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禅房被烧,烧得只余一片灰烬。
方恩站在禅院,捻着佛珠念着经,目触眼前仍在冒着缕缕黑烟的废墟,他目光难掩惋惜,更难掩沉痛。
金乌早已西落,禅院里满是灯笼,与方恩不同,见走水起火赶来的大国寺和尚们个个僵立主持禅院,看着眼前废墟,真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有愕然失措,也有愤愤不解。
这一场火来得过于突然,那会儿寺中和尚大都在食堂用晚膳,除按例主持、班首、执事等皆在各自禅房用斋之外,寺中和尚皆是在一片燥动中知晓走水。
再闻讯赶到主持禅院,幸主持当时并不在禅房,早用完了斋饭到院外散步,避过人命惨案。
到时他们纷纷赶来看到的情景,便是方恩自禅院外转一圈回来,僵站在主持禅房前空地上怔怔看着大火的模样。
池千望、朱怀古、殷朗到大国寺,直往主持禅院,与方恩及三位班首、七大执事同站在废墟前,大概了解了主持禅房被烧的过程。
说是过程,其实也只有被烧后焰火冲天的情景。
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却是无人晓得。
徒留主持禅院的两名弟子带着下面弟子收拾着半毁的禅院,方恩带着池千望三人行至禅堂说话儿。
禅堂是大国寺用来专门参禅坐禅之地,本就寂静得很,今个个心怀主持禅房突然走火之惑,除池千望三人外,进禅堂的大国寺十一人步伐皆不由凌乱了些。
但有一人,除了凌乱,脚步即沉且重,可谓步步艰辛。
此人,便是大国寺主持方恩大师。
朱怀古与殷朗并肩而行,前面是池千望,不知池千望发现没,但擅观察细微的她与身怀武功的殷朗皆从不同角度察觉到了方恩的异常。
两人不觉相视一眼。
禅堂散落放着蒲团,分为两边坐下,一边以池千望为首的三人,一边以方恩为首的十一人。
池千望蒲团后面便是并列而坐的朱怀古、殷朗,方恩蒲团后面便是并列而坐的三大班首,再后便是同样并列而坐的七大执事。
其中班首原来应有四人,执事也应有八人,但自多年前空缺出来,至今未能补上,便也一直空着。
此事池千望与殷朗大约晓得,朱怀古却是完全不知,她悄声问殷朗:
“这班首与执事皆是寺院首要之职,怎么会空了多年而未有人顶上空缺出来的这两个位子?”
殷朗刚想答,便在池千望微微回眸一视之下,默默地噤声了。
起事端的朱怀古更是即时噤若寒蝉,心里嘀咕这池千望也太严厉些了,成天板着张脸,也不怕没好姑娘肯嫁他为妻!
复又想,是她的不对。
方恩既然不选与主持禅院相邻的其他禅院暂作议案情之地,而远至此禅堂,必定有所缘由。
禅堂本就静得针落可闻,她这一开口,便是低声悄言,也十分不妥,确是她失礼了。
那边方恩沉于自已思绪中,未能发觉这边的动静,倒是三大班首之一的首座圆渡大师开了口:
“池大人也不必太过拘着朱侍从,这四大班首与八大执事各缺一位之事,并不新鲜,亦非说不得问不得。”
圆渡这一开口,方恩方略略回神儿,抬眼看向池千望身后两人中有一俊秀少年颇为眼生,想必便是新到池千望身边侍候的侍从朱怀古:
“老纳与池大人相交多年,此事确如圆渡师弟所言,并未有什么不可言之处,朱侍从想必是初到大国寺,方有此一问。”
朱怀古心中略惊。
方将她见方恩一直垂目沉思,深陷其思绪万千之中,想着他应是没听到她方将问殷朗之言,他未抬眼,便也未能如同圆渡一般看到池千望不悦她妄下私议一举,却是清楚明白地听到了她问殷朗的那一句。
池千望嘴角略弯:“我这侍从刚到我身边,许多池府规矩都尚未熟悉,大国寺也确实是头一回随我来开的大眼界,难免对诸事多一些好奇之心。这好奇之心一起,便难免有管不住嘴的时候……”
又微微侧脸斜睨于她:“还不快快谢过方恩大师与圆渡大师!”
朱怀古赶紧从善如流,起身一礼:
“小的不懂规矩,无意冒犯各位大师,承蒙两位大师宽宏,小的谢过两位大师!”
小插曲一过,池千望同方恩问起今日晚斋之际的突起走水一案。
不料他刚提及走水两字,方恩便双手合什,念着阿弥陀佛打断他:
“池大人此言差矣,老纳差寺中弟子前往大理寺报案,报的可是纵火案。”
其实不必方恩打断提醒,池千望也没忘这一点,但经方恩这么特意强调,他深以为其中大有乾坤:
“方恩大师差寺中小师父前往大理寺报案,报的还是纵火案,既是方恩大师这般言之凿凿,可是已晓得谁人纵的火?”
这话一落,在场所有人皆看向方恩。
三大班首之一的圆劫最是性子急,头一个附和起池千望的问话:
“主持师兄真晓得?”
方恩略回圆劫一眼,冲圆劫摇头,又看向池千望:
“老纳并未亲眼目睹老纳禅房是何人所纵,但老纳深知,禅房并不会无缘无故烧起来,老纳禅房中虽有佛经烛火等易燃之物,却也由两名弟子妥善保管,并不会发生突起大火这样的祸事来,何况……”
何况倘若不是他今日胃口不佳,晚斋只扒了一两口便放下出院散步,现如今那一堆冒着黑烟的废墟之中,便也有他一具被烧得有如焦炭的尸骨。
池千望道:“方恩大师此话之意,是说有人蓄意纵火,想将大师烧死于禅房之中?”
方恩点头:“是。”
言罢,他身后的十人难掩燥动。
各有各的猜疑与不解,更有开始过滤心中所怀疑对象者,却无一人在此时开口,连急性子的圆劫竟也沉默不言。
池千望问:“不知方恩大师可有证据?”
方恩摇头:“没有。”
“既是如此……”池千望顿了顿,幽深无波的眸子直看进方恩那一双略带不安的眼里:“方恩大师何以断定大国寺今日发生的不是失火案,而是纵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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