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天的紧张、担心、劳累,朱瑛倍感疲惫。上车之后,安顿阿爸在后排睡下,摇摇晃晃的旅程开始了。她靠在二叔的肩上,斜看着副驾上的洪岩——难以理解的小男孩,努力睁大眼睛,然而他的侧影越来越模糊,迷迷糊糊睡着了。
朱瑞山不能理解,不敢相信,回家还有崭新的专车。通知出院之后,他就犯愁如何回家,长途客车路近过于颠簸;火车绕道,时间长,费用高;水路平稳,同样绕道,时间更长。最后一切都毋须他操心。
洪岩带着一辆崭新的小车来了,说陪他们回家。令朱瑞山不解的是,司机一直裂嘴傻呵呵地笑。不就是一辆有着外车字母的车子么?你说你都三十好几了,还象小孩子一副很新鲜的样子,一直围着车子转来转去,摸摸看看,还能摸出个花来?
朱瑞山哪里知道。那不认识的外国字母,代表着一种外国车,再过几年,就会在华夏荧屏上出现,以至于家喻户晓。这是一款代号fj55的旅行车,专为米国和澳大利亚市场设计,在米国有“驼鹿”的美称。fj55的重要意义在于,它是一款真正意义上的旅行车。
旅行车自然考虑到了旅行的需求、舒适和安全。
司机三十多岁,驾龄有十八年,熟练得很。上手的新玩具,很快就摸熟了,一路上避开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行驶得相当平稳,上坡下岭如履平地。吃饭休息上厕所,走走停停,终于在午夜到了茶山公社。
前路不通,车子只能停下,安顿好司机。朱瑞山和瑛子舅抬着担架连夜赶路,好在距家不远,四五里地而已。一阵鸡飞狗跳人来人往后,瑛子舅跟朱瑞山回去休息,只留下洪岩和瑛子一家人相顾默然。
此时,瑛子阿妈一脸愁苦,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样子,应该是显老。不过,从模样轮廓推测,年轻时一定非常美丽。
洪岩说了些自己的事情,又把刚才给朱爸爸说的话说了一遍。
灯光阴影里,朱爸爸一阵剧咳之后,看着妻女,心里愈发难受,慢慢转头打量着洪岩轻声道谢:“谢谢你送伯父回来!不知你父母该怎么担心你呢……这些年可苦了她们母女。瑛子妈起早摸黑,没有片刻休息。那时候,她还是我们十里八乡的第一美女,山歌唱得相当动听。啊郎们逮住机会围着她转,听她说话,与她对歌。呵呵,我那时刚参军,与她对歌,赢得了她的芳心……哈哈……”朱爸爸说起当年的英雄事迹,不觉大笑。
朱妈妈有些蜡黄的脸上现出红晕,看向朱爸爸的眼神也有了不同,仿佛当年对歌望情郎。
洪岩也没有插话。这个时候,瑛子阿爸回忆得多,想说就他说吧!
“转业后,我不愿意去城里工作,回到家乡。我有一把子力气,在部队上拼杀过,打猎种地也是好手。瑛子妈织布绣花百里挑一,那几年那几年真是快乐幸福时光,自从有了瑛子,我和你伯母更是日子过得比蜜甜。虽然外界运动来运动去,但我们寨子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生活平静而安稳。或许我们的幸福遭人妒,五年前,我不幸感染上该死的痨病。最初把咳嗽当作简单的感冒治疗,耽误了不少时间,后来知道是结核病的时候,已经比较严重了。看了不少医生,都没有好的效果……”
“这个……瑞阳怕拖累,我也担心治疗起来时间长,花费太大。我们这里交通不便,出门太远太难……”朱妈妈嗫嚅道。
疗程长,花费大,离城远,自然阻挡了出门进正规大医院治疗的可能。这个时代连基本生活保障都成问题,怎么可能全部免费治疗?无钱治疗,小病拖大病,大病拖重病,重病拖死。
“怨不得瑛子妈,是我拖累了她们娘儿母子。瑛子打小就懂事帮助她妈妈,做饭洗衣带妹妹带弟弟,启蒙就晚了。这两天你看见了,瑛子象一个大人一样照顾看护我。平时,只要妈妈没在家,挑水这样的活都是她的。她没有和她同龄人玩耍的时间,也没有享受到童年的快乐,我这个爸爸很不称职啊!”朱爸爸痛心疾首,很对不起女儿瑛子。
也正是这些磨炼,瑛子无比柔弱的外表下有了一颗坚强的心。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只是……这个代价实在太大!
“啊爹!瑛子长大了,应该帮妈妈分担家务,只要啊爹健康,瑛子就快乐幸福的!”瑛妹子低声对爸爸说道。
“朱伯伯、伯母还有瑛姐,听了你们的话,我很感动。这些都过去了,只要朱伯伯好起来,以后的日子会更好,生活更幸福……”
他们非常清楚,这是小男孩安慰人的话。
只是瑛子似乎听出来洪岩话中“以后的日子”,那么也就是说父亲的病还有希望。
“伯母,小侄从小蒙爷爷教导,学了点肤浅的岐黄之术,或许对朱伯伯的病情有所裨益,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朱妈妈喃喃道,对丈夫的病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夫妻生活多年,丈夫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她心里应该早就有谱,心里不愿想最坏的结果。
“岐黄之术?你是说你会治病?”朱瑛惊讶道:“洪岩弟弟,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我不想啊爹离去,晓玲、胜利也不愿意啊爹不要他们的。求求你,一定想办法救救啊爹!”
瑛妹子抓住洪岩的胳膊,泪如泉涌。或许,这是救命稻草,抓住了它就是抓住了希望。连大医院医生都宣判了死刑,一个小孩子哪有起死回生的手段?但人们通常怀有侥幸心理,总认为世间有通天手段,救人于生死之间。
朱爸爸的病情他自己最了解,患病几年,身体消瘦精神萎靡,到现在咯血咳不出来的症状,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也就是在忍住一口气,拖过这个春节。“好死不如赖活”,谁听到自己活不长久恐怕也难以接受。不过,他也是进过死人堆的,虽然有一丝不情愿,但也能接受,何况还要安慰妻女!
“瑛子妈,瑛子,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不能接受现实吗?客人说得不错,我的病情严重些了。但是,我想呢,再活过三五年没问题的,呵呵……咳咳……我还想看到瑛子找到婆家呢。”朱爸爸笑着说道。那笑多少有些凄凉!
“朱伯伯、伯母,对不起,是我没说清楚。我不是医生,我只会些简单的医疗,只是看表面……或许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洪岩看这一家子夫妻恩爱情深,女儿懂事孝顺,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是不是采取特殊措施尽快好起来?
“洪岩弟弟,你能治疗我爸爸是吧?求你了!”瑛子从洪岩话中听出了希望,从母亲身边顺势一膝盖跪下。内心无比坚强的瑛子为了父亲的病只怕让她做什么都愿意吧!
洪岩吓了一跳,跳起来闪在一旁,拽起她。开玩笑,他哪里敢受啊!看到瑛子救父心切,梨花带雨泪眼朦胧的小脸,洪岩心中不由一痛。少年丧父可是人生一大悲,前世不知瑛子如何走过来的?
“瑛姐,不兴这样哈!我说想办法,主要还有顾虑。我有一种药,以前还没有试过,第一次用在朱伯伯身上,我不敢保证效果。”洪岩说着望身朱爸爸道:“朱伯伯,即使不能保证有效果,但应该没有坏处。好在哪里呢,最多个把小时就知道效果如何……”
洪岩打住话头,那就是要你们拿主意了。一灯如豆,猛的暴出一小团火花。堂屋中突地一亮,随即又昏暗下去。
四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朱爸爸夫妻二人相视,似在交流。瑛子眼角还带着泪,看看父母又看看洪岩。是啊,能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子吗?
“我愿意一试!”片刻后,朱爸爸拿定主意。正如洪岩所说,即使没效果但也没坏处,个把小时的事情而已,还能有比等死更惨的结果吗?
“好吧,准备一下!”洪岩道。
洪岩要求朱爸爸脱去上衣。他现在体质太差,气温太低,不能有丝毫闪失。升起两个火堆。屋顶足够高,又是劈柴,瑛子母女一个看一个火堆,不会有什么后果。
洪岩背过身去,手中出现一粒樱桃大小的阳绿色丹药,随后又是一把尺来长的短剑。他把丹药一分为二。转眼间,短剑和另一大半丹药消失不见。瑛子擦擦眼睛,以为眼花了。
洪岩把小半粒丹药放在瑛子手里:“叫你喂,你就要喂你啊爸吃下去。”
朱爸爸很难自己坐起来了。瑛子与母亲两人扶着他小心地下了床,然后让他盘腿坐在火堆间。脱去上衣的朱爸爸,骨瘦如柴,在妻女的扶持下,依言闭眼,张嘴喘气,却挺直腰杆。
洪岩盘膝侧在他右前,右掌按在他脐下三寸丹田穴上。运起玄元养生诀,真气出劳宫,透入朱爸爸丹田再沿手太阴肺经,果然经脉内如淤泥堵塞难以畅通。再回到足阳明胃经,还不错。要不是胃口好,早就挂了。“瑛姐,喂!”洪岩发出了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