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我已经度到了窗边,向着妒鸾远去的方向,也向着不可知的以后,无声而叹。
“七少爷……”不知何时,谷庆已经站到我的身后,轻声唤着。
“七少爷,那妒鸾走了,以后这紫晶竹要怎么办呢?”芫儿还在为紫晶竹忧心。
我却不知是在为谁作答,只是喃喃地:“妒鸾……妒鸾……它认定了的,还会再来,此刻不在,却没有走远。”
你为什么不肯走的远远的,再都不回来呢?恐怕紫晶无盅,是你自作牢笼吧?
“那——要是妒鸾死了,紫晶竹怎么办?”又是一句,刀子一样扎在心窝。
我苦味地笑笑——若是妒鸾死了?
我也不知道,或者再等下一个妒鸾,或者也跟着上穷碧落下黄泉吧……
5
早知道还会和千云淇再见,却没料到会这么快。
一整天,跟着彭舆昊、沈宗豫在七里亭赏赏千慈山遍野的无双花,喝喝清酒,聊两句诗词,不觉间便日幕斜沉。
我抖落满身胭脂香残,迈着零乱的步子走在山间路上,陈松、顾铁龄隔着段距离尾随于后。
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心情大畅,我竟越行越轻飘,越行越奔放。来回绕过几个岔路口,再一回头,身后的几个人竟不见了踪影,埋怨一声,想想还是靠在一棵老树旁等他们上来。
突然眼前一闪,再仔细看去,千云淇已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注视着我。他的面色依旧冰冷,只是不再咄咄逼人。
我借着几分醉意朝他笑笑,对自己说了句“快走”就要大步跨过,谁知他一伸手却拽住我的胳膊,我晃了两晃,终于停在原地。
“兄台拽着我就不怕烂了手吗?”我微恼。
千云淇又一用力,生把我扯到他的面前。
“你是谁呢?”千云淇念咒一般,不像问我,倒像问自己。
我瞪着他,想挣开他的大手,徒然地,竟用不上力气。“快放开!我的人就在后头!”我登时失了分寸。
千云淇看着我,嘴角反而扯出一丝笑意,我看傻了眼,心中莫名地敲起鼓来。
“你是谁?”千云淇问我。
“我……”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渐渐地,血色已涌上脸庞。
“不说就跟我走。”千云淇才放下我的胳膊,手臂一轮又把我夹在腋下,未等我反应过来,已经飞一样不知要往什么地方去了,我一路惊叫挣扎全然不起什么作用。
没过多久,千云淇终于把我放下,身子狠狠一颠,吓得我险些把心跳出来。
“你……”我看着四周,却是个别致的院子,没有半点市井人家的俗气,倒像个隐士的居所。但终归生气,于是愤愤道:“你带我来什么鬼地方,再不送我回去,小心我……”呕了片刻,竟想不出恐吓他的话来,我赌气地咬住下唇。
千云淇见我如此,难得地笑个不住,只是笑声依旧冷冷的,没什么生气:“也有你说不出话的时候?怎么,伶牙俐齿的,竟不中用了吗?”
一股无名火被挑起,我反倒冷静许多,细细打量着他,我幽然说道:“你果然惯常暗中算计人,兄台的不堪入流我真是领教了!”
千云淇却不恼,静静听我奚落完,转身朝里面走去。
我愣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跟上。
过了好半天,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山间传来阵阵鸟鸣,更有习风晃着头顶的树枝,发出悉碎的声响。
有点凉,我忍不住抱着身子,想找个避风的地方。
突然,一个人影朝我走来,我噤然后退几步。
“公子,我家主人有请,请随我来吧。”是个苍老的声音,看样子倒是恭敬的。
“我不知道你家主人是谁,为什么跟你走?”我故意问道。
“我家主人说,山里夜凉,公子耗下去怕要感染风寒的。”
“哼!”我不满地调过头去,才不过一刻,便大步向那人来的深处走去。
千云淇的居所倒真是别有洞天,依山傍水地竟建起座亭台,在晚间的薄雾中若隐若现,一不小心,就以为到了瑶池仙宫。
心中赞叹着风月无边,脸上却不肯露一丝好颜色,我干脆扬起头,只看风景,不看对面的冰块石头。
千云淇默默斟着酒,而后把石尊推到我手旁,静了好久,终于问道:“还是不肯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缄言,只觉得水袖一阵阵起伏,凉的好透彻!脚下便是深涧,冉冉的,水的味道润着单薄的身子,简直像要把我化了一样。
“听人叫你‘七少爷’,你的名字呢?”他倒不觉的失颜面,任我怎么置若罔闻,还是继续着这场没头没脑的谈话。
“也好,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你不说,我就姑且叫你‘孤鸿’吧。”
我冷笑,又是一个好给人乱作姓名的人!
“孤鸿……孤鸿……”千云淇喃喃重复着,一仰头,酒便入了喉。
我转回头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他的脸,始终是冷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月影下却仿佛镀上了一层迷乱,恍惚地,竟有些动人。
想逃开那深醉的目光,哪知道连自己也跟着醉了,于是痴痴看着他,不再逃避。
千云淇伸出手来,在我脸上细细摸索着,冰冷的指腹滑过鬓角、眉眼、鼻翼,再到干涸的双唇,我动也不动,只等那沁寒的触感在喉结处盘旋,终于难耐地轻吟一声。
再和他相对,已是双衫不抵肌骨之暖,空了一刻,清凛的酒气便落在唇齿间流连,挑逗,最后停在深处交缠与掠夺。
我微微颤抖,凭他扯开单薄的衣衫,身子向我压来;我在他手掌引起的痉挛中开始涣散,马上就到谷底,马上……
突然针刺一般,雾眼翻然而醒,看着他,心狠狠窒了一下,一把推开那结实的身躯,我猛地起身,掩去唇角的细流,喘也不敢。
待到疾风打透了身子,他终于向我走来,拉着我的手,理着衣衫,动作慢的几乎要让人误认为温柔。
“走吧,起风了。”他牵着我,像对个孩子似的宠溺。
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我木然跟着他,进了深院,穿过层叠的回廊。
身后晚亭残酒,难道是,玉露初零,金风未凛,阴晴天气又争知?
醒来我躺在均赫王府门前,天色刚刚开始泛白。
起了身,手脚却不僵硬难受,想来在门前并没有多久。
回忆着昨晚的事,心中竟泛起一丝怅然,千云淇,你于我,是敌是友还是……
我脚步踟躇地上前扣扣门环,等了好久,终于有人哈声连连开了门,一见我,昏睡的眼瞪的老大。
“七……七少爷!”那小厮诧地几乎咬到舌头,“你……你可回来了!”
而后三拥四簇被众人迎进去,我早已烦的难耐。
“闹什么,谁也不许跟着我!”我莫名地发起火来。
也许是平日看惯了和言细语的我,他们眼神交递间,我已经独自奔向销云阁。
“七少爷!”还没有过正院,陈松、顾铁龄两个已经杵在华壁前等我,两个人模样都很狼狈。
“别说了,昨天的事与你们无关,是我自己一时兴起,去朋友家玩了一宿。”我不等把话说完,就从他俩身边过去了。
“七少爷!”一个人愣是拦在了面前,抬头一看,原来是千云戈身边的大丫头麝兰。
虽然还是烦躁,但麝兰总归与别人不同,我收敛了一些,说道:“有事吗,麝兰姐姐?今天不巧,我身子不适,什么话姐姐还是改日说吧。”
麝兰不露声色,却不像别人那样怵我,她淡淡说着:“既这样,我叫人送七少爷回去休息,陈松、顾铁龄两个我就替七少爷罚了!”边说,麝兰已经走到人前。
我懵了一刻,回过身冲着麝兰道:“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事和他俩无关,姐姐不用罚他们!”
“这是王府规矩,他们护主不利,理当受罚,若不这么着,以后均赫王府里怎么管的住下人。”麝兰句句恭敬,言辞间却透出难敌的威严来,堵的我一时说不出话。
“来人!”麝兰话锋一转,凌厉的气势压倒众人。
登时,两个府役已经提着鞭子上来,把陈松、顾铁龄往地上一推,他俩竟顺服地倒下。
“陈松,顾铁龄,你们两个知道自己错了么?”麝兰又问。
“知道了。”他们应声答道。
“好,念在你们初犯,又能悔改,这次先各打五十鞭子,以后若是再犯,就逐出王府,送作军奴!”
“是!”又是异口同声的顺服。
“给我——”
不等麝兰的“打”字出口,我已经奔到府役们面前,定了定神,说道:“麝兰姐姐,你好威风啊!”
“七少爷此言何意?我帮着王爷教训犯了错的下人难道不对?”
“哼,谁叫你帮着教训下人了?这府里有总管,有大管事们,你不过王爷身边的丫头,也来装大吗?”
麝兰冷眼笑笑,说道:“七少爷原来为这个,我本是不愿意管,可顾总管偏要我主持此事,看来麝兰错了,不该枉作好人才对。”
“顾峥要你主持?”我心里一震,面子上却依然平静。
“顾铁龄是顾总管的胞弟,顾总管是怕别人闲话才托了我,麝兰若说错了什么,七少爷千万别怪顾总管。”麝赖着,竟装出委屈的姿态垂下头来。
说错?哼,你几时说错过话?纵是暗中对我不满,明面上也总能装得滴水不漏,麝兰啊麝兰,你跟我还真是积怨不浅!
只是顾铁龄竞是顾峥的胞弟——我怎么从来没想到,原来如此,你们一个个还真是把我耍的容易!
我眯起眼,扫了众人一眼,咬牙说道:“如此,你们几个先去把顾总管和培二叔叫来,今天要罚,你们不用急,本少爷罚个好的你们看看。”
奴仆们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麝兰,大概是从不知道我也会发威,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我笑得渗人,轻言道:“原来我这个七少爷说话是不顶用的!”
几个人听我如此,已经怯了,于是依言去叫顾峥、培信。
再看麝兰,虽然仍旧落落大方,却早没了势头,杵在一旁不说话。
不多时,顾峥同着培信匆匆赶来,见我不比往日,板着脸孔,都不敢造次,于是纷纷行了礼,垂首听我发话。
我饶了一圈,先来到培信身边,温声道:“培二叔,王爷走的时候,是怎么吩咐你来着?”
培信大概早料到一二,于是说道:“王爷说,他不在,府上的事由七少爷料理,只是别太劳。”
我满意地笑笑:“我本来是不爱管事,又加上身上一直不好,怕多忙倒给众位添了麻烦,可是今日的事,由我而起,培二叔说我是当管不当管?”
“七少爷不辞辛苦,要管也是理所应当。”培信顿了一下,临末,又加了句:“我们自然都是听七少爷吩咐。”
我不急,再度到顾峥身后,只见他额头上密密地渗出汗来,于是有意煞了许久,才问:“顾总管,今天的事,我参与一下你不反对吧?”
“顾峥岂敢。”顾峥不愧是老见市面的人,他答的恳切又不**份。
我也不再过多费周折,一路踏上石阶,朗声说道:“既如此,我就逞回能。顾峥,你是王府总管,一切事情理应公正不阿、守理行法,偏偏你兄弟有了过失你便下不去手,说是怕人闲话,转托他人,你心里若真的刚正,哪里做的出让人说闲话的事来?还是你自己不够持重,生生的连本分都丢了。今日论错,你不光失了职,妄为均赫王府的总管,这份小家子气的心怀更不可宽恕,要罚,你自然是第一个!”
听我连珠炮似的一通批驳,仆从们都忍不住乍舌,一个个规驯卑恭起来。
顾峥的脸却越来越汗,不等我说完,便重重跪了下去,培信几个人怔怔看着,却不敢多话。
“顾峥自知罪责难逃,愿凭七少爷发落。”果然还是条汉子,到此刻,竟也生出丝豪气来。
我看着他,眼神不知经历了几度变化,再说亦难,却难不过心魔,于是狠狠说道:“你认罚就好!他们比你低几层的还要罚上五十鞭子,你不知大过他们多少倍,一百鞭子算是便宜你了!”
“七少爷,这恐怕……”培信闻言,终究有些为难和不忍。
“怎么?培二叔,你怕顾总管记恨我吗?难不成是培二叔也觉得我下手忒毒了?”
“只是顾总管事务繁忙,怕罚重了,耽误府中……”
“七少爷,你也罚我吧,我保护七少爷不利,也是罪不可恕!”不等培信说完,那边陈松已开口讨罚。
我才瞪他一眼,哪知顾铁龄也跟着闷声相应:“我也罚,大哥是为我,丢了七少爷更不对……”
顾峥倒息事宁人般,一脸镇静:“顾峥谢过培二叔关心,七少爷已是从轻发落,顾峥有错,理该行在众人前头,而今竟犯了糊涂,若不罚,才显得府中没规矩,大家不用多说,就照七少爷说的作罢!”一边说,顾峥一边褪下长衫,露出半个身子。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抽搐,顶着白花花的日光,眼前恍惚不定。
直到被麝兰投来的两道寒光怵醒,才微微管住些情绪,思琢片刻,终究恨那罪魁祸首,于是说:“你别急,有罚的,自然也有赏的。亏了麝兰姐姐不怕枉作好人,如此这般,今日的事才说的清楚。若不论功行赏,更也不妥……”
好个眉来眼去!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麝兰和顾峥的目光突然飞快地碰了一下,那内容的深浅竞是我猜不透的,我更加恼火,话却极尽娇诮,转向旁边一个小厮,我温笑着说:“劳你去销云阁里问芫儿姐姐把去年王爷送我的火貂暖袍拿来,要快着些!”
那小厮早吓得话不周全,应了声,就跑去了。
我再向麝兰,一脸和睦道:“麝兰姐姐,王爷送我这暖袍可是千金难置呢,若不是你,我怎么也不肯赏人,我就送你穿上三日,你可别辜负了王爷和我的心意,这三日,一定要昼夜不离身才好!”
“七少爷!这可是胡闹了,大暑的天哪有穿暖袍的!”顾峥已是失了色,我看在眼里,更不知什么滋味——好,你不为自己不为兄弟,为她却愿意求情。
倒是麝兰还维持着平和,眼光闪了闪,说道:“不碍什么,麝兰谢过七少爷。”
我被她说的反而憋闷起来,环顾四周,有怕的,有叹的,有怨的,还有暗流汹涌的,终于再也不想逗留,我硬声说道:“既然惩赏分明了,下边的事就交给培二叔了。”
才要离去,顾峥却叫住了我:“七少爷留步!”
我木了一下,问道:“还有什么事?”
“王爷交代要好好保护七少爷,陈松、顾铁龄失职在先,也要罚!”
犹豫片刻,我已经无力再争什么,于是道:“随你便。”
“他们罚了,自然要养些时候,没了随护,希望七少爷这段日子也好生修养,便不枉王爷一番苦心……”
顾峥!猛地回过头来,众人都惊得不敢稍息——你好!自讨苦吃是你,有意纵容是你,串通他人是你,咄咄逼人还是你!从来也不给我一丝余地,你就那么喜欢看我走上绝地吗?
再也不管背后多少鬼祟眼光、闲言碎语,我夹着风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心口像压着块石头一样难受,我脚步不稳地上了销云阁,直奔三楼书室。
芫儿、谷庆似是早闻到风声,都不敢随便言语,只是随着我,尴尬地望着。
我忍着阵痛杵在书几上,半晌喘不过气来,越觉得周围的景物轻飘恍惚,手一摆,那琉璃金瑙的棋盘就落在了地上,碎的触目惊心。
“七少爷……”谷庆怯怯叫我。
“出去!”我咬牙喝道。
芫儿、谷庆却站着不动。
“还嫌气不死我吗?”我又是一声。
她俩终于犹豫着下去了。
我腾然跌在书几上,越喘越觉得憋气,于是揪着心口,缓了半天才渐渐好了,但依旧不动,任凭石化般呆着。
不知过了多久,书室外响起轻怯的脚步声,芫儿探了个头进来,嘴蠕了蠕,小声说:“七少爷,陈松、顾铁龄受了罚,回来了,说是要……”
我辗转滑下书几,冷冷说道:“叫他们去别处,别脏了我的销云阁。”
“他们……”芫儿想说什么,但还是默默去了。
不多会,芫儿和着谷庆又上来,手里端着饭菜。
芫儿红着眼说:“七少爷,再怎么气,也先吃些东西吧,这是麝兰姐姐亲手做的,说是七少爷不吃,她就万死不辞了。”
万死不辞?我冷笑,咱们不知是谁要万死不辞呢!你们做的好戏,只有我成了不伦不类的那个!傻到骨子里,才明白,我倒凭什么在这均赫王府里颐指气使,原来是你们主子的玩儿物,最仗势欺人也最下作轻贱的东西!
我不说话,芫儿、谷庆就那样站着,渐渐两个人跪了下来,我却全然不理。
大约是销云阁里静的让人不安,培信又带着几个人来了,见到这般光景,培信也忍不住苦味说道:“这都是怎么了呢!”
于是叫人安置我睡下,自己守了片刻,再嘱咐芫儿、谷庆几句便去了。
我昏昏沉沉,却不能入眠,闭上眼脑子里便开始惶惶惑惑,一会是杜海年禽兽一样在我身上乱咬,一会儿是杨延睿瞪着血红的眸子把我拉来扯去,一会儿是惜卿在哭,一会儿是顾峥拿着鞭子逼我,再一晃,又变成千云戈暴戾的脸,地动山摇地吼着:生不如死……
骇然惊起,失神许久,竟发现,上次还回千云淇的那张书简正落在衣袖边,愣了半天,本来打算撕了完事,可才要下手,心倒软了,于是拿枕衾出一回气,又夹在书里收好了。
我才饿了两天,销云阁外就跪了一地的人,芫儿、谷庆两个一直哭着求我,我却虚晃地只顾赏玩那紫晶竹。
“七少爷,就吃些东西吧,麝兰姐姐穿着你赏的火貂暖袍已经在太阳地里昏过去了,还有顾总管,一身的伤,也跪着呢,他们说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七少爷要去什么地方舵七少爷的便,他们不敢再放肆了!”芫儿早就泣不成声。
可是我的心却再听不进这些。没有人在乎我的死活,我又管别人干什么?这牵连他人的名声,无论好坏,我都不想再担,恨不能为自由身,我就能随意一日是一日。
“还有陈松、顾铁龄,他们也伤着,说七少爷一天不吃饭他们就陪着七少爷一天。”谷庆也在一旁附和。
我只觉得暑天里一阵发寒,这算什么,威胁我?感动我?于是倒笑了,并鬼魅地说道:“你叫他们自己玩儿吧,可要尽兴,我不奉陪了。”
芫儿、谷庆两个哑了一刻,怔怔地竟连话都再说不出。
终于还是承晟王爷千云涂来才解了均赫王府的围。
人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千氏王朝的这几位王子果然如此。
千云潇的阴狠险恶,千云戈的霸道横行,千云汀的风流洒脱,千云淇的淡薄冷漠都已经是极至无双,唯独这位二王子千云涂十分宽厚温儒,就连训人的时候也是和善有余,威利不足。
“你们也是忒逾矩了,怎么三王帝走了没多久,一个个都学的这么刁钻,连主子也敢为难,我看你们是要反了!”千云涂一进销云阁就把周围人数落一通,明眼看见顾峥伤着,便对培信斥责起来:“顾峥不知好歹,总归掌事年份浅,培信你可是王府的老人儿了,明知道你家七少爷身子不好,不说劝劝,也跟着胡闹。你找我来我也是这么说,他若有个闪失,别说你们王爷要剥你的皮,我这里先不放过你!”
培信也不敢回话,只是喏喏站着,短实的身子躬着,忍不住发颤。
这承晟王爷鲜有动怒的时候,今日竟也难能可贵起来,我只微微笑,说道:“王爷怎么来了,这可是我罪过。”
千云涂看着我,眼中是惯有的关爱:“你也是,跟这些人还真肯动气,他们不好,我叫人一个个绑了送进牢里,何苦要为难自己,连我看着都要难受!”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素来待人体贴仁善,虽然身为王爷,一样有自己的尊贵威仪,但心胸足够宽广,既能容人,又知道怜惜。
因着千云戈的关系,他对我虽是百般疼爱,却没有半点私心杂念,所以对着这位承晟王爷,我总是无所顾忌,真心当成父兄看待。
可心里一酸,自嘲的话还是说了出来:“王爷这么说,我更该死了。便不顾别人背地里嚼舌,说我仗着王爷待我好,苛刻人,单是王爷为我难受,可就凸得我狼心狗肺……”
“你呀——这是什么话,我难道不知道你?纵然一时气头上做事太过冲动,但平日里最是个和气温柔的人,谁敢嚼舌!我为你难受也是愿你能多珍惜自己。”
我颤颤地,眼泪就滑落下来,惹得芫儿在一旁更哭的厉害。
千云涂嗔道:“傻丫头,哭什么,还不快去给你们家七少爷收拾几件衣裳!我府上可没有他那些好的!”
听千云涂如此说,销云阁里的人大都诧了一刻。
千云涂冷眼一瞥,说道:“你们不会伺候,我也不能让他受了委屈,今日谁敢再拦,等三王弟回来第一个办他!”
众人只好噤口,但总归带着几分难色。
我也不再思虑许多,干脆顺水推舟默许了。
不多时芫儿收拾了衣裳出来,又说:“王爷,你连我也带上吧,我一直伺候七少爷,跟着也好有个熟的。”
千云涂看我一眼,我却面无表情地说:“罢了,只带上我那紫晶竹就行了,承晟王府什么样的人没有。”
芫儿终究没有跟来,我就这样跟着千云涂,住进了承晟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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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也常去承晟王府做客,千云涂一妻二妾两子独女,都是很顾大体的人,纵然知道我和千云戈的关系,却从来没有冒失过。
这回住下,小王爷千砻铎和郡主千净蟾都怕我寂寞,日日变着法子陪我开心。我固然心里太多夙结,但总不好驳了千云涂一家的美意,所以办真半假跟着和颜悦色起来。
这中间唯有妒鸾鸟又来啼血哺露紫晶竹的那日,我幽然愣了一天,生出许多糊涂心思。
不觉晃晃悠悠过了将近小半个月,培信终于带着均赫王府一干人来接我,千云涂也知道不可太过,便训斥培信们几句,又再三嘱咐了我,同着王妃、两位小王爷和郡主送了出来。
我谢过千云涂一家,笑着道了别,便跟培信一干人回去。
途中经过倾雨楼,我心中不仅怔了一刻,于是又把那紫晶竹看个不住,才叹出几层各不相同的感怀之音,突然车竟停住了。
只听培信在前面喝着:“什么人,不要命了,均赫王府的车马也敢拦!”
我才要探出头去看,只觉身子一晃,马车跟着左右辗转起来。
外面乱成一团,都喊着:“快护住七少爷!”
我心下一惊,刚抬起头,车帘孟地被掀开,脑子里已经空白一片。
那张冷脸不是别人,正是上回劫了我的千云淇。
他见到我,目色竟沉了一刻,突然一支长枪向他后背挑来,我来不及大叫,枪尖已经划透他的肩膀停在我面前,殷红的血挂在上头,腥气骇人,我只觉胃肠一阵搅动。
他闷声低吟,一手勾过我的腰,再一回身,我便贴着他腾在了半空,而后落在一匹玄色骏马上,惊尘而去了。
等我回过神,周围不断闪出均赫王府暗中安插的护卫。
千云淇把我环在怀中,左右应对,只觉的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千云淇的头发扫过我脸庞,微微发疼,我早已忘了说话,只能为那越来越险的围追提心吊胆。
前面一个人猛然甩出飞龙钩打在马腿上,千云淇的马倾了半步,踉跄着还是站稳了,我却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斜了出去,眼看就要坠地,千云淇飞快扯住我的腰带,但碍着夹攻,却拽不上我来。
“放手!”我艰难地说,那一刻不停的颠簸几乎让我散了架。
这时,一个人已经插身在马蹄下,似是想要接住我,但还没碰到我,便被马蹄一踩,我听到骨断筋折的声音,吓得几近昏厥。
千云淇倒顺势把我拉上马来,他又战了半晌,马已飞进一片丛林中,追兵终于被远远抛在身后,我缩在千云淇的双臂间,再也控制不住,抖喘不停。
千云淇策马来到一座空阔的悬崖,转了几步,才停下。
扶我下了马,见我惊颤的样子,他冰雕般的脸上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双手拥持着我站住不动。
好半天,我才略缓过一些,但心里早就怒不可遏,见他没事人一样更是火上浇油,我挣出手发了狠似的打在他身上,嘴上更是言不成句地骂着。
千云淇却不躲闪,任着我发泄,半天才拉住我的双臂,说道:“行了,手疼!”
我气喘难宁,狠狠瞪着他,叫道:“你想干什么!要死也换个法子,本少爷没空跟你疯!”
他却不说话,依旧拉着我看,半天都是一个表情。
我烦了,推开他,转身要离开,谁知被他用力一攥陷进了他的怀里。
“放手!你这……”我挣扎着,却敌不过他寒铁一样的双臂,才要发火,突然发现他肩头被长枪伤着的地方还微微渗出血来,眼前一阵眩晕,于是忙合上眼,忍不住想道:必是刚才一路打斗扯着了伤口,所以那颜绿色的长衫上才会乌了好大一片。
千云淇把脸深埋在我的颈窝,我一震绷紧了身子。
想着,这人虽然可气,但那股子执着和率性倒是常人所没有的,又是羡慕,又是赞叹,又是妒忌,又是失落,人便颓弱下去。
正在失神,千云淇却迷然道:“怪不得一直听说长都脂粉贵比金,原来都是要效你的雪肤霜肌。”他说着,又用力嗅了嗅,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香的清净……”
我登时愣住,这个人也会说如此轻浪的话?还真是不像他。心里的软穴莫名地被戳了一下,我合上眼睛,仰头,听着,听着……
“我要走了。”我挣开千云淇说道。
他循着我逃避的目光,清冷的脸木了一刻便再看不出什么。
我赶紧跑开,活动着僵硬的四肢。
千云淇不再勉强,默默过去牵了马来,扶我上去,而后一个飞身也跨上马鞍。
他调转缰绳,马儿随应着低鸣,被他引得转了几圈,停在悬崖边上。
我俩不约而同朝一处看去——这绝壁险峰四周一无蔽障,空冥中处处无由风动,寒衫相舞,鬓丝纠缠,游沙如帐,更望不见,人间高阳几度一线天……
回来一路无话,我动也不动,连眼神都滞著,然而心却静的出奇,只有背后传来的均匀呼吸和握着缰绳的那两只手臂让我知道,此刻,我与人同骑。
到了长都城门外不远,我拉了一下马缰,说道:“行了,就到这儿吧,我自己走走。”
“你怕我去送死?”千云淇拽住马问。
我扭头给他一记冷眼,说道:“真是不知死活!”
哪知,他用力一个顿身,反倒加快了速度,在我耳边挑衅似的说道:“从哪儿把你劫来,我便敢把你送回去!”而后再也不理我,一路飞奔进长都的龙道上。
满城青烟镀乎跟着叫嚣起来,天虽将晚,市面上仍有商贾往复不断,尤其勾栏酒肆间,更是姹紫嫣红、风花雪月。随他风驰电掣冲进来,直惊的商贩躲退,路人骇然,酒徒饭堡瞪目结舌,歌女优笑骂争望,这一道,我真是出尽了风头,历尽了癫狂。
想着明日准又是满城风雨,心中反而哭笑不得,这一辈子,看来终究躲不过任人传说!
不觉已到了均赫王府,朱门未上,却只有两个小厮在下马石旁守着。
千云淇笃自把我抱下马来,几步就送到那两个小厮面前,他贴在我耳边,轻声呵了句:“八月初二,东风楼……”
那两人愣了一刻才缓过神,接着便“七少爷”地叫个不住。
我懒得理他们,只看着千云淇又上了马,一个英武的动作,终于消失在了夜幕深处。
这么一闹,自然又惊动了承晟王府,众人都怕脱不开干系,便要齐力查办。
我知道再遮掩实在说不过去,干脆不闻不问,心想,以千云淇的能耐,也不一定会落入人手。
只是不管别人怎么问,我都坚持说,并不知道被劫去了哪里,甚至连为什么又送了回来也不知道。几次三番,明眼人也看出蹊跷,但终归找不到头绪。
接连数日,我一直精神不振,芫儿、谷庆只当我受了惊吓,所以有些颓弱,于是小心翼翼伺候,也不敢让人来扰我。
唯独我自己明白,我是担心千云淇的伤势。
那天我几乎一团乱麻,也没看清他伤口轻重,后来细想,送我回来的一路,千云淇虽然洒脱,但仿佛还是有些失色,又流了那么多血,于是恨起自己,当时只顾跟他一起发呆,竟没想到先包扎伤口。
而于此之外,我更缕不清的,是我和千云淇之间——
我的有意作弄;他的手下留情。
他的存心相撞;我的妄言挑衅。
他的固执忘情;我的意乱心迷。
他的涉险劫持;我的气短愁长。
他的狂放邀请;我的……
叹一声,倒真是,越烦越觉得乱,干脆再自斟一杯,在酒气辛辣中暂忘一刻。
“七少爷,别喝了吧,都这么晚了,咱们赶紧回去算了!”芫儿又不识时务地说着。
我不理她,一仰头,咽下口酒。
芫儿急的干瞪眼。自从上回去承晟王府没有带她,这丫头就一直以为我厌了她,加上这些天我心情不好,也没什么好声色,她更加笃定,于是倒不像以前,嘴里有什么便兜出来,变得越来越小心我的脸色,生怕再恼了我似的。
倒是谷庆多少看出些端倪,话虽然少,却并不冒失。她见芫儿不敢多说,我又置若罔闻,忍不住也劝起来:“七少爷,要喝也回去喝吧,这风亭里晚上凉,冻着了又要看大夫。”
我晃她一眼,装着醉了,起身向池边走去,谷庆赶忙上来抚我,哄着说:“走吧,酒也没了,要喝也得回去!”
我不再执扭,倚着谷庆,踉踉跄跄往回去的路上走,芫儿收拾完东西也跟了上来。
才到销云阁外院的回路上,突然听到两声风响,芫儿、谷庆跟着倒了下去,我心里一怔,预感不好,一个黑影便无声地从高墙上翻落下来,于是酒醉霎时化得无影无踪。
只见那黑影越走越近,我冷眼看着,动也不动,直到他就快贴在我面前,冰冷的气息竟有些发乱,喷在我脸上,惹起一阵轻颤。
果然是千云淇。
过了一刻,他才开口:“我等了你整天。”月色下,他的脸轮廓分明,却看不出情绪。
我不说话,依旧看着——没错,今天是八月初二。
他的眼睛越眯越细,终于知道我的答案就是沉默,于是声音有些嘶砾:“你还真是——惜字如金。”
“不想死就快滚,你当均赫王府是你家花园子吗!”
“刻薄话倒会说一箩筐,不过这里比我家花园子差远了,你怎么耐得住!”
我冷哼一声就要离开,这回他倒没有拦我。
“你说我这均赫王府的人拦的住我吗?”那戏谑的话像一枚银针刺上脊梁,我慕地停住脚,再下一刻又迈开脚步。
终于,就在我几乎踏入销云阁院门的时候,只听一声轻扬的哨子划破寂静的深夜,突然,有个地方被搅动了似的不安起来,周围渐渐涌过肃杀的脚步声,再也耐不住的嘈杂如期而直。
是马蹄,疾而险的——我一回头,那玄色高马竟飞过墙,向前几步停在了千云淇的身侧,千云淇利落地上了马,把马缰一摇,就到了我面前。
“上来!”千云淇伸出只手。
我瞪着他,心中除了气恼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快要炸开。
他却好像不知道有人要来抓他似的,依旧笃定地把手伸给我。
我用力打过去,几乎都要打折了自己的腕子,而后的转身被他顺势一拽,我就这样侧着落在他的胸前,扬手才要给他一个巴掌,腕子更让他抓地严实。
“行了,我不疼,疼的可是你!”他似乎有些缜怨,只觉一震,那马通人性似的奔了出去。
“抱紧了,掉下去可疼!”千云淇狠咬了我的脖子一下,一阵刺痛使我忍不住甩开头,哪知竟中了他的算计,身子陡然一倾,我惊叫一声死死搂住他的腰身,整个人更向他身上靠去,寻求着片刻的安慰。
他开怀大笑起来,双臂紧了又紧,并加快了速度。
侍卫,火把,刀枪,离我们越来越近,渐渐形成一堵墙,千云淇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抱紧了!”我只听他大叫,而后便撞上了什么东西,马在挣扎,人更不休。
“别伤了七少爷!”人仰马翻中有人不住喊着。
我们艰难地又向前行了百余尺,突然,千云淇将我向马鬃上一推,他闷哼一声,见我又要掉下去,赶忙一手勒紧我的腰,我只感觉身子不住下仰,只有腰上的力道不肯放松。
“快把人放下,你中的是毒镖!”这一声,直叫我忘了暂时的恐慌,我努力抬头向千云淇看去,灯火明灭中,忽闪着他难色非常的脸。
“快停下!混帐!你给我停住……”我忍不住扯着嗓子喊。
半天,千云淇终于支撑不住,连着我一同滚下马鞍。
不知是吓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颗泪竟倒垂下额角。我的心又开始难受,那排山倒海般的感觉压得我意识涣散。
半昏半醒间,千云淇扣在我身上的手臂被生生扯开。
侍卫们带走他之前,只听见碎玻璃似的声音阵阵划过:“你别走……我给你治病……”
原来那毒镖是射向我的——有意的。
射我的人叫李靖全,二十多岁,一看就是个练家子,魁梧,并且黝黑。
他说知道千云淇绝对会护着我,而单攻千云淇却很难,所以情急之下用了这个险招子。
他此言一出,知情人都不禁恍然而悟,一个个固然尽力掩藏,可还是难免流露暖昧的神色,明明就是在揣度:红杏是否出墙大家前途有无牵连。
我不置可否,只盯着李靖全看。
虽然佩服他的聪明,但这份心肠却太恶,所以我决不能放过他。
于是我走到五花大绑的李靖全面前,对旁边的人说:“还不快松绑!”
众人愣了片刻都看着我。
我和颜悦色道:“亏你救了我,不然我今天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众人眼睛瞪的更大,但终于还是解开了李靖全。
“你既有恩于我,王爷回来我必然请王爷好好谢你,若不嫌弃,咱们就作个异姓兄弟吧!”我用力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