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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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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被绑缚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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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去教室上课,我从寝室床上把阿树和何贼拖出来,我说走喝酒去,兄弟我请客。有人请客这两个混蛋是不会拒绝的,他们欣然说好,穿上大衣我们三人就浩荡出门。

    我左手一直按在荷包处,右手则握着酒杯,不等谁干杯劝酒,自顾自的喝,期间说得最多的就是不停的问这两个兄弟:“你们觉得玫玫怎样?”

    “漂亮,但是心灵远得摸不透!”何贼说。

    “善良的仙女。”阿树的回答。

    我看了阿树一眼,阿树说玫玫很善良,我就突然觉得,我活了二十几年,竟然不知道何为善良了。情人眼里出西施,阿树觉得玫玫总是完美的。

    我又摸了摸衣服口袋里的画纸,感到手被刺所伤。

    当何贼和阿树把叫上的菜全部消灭时,我也把两瓶“金六福”给枪毙了。那两个线条比脑袋还粗大的家伙这才恍然大悟:“杨阳你怎么在借酒浇愁?”以前我是不爱喝酒的。

    喝了酒的我就觉得混身灼热,我就有了去质问我那妹妹的雄心。于是我说你们慢慢吃,兄弟先走一步。

    “啊!小子你就这么走了?这谁请谁呢?”何贼在关键时刻大吼。

    “哦!对对!我请客来着……你们……以为……以为我还会赖呢?”头昏脑涨的我,豪气万千的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叠钱,放桌上,“谁赖!小姐!结……帐!”头昏眼花的看见那位赶快亲自跑来收钱的老板娘,我说,“不……不用……找了!”

    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在我倒下的前一秒我隐约记得阿树说这家伙看来是真醉了。后来何贼说杨兄,当时你霸气的摸出的那一叠草纸,并叫老板娘不用找了时,我们才知道何为英雄。

    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怎样把我弄到寝室去的,反正当我醒来时发现在阿树的床上,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寝室没一个人,想必大家都去上课了。我脑袋一阵痛,翻身下床就感到全身更是无处不痛。我就不敢想象昨天我醉宿后受到了什么样的非人待遇。我正琢磨着为什么我会在寝室过一晚,突然就看见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写是何贼的那任何人都临摹不来的狂草,写着失恋了要节哀别想不开跳楼之类云云。敢情他们以为我在为胡柯失恋一事闹别扭。

    桌上的纸条让我想起了胡柯和玫玫,心里的那绝望就这么诡异的油然升起。我从大衣衣兜里摸出玫玫的画,确认四下无人后打开——我突然觉得那是不可告人的耻辱。

    “阳从来爱的是我 我也爱他”

    当我以为玫玫只是单纯的暗恋她的哥哥时,就已经是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了。我实在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去对付我的女友。我回想了一遍她为我细心剥蛋壳的表情,安详宁静,绝对善良。又想起昨天晚上阿树说玫玫是个善良的仙女。我想破了脑袋,也不能想透玫玫的心。是否荣幸称之为善良。

    桌上的字条叫我别想不开跳楼,我走到寝室阳台上,望望下边,人很多:逃课的,恋爱的,买早饭的,逃课去为爱人买早饭的……等等,都那么兴高采烈而显得匆匆忙忙。我预算着我如果跳下去明天的新闻会怎样报道我——某高校男生,因失恋,从寝室8楼跳下,郁郁而终。

    于是我就调转了头,走出寝室。

    手机来电显示着,7个未接,6个来自母亲。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过去。母亲鬼哭神嚎的叫我赶快去医院。我以为玫玫的伤势有变,也没多想拦了辆的士,直奔医院。

    到了病房就发现我又一次上当了。玫玫安静的躺在床上,母亲在慈祥的喂她喝粥,母亲一勺一勺细心的喂她,把粥吹凉了送进女儿嘴里。小妹妹安安也在,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我去了,毫不掩饰的说:“妈,哥来了。哥一定喝了酒。”我在一旁想:安安你毒!

    我刚开始死活不承认,安安又丝毫不留情面的说:“我一看你那眼睛和脸色,就知道酒精过度,不信你过去让妈闻闻。”

    于是免不了受母亲一阵臭骂。母亲骂我时我就看见安安在得意的对我挤眉弄眼,我回敬她一个凶狠的威胁式眼神,被母亲发现,狠狠的敲了我脑袋一下。我捂着生痛的脑袋,发现安安却幸灾乐祸的笑得很得意。玫玫也笑了,坐在床头,乖巧温顺的笑,温温柔柔。

    我看着依旧纯净斯文的玫玫,我就以为昨天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误觉。玫玫依然是我心爱的妹妹;依然文静幽雅;依然好象冬暖夏凉一样的性情;依然让看着的人感到很舒服。

    我以前计划着一进病房就质问玫玫胡柯那件事到底怎样的,但是我看着她那么柔弱的眼神,病兮兮招人疼的微笑,我就知道我的计划一定会被隔离。

    母亲继续喂受伤的女儿喝粥,安安继续看她的报纸。我坐在窗户边,冷风吹进脖子,把酒意彻底的清除。我清醒的看着玫玫那么满足的喝母亲送去的粥,偶尔对我投过一个幸福的笑。我有戒心,我就疑惑那和平时无异的笑容,意味深长。

    这时安安看见一个新闻,呼天喊地的招呼我过去看。我看她那样惊慌失措的样子,想一定是什么大事,赶快跑过去,挤着她身边坐下——“某高三学生,受不了学习压力,从教学楼纵身而跳……”安安念着,带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原来真的有想不开跳楼的,我立即想到我高三拼命那会儿,不堪回首的过往,想想都是后怕。

    母亲无限惋惜的说:“什么事那么想不开啊!才那么点小破年纪就轻生,叫父母怎么办啊?辛苦养大的宝贝就这么……”母亲唠叨个不停,末了不忘提醒她的三个儿女引以为戒。

    就看见母亲身后的玫玫,用我从来见过的眼神,犀利的看着我这边。我纳闷到底是什么使那么一个安详宁静的女孩在瞬间变得那么狰狞。顺着玫玫的眼神,我注意到安安,小妹妹安安正靠在我身上,左手紧握着我拿着报纸的右手,嘴里还嘀咕些她自以为是的感慨……

    我猛的想到什么,觉得一个寒战。玫玫说她爱我。

    安安没过多久就瞟了她姐姐一眼,然后不动生色的把手移开,身子也离我远了点。我再看看玫玫,她又变回那个让人心疼的柔弱天使。

    我感到心里立即就复杂起来,胡柯受的那一耳光,胡柯在我门外的哭喊,还有荷包里沉重的画纸——我知道里面包裹着怎样的秘密。

    再过了一会安安就以空气不好为由,坐到窗户下去了。

    我突然就为胡柯的冤屈而不满,为小妹妹受的镇压而心惊。我突然就想把这全部的失望发泄在躺在床上娇娇弱弱的玫玫身上,于是我忽的站起来,用从未对她有过的严厉冲她喊:“你凭什么那样做?!”说那句话时母亲好刚又盛了点粥,我大声的责骂差点令母亲手里的碗吓得摔到地上。

    “阳啊,你这是怎么了?干什么那么大声对妹妹说话!你疯啦?”母亲一回过神,放下碗就来责备我,强行按住我的身板。

    玫玫先是愣了一下,随而用空灵的大眼睛幽怨的望着我,那表情的委屈,使我又一次以为我在错怪一个拥有善良纯洁心灵的女孩。

    我为了弥补刚才大声责骂玫玫而受的内疚,我激动的翻出荷包里的画纸,从来没有过的紧张让我双手发颤,母亲一直不满的唠叨更增添了我的愤怒。我把画纸展开,用力的摔在玫玫的被子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毒歇心肠?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画纸被敞开在床上,纸上的深深的折痕可以代表我反复打开画纸的频率。

    “到底是怎么了?啊?怎么回事?好好的两兄妹,什么事不能解决非要吵闹让外人看笑话吗?”母亲一边大声的劝,一边按住愤怒边缘的我,母亲担心我会气急而对玫玫动手。

    其实当我看见玫玫那副好象是她更委屈的样子,我也是不真的想要打她。只是她害得我与女友分开,害得胡柯要嫁给并不爱的大人物的儿子,她害得我以为,在她美丽干净的外表下,她还有着完整的善良,她害得我以为她可怜柔弱需要我的拼命的同情……我想要讨叫个明白。原来她是个美丽的妖精。

    “你你……你这个妖精!”止不住的就骂了出来,对象是我曾经深爱的妹妹。

    玫玫终于低下了头,我就看不见她的表情。

    “杨阳你真是疯了!你干什么这样!啊?你是不是喝酒喝醉了还没醒?”母亲为了保护女儿,歇斯底里的吼,带着严厉的语气,拼命的拉住我,“你是不是没认出她是谁?她是你妹妹啊!你难道还真要打她不成#糊已经那么可怜了!你明明知道妹妹不能说话你还那么欺负她!安安!安安快过来,拉住你发疯的大哥!”

    母亲叫安安过来拉住我,再后我就看见一滴泪,平滑的顺着脸滚下来。

    泪水不是玫玫的,也不是母亲的。但是泪水从那么女性的脸庞掉落,梨花带泪的可怜不过如此——那是小妹妹安安的。

    安安哭了,我这才暂时停止了发疯。我心疼的走到这个我以为不用深思就能一眼望穿她的心境的小妹妹身边,我抱着她:“安安,你哭什么?好妹妹,哥可没骂你啊……”然后我就看见,从妹妹颤抖不止的额头下,若隐若现的的疤!

    安安一直是坚强的,性格大儿化之,外向乐观,很少哭泣,很少挂念小事,有男儿般的豪气,有简单透明的脑筋。但是安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流泪,还哭得那么凄惨。我一时没了主意,我笨拙的抱着小妹妹,我轻哄她:“乖啊,别哭了……安安最乖了。安安不哭……”

    抬头就又撞见玫玫那种让我吃惊的眼神,盯着我和安安,近似乎仇恨。

    母亲一定也看见了,母亲焦急的赶过来,对安安说:“哎呀,安安!你在这里搅合什么?你先回去,那么大个人了还动不动就哭。”母亲说着又去拍着小女儿的背脊,我突然觉得年迈的母亲,在我们三兄妹面前那么手忙脚乱。我心一下就软了,我说算了我送安安回家吧。

    母亲说好,抹着泪叮嘱我们过马路要小心。

    走出病房前一秒,看见玫玫目光温柔的抚摸着被摔在床上的画纸,她那么安静,好象一切都跟自己无关,她轻柔的把画纸展平,目光温和,深情流露,那一幕,就触动了我心底最深的那根弦——她仅仅是我那可怜的哑巴妹妹。

    最最令我崩溃的是,那滴落在画纸上的一滴晶莹的泪,犹如黄昏时分凋落的残凌的玫瑰。

    我和小妹妹安安走在回家的路上。安安已经抹干了泪,平静了下来。寒风吹得她粘了泪迹的脸上红了一大片。她额前的刘海就那么时尔被风吹起,也时尔让我看见那块残不忍睹的疤痕。我忍不住问安安你刚才为什么哭。

    安安沉默着,很久了才说出一句我搞不懂的话:“姐姐是哑巴,所以我不战而败。”

    这句话让我本就很混乱的脑袋更加的搞不清楚状况,我再问,她也不说话了,眼神晃荡的盯着脚尖。我就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安安她的胡柯“嫂子”和玫玫之间的事。

    “哥,这几天不习惯吧?”安安突然问。

    我说是不习惯,可是又说不上哪里不习惯。

    “因为姐姐不在。”安安说,望着天际,好象在笑,其实有着微微的无奈。

    “她?你姐姐心肠可真毒!安安你不知道而已#恒了,不提也罢。反正,我不可能为了一个那样心机深重的女人而不习惯。”我愤愤的说,说那话时完全想不到玫玫平日里每天为我剥的两个光华晶莹的鸡蛋时的温柔。

    我在寒冷中,我就想象不到夏季时分对冬天的清凉的向往。

    安安看了我一眼,深沉,无言。

    我们两兄妹就继续走。一路上我猛生了一个念头:干脆住校算了。

    回到家不久,就十分意外的看见母亲也回来了。母亲那样急匆匆的进门,直径朝玫玫的房间走去:“玫玫叫我来拿点东西,你们吃饭了没?我没时间做饭了,你们两兄妹出去吃吧。我马上要赶回医院,要不玫玫那丫头一个人会害怕的……”母亲嘴里又习惯性的唠叨开了。

    安安瞟了母亲一眼,用复杂的神情,但是始终没说话,她抱起她的猫儿,进屋去了。

    我没闲情意志去深思安安的心情,我正琢磨着要如何跟母亲开口,我想住校的事儿。

    母亲在玫玫的房间里慌忙的收拾,寻找。我跟在她身后等机会开口。我为我小小的心打足了勇气之后,我喊道:“妈……”

    “又怎么了?没看见我在忙吗?最近事真是多,玫玫出车祸的事儿把我心焦得还没够呢?你们兄妹又开始闹别扭!不是妈说你,你都那么大的人了,你是哥哥,凡事就不能让着妹妹?再说了,玫玫那孩子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再坏能坏到哪里去?你自己想想你今天上午,啊!都把你妹妹骂哭了。你骂她时到底有没有清醒啊,你就不能想想她从小对你那么细心,那么无微不至……依,玫玫那支笔到底放哪了?”我话还没放出来,就被母亲一阵抢白。话就被我翻翻白眼后,活生生的咽了下去。

    “妈,你看你怎么又扯上那事了?我都不想提了。没意思!”我皱着眉头不乐意的坐在床上,看着在冬天里忙出汗水的母亲。

    “怎么了?那你骂了妹妹就这么算了?而且还是为你那个烂交的女友而骂你亲妹妹,你看你还叫个什么哥哥!你妹妹写几个字画几笔画,犯得着你生那么大气么?”

    “妈!你说什么呀?什么烂交!”我气母亲在没搞懂状况前就那么乱说胡柯。“妈你看见那画写什么了没?”

    “我虽然没看,但是我的女儿我知道,她能写出什么字?”

    “我就知道!”我没好气的嘀咕,带着“果然不出我所”的神情。

    母亲看了我一眼,不感置信,又惊讶,然后一大串罪名就往我脑袋上扣:尽帮外人啦,重色轻妹啦,养儿无用啦……之类,就差没说我是卖国贼了。

    “还有那安安也是奇怪,明眼人都知道在闹别扭了,她还在那里哭个什么。要哭也别让玫玫看见啊!那让玫玫心里怎么想……”

    “妈,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偏心!”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以前一直以为大逆不道,而憋到现在不得不说的话,“你平时对我疏忽就行了,毕竟我是男孩,也那么大了。可是玫玫和安安都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就老偏爱玫玫而忽略安安的感受呢?”

    母亲当时在衣柜里找玫玫的羽绒服,我说话那刻她老人家嘴里还在叨念着什么羽绒服玫玫放哪了。她听见我的话了,却头也没抬的说:“玫玫她从小就不能说话啊,她是个哑巴嘛。我这个做妈的不疼她,谁会去关心她?”她说这句话明显的带了理所当然,而且语气里含着:这你都想不通啊,的意思。“而安安那丫头,身体好,学习好,也不让我操什么心,以后大了,自然会有人疼她嘛。”

    我很震惊,我说这话时以为母亲会反驳我,我以为母亲会说:傻孩子,我哪偏心,你们三兄妹都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谁知母亲却那样的解释,而坦白自己更心疼大女儿。我立即就想到了安安的一句话:

    “姐姐是哑巴,所以我不战而败。”

    我突然有些感到,一种替小妹妹安安不平的情绪在内心滋长。同样是妈生的,却是关爱不够,待遇不同。我是个男生,粗枝大叶,以前自然也没觉得母亲哪里做得不好。而我看着小妹妹那同样男儿气的性格,我就以为安安跟我一样的满不在乎。

    我以前也一直没那心情去思索女孩儿家的心思,自从遇到胡柯,为讨她欢心,也下了点功夫。自然对女人更了解几分——女人,再坚强,她也会敏感的被孤单击败,在脆弱面前服输。

    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男人内心天性松散,女人则生来多愁善感柔情似水。所以今天安安会在大家面前哭出来,我就不知道当我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甜时,小妹妹安安在怎么在夜里独自感伤哭泣的。

    “妈妈,您该多去关心一下,您的小女儿了。你知道她像个没母爱的孩子吗?”

    母亲这才停下了手上的活,她转过身,愣愣的看着我,我本想用无比认真严肃的表情去控诉母亲的偏心,却不知,母亲的白发在灯光下会反射那么耀眼的光,而我在看见那些银丝的后一秒,看见母亲脸上的疲惫,和眼里的疑惑时,我又此刻不忍。人人都会犯错,难道我能去苛刻一位一心扑在女儿身上的母亲:你太爱你女儿了——那样吗?

    母亲怔怔的移到床边,挨着我坐下。我真想伸手去为她拢一拢她没时间梳理而披散在脸上的发丝。她眼睛朝向我,但我不知道她涣散的眼神正在往哪个方向飘。我立即意识到,我话语太重了,我点醒了母亲,用最直接的方式,我是在告诉她:你是个不称职的妈。

    母亲那失望无措的样子让我丝毫没感到达成目的的快意,我只觉得我很残忍。

    “是安安跟你说了什么吗?”母亲低着头,小声问。

    我立即握住了母亲的手,我说没有。“妈您别乱想,安安什么也没说,或许她很快乐呢,只是我在这里瞎猜的。我只是,我个人觉得……比较起来,你好象更喜欢玫玫。”委婉说明,担心母亲心灵受伤。

    母亲没说话了,我猜她在想着什么事,也没打扰她。我去拿了梳子,笨拙的帮母亲梳头。

    由于手艺不佳,接二连三的失败,我就把头发拆了又梳,梳不好又重来。母亲不声不响的任我在她脑袋上施展,最后好不容易勉强把她脑后的发簪固定着来,我大喜,我说好了!

    歪着脑袋去看自己的杰作,却看见母亲在掉泪。

    我说妈你怎么哭了。忙又去给母亲抹泪。

    “没有,”母亲拉住我的手,“妈没哭。”母亲说她没哭,母亲用手背去把泪水抹干,“妈只是很感动。真高兴,妈有你们三兄妹。”我反手把母亲的手握在手心里,母亲的手不大,却满是干茧,包容在掌心里,触感跟胡柯的完全不一样。胡柯是娇嫩的,母亲是粗糙生硬的。

    我是母亲的儿子,我为母亲梳了一次头,母亲就哭了。我想问,母亲你为什么那么容易满足?

    “阳啊,你说得很对,想想,我对安安那丫头了解得太少了。关爱不够。”母亲自更年期以来,第一次那么平静的审视自己,“两个都是我女儿,其实哪有什么更爱谁而少爱谁之分。只是有时候,觉得玫玫是哑巴,似乎总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错,心里想多补偿她一些。我苦命的孩子。至于安安,我以为她能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

    “妈,哪是您的错呢?这大概就是玫玫的命吧。已经有一个女儿命苦了,您何苦还要让另一个也伤心难受呢?”

    母亲思考了一阵,感慨的说:“阳啊,你真长大了。你说的事,我会好好想想。”

    我扶母亲起来,母亲又开始找她要找的东西,节奏慢了许多。嘴里也没唠叨了。突然母亲对着一些画发呆,并叫我过去。“阳,你以前看见玫玫画过这些吗?”

    我诧异的走了过去,低头一看,是厚厚一叠画,全是人物头像。素描,油画,全是画的一个人,侧面,正面,发型轮廓都一样,且通通显得很急,好象是偷偷在随意的勾勒。每张画的背面,标明日期,而日期之后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我在爱你。

    画中的男人,是我。而认识的人都知道,我们家杨玫从不画人物的。

    我快速翻着这些陈年了不知好久都满是灰尘的画像,我惊讶我们全家居然都没发现。

    “原来是真的……原来安安说的是真的!天啊!”母亲喃喃的说,我听不懂,却眼看着母亲脸色迅速的惨白。我扶过急得摇摇欲坠的母亲,我说妈您哪儿不舒服。

    “老天!这是造了什么孽哟!”母亲坐在床上,握着那叠画纸的手就那么止不住的抖动,“这可是乱伦呐!唉!我那糊涂的女儿!”母亲喊着,竟抽泣起来。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毕竟乱伦一词我还是懂的。原来,安安早就想到了。如果说以前是胡乱猜测玫玫的画的动机,那么现在在母亲的确认下终算肯定了——我同父同母的妹妹,爱上我。

    我突然觉得一切有些明朗与释然:善良如仙女的玫玫对胡柯的攻击,看小妹妹安安和我亲近时的眼神。原来全来自心底的那股妒忌。

    一股无名之火迅速从我心底升起,我有一种错识英雄的遗憾,也有了对胡柯的惭愧。

    母亲伤心了一阵,母亲就抬起头,要我保证这事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母亲说:“玫玫这件事我去跟她说,她一定是从小的孤单造成的心理畸形。阳你要保密啊!”

    我看着年迈的母亲强打起精神,想要一个人处理这让人头疼的事,不忍却也无奈。

    其实,凡事一牵扯到爱情,就那么剪不断,理还乱。更何况是自卑的玫玫,爱上她相依的哥哥,而且这段感情,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赞成。

    我就不知道母亲要怎样去处理。

    “妈!玫玫为了私心伤害了我的女朋友!”我有必要告诉母亲,玫玫在不能言语的外表下,藏着多么深厚的心机。她的外表就像一座终年积雪的活火山,外表冰冷宁静,内部岩浆澎湃。

    “阳啊,她是你的妹妹。也是你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你相信她真的很坏吗?”母亲看着我,问进了我的心底。

    玫玫真的很坏吗?玫玫从小就安静,对别人的表扬微笑接受,对谁谁的负面评论安然而过,不哭不吵,她似乎从孩提时代,就略过了她的金色童年。谁能说出,她除了破坏胡柯与我的爱情之外,还有什么过失。我实在想不出,玫玫有多坏。

    这时,我和母亲都看见了意外出现在玫玫门口的安安。安安站在那里,眼睛里还含着泪,她额上又包裹了那根伴随了她多年的橙色头巾,她像一匹漂亮的枣红小马,活泼健康,除了额上那道伤疤,安安就是最幸福的公主。

    可是安安现在站在门口,眼睛注视着母亲,我实在看不出她那道目光的含义。猫儿史比在她脚下尖叫着缠绕,她也不加理会。安安只是那么定定的望着母亲,我叫安安你进来坐啊,她也不理睬。

    “妈,在我心底,埋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您还要我逃避多久呢?”安安说,一步一步的走进来,表情严肃而透露着痛心,“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妈,我早就想说这句话了,您真偏心!”安安一字一顿的说,我惊讶的望望安安,又看看母亲,母亲脸色痛苦而惭愧,母亲摇着头说我没有,安安没听信她,继续表达自己的看法,“我说真心话,当我看见胡柯哭着被哥哥赶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我是最先了解姐姐的心的人,比你们任何人都早。胡柯被赶走的真相,是由姐姐出言不逊在先而起的。这个真相我早就猜到了,而当我知道哥哥也了解了姐姐的作风为人时,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快乐!我承认我那时是真的从心底的快乐!妈,你可以说我自私,我就是自私了,凭什么姐姐是哑巴,就可以用那种极端的方式去维护根本不可能的乱伦爱情!凭什么姐姐伤害了别人还要我为她遮掩!而又是凭什么……”安安说着,步步逼进,“我要为姐姐的畸形恋情,背负那么大的代价!!妈!”到最后那句近似乎尖叫的“妈”时,安安一把扯下她头上的头巾,她露出额上的疤痕。伤疤平时都有头发遮蔽,尽管偶尔被看见,也只是若隐若现,看不明朗,久了也就不觉得有多可怕。可此刻,头发被安安用手全部撩起,那一条如同蜈蚣一般张牙舞爪的怪物,趴在如此可爱的妹妹额上,我一个不小心差点没恶心到吐出来。

    尔后安安把眼睛瞪到最大限度后,终于绝望的蹲了下去。她抱着脑袋在我和母亲脚边痛哭:“我也是您的孩子啊……我从小就渴望您能像爱姐姐一样的爱我。可是……我不但得不到同等的天平,甚至连我告诉您,我的伤是因姐姐而造成,您还是那么保护姐姐而疏忽我……妈您偏心您偏心!您可知女儿在这个家受了多少委屈?您可知女儿为了这块去除不了的疤受了多少耻笑?您只知晓,姐姐是哑巴,姐姐很可怜,姐姐放弃读书,姐姐这样姐姐那样,什么都是姐姐!难道健全也是一种错吗?妈,如果伤残能让您像爱姐姐那样爱我的话,我宁愿自己是个瞎子啊!”

    母亲终于在最后那句“我宁愿自己是个瞎子”时,崩溃,母亲刚开始只是惊讶的望着小女儿,听她哭诉,到最后忍不住竟跟着蹲下去,一把抱住抽搐不停的女儿,大哭起来。

    我听着小妹妹从另一片心底的呼喊,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就这样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我最亲近的两个女人,抱着痛苦。

    “孩子啊!孩子!是当妈的不好!妈以为你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妈真的不好,妈偏心!妈没好好的去体会你心里的感受!是妈该死!”母亲说,安安就那样扑在母亲怀里,早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孩子你不知道哇,在妈的心里,你们三人,都是妈心头的肉哇!妈怎么会不爱你呢?妈爱你们每一个,看着你们长大,懂事,学习,妈心里都是一样的欣喜啊!”母亲发自肺腑的话,把我这个22岁自以为是个大男人的儿子,都感染得落了泪。母亲抬起头,用手掌温柔的去轻抚安安被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的脸,“妈妈是母鸟,你们是小鸟,可是有一只小鸟,她最笨,那只小鸟有缺陷,做妈妈的就必须最用心的去引导照顾啊。孩子,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庭就知道了,没有哪一个当妈的,会不心疼自己的儿女,妈爱你的,只是把更多的精力去花费在你孤单的姐姐身上。如果你不原谅妈,那妈也无话可说,但是你要说妈不爱你,那是万万没有的事呀!”母亲激动极了,疯狂的摇着头,哭喊。

    “妈妈!我知道您爱我!是我的错!我自私我心胸狭小,我嫉妒姐姐受到那么多的喜爱,您是个好妈妈啊!妈妈您别哭了!我以后会理解你!妈妈您别哭了呀!”安安抱住母亲,把脑袋往母亲的怀里蹭,把眼泪鼻涕都擦在母亲衣服上,那是感人的幸福。

    “好孩子,妈的错更大些,妈没注意到你的感受,你可别怨妈呀!”

    安安摇头,母女两抱在一起。过了好久哭声才渐小,我悄悄的进了卫生间去洗了脸,再回到房间里,发现她们俩刚才没察觉我的消失现在没看出我的存在。

    我想这一段在安安心里埋葬多年的心事,终于化解了。我感慨原来女孩家,可以把事情想得那么细,说得那么委屈。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

    母亲扶着小妹妹起来,坐在床上,母亲给安安擦泪,安安抱着母亲不放开。

    “可怜的孩子,这么大的疤,可怎么是好!”母亲用手颤抖着抚摸那道疤子,泪水又流了出来。

    “妈妈我没事!用刘海遮一下别人就看不见的。”安安的故作轻快,让我重新审视了这个我以前一直以为很不懂事的小妹妹——原来她比谁都贴心。

    我是个最容易惹祸的人,我那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突然就冒了一句:“原来安安头上的疤是玫玫弄的吗?”

    话一出,气氛就又不相同了。母亲皱着眉带了严峻的表情看我一眼,但刚目光转向安安时则变得歉疚无奈,安安则是刚收出泪又迅速流了出来。我就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

    我突然不知道我以后要用怎样的态度去对付我的另一个妹妹,母亲说话了,母亲先是叹了口气,后说:“我最了解我的女儿,包括从来不会说话的玫玫。”母亲顿了顿,说,“其实她哪里有那么坏?她的善良只是被自卑包裹住罢了。”

    我用了很久的时间,去消化母亲的意思。母亲是告诉我,我有一个妹妹,她是哑巴,她很自卑,她同样有良心,只是,她的善良,暂时被自卑绑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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