淋的一幕,从此成了我心底的魔障。
我怕血。
看见就惊怵不已、恶梦缠绵。
人常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看来果然。
对于报应,我一直不屑于故,可今日,瞧瞧,这不是来了。
于是再醒过来,女人的匕首已经抵在我眼角——剜目断臂,小柱儿,你泉下有知吧,有人来替你讨债了。
我竟能直直望着女人,丝毫不躲避她接下来的暴行;我、准是疯了。
突然,有人破门而入,声音之响烈,总算让我从迷迭中顿出,也惹得身边两人愕然回首。
竟是他。
我笑了,我的王爷,你总算来赶来救我。
千云戈飞一样闯入,不等站稳,便声如雷动:“**!”
虚弱地扬起抹洒脱,一阵锥心的痛却在周身散开。
“**你——”
看见什么了,我的王爷?倨傲如你,万不该失措成这样。
“千、云、戈!”那女人咬牙切齿道。
“放开他,沈孤瑛!”千云戈龙行虎步就要上前。
“你敢再迈一步,我要了他的命!”女人的匕首不知何时、早卡在我喉上。
千云戈电击了似的立时停住,颤着声音道:“你放了他,你我的恩怨跟他无关,你要怎么样尽管说,我全答应你就是!”
“哼!你倒心疼他!越是这样我越不饶他!千云戈,今日我虐待他,不是因他触犯了我什么,偏是因为你的不知好歹!”女人说着,刀刃已割入皮肉,我疼的冷汗徐徐。
“不!”千云戈大吼一声,毫无预警深跪下去:“沈孤瑛,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该死,你来杀我、折磨我、怎么都行……”
我惊震不已,心上的疼竟比刚才还甚——我的王爷,万不要这样……
如死了似的,两行泪颓然垂下,我却坚定道:“起来,千云戈!”
女人看着千云戈,目色由惊诧到妒恨到惨痛,最后归于平静:“千云戈,我要你死!”
千云戈滞了一刻,起身抽出佩剑,道:“好!”
我无力摇着头,全然不顾那刀锋又嵌入多少,生平、却是从未如此惨烈过:“你敢死……你敢死……我生生世世都恨你!”
女人又要说什么,可未容张口,又有人闯了进来,她不禁略有些分心。
“大胆逆贼……”来人原是要喝千云戈,可见这架势却语塞了。
随后,皇上也被簇拥着走了进来,他拖开众人,眉一挑,问:“这是怎么回事!”
掬魂自知失策,脸色吓得刷白,咬着唇不敢直视皇上。
“掬魂!”皇上厉声道。
“奴下在!”掬魂抖嗦着忙跪了下去。
皇上撩我一眼,眼睛蓄怒般眯了起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掬魂抖的越发厉害,身子低垂,支吾半晌,却说不出话。
女人见到皇上,气势也削减大半,拧眉怔目,一动也不动。
“你们真是胆子不小,都忘了自己是谁!”皇上气极威斥。
女人脯伏半天,终于斗胆道:“千云戈,我要你死——你不死就是他死!”
深望——四目相对,我们交换着太多劝阻与宽慰,终是各不相让,无疾而终。
“沈孤瑛,你先放了人,有什么朕替你作主!”
女人冷哼一声:“皇上,求你别再相逼,你我都是要他性命,何必在乎早一时晚一时!”
“你敢!”皇上竟上前一步:“他死了,‘地宝’便不知所踪,若是真有差池,你沈门全来陪葬也不够!”
女人略有犹豫;皇上倒趁机中和:“不如这样,三王叔,你交出‘地宝’,朕让沈孤瑛放了**,你也不想再看他受什么磨难吧?”
我恨的生生咬碎了牙——趁人之危!皇上,要么今日我命绝于此,要么日后你别落在我手上!
于是倒不怕了,笑,再努力笑笑:“皇上,你也太高看我了,‘地宝’换我?你仔细看看,我可是断了手,以后怎么伺候爷们儿?快让这妖妇杀了我才好,反正这么个残身,我也不想要了!”
“**!”倒是皇上气结地喝了声。
“均赫王爷不会答应你。我早让他赶出王府,我们的情意也是一刀两断!他凭什么救我?难不成还是为我上了皇上的龙床!”
“你!”皇上憋红了脸。
再看四周,早是一片惊诧。
我咯咯笑个不住:“这有什么?我虽贱,还不至于敢作不敢当,皇上堂堂一国之君,论胆量倒不如个娈,可是让人笑话——恐怕天下人还不知道吧,我跟皇上不光苟且,还是同父异母的弟兄,更加**纲常,不杀了我,不但皇家蒙羞,就是皇上……”
“你住口!”女人一反常态,有所顾忌地打断了我。
我扭过头,对上她焦灼的眼:“你怎么还不杀了我?均赫王爷才不会随了你的愿!”
“住口!”她狠狠捏住我的喉咙,却不下死手。
千云戈脸上似着了火,烈烈然片刻,终于又跪下去,深叩首、声音碎的硌人:“皇上成全,罪臣愿交出‘地宝’,任皇上惩治!”
“千云戈!”我不顾一切挣脱女人的狭制,气的眼眶裂。
皇上略微转缓,斜着眼打量他。
浑不觉我的抗拒,千云戈径自道:“皇上放了这个人,让他自由了吧!”
皇上不屑地哼了声:“让他自由?是他自己作的,出了这王宫,你当他还能活命!”
千云戈闻言,头颅失控地顿在地上、半天才勉强抬起身,哀哀望着皇上:“罪忱不足惜,请皇上保他周全!”
皇上厄住声息,又一看我,拧着脸、沉声道:“看他的造化吧!”
“好,请皇上移驾恬曷寺,罪臣必在坤圆斗前兴祭礼、交出‘地宝’!”千云戈站起身,回头看我,脸上莫名地恬静。
“沈孤瑛,朕命你放了**,今日之事既往不咎;若是不从——朕要你沈门上下没一个活口!”
女人默然片刻,一双眼渐变得破碎,努力压抑、却依旧滑落道道清痕:“千云戈!千云戈!千云戈……”临虐在我身上的手颓然垂下,两声难辨的哽咽后,她奋力将匕首——没入、自己的胸膛。
四周的吓得再没有半点声响。
女人硬是撑着,但终于不济、倒在地上。
千云戈的脸搐了搐,步步维坚走过去,揽过女人的腰,把她抱在怀里。
女人笑得凄媚,原本残恶的眼竟无比和煦,仰头望着,目色涣散在天顶……
她爱他——
爱到恨不得杀了他、毁了他、彻底颠覆了他。
一霎那,我挫痛惊醒、无法再恨,只觉得心被生生扯掉一块,空洞并着滞痛肆意膨胀——快把我炸裂。
女人吟哦着难解的浊音,粲然消殒。
千云戈轻缓地褪去她脸上的遮挡——那是张经历了多少摧残的脸……
深深浅浅的伤痕错落其上,扭曲了原本的形状;
鼻梁塌瘪并且歪斜,一道墨黑的断口一直蜿蜒到唇上,撕裂了安分的菱形;
左颊上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破洞、已将逝者最后的坚持昭然若揭:
巧笑倩兮,恨碎牙关,血不枉誓,一涸永央!
千云戈放下女人绵软的尸身,在那耳畔喃然一句:别怪我。
剑光交错,身上的束缚已除;我看着千云戈,半天才攒出些力气。
“我动不了了。”我道。
千云戈提臂、把我夹在胸前,大步就要走出刑室。
“不!”我拒从着。
“**?”千云戈不解地看我。
“冥玑!”我挥起那条残臂,指向火盆。
千云戈了然地过去,剑锋一挑,那妖娆的灵物便狡黠而出——竟然没有半丝破损。
千云戈拿下,犹豫一刻,递给我道:“不要带了,好好收着吧。”
我默默接过,攥在手中,重重点了点头。
千云戈不再耽搁,携着我一同出去。
身后,那血袖漫无止境、在我俩过往的天地中飞扬。
到处腥风骇浪,只有皇上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见者赐死,皓封三世……
恬曷寺。
风云大变,电闪雷鸣——江山不日易主。
十六州司勤官并朝廷重臣列列林立,恬曷寺诸位法师围在封印前,祭典之势赫然陈设,气氛十分凝重。
千云戈放下我,一句话不说,走向封印。
住持玄欢法师暨首向前:“均赫王爷,此刻八荒之脉未开,擅入封印,必遭险境,王爷三思!”
“不要紧,凶险要不了人命!”千云戈甩下句话径直向前。
我聚精会神、绷直了身子,全然不觉皇上已到我身侧。
“**!”他在我耳旁吐息道。
“三王叔是有意自损,你不拦他?”
我扣紧牙关,一动不动。
“其实,朕没想这么快要他性命。”皇上不无感叹道。
我万分不解:一个片刻就能赐死无数亲党的人,为什么竟能如此泰然?难道成大事的人必要有一颗铁石般的心吗?
虚弱,并且悲绝,我无视皇上的滋问,眼睛丝毫不从千云戈身上挪开。
皇上若有若无冷叹一声,终于拉开与我的间距;而同时,千云戈也策剑割开自己的虎口,把血注入八荒之脉,霎时,封印中有所惊动。
几位法师面面相窥,终于都忍不住道:“王爷,此术太险,王爷赶紧收势还可挽回!”
“千云戈!”我终于大叫着跑出几步。
千云戈顿了一下,闪身进了封印。
我开始后悔,来的路上竟答应他听话——听话,就是你去送死,我惨怆地置身事外?若如此,我不答应,随你要怎么罚我也不答应!
我奔命一般向封印跑去,扯动了臂上的伤口,阵阵嗜骨之痛没入体躯脏腑。
“快拦住他!”皇上叫了一声,几个人愣了片刻都来挡我。
我尽量伶俐地绕开,可离封印几步远时还是被人绊倒。
身子着地,已叫不出疼痛;伤口眦裂,也顾不得血崩;任人拉扯、压制——奋力、奋力、疯了似的奋力;我挣着、扭着,一只手扒住封印入口的锒关,另一条残臂也抵在金框上,终于,后襟一声撕裂,我挣脱了围困,狼狈跌入封印。
极乐——强光之中,空无一物,连自己都看着恍惚。
极苦——身受异处,针芒遍布,刺痛无刻不在,死生难辨。
这就是封印?
我早没了意识,行尸走肉般晃动着身躯,方向也再认不出。
千云戈——不知是我在叫还是心在叫。
越发没了气力,那空漠简直要把我化了。
突然有人拉住我。
“**!”他叫着。
“千云戈……”我低喃。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千云戈!别走!”我用尽最后力气缠住他。
他僵硬的身子渐渐松弛,双臂加重拥住我。
……
不知今昔是何昔——睁眼,他在——只是、刹那白头,唯有尊颜。
“千云戈!”我吓得挣开。
“别动!”千云戈稳住我、低头看去:“你我也算结发白头了!”
我循着他,只见披散的头发,一缕乌黑、一缕缟素,打结纠缠成一脉。
忍不住淆然泪下——
我们结发了?
我们白头了?
好快,快到不用再疑虑,可快得也让我不甘。
“以后,就是你的下一辈子——明白了?”他戚然低语,而后挥剑,结发白头韶极而衰,憔然断落。
“不!”我伸手去抓,一个踉跄,扑空倒地;再摸索到那丝缕黑白,结已松了,孤零零的手无论如何系不上那闲碎的葱饶。
我哀求着看他,他却已向深处走去。
“千云戈!”我叫他,“千云戈……”
他再也不应,并渐行渐远。
……千云戈……帮我一下,我系不上……
……千云戈……我好疼,你看看我……
……千云戈……我动不了我动不了,你快来扶我……
……千云戈……我的手真的疼,你过来陪我……
……千云戈……
……千云戈……
……千云戈……——
厄然止声:千云戈,我再也唤不回你了吗?
再见天地清明,你我已如生死相隔。
冷眼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沧桑的白发、和落在心上一步一烙的行走,我无法分辨:是梦吗?那荒绝太真实;是真?你却太虚飘。
我被人架到皇上身边;千云戈疲惫地跪在皇上脚下。
“皇上,‘地宝’在此,请皇上治罪!”千云戈颔首道。
皇上凝视千云戈手上两颗樱桃大小的珠子,示意玄欢法师过来验证。
我颓下身子,突然、挥开狭制的众人,赶在玄欢法师之前夺过那珠子,仰头吞入腹中。
千云戈大骇、皇上大骇、玄欢法师大骇、在场的都骇得失去镇定。
“**你——”千云戈忍不住起身、扳住我的肩膀。
我推开他,怒斥:“千云戈!我恨你!
我娘从小遗弃我、十几年杳无音讯,我不恨她;
我被那些老爷们压在身下、丧尽尊严,我不恨他们;
沈孤瑛下毒害我、断了我一只手,我不恨她;
皇上趁我之危、强行凌辱,我不恨他;
我只恨你只恨你只恨你!我恨不得你死!”我骂着扑过去一阵抽打,仍不解气,把他压在地上,又道:“先不是有个沈孤瑛吗?你有本事也毁了我,你花了我的脸,把我囚起来用刑,逼我跟她一样自行了断……”
千云戈怔然片刻,不得要领地抓住我的双臂:“**!**!**……”
“谁是**?你把他杀了、陵迟了、喂了虎狼,骨头都不剩丝毫!”
“**!”他又道,眼如深潭似的,几乎把我吞没。
皇上终于看不下去,匆匆走过来、扯开我,恨恶地喝着:“行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喘息不定,咬着唇,不再出声。
“跟我回宫!”未等说完,皇上已拽着我大步离开。
“皇上,那‘地宝’……”玄欢法师踟躇向前。
皇上顿了一刻,撇下句话:“朕自有安排!”而后再不停留须臾。
我扭头狠狠盯住千云戈,如有灵犀般,竟听到决然一句:
我必不输了你……
若触,终于辇尘而去。
最后又是昏死过去,很不情愿地、却倒在皇上怀里。
我经历一场长梦,但是记不得了。
唯有一句话,从梦里徜徉到梦外,醉掳了我的心。
他说:我必不输了你……
我爱你。
而今你再怎么鄙弃也再拦不了、我爱你。
从沈孤瑛心碎绝望的自尽中,我看见了一切,也许除了经过和结果,我和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仍不知道将来如何,仍然会惶惶终日,可我有我想要的结局,所以我活着,等你。
醒来的的时候,好像还在睡着,朦胧中有人说话。
“……地宝已经乱了他的经脉,他又带着化蝶的毒,束我直言,皇上,此时若取出地宝只会让他消耗过损,连累性命。”是杜倾雨的声音。
“朕几时说要取出地宝了?让他带着,他费了那么多心思,又是逼休维寒蛰隐,又是处心积虑得这地宝,还不都是为了帮三王叔保住势力?朕拿了地宝,横竖都是要他性命。”
“可皇上,你不是一直想夺回……”
“就先这样吧。一个人都服不了,朕还能踏踏实实拿着地宝?”
“皇上……”
“行了——他那只断手,可保管好了?”
“皇上放心,已放在‘乩蚕镜’中养着,我哥也托了不少医行的人去寻药仙邹寒箴了,一有消息便来禀报。”
“嗯。”
……
“皇上?”
“好了,朕先去了,这些天恐怕要让你劳。”
“皇上不必多礼。”
“那……朕走了——你不用送,看着他就行!”
“倾雨恭送皇上!”
我慢慢睁开眼,虚弱中仍掩不住一丝怅然。于是抬起那只断臂,再三自勉,终于送到眼前——伤口早被包扎好,看不出半点血痕,但秀白的小臂下光秃秃的,再没了往日的动人和伶俐,我抽搐一刻,还是淌下泪来。
“**?”杜倾雨突然掀开帐帷,探身进来。
我忙藏起羞人的伤残,低着头不愿看她。
杜倾雨默默注视一刻,叹口气,道:“醒了就把药吃了吧,你这身子可经不得再糟蹋了!”
我依旧不语。
杜倾雨端了药来,坐在我身侧,伸手要扶,却被我躲过了。
“你这是怎么了?”她打量一刻,宽解道:“好了,快吃药吧,有什么脾气也都等好了再发泄。”
“你是气我还是气谁?好不容易才平安回来了,怎么又要闹!”见我还是缄口,她终于有些急了:“你再这样,我就灌你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杜倾雨一恼,把药摔放在小几上,起身便训斥:“天下怎么有你这样的魔王?好心不当好心,竟会起妖蛾子折磨人玩儿!你说,看着一个个的都跟你伤心难过,你高兴是不是?你给我起来说话!”她说着,用力把我提起来。
虚晃晃的,我只是喘,更不言语。
杜倾雨见状垂下泪来,哀然放下我,道:“我怎么不跟惜卿一起去了呢!活着也是遭罪,何苦!”
我只听她提起惜卿,心已经弱了,又闻一句“何苦”,不禁感怀自己的境遇,于是怆然看着,也惹来了泪酸。
我颤颤抚上她的袖子道:“倾雨……我好恨……”
杜倾雨擦干了眼泪,抓住我的手,道:“恨什么,你不过比别人波折多些,哪里就值得这么较真儿?”
“可是……”我想说些什么,可还是开不了口,于是诺诺地,只说:“倾雨,我那只手……”
“你放心好了,大家都在想法子帮你续回去。这天底下高人多的是,决不让你留下什么遗憾的——我知道你素来受不了瑕疵,可人活着,总得经一事、长一智。你就是太极至,才总会伤人伤己,我看,这未必是什么坏事,何况又不让你一辈子这样。”
我看着她,痴痴问:“手臂断了、还有续回去的么?”
“当然了,我哥说药仙邹寒箴就曾为短腿之人安接回去,好了、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你别急,我哥已经四处差人去找那邹寒箴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你就又跟从前一样。”
“那心断了呢?”我情不自禁又问。
“心……”杜倾雨迟疑一刻,若有所思,但还是说:“那要看你了。你是想断还是不想断呢?”
“倾雨……”我叹一声,侧过身去:“他最喜欢我的腕子,老是说,老天爷也做不出这么漂亮的腕子;任是什么宝贝,他都鄙夷,说配不上;每回他发痴,就捧着我这腕子看上半天——那时我还不屑,想他老魔症什么呢……”说着说着,我再不能继续,拼命压抑,还是泪如泉涌。
杜倾雨不住安抚,哽咽道:“你放心……放心……”——
可是我放不下心,能维系我的仅剩了一句“我必不输了你”,以前的一切被他狠心勾销了,我没有前世,没有今生,只能仰望来生。
杜倾雨突然搬过我的身子,笃定道:“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不然,可是把大家都辜负了!”
我垂着泪眼不愿看她。
杜倾雨竟又向里错了错身,狠狠握住我仅剩的那只手,说道:“你敢不珍重,我第一个不饶你!”
我只觉骨节被她硌得生疼,叫了声“倾雨”,她已经抽回手去;低头再看,一个胭脂盒子正没入掌心:“倾雨?”
“收好了吧,丢了,你这小命也……”她骤然噤口,不再言语。
略一思量,我顿悟:“是‘化蝶’的……”
“是。”杜倾雨赶忙打断我。
“可你……”
“是顾峥让我给你的——皇上疑心他,所以不许他来看你。可他在外头,日日为你忧心。我说句心里话,单是他肯为你放手,就比那均赫王爷体贴你几倍,你纵不念着别人,难道要他也跟你受罪吗?”
我厄然不知所答,握住化蝶的解药,实在耐不住狂浪般的悲怆。
杜倾雨见我如此,也不再多说,反劝慰道:“好了,你要难受,又是我罪过。”
“他打哪儿弄来这东西呢?”我仍是不解。
杜倾雨闻言,不由得别过头去,脸上万分不愿答对。
“倾雨——顾峥他怎么了……”我只怕他又做傻事,忙虚晃地撑起身子。
“你别急……”杜倾雨安抚住我,犹豫一刻,终于踟躇着开了口:“是均赫王爷先给了他的。”
我颓然倒下——是千云戈,竟然是千云戈……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会平白无故给顾峥?难道是他早料到了什么?
接连几日的事渐渐浮上心头,我似乎嗅出些嫌疑,但仍是缕不清楚。
千云戈虽然一直忌讳顾峥,想必也知道顾峥对我之意不逊其下;非到万不得已,他决不会假于顾峥之手,可见他心里是早有定数。
他不亲自给我,是弃我之心笃定、还是怕自己再没了机会?
以他的脾气,是到死都不会甘愿服输,能让他决心放手的——是我?
他知道什么了、还是跟谁做了什么交易?
他不会一早就想献出地宝了吧?
一阵头痛绞得我浑身抽搐,我咬着牙、恨不能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杜倾雨不禁慌了:“你怎么了?”
我摇头不语,半晌才强作无恙,哀哀望着杜倾雨道:“倾雨,我有句话……想问你。”
杜倾雨一怔,忍不住躲闪:“你别说了——我也有难处。”
我依旧望着她,目色越发凄凉。
杜倾雨起了身,走出几步,又猛一回头,支吾道:“他——还好好活着;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而后,悄然离去了。
见休维寒倒远比我想的容易,皇上甚至不容我见驾就答应下来,我被韦段戎及一干镶銮禁士小心护着来到休府,没费周折便入了内室。
千云戈势败,想必休家朋党都收敛不少,不过好在休维寒一早下了野,当年助千云戈谋反又无实证,怎么都治不了罪,这枚棋子总算是保了下来。
只是休维寒与千云戈、与我有心结,此结不解,以后必有牵绊——而我此行,就是来解这结。
“休先生,**有礼了。”我弓身,说的恳切。
休维寒打量着我,眉头总算舒缓些:“不用客气了,坐吧。”
我不推让,听命坐下,扫了眼周围的人,道:“休府里守备森严,你们不用过迂,都退到廊外吧。”
韦段戎似是想说什么,但一抱拳、终于顺从:“那好,有什么吩咐,王爷言语声就行。”
而后,闲杂人离去,只剩了我和休维寒。
我立时起身,到休维寒脚下、深跪下去,沉声道:“望休先生恕**上次胁迫之罪。”
休维寒瞥我一眼,别过头去:“你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