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杨亿的惊奇,魏二苟也看到那些男子将其中几条长条形包裹解开,露出里云鬓散乱、双目紧闭的女子——那包裹里竟然全是昏迷不醒的妙龄女子。
那些男子在解开几个包裹并伸手探了探那些昏迷的女子的鼻息后,发出了一阵刻压低的奸笑声,随即又将那包裹扎紧,继续探头探脑地朝城门方向张望。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就见由打通往内城城墙的台阶上下来一队换防的兵勇,一个个大声打着哈欠,看似困乏已极的样子。
那队换防的兵勇过去后,就见一点昏黄的灯光似鬼火一般,在黑夜中忽明忽暗地向那些男子藏身的城墙根处飘来。
当杨亿和魏二苟的眼睛适应了那灯光的刺激后,就见一个四十许岁\,戴着顶清军列装的黄鼠狼皮、外罩黑布的暖帽,身穿泡钉绵甲的矮胖清兵出现在那些男子面前。
那些男子见那清兵出现后,一个个脸上都浮现出谄媚的笑意,争着向那清兵单腿打千献媚。
那清兵一脸傲然地看向那些男子,并不理会他们的殷勤,嘴里急巴巴地低声吼道:“休要闹这口里摆菜碟的虚文,银子可曾带了来?”
“带了带了,都在这里,谭军爷。”那些男子嘴里胡乱应承着,手底都伸向怀里,掏出或多或少的一个麻布袋子,里面想必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那被称为谭军爷的清军一把将那些银钱袋子抢过来,掂了掂分量,一股脑塞进自己的绵甲里,这才看向那些男子说道:“如今这长毛攻势渐紧,沈知州和把总老爷是见天介在那城上督战,咱也是好不容易才寻个空隙下来见你们,这可是冒着掉脑袋的天大干系啊,照这样子下去,只怕你们这买卖也做不出长久咧,你们还是早作打算才好。”
一听那谭姓军官如此说,那些男子七嘴八舌地小声央求道:“军爷,那城外长毛有的是真金白银,缺的是女人,只要能将这些娘们运出去,那长毛是大把大把地给银子,你老哪里不是积德行善,万不能断了弟兄们的财路啊。”说着,那些男子又掏出些散碎银子塞与他,那谭姓军官这才心满意足地嘱咐他们一炷香后去城西的箭楼去候着,他自会放下软梯来接应他们。
此时,杨亿和魏二苟完全听明白了,眼前的这些男子不仅是鸡鸣狗盗之徒,而且一个个居然丧心病狂到勾结守城的清军军官,将从沧州城内掳掠或是迷晕的女子偷偷运出城去,再贩卖与城外的太平军牟利,他们之间再坐地分赃,利益均沾,其恶性真是禽兽不如,令人发指。
依着杨亿和魏二苟的暴脾气,要在平时遇上这种兽行,那肯定是直接将那些猪狗不如的男子连同那清军军官一并弄死,可是,就在他们俩义愤填膺的时候,却都强自压制住内心那种手刃恶徒的.,一动不动地潜伏着,直到那些男子离开城根向那箭楼方向走去后,他们俩才如鬼魅般地尾随其后,无声无息地向那箭楼方向走去。
那些拐卖良家女子的奸徒们既然能通过贿赂守城的兵勇,将贩卖的人口运出出城外,那他们俩何不也趁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流出城去呢?
且说杨亿和魏二苟跟着那些完全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男子们,一路疾行地来到位于西城墙拐角处的箭楼下,就见一座重檐歇山顶,绿琉璃瓦剪边,两层楼上布满箭窗的箭楼矗立在城墙上,沿着砖石剥落的墙体,一张不易被发现的黑色麻绳软梯悬挂在墙体上。
那些男子见到软梯,一个个是喜笑颜开,继而相互帮忙,将肩上扛着的装有昏迷女子的布袋牢牢捆在背上,随即就抓住软梯,动作敏捷地向上爬去。
“这帮孙子嘿,看他们动作这么娴熟,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一定是没少干了,气死我了!”看着那些援绳生而上、快如猿猴的男子们,魏二苟怒不可遏地悄声骂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现在是重任在肩,决不能因为逞一时之勇而耽误了大事,要是咱们能及早将沧州城的战事化解了,那就不会再有无辜女子受害了,胖子,冷静啊!”杨亿心里其实也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将那些男子碎尸万段,再将那些无辜的女子解救出来并放其还家,怎奈他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城,所以只得按捺住内心的愤怒,反劝魏二苟不要鲁莽孟浪,生出事来。
再说那些男子沿着那软梯是鱼贯而上,等最后一名男子上去后,软梯便被收了上去,只见城墙上是人影憧憧,一些荷枪背刀的清兵与那些男子是交替出现,显见是在帮那些男子从另一侧的城墙下下去,好到城外的太平军军营离去出货。
等到那城墙上的人影少了一些以后,杨亿和魏二苟弯着腰,几步跑到城根下,而后两人一提真气,整个身子就似壁虎一般,贴着墙壁向上爬去。
杨亿和魏二苟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要爬上这高约二十几米的城墙和箭楼,对于普通人而言,若无绳梯,势必难于登天,但对于杨亿和魏二苟来说,不过就是舒展舒展筋骨罢了。
说话间,杨亿和魏二苟已经爬到了城墙上,透过垛口的空隙,他们俩看到那些守城的清兵在那谭姓军官的指挥下,正用滑轮和大筐将那些男子连同“货物”沿着另一侧的城墙顺下去,完全没有察觉到杨亿和魏二苟的到来。
看着那些忙碌的清军,杨亿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试问以如此贪财好利的.军队驻守城池,即便是李广重生,狄青再世,恐怕亦难能统帅和驾驭他们,更遑论靠着这样的军队去保家卫国、保境安民了。
摇了摇头,杨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洪秀全起事的时候,凭籍区区数千毫无战斗经验的广西农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大清数十万军队的原因所在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沧州城里的这些玩忽职守、大发国难财的清军其实就是整个大清军队的缩影,试想,依靠这样一支无官不贪、无兵不腐的腐烂透顶的军队,一支完全没有信仰和精神、个个全是逐利之徒的军队,又怎么能奢望他们能抵御住那些性如虎狼、心怀梦想的太平军?
不过,再一想到沧州城在林凤祥指挥数万大军的猛攻之下坚守至今,看来这沧州城守军里也不尽全是这种败类,心下又稍感安慰,这种奇怪的感觉连他自己都感觉奇怪,难不成他在潜意识里真的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大清王朝的子民了?
杨亿有些自嘲地摇摇头,清朝的积贫积弱与腐朽没落早已被历史盖棺定论,自己作为一个阴差阳错的时光过客,又何必为这已是昨日黄花的一切忧心惙惙,还是抓紧时间出城才是要紧。
当下,杨亿和魏二苟轻手轻脚地爬过垛口,就见那些本应站岗执勤的兵勇们全似跑堂的店小二一般,在帮着那些男子缒城而出,忙得是不亦乐乎,杨亿和魏二苟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松地跨到另一侧的城墙墙壁上,不慌不忙地再次贴着墙壁下移。
杨亿和魏二苟他们来距离那些缒城而下的男子及其“货物”较远,加之雪夜光线暗淡,那些男子又急于下去,因而并没有人注意到在墙壁上还另有两个与他们动作一样的“同道中人”在窥视着他们。
这当儿,就见外面的城墙根部有火光做圆形晃动,或许是怕暴露目标招致城上清军的炮击,那火光只出现了不足十秒就不见了,但那些被放下去的男子去却个个是心花怒放,想必那火光应该是下面接应他们的同党发出的信号。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男子连同装着那些无辜女子的大筐到了城根下,那些男子悄然迈出大筐,就见十数名头裹黄巾、身穿太平军号坎的大汉从暗处跑了过来,一言不发地一人扛起一个装着女子的布袋就快步向军营方向跑去,那些充当掮客的男子紧紧跟定那些太平军士兵,想来必是去军营领取赏银去了。
杨亿和魏二苟又等了一会儿,在确认那些太平军和人贩子都走了以后,才从城墙上滑了下去,落地后,杨亿和魏二苟辨别了一下方向,就朝那太平军的军营方向摸去。
要去到太平军军营,还要越过那条深邃的护城河,方才那些接应的太平军士兵和人贩子们想必是借助事先放下河堤的绳子、大筐之类的东西下到护城河底,再依法上到另一处河岸上去的。
此时,护城河河堤上自然不会有那些工具,但这区区五七八米的距离,又怎能难住杨亿和魏二苟,但见他们俩几个起伏,就已经到了河对岸。
伏在河岸上,杨亿和魏二苟看向对面的太平军军营,发现月余的光景,那太平军本就占地甚广的军营又扩大了近一倍,而且外面全部挖有深堑壕,上面还立有星罗棋布的望楼。
堑壕内,偌大的军营里是战旗烈烈,火把熊熊,兵戈交击之声与马匹嘶鸣之声不绝于耳,一派喧嚣嘈杂的热闹景象,与一片死寂的沧州城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