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六月里,美丽的花儿盛开,那么七月时,人们又在繁花盛开中离别。
七月是个意味着分离的月份,人们在温热潮湿的空气里粘粘腻腻,却还是逃脱不了要挥手别离。七月的校园里一片泪迹。我站在何贼的寝室窗口,看着大四的毕业生们推着行李走出校门,每当他们在学校大门口处最后一望时,我都会不知不觉的在心里一阵惆怅——他们就是明年的自己。
这时候低年纪的学生都喜欢去买毕业生的书,开学几十块买进,毕业了见钱就卖出,甚至几毛。最划算的是电脑,毕业生们打了几年游戏的电脑,现在用秤称了卖。一块五毛钱一斤,不讲价。
学校的花丛里,树荫里,球场边,教室中,到处都出现了成双成对的影子。毕业了,恋人们或是新的开始,或是东南各自飞。那么就珍惜最后的时光,在学校里最后叫一声亲爱的吧。想起在哪儿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第一次说爱,第一次考虑未来,第一次在日记里,记下想念:“*月*日 晴 某某我想你。”
现在是七月,明年这个时候我毕业。我猜想我毕业走出学校时,我的行李箱里是些什么,还有几本书。
何贼的师父藏刀也是今年毕业,昨天大家一起吃了个饭。
何贼师父是重庆本地人,耍一手好刀。师父是何贼在大一时认的,当时何贼他们几个校外打架,就有一个长得极丑又矮又瘦的男人,拿着把普通的小藏刀,来一个捅一个,而且专指着人屁股那种地儿下手,肉多,却不至照成大伤,只是放他点血让他害怕,从不失手,而且耍起刀来是精彩绝伦的。当时那男人在重大就有个挺响亮的名号——藏刀。
从此之后何贼就对这个矮自己半个脑袋的男人是心服口服,师父师父的叫得响亮。
昨天吃饭时,谁都没提个“分”或者“离”字。大家向往常一样吃饭喝酒打屁聊天。何贼师父借着酒性最后耍了一次刀,给大家伙长兴致,很给面子的拼命叫好。后来在快结束时,把那只跟了他7年的藏刀送给了何贼。
何贼,一个东北大汉,就在那时哭了,咧着嘴,接过刀,眼泪好象自来水一般直往下掉。我没哭出来,心里却也是酸酸的。
我此刻趴在窗台上,心情灰得厉害。突然毫无理由的就很想念,女友胡柯。
走到胡柯的寝室楼下,就看见一对情侣拥在一起哭泣。我听见那女孩的声音,凄凄惨惨,可以飘得很远。我心情更加黯淡。
把胡柯叫出来,坐到操场边,看低年纪的小孩踢球。对我来说除了毕业生,其余的都是小孩。因为我已经快大四了,因为我就要有个七月的离别了。
胡柯先是很活泼,胡柯在开心的给我讲她们寝室的室友,如果在电话里对别人夸夸其谈。后来见我一直没反应,她才不解的问:“你到底怎么了?不开心的样子。”
我知道如果我告诉她我心底的苦恼,她一定会嘲笑我多愁善感,因为何贼和阿树都是这样笑话我的。而且她早告诉过我,她一直渴望快点毕业,快点工作,自己赚钱,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她:“明年这个时候,就该我们毕业了。到处都是离别的味道。我不喜欢。”
出乎我意料的是,胡柯居然没多说什么,她只笑着把我的右手拉过去,用那双柔嫩的手握住,放到脸上轻轻揉擦,“那时有我在一起的。”她小声说。
然后我们继续看场下“孩子们”的喜悦,看到体会出感动:原来我还有一个她(他),跟我一起承受。
重大a区的足球场边,坐着一对男女,他们无声,他们平静。我转过眼小心的看胡柯,她美丽的脸映在夕阳下,泛着一圈金色的绒毛,安详而慵懒的依偎着我。
我就想,难道这就是爱情。
在心情莫明失落时,只需一个安静的侧影,加上来自灵魂深处的默契,就可以很完善的起到安慰作用,并直达内心。
我感动的说胡柯谢谢你。
胡柯不好意思的骂我傻瓜。
母亲在七月二十号离开。母亲要我们三兄妹跟她一起走,我想了想,说就留在重庆,暑假做点兼职。我不走,两个妹妹当然也不会离开。
难道连史比都能体会到七月的风里有不安分的离别因子?母猫史比趴在窗台上,无力的叫,细声细气,凄凄凉凉。它在没人时就冲着窗外叫,当我在它旁边它又转过脸对着我叫。于是我走过去,第一次亲昵的抚摸它,它用脑袋蹭着我的手,又轻舔我掌心,“喵喵——”
我捧起史比的脸,我想:“史比难道连你都知道七月代表别离吗?”
我突然嘲笑自己如女人一般的感性。就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
母亲现在在厨房,为我们三兄妹做最后一次早饭。安安今天终于静下来,坐在沙发上和她男友发短信;玫玫依然在阳台上画画;我在厨房里,听母亲唠唠叨叨的嘱咐过年一定要回家吃饺子和汤圆。我说哎,妈我知道。我看了看墙上的日历:今天二十号。
七月二十号的清晨,重庆的上空就一直飘着小雨。空气是清晰的,离别的气氛却不言而喻。
吃早饭时,母亲前一句话题还在说自己来重庆才两个月,就已经成了这条街麻将协会的会员,大家都合适的浅笑,她下一句就又提出要我们和她一起回家。
“杨阳和我一起回去吧,你们三兄妹在外都不懂照顾自己。外面哪有自个儿的家好?”
我本就决定好了不回去,以前母亲提出这类要求时我都能拒绝得相当干脆“我不回去!”却在这时,面对母亲期待的眼睛,说不出话来。母亲清亮了一辈子的眼睛终于在步入老年时浑浊了。母亲老了,母亲就喜欢儿子女儿都能在身边,母亲是害怕孤独的。
父亲常年喝酒不管事,我经常想象老家的门口,坐着个孤独的妇女,等待终老。
我看了安安一眼,那丫头挺聪明的,遇到这类伤感情的话题她就埋头吃饭。我又去向玫玫求救,玫玫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脸上是淡怡的表情。我知道她,她只要能跟着我,让她去哪儿都愿意的,玫玫从小就异常的粘我。
也就是说现在决定权又抛给我了,我想了想,男儿总要离家自己闯的。于是故作轻松的夹菜,然后随意吐出一句:“还是就在重庆吧,早决定了不是吗?”
母亲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大家或多或少的吃饭。我甚至不敢去瞧母亲的表情,我觉得自己是个贼,偷走了母亲唯一的儿子的孝顺。
送母亲时安安死活不去,那丫头又说她还有事,跑掉了。
母亲,我,玫玫,三人行,朝火车站走去。一路上母亲又开始唠叨,天热多喝水,天凉加衣服……好象我们都只有三岁。
我说妈我们知道照顾自己又不是孩子了。
“你们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孩子。”母亲说,眼眶里就聚集了水光在闪。
玫玫眼睛红了,玫玫站在我身旁,乖巧安静的看着母亲。
“玫玫也是,在这边多听哥哥的话,你要多吃些营养的东西,你太瘦了。”母亲又把话题转向妹妹。
玫玫点头,咬着唇没让泪水流出来。
然后母亲又对我们两个嘱咐:“你们是哥哥姐姐,就要多照顾一下安安,特别是玫玫你这个当姐姐的,经常在家,多和妹妹接触一下。”
玫玫没做什么表示,盯着母亲,定定的。
我就明显的听到母亲长叹了口气。
到了火车站买了票,还有一小时发车。
母亲带我和玫玫坐在车站长椅上,妹妹坐我左边,母亲坐我右边。我受着两个弱小的女人依靠,我就觉得自己必须很男人。所以在离别的气氛中,我一直没哭。
虽然鼻子时不时的泛酸。
一个挑担子的小贩路过,挑着两担桃子。母亲叫住小贩,问了价再进行一番讨价还价。
“这桃子怎么卖?”
“三元一斤,贼甜的水蜜桃。”
“这么贵啊?二元五吧?”
“二块五你还想吃水蜜桃?二块五你就只能吃点普通的黄桃而已!”
然后两人就开始争论不休,母亲说两块五,小贩坚持要三块。
我说妈五毛而已,我来给吧。
母亲瞪了我一眼,我就没说话了。继续看母亲砍价,为了五毛钱,我就觉得很没面子,稍微站远了点。母亲蹲在担子跟前,挑选大个的红透的桃子。我有种幻觉,我看着蹲在地上的母亲,就觉得她的背影贴着孤单与寂寞,在母亲的老年。
选好之后母亲坚持自己掏钱,她说杨阳你自己多留点钱买吃的。
我突然就发现我是那么不孝,我可以花三百多块钱去为女孩买项链,可以住一夜一百六十块的宾馆,母亲却在这里为了五毛钱和小贩砍了半天的价,最后因小贩让步答应便宜两毛而兴高采烈……
买了桃子,母亲全塞给我。
我吃惊,我以为母亲是买来在车上吃的,我就说妈,您留着自己吃啊,我和妹妹们想吃自己知道买啊。
母亲很倔,母亲不依,她坚持把袋子塞到我手上,笑着说:“这桃子可不一样,这可是妈给你们买的呐!”
我笑笑,无奈。
母亲在上车时还在问:“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我现在就去票退了。家里也没个人……”
然后我就实在忍不住了,我转过身不去看她,我如果再看她一眼我一定会跟她回老家去。
母亲见我不说话,就上了车。
我和妹妹,目送列车远去,很远了,还看见母亲坐的窗口处,有浑白的一团,隐隐在挥动。
转过身时,发现又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城市。独自闯荡。
我看见玫玫在偷偷的擦泪。
雨已经停了,我带着妹妹回家。进屋前脑子又出现那个场景:有个妇女,五十多岁,坐在家门口,她独自凝望着西南,那是儿女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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