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酒,映出聚仙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此时巨剑峰之上虽是天冷气清,静谧如斯,然数百名武林人士在偌大的聚仙殿内热情如火,豪气冲天,人人皆是举杯痛饮,震得殿外人声鼎沸,即便是“西江寺”无痴、无癫两位大师,已是手举素茶,与同桌豪杰谈笑而语。
坐于殿中正右首的是一位脸覆铜制面具的男子,只见他双眼微阖,沉默无语,如入定般端坐。此人乃是“碧仙宫”天风门门主李修身,因其年少时被一毒门高手毁了面容,故以铜面遮挡,更是落下了不可沾酒的禁忌。因此每每赴宴之时,李修身便闭目吐纳,以塞外界听闻。
其左手侧则是一美髯男子,眼如怒虎,眉似卧蚕,虽是身长不足七尺,然其背上却是负着一把八尺巨剑,浑身透出一股威武之气。只见他双手抱着两坛美酒,游走于各席之间,与众人畅谈而饮,身法飘逸,浑然未有身负百斤之象。
左首一席十七人均是身着青袍,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眼见那美髯男子捧酒而来,蓦然起身,朗声笑道:“华门主这般客气,当真是折煞小弟,小弟我自罚三杯。”说罢,便连饮三杯。
那美髯男子便是“碧仙宫”游仙门门主华修心,他虽是身材矮小,却是内外兼修,背上一把“皓龙”巨剑更是名满江湖,人称“御龙仙”,其嗜酒如命,酒量奇大,性情更是豪爽至极。
华修心待那中年男子饮罢,笑道:“项掌门你这也忒是小气了,这女子喝酒才用杯,男人应是一坛坛喝才对,你这三杯根本连舔都不算。来来来,你我将这两坛‘百日醉’干了,方显得出一代宗师的气魄!”
华修心说罢,将手中酒坛轻轻一堆,那酒坛竟是如绳牵引一般,稳稳向那男子飘去。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左掌将酒坛一抚,右掌轻搭而举,高声道:“大丈夫应当如此!”殿内群雄瞧见两人仰天痛饮,无不喝彩叫好。
那中年男子乃是江南“淮灵派”掌门项楚歌。江湖有言:北有碧仙四宗,南有西江淮灵。“碧仙四宗”所指便是“罗阳、天风、藏龙、游仙”碧仙四门,而“西江淮灵”则是指普陀“西江寺”与江南“淮灵派”。
“淮灵派”由唐初“闲散道人”所创,师从道家,虽是威名不及“碧仙宫”这般,然创立数百载,也出过不少顶尖的武林高手,是故此番“英雄宴”之上,“淮灵派”一行十七人均受邀坐于上席,足见其地位之重。
华、项二人举坛而饮,但见酒水自坛口倾泻而出,丝毫未有断处,瞬间已去了大半。那一坛“百日醉”少说也有四五斤之多,两人酒入口中难以换气,再加之那酒看似平常,实则却是性烈,常人只是饮几两便会醉上半日。如此一来,两人既是比酒量,又是斗内力,周遭群雄见了,均是暗暗叹服,更有甚者已是大声助威,连连叫好。
不多时,两人同时饮罢,将酒坛置于桌上,相视而笑。只见华修心面不改色,毫无醉意,仍是满面笑容,而项楚歌却是面色微微泛起一层红晕,骤现而逝。众人未瞧得仔细,只道是两位高手打了平手,均是高声喝彩。
唯有华修心心中了然,因是那项楚歌以高深内力将入肚的酒水尽数化去,方会出现适才之象,不禁暗想:此人虽是酒量不如老子,但一身玄门内功倒是厉害得紧,只怕比五年前又强出许多。他当下脸上未显异色,与项楚歌等人好言几句,便又抱起两坛“百日醉”,去向别席敬酒了。
不远处一席上,一蓝衫少年对身旁少年道:“林师弟,我原以为华师叔酒量已是世间少有,怎么想这项掌门却也是如此海量。”这蓝衫少年便是与吕明惠同行的“藏龙门”弟子周子昕,而他所言的林师弟就是先前被易生所伤的“天风门”弟子林子羽,此席乃是“碧仙宫”“子”字辈弟子所坐之处,位于“聚仙殿”正南之处。
林子羽脸色略显苍白,应道:“周师兄此言差矣。当年华师叔与‘岐山五鬼’在岐山之巅斗酒,连饮了三天两夜,活活醉死了其中三鬼。江湖中人皆知这‘岐山五鬼’酒量奇大,饮酒从来只用五斤大碗。”
“然他们五人齐上,却斗不过一个华师叔,足见华师叔之能。适才项掌门饮后,面色虽是无异,但却不如华师叔那般谈笑自若,其中必有玄机。师弟我自他处听闻‘淮灵派’内功甚是玄妙,因是与之有关。”周子昕较林子羽早入门几月,两人故以师兄弟相称。
周子昕口中应合,心中却不以为然。他忖着方才斗酒之景,正寻着反驳林子羽之言,忽见殿门外一白衣女子手撑白伞翩然而来,女子身后一衣着奇异红袍的男子相随而至,甚是奇怪。周子昕心觉有趣,便拍了拍林子羽,向其说了此事。
林子羽素来知晓武林中人性格迥异,行为怪僻者比比皆是,心中未去在意。他远远望去,只见两人正坐于殿内东北处一闲席上,认出那红袍男子是易生无疑,蓦地一惊,脸色比方才更是苍白,当下赶到李修身身旁,低声耳语几句。李修身两眼徒睁,缓缓起身,与林子羽向易生所坐之席而去。
且说易生随着喻琉璃在巨剑峰上左右穿行,他见喻琉璃对此间楼阁亭台甚是熟络,心中不免起疑。然一路之上,喻琉璃仅是信步而行,未言半句,而易生性情淡漠,知晓其迥异心性,即便是出言相问,也不会相告,是故两人一路如此无言,一炷香的时辰便到了“聚仙殿”。易生见殿内数百人豪情而饮,顿感腹中饥饿,遂与喻琉璃寻了一处闲席,稍事休息。
易生方欲动筷,但听身后一沙哑之声忽起,对己问道:“便是你打伤我徒儿?”易生闻言一怔,回转身来,只见一黑袍铜面之人森然立于身后,面具上仅有双眼外露,透出一股不善之气。
其身旁伴着一名蓝衫少年,易生一瞧,却是之前在崖间误伤的碧仙弟子林子羽,心中已有些许了然,便起身恭敬道:“前辈莫要误会,晚辈此番是受杨门主之邀而来,先前虽是与这位小兄弟有些许拳脚上的来往,但并无恶意,还望前辈海涵。”说着,他自怀里取出杨修业所赠的“紫岫玉扇”以示之。
林子羽见那“紫岫玉扇”,知晓那是杨修业贴身之物,却是在此人手中,心中不由得一奇。却听李修身道:“如此说来,当真是你了?”易生听其语气冰冷,似将易生手中玉扇视若无物,道:“确是晚辈所为,但实属无心之过。”
他原以为李修身会看在杨修业的面子上,对此事既往不咎,然岂知杨修业与李修身虽是同宗师兄弟,私底下却是心性不合。且自李修身面容尽毁之后,性格乖僻,极易迁怒他人,如今易生打伤自己爱徒,本已是恼怒不已,而此人更是手持杨修业信物而来,便是将两人之怨迁于易生身上。
李修身见易生应了,已是怒由心生,只因他面覆铜面,见不得其可怖神情。他厉声道:“好小子,你是哪门哪派何人门下,‘碧仙宫’岂是你撒野之地?!”李修身如此一句,惹得周遭群雄已觉有异,纷纷围了过来。
此时众人已是酒意甚浓,见此情景,均有坐山观虎斗之想,竟无一人上前阻拦。易生闻言,暗暗叫苦,只得道:“恕晚辈无礼,此事晚辈无可奉告。”
李修身听罢,怒喝一声“黄口小儿,好生狂妄”,但见他右掌横拍,直打易生门面,来势甚疾。易生早知会有如此结果,双手已是布满“乾阳气”,他只觉面前劲风骤起,刮得双颊生疼,当即手随意动,左手两指斜上一抵。
李修身原本见此人无礼,便使了“碧落伏仙法”中的一式“掌掴恶仙”,心想扇他几个耳光,以泄心头之气。不想此人两指一伸,右掌“大陵穴”便几欲与之相接,不偏不倚,恰好封住自己攻势。
当下右掌一翻,变了一招“掌击凌霄”,左掌亦起,使了一招“指弹天门”,分击易生右肩“肩髃穴”与左肋“章门穴”。
易生心中了然,左右各出两指,亦是封住来掌。两人站立而斗,来回十来招,均是招式使到半路便换,四掌却是未有相触,令人眼花缭乱。众人大多都以为是李修身以精妙掌法戏弄易生,仅有少数高手才知其实是易生用了奇妙手法将李修身所使招数尽数化去。
李修身自己岂能不知,只觉眼前之人所使招式甚是奇特,隐隐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他见易生将“碧仙宫”嫡传武学“碧落伏仙法”中十来招掌法随意破去,当即收敛小觑之心,想及若是被这无名之辈如此戏弄,难免失了门主之风,当下双臂齐齐使出,登时霍霍生风,嫣然已是全力而战,易生亦是施展“赤炼手”御之。
两人以掌相斗,均觉对方掌力奇大,心中皆是不敢怠慢。来回对拆数十招,易生渐感力竭,显出落败之象。一是因他不愿再生事端,心中只求杨修业能及时赶来制止,了结此事,便仅是全力防守,护住周身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