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丫头总捞不起玉米团,洪岩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妹锲而不舍地舀来舀去。当小妹终于吃上小勺里的玉米团时,洪岩舒了口气。他分明看见小妹那明亮的眼睛里有成功的喜悦。
二子和小三两人胳膊在长条凳上碰来碰去,互不相让。他有点头大,说了声:“二子,小三好好吃饭,不要挤!”两小只收敛了小会,故态复萌,进而变本加厉,嘴里吃着还哼着。洪岩只好把饭碗端起来放在幺爷的长条凳上。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身后“哗啦”,有物坠地的声音。一看是小三的饭碗掉地上,瓷碗摔碎了。
洪建国远远看见,吼了一声:“二子,你不好好吃饭,怎么挤的!”
小三嘴一撇哭了,紧接着小丫头也哭起来。二子,还在发楞呢,洪建国已经过来了,提起他一巴掌抽在屁股上,狠声道:“叫你挤,叫你欺负弟弟。”二子挨打也哭起来。
洪岩看得直摇头。他正待过去把小丫头搂过来,母亲听到哭声从厨房出来,赶紧把两个最小的拉到一边小声哄道:“幺儿,乖,不哭了,妈妈带你们却后面吃哈!”
事情并没有完,洪岩突然看见一根长长的竹竿慢悠悠向父亲然身上去了。顺着竹竿方向,原来是老祖。她嘴里骂道:“雷都不打吃饭人,你一个老汉儿打儿子,有本事啊!我叫你打!”父亲一动不动,任老祖的竹竿打到身上。老祖的竹竿哪里能打得了人,纯是教训。
“祖祖,快放下竹竿,莫闪到腰了!”洪岩是吓了一跳,赶紧跑到老祖面前央求道。
“还是我大重孙子乖,好,我不打那个不成器的!”老祖干瘪的嘴里狠声说道。末了,又指着父亲洪建国:“给我把竹竿放好,下次你再敢打,看我抽不死你!”
可怜的洪建国在儿子、弟弟、妹妹全院子面前挨打丢脸最后还要亲自收拾残局。
这时候,大姑已经把二子拉到一边哄好,小姑也把小三洒了的饭捧起来送到厨房。洪岩不由想起总理的那句“一个有点少,两个刚刚好,三个就多了”。70年代啊,哪家不是三四个小孩。按后来母亲的回忆,原本只想要三个小孩的,最好是小女孩,哪知道第三胎是双胞胎。几岁小孩子哪懂什么事理,随心所欲的多。这年代农村也没有什么幼儿园,养孩子不出事就好,大带小或者粗放式。
小孩子分开吃饭就顺利多了。洪岩刚刚饱就没再吃,玉米粑粑实在经消化。
午饭过去,二子、小三还有小丫头就犯了食困,脚都没洗就爬上床睡觉去了。洪岩检查蚊帐里有没有蚊子之后,静静坐在后门槛上,听着父母“莫出门,看着弟弟妹妹”的嘱咐以及他们出工的背影消失在田埂尽头。
他不能不考虑怎么解决眼前的状况。上午还看过家里稻谷,不到百斤,如果真要敞开吃的话,不够6口人一月生活。而新稻至少也要一个月后才能开始收割。自己小胳膊小腿又能做些什么?挖野菜?这年代草皮都要铲下来积肥,从哪找?
现在什么都是生产队的,唯有一小块估计一分面积的自留地。记忆中种玉米或者栽红薯,坡上坡下栽了十来棵南瓜。所以把主意打在自留地不可能有大作为。
南瓜玉米粑对成年父母能吃得下,长期吃也没有太大问题。实际上,南瓜玉米有季节性,也不可能吃较长时间。然而,对于小孩子而言,就是一个问题了。中午二子与小三推来挤去的实际上是因为午饭吸引力不够。所以,不仅要解决吃饭问题还要解决饮食多样性问题。
洪岩头疼啊!腿上痒得很,一看爬满了小墨蚊,小肚子喝得鼓鼓的、晶晶亮。巴掌拍下去,小腿上立即沾满血迹。他回到屋里找出一把破旧的篾扇,不时摇几下。
洪岩习惯性地抬手看时间,小手腕上哪有东西,不由得摇头苦笑。看看天色以及等待的时间,他把三小孩都喊起来。二子醒来跑厕所小便后,在阶沿上呆坐醒困。小三与幺妹儿没睡到自然醒,立即哭闹起来。洪岩好一番口水,才哄下床。可是,下床之后小三双手在身上抓来抓去,痒得难受。洪岩仔细一看,背上胸腹都长满了痱子。他又叫过二子与幺妹儿,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看看自己身上也有不少。
没有风扇没有空调,弟兄三人一张床,父母带着小妹睡一张床,挤着能不热吗?而且这年代的营养跟不上、卫生极差,不生痱子是不正常。洪岩记忆中,不知哪一年后背生大疮,父亲用嘴吸出脓头敷上药才好的。
再看看三人头皮,发间有积灰。唉,还不能责怪父母不顾及儿女身体健康!只要天气允许,他们就早出晚归出工挣工分,回到家也是忙碌不停。就如今天,回家路上打回猪草,到家后去河边洗衣服,再回来推磨做午饭,放下碗就出工了。也就是说收工同样没有歇息过。
洪岩脑中泛出哪有洗发水,然后又是可笑地摇摇头。洪岩叫三人自己找了件上衣穿上,嗯,他们比洪岩还要熟悉。然后给老祖打过招呼带上门出去。刚到晒坝边上,看到晾晒的衣物,他只好停下来,费了老鼻子劲才把衣物收进屋,暂时堆放在大床上。刚才看墙上历书,今天还真是六月初六,阳历7月21日。
这一天,“人矮地位高的”小个子伟人发表复职演说:“出来工作,可以有两种态度,一个是做官,一种是做点工作。”三起三落,七十多岁的老人自然希望做点工作。在他的带领下,华夏步入一个新的时代!
“大哥,我们去哪里耍?”二子很是奇怪哥哥竟然主动带着他们一起出门。
“大锅,找妈妈去?”幺妹儿觉得还是妈妈最亲。
小三光顾着东拽一下西摸一下了,什么也没有说跟在二子后面走。
到了记忆中最多泡泡草的田坡,洪岩对三小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大哥,大哥去田坡找点东西。一哈儿就回来。”三小小头如鸡啄,表示同意。至于能不能坚持到大哥回来那是另说了。
水稻正在扬花散籽,田里还有半尺深的水,稻田里的泥稀烂。洪岩刚梭下田坡,小脚丫立即就深入到泥底,嗯,水齐大腿根处。四角短裤湿了。洪岩奋力在稻田跋涉,不时在田坡上拔出一棵小圆叶草随手放进小手的布袋里。这种草叫泡泡草,沾上水使劲揉,泡沫丰富。他小时候经常拔来搓着玩。
不到二十米,小布口袋里就装满了。前面是上面田缺放水冲成的田巴塘(小深坑),里面有鱼还有黄鳝。鱼?黄鳝?这不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吗?md,水深啊,怎么才能捞上来呢?
洪岩从中途拽住树根爬上田坡,汗水淹着被稻叶划过的微小伤痕,火辣辣地疼。洗干净脚,匆匆忙忙往三小处赶去,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坡。果然三小等得不耐烦了。“大哥,你弄的啥子,是不是好吃的?”二子就知道吃。小三、幺妹儿也都缠着问这问那。
他没敢带着去河边,然后回到家里。拖出大木盆,舀出水来。先吩咐二子和小三脱了衣服洗澡,小丫头也脱了进去,被洪岩阻止了。最后才是小丫头进入木盆,洪岩一边给她搓身上,嘴里还唱着:“噜啦啦噜啦啦……我爱洗澡,皮肤好好……”泡泡草泡沫多还带点清香,特别是小丫头洗过头和身上,特别高兴,立即往前屋拉着老祖闻:“祖祖,香不香?”这几个字问了十数遍。
转眼间,红日西坠。黄昏来临。洪岩发现小叔似在找人。
“洪岩,下午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呢?走,去公房耍!”小叔建元拉着洪岩就要跑。
“幺爷,你去耍吧!小三和幺妹儿去不了,我要看着他们!”洪岩很无奈地回道。
“把他们交给婆婆。婆婆……婆婆……到后面来带小三、幺妹儿!”洪建元扯着嗓子喊起来。
“幺爷,你不要喊祖祖了,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明天去耍吧!”洪岩阻止小叔继续吆喝。
洪建元狐疑地看着洪岩,问道:“当真不去?以后我不带你耍哦!”后面的话颇似威胁了。他大半岁又长一辈,洪岩平时都要让着他,听他指挥。小孩心性而已!
“一帮小屁孩有什么好耍的嘛!”洪岩不耐烦地说道。
“呵呵,小屁孩?你不就是小屁孩一个!”祖祖飞快地迈着小脚过来,听到洪岩的话取笑道。
“好吧,那我走了,莫哭哦……”洪建元无奈只好自己去,转眼间就没有了踪影。
二子听到了洪岩叔侄俩对话,眼中露出热切的期盼。小三和小丫头还听不太明白,懵懂地站在洪岩旁边。
“想耍去耍吧,我看着他们两个!”老祖站在阶沿前说道。颤微微地要下台阶,洪岩赶紧过去扶她,然后说道:“不了,祖祖,有点不舒服。”
“还不舒服吗?我摸摸!”老祖皮包骨头的手在洪岩额头上摸着,又拊了胃部和小腹,唸叨道:“观世音菩萨、三清教主,要保佑我家洪岩健康平安,过年过节我给你们上香呢!”
洪岩感动莫名。老祖现在就是家里小孩的保护神,调皮捣蛋做了坏事往她怀里一藏,谁敢去抓?
“去把扇子找出来,蚊子越来越多了!”老祖吩咐道。
成群结队的蚊子从水边、竹林、猪圈等处飞出来,跑路张嘴呼吸都有可能吸进去几只。不过,这时候的蜻蜓也逐渐多了,它们捕蚊子为食。
洪岩找来一把蒲扇,二子又去找来一把竹篾扇,都破旧了。他又回屋吃力地搬出几张小凳子。招呼老祖坐下,小三就和幺妹儿坐在她身旁,让她驱赶蚊子。屋后小晒坝没有太多的竹子包围,相对来说清爽多了,也比较通风。所以,夏天夜里乘凉就在这里。
两只母鸡正“咯咯”地猪圈旁边叫着,要归笼。晚霞映红了天空,尖山、月山染上了金黄色,分外妖娆。洞山梁上的飞来石沐浴在晚霞之中,孤独而苍凉。远处七里沟里已经升起淡淡的暮霭。
“二子、小三、幺妹儿,你们看那边美不美?”洪岩手指着东北方向,尽量用书面语言而不是乡间土话给他们叙述飞来石、晚霞、暮霭、炊烟。小孩哪有几个懂呢?木然地听着他的话。在洪岩想来,听多了、看多了自然就会懂得的。
前世哪里注意过如此美景呢?他不禁站起“啊~~~,啊~~~”地吼起来,嗓音稚嫩,却透着沧桑。随后,更多稚嫩的童音加入进来,洪岩低头看着弟弟妹妹,不由得笑了起来,眼里还带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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