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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别有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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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章 人间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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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雅独坐在窗边,细细凝视冻结窗上的雪花。六角雪花的结晶有如绒毛,用“雪绒花”三字来形容确实最精妙。

    看够了雪绒花,她才一边梳理满头秀发,一边哼唱那首叫“雪绒花”的歌,眼里满是晶莹的雪绒花。唱着唱着,她拿着梳子在窗边旋转起来,像天鹅湖里的天鹅。

    edelweiss雪绒花,edelweiss雪绒花,

    everymorningyougreetme每天清晨迎接我。

    smallandwhite小而白,cleanandbright纯又美,

    youlookhappytomeetme你总很高兴遇见我。

    blossomofsnow-mayyoubloomandgrow雪似的花朵深情开放,bloomandgrowforever愿你永远鲜艳芬芳。

    edelweiss雪绒花,edelweiss雪绒花,blessmyhomelandforever愿永远护佑祖国。

    ——这是奥地利的非正式国歌。在奥地利,雪绒花象征勇敢坚强,因为野生的雪绒花生长在环境艰苦的高山上。

    蓝雅唱着,从厨房独舞旋转到卧室,像黑天鹅谢幕,轰然倒在床上。她需要卧室这片黑暗给她遐想的空间,她是蝎子,喜欢躲在黑暗的洞里冥想。

    蓝雅总是喜欢遐想,她会想得深入仔细,情不自禁陷入想象的情景和画面中,有灵感了还要画出来。可她此时唱歌,只为平静自己纷乱的思绪。

    因为圣诞节都过去快一周了,奥利小子仍然渺无音讯。和往常不同,她感到很不妙,一颗心从早到晚狂跳,不得安生。

    毕竟是圣诞节呀,西方最传统最重大的节日,他失约也得有个说法吧……他说过,新年前后会很忙,这家伙是工作狂,但俩人分明约好了要一起过圣诞节的。

    记得他临走那晚,俩人正温存,他手机突然惊天动地响起来。他照例是当着她接电话,没有太多隐瞒,反正光听一面之词也辨不出全局。若是行动通知的电话,根本没必要说太多,铃声一响就得走人。

    只听得他酷酷地答:“奥利,请讲。什么时候的事?几点?什么地方?我现在……”眼看他脸色越来越凝重,一手握电话一手开始穿衣服。蓝雅赶紧躲出卧室,她能感觉到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肯定是大件事。果然,她闪出门后,他掩上了门。

    他在卧室里说了好半天才出来,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很不开心地嘟囔:“得,我就知道,这份工作永无宁日,说变就变!”

    “你不是一直那么敬业,喜爱你这份工作吗?原来你还说当警察容易,我看一点也不容易!”她走近他,双手吊在他强壮的脖子上。

    “呃……刚开始喜欢吧,现在觉得烦了。我迟早会厌倦的……明天我可能都走不了,机场肯定查得特别严。”他开始收拾自己的零碎,边收拾便说:“我这记性,可别忘了任何东西。”

    “你走不成正合我意!咱俩一起过圣诞连着过新年,多棒啊!”蓝雅面露神往。

    奥利却满脸严肃地说:“上头发话了,今晚行动如果耽误了明天行程,就得取消慕尼黑之行。万一真走不成我会打你电话,你可要记得接,别当我是卖报纸的!”

    “记得啦!只有两次把你当卖报纸的,你就耿耿于怀,小气鬼!”她推他,去咬他的鼻尖,他耸着鼻子受刑。

    紧接着又是电话来催,他只好悻悻地背上包,亲吻告别:“这个case太大,我必须马上赶到现场。”

    他亲完又亲,嘴里强调:“万一赶不回来过圣诞节,推到节后几天见。最迟12月28日回来,新年左右会特别忙。”

    拉上门时,他再回头喊一声:“等我!不许约任何不杂人等!”

    她跟到窗边。他边拉开车门边冲她匆匆挥手,钻进车,驾着他的白色奔驰转眼消失在茫茫雪野中。

    他走后多少天,她回想起他临走那一串啰里八嗦的交代,还有最后那一声霸气,总忍不住笑。她甜滋滋地想:这家伙,独占欲跟我有一拼!但我就要这呲牙咧嘴的占有,这是我俩彼此迷恋的方式。

    到了圣诞夜,她精心准备,饭菜飘香。等啊等,等到要睡着,外面白雪越飘越深,树影渐浓。没有惊喜,奥利没出现。

    桔黄色的路灯烤化了结晶的雪绒花,怔怔地,她看了一夜。融化的雪水顺着电线杆子往下淌,滴滴答答了一夜,让人抓狂。

    蓝雅无时无刻不在等奥利。耐不住煎熬,她在12月29日主动电邮他,但这封邮件居然石沉大海!他没回她的邮件,这可是头一遭,太奇怪了,她怅惘起来……圣诞节的相聚他错过了,看来新年也聚会无望。

    正好前夫又找碴,强调是西方的新年,女儿必须跟他过,把小蝌蚪接走。紫心小丽都回国过年去了,只剩下蓝雅一人,独自煎熬。

    元旦夜,大雪纷飞。蓝雅不愿再独坐家中,应邀去了桑娅家,她俩正好同病相怜。

    桑娅前夫曾是派驻黑山共和国的陆军司令,在当地邂逅英文教师桑娅后,便抛妻弃子迎娶了她。七年后,他以同样一句“我已爱上别人”闪电结束婚姻。还好,桑娅没被扫地出门,房子和女儿都归了她。

    桑娅的前夫毕竟是位高权重之人,对桑娅不管是碍于脸面还是真有一丝歉疚,至少他帮她找生计,尽量护着母女俩。不像蓝雅的前夫对待蓝雅,完全是一副对待敌人的嘴脸,比秋风扫落叶更残酷无情!怎么,就因为她不再肯做他的小情人,他就要把自己女儿的生母往死里整?一次次找碴?

    除了做小情人“晚节不保”那一点,蓝雅想破了脑袋,至今没想起来到底哪一点对不住他?自己每天操劳,老公回到家她就热饭热菜伺候,调好的热咖啡送到他手里,到底做错了什么?相夫教女的结果就是这样?最后只得到简单粗暴的一句“我不想要外国人了!”

    每次蓝雅回想起离婚真相,总过不了上面这一个坎儿。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好好待人,却反而不被对方尊重和珍惜,两人还有着七年夫妻之恩。

    她不理解,每个人做人的标准都不一样,没有良心的人,为什么要好好待你?待你好了,就是待自己或者情人不好啊。自私自利的人,他不肯把别人放在自己前头,就这么简单。

    蓝雅也明白,自己再钻回牛角尖里去,就要变成祥林嫂了。奥利不在身边的时候,前夫的阴影似乎又笼罩心头。

    算了,她警告自己:幸亏我有奥利,奥利和讨厌的臭馒头相比,简直天上地狱。过了多少年,这段离婚无非就是一小片风景而已,局限在人生列车某扇窗户里的风景。人们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就退一步吧。

    蓝雅甩甩头,又从该死的离婚桎梏里勉强挣扎出来。胡思乱想中时间过得最快,一抬眼,桑娅家已经到了,她抬手摁门铃。

    桑娅跑来开门,一开门就给她来了个大大的结实的熊抱,蓝雅把手里的香槟酒和圣诞红一股脑儿递上去。

    屋里,圣诞树五光十色在闪烁,飘出风信子的香味和欢快的东欧民歌。桑娅那哈巴狗肉丸扭着圆屁股,跑过来挤到两人中间凑热闹,家的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

    俩人刚在厨房的餐桌旁坐定,桑娅便把热腾腾的gl?gi(格鲁吉)肉桂酒递到蓝雅手里,有点不由分说。桑娅人本热情,两人又久没见面,这会子好一阵嘘寒问暖。闺蜜之间,最频繁话题自然是感情生活。

    她高分贝的声音笑哈哈地在屋里回荡:“好你个蓝妹妹,听说你掉进了蜜罐里,重色轻友啊!哎,你新男友真是警察?我可能认识喔!最近我孩儿她爹靠军队里的老关系,帮我在警局谋了份临时差使,给审讯的外国嫌疑犯做翻译,所以跟警察们混得半熟。”

    “不会吧?他一直在外面跑。”蓝雅嘴上说着,心里却是一动。没准奥利真因为特殊任务回不来,而桑娅能打探出消息来?

    正暗自盘算着,桑娅说:“你等着,我有照片!”她兴冲冲地跑进了书房,出来时手里拿着好几张照片,说是警局的小圣诞party留影。

    “看看,这里边有没有他?他哪个部门的?”桑娅把照片递过来。

    蓝雅接过照片,莫名其妙地,心头一阵“突突”狂跳。她凝神逐一细看手里的照片,一片茫然地抬起头:“没有,他是缉毒科的便衣,你肯定不认识。”

    桑娅伸手挑出一张照片,说:“哪——看这张,这帮家伙就是缉毒组的全部班底。我翻译的审讯大多数跟贩毒有关,贩毒集团近几年活动很猖狂,抓了不少人呐!”

    “反正没见他穿过警服,说是隐蔽的便衣职位,就是缉毒科的。”蓝雅听到自己的声音迟疑起来,心又是一阵狂跳。

    下意识地,她再次审视每张照片上的每个人,肯定没有奥利。但照片上的缉毒组恰好是六个人!这个数字让她忐忑不安,若奥利不是内部人,怎知内情?但既然六人中没他,真是另有文章?

    “难道你的他,是派了出去搞卧底?或者他是国际刑警?”桑娅托着下巴,跟梅超风有一拼的长指甲轻叩着桌面。叩击虽轻,但引起共振,尤为刺耳。

    蓝雅无言以对,看来自己对枕边人所知不多。此刻猛然惊觉,有点神经紧张、思维混乱。

    她在脑里画着奥利的速写:他老是一身精干麻利的t恤仔裤,天冷加条围巾套个皮夹克,喜欢穿薄底运动鞋。

    记得初识时他的狡黠诡诈——“球鞋跑得快……我留有一套警服,找一天专门穿给你看”……

    令她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无时不在阅读思考的眼神,他举手投足那股敏锐、警觉和稳健。他浑身上下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连说时间都是军队那种说法……他不是警察,还能是什么?

    “如果他真是你的mr.right(真命天子),我去帮你偷偷侧面打听,你能大致描绘下他的身高长相吗?”桑娅一语惊醒梦中人。

    “唔……其实他轮廓有点像基努·里夫斯,但金发碧眼。气质和做事类似警匪片里的罗伯特·德尼罗,沉稳老到。他刚过28岁生日,身高1米90,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精干老练,是训练有素的警察。他父母住在德国,他每个月都出差慕尼黑。”蓝雅有点语无伦次。

    边说,她眼前边掠过最后那晚的情景:他俩相偎倚看罗伯特·德尼罗的电影heat《盗火线》,那些镜头和片段……两人的对话,现在想起来简直就是电影的一部分。

    当时看着电影,他问:“你见过坏人吗?杀人放火那种?”

    她哈哈笑着,反问:“你是说亡命之徒?这种人不住在水母城吧?你是坏人吗?”

    他低头,答:“我对你,永远不是坏人。”

    ……我对你,永远不是坏人……我对你……奥利的话在耳边回响,蓝雅惶恐起来。

    很多时候真实生活里的情节,居然比电影还要电影。

    接下来桑娅说的话,都被飞机场的轰鸣笼罩,蓝雅再也听不清。她在嗡嗡声中回到了家,又在嗡嗡声中抱住奥利的枕头,心里纠缠着乱麻,睁眼到天亮。

    天亮后,失心疯样等他的邮件,等桑娅的答复。每天如此重复,每天落空。

    街边的咖啡屋内,咖啡香气四溢。蓝雅手捧着冒蓝烟的咖啡,眼睛盯着杯里的咖啡发呆,旁边坐着紫心和瑞塔。

    “他还是没有回复你的邮件?”紫心轻轻问道。

    蓝雅看着咖啡摇头,转而望向她俩,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其实此时此刻,她这头,又重又乱。

    “这还真出古怪了呵,世界上有这么忙的人吗?回你一个yes或no花不了那么长时间吧?不过他不是普通人,说不定他忙得根本无暇顾及查邮件。”紫心皱眉。

    “可能他被你超强的感性吓跑了,还是你说错了什么?不然,他就是有家室的人。”不用看,也知道这是瑞塔的废话。

    蓝雅知道,通常人们无可避免地,只局限在自己经历的基础上,去对新人新事作出判断。但她心里还是容忍不了,瑞塔把奥利和她自己约会的小瘪三归类。

    蓝雅觉得烦闷极了,生怕瑞塔再说出更刺激的话来,于是她突然站起来,摔门而去。

    她任性地在狂风冰雹中盲目俳佪,直到意识到这样下去会冻僵街头,才急急往临街的mc家走去,这是此时此刻她最好的庇护所。

    mc是英伦高酷帅,眉眼像梅尔·吉布森,她的蓝颜知己。mc的北欧老婆把他从英国弄过来后,却跟人跑了,他一直没恢复过来,常和蓝雅分享离婚心得。

    也许mc能给出全新观点?这是他最突出的一点。

    蓝雅在低落的时候,只听得进顺耳的话。在这一点上,mc也很突出,因为他完全了解她情绪化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病急乱投医时,蓝雅也情愿对自己撒些善意的小谎,算是麻醉药吧。

    大家都是艺术工作者,mc很了解和善于理解蓝雅。

    mc宽大温暖的怀抱,让她感到一丝抚慰。他也喜欢把她拎起来,但和狼不同,没人能和狼一样。蓝雅脑里闪过奥利的脸,心脏一阵收缩。

    这英国佬mc将近两米高,时常让人担心他把房顶戳穿。蓝雅对他从不隐瞒,这时坐到沙发上,颠三倒四地把最近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倒给了他。

    经过漫长的、死一样的沉默,mc终于开了口:“嗯,目前还不能断言,那家伙不是秘密警察,但是——”

    ——但是真的秘密警察不会自己说出来,说出来便是假的。这是魔鬼定律,只有傻瓜才不知道。难道不是吗?——蓝雅的脑细胞也在急剧运动。

    mc察言观色,聪慧的宝蓝色大眼一转,马上意识到蓝雅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于是他急刹车,把到嘴边的半句话吞了回去。

    mc会做人,蓝雅就是喜欢他这一点。有时高智商是不够的,高情商才能使一个人更可爱、更得人心,至少更得蓝雅的心。

    “你给他发了几封邮件?”mc开始调查,似乎给他个烟斗,他就能成福尔摩斯。

    “三封,封封石沉大海。”

    mc又问:“你三封信都说了些啥?问他人在何处,何时回来?”

    “没有,我就轻描淡写打着太极。我怕北欧男人承受不了沉重的款款深情,不想让自己尴尬。何况我不知道他在什么状态下,如果面临危险,感情反而会是负担。”蓝雅答道,两眼发直。

    “想过没有?你那些太极招式,很可能没一招打中关键部位。”mc两手交叉放到胸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往后靠到沙发上。

    “什么关键部位?”蓝雅听得满头雾水。

    mc进一步分析:“男人们也有通往心门的关键部位。我感觉他是真心喜欢你,再想想他隐蔽的职业——不管他是警是匪——你,都不会是他不见和不回邮件的原因。”

    “可是他骗了我!如果身份有假,我还怎么信他?一切都变得不可信!”蓝雅咬着嘴唇。

    mc正色道:“他这个不明身份就好比间谍,间谍肯定不能说实话,真实身份连父母妻儿都要诓骗。英国有好多便衣警察带着伪装和民间女子同居数年,孩子生下后,当爹的却人间蒸发。”

    “他倒没骗婚,你有何高招,引蛇出洞?”

    mc沉吟片刻,答道:“如果他死唧掰裂想见你,但却被突发事件绊住了脚步,肯定渴望知道,你在疯狂找他,你不能没有他。你得表明你特想他,如果他不想再见你,你会尊重他的决定,但他必须正式通知你,别让你等一辈子。通常这么激一下,是男人就会给你个说法。”

    mc真的不负所望,给出了新观点。而且他懂得男人的心理,况且他还是个分析和洞察力犀利的高人。

    曾经,mc申请过英国特工并通过了头几轮考试,差点被007邦德效命的mi6(sis军情六处)录用!最后他觉得自己性格散漫,不合适干特工;况且父母家人要作为人质被监视,只好主动放弃,退出了竞争。

    而水母城,这个地处北纬66,5度的城市,离北极圈已经不远,工作机会当然少得可怜,失业率20%。因此连神气的英美精英们,都活得可怜巴巴。

    mc又太有个性,坚持自我,不愿出去“摇尾乞怜”,宁可关起门躲家里过日子。他每月拿点政府津贴,通过熟人做网页设计、英文撰稿,再偶尔接些酒吧的gig(演出),就这么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mc有写作、绘画和唱歌的才能,每一样作品拿出来都能给人震翻。但有什么用?你不是北欧人,人家懒得理你。

    听了mc的分析,蓝雅心定了一点。乖乖回家去,好好过日子吧,狼总会出现的,狼不会扔下我不管的。这样想着,她把一颗流落在外、无家可归的心揣了回去。

    一分一秒又熬过了两天,终于等来了桑娅的电话。

    “蓝雅sweetheart,先听我说,是这样——我问了名字还说了他的相貌特征,他们都说没这个人,不过也不排除他隶属外地警署。这样吧,我让我前夫帮你好好打听。放心吧,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桑娅这番话,好比麻醉剂。

    放下电话,蓝雅不知为何反而镇定下来,不再意外。这意外,也许是她潜藏心中以久的地雷,每次只想绕身而过,这次绕不过去了。是啊,世间哪有如此完美的对象——高大俊朗,温柔甜蜜,又是大英雄?

    周末,桑娅亲自登门了,搂着一把蓝雅素爱的马蹄莲,白花已经预示着不祥。

    “他不是已经死了吧?”蓝雅抓住桑娅,像赖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哪儿那么容易死?首都警署倒有个消息,唔——”桑娅抻长脖子,长颈鹿一样使劲吐出一大堆话来。

    “他们几年来一直在找一个人,和你的描述吻合。他长年往返于北欧和德国之间,是德国犯罪集团派驻北欧毒品集散地的首领。据说他很了得,反侦察能力强,而且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所以一直没抓住他。圣诞节前,关键人员落网,才有了进展。你的他,鬓角是否有疤痕?”

    桑娅的声音逐渐飘渺起来,蓝雅听见自己一颗心要跳出胸腔,腿软得像软脚蟹。丝丝凉气自头顶冒出,烟一样四散……地雷终于炸响,怎么绕都绕不过去了。

    奥利左鬓角下那道淡定刀痕,曾使她浮想联翩。那道痕让他看起来刚猛锐利,现在却成为她的致命一击。所有希望和美好都在这一刹那蒸发,那些东西从来不存在,竟然都是她自己吹的肥皂泡……

    这个晴天霹雳打得蓝雅晕头转向,呆若木鸡。桑娅不知何时已离开,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她漂浮到屋顶,听不见自己的心跳,空气中只有恐怖片的声音在盘旋呢喃。

    连喝了三支冰镇的punkipa(indianpaleale英国出产的印度啤酒),淡淡麦芽香气透出香蕉味。酒上头,可以睡觉了。她站得有点猛,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英雄成了毒枭,现金资助是黑钱,枕边人竟是黑帮首领……这是什么人编的狗血剧情,凭什么非编到我头上?我招谁惹谁了?命运如此一次次玩弄?失去亲情不够,失去理想不够,失去做人尊严不够,失去今生最爱仍然不够……永远不够。

    你以为你拨开乌云见青天了吗?幼稚,天真。青天偶露一角,只为让你在黑暗中无尽向往。就像跟着胡萝卜狂奔的骡子,累死也吃不上那口萝卜。

    蓝雅还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旦消息坐实,还是全身心卷进了激愤中,心里翻江倒海起来。

    晚上半梦半醒中,她看见奥利阴暗的脸,面无表情漠视她,似僵尸。半夜三更上厕所,她身体游移在屋中,脑里只在疯狂呐喊:“黑帮份子怎么可能是翩翩正人君子?!肯定搞错了!”

    她多希望此刻他就站在身边,像从前那样,一把将她捞起,眼里全是蓝蓝绿绿的温柔。他会解释,会给她充足的理由去相信——他是个英雄,他有特殊使命。

    白天和黑夜,蓝雅被各种念头轮番折磨,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行尸走肉去上班,买菜,回家……花花绿绿的街景从身边擦过,人好像坐上了过山车,整个世界被颠倒过来。人在开车,魂也飘着,试图想象:奥利就藏匿在地下世界里,面目狰狞。每到一处,她都觉得有双利眼,在跟随自己。

    艺术家的神经总是超常敏锐,蓝雅的第六感没有错,只不过她以为是自己神经质。

    此刻,奥利并没有走远,他就在蓝雅住的镇上,他只能躲在角落里看她来来去去。一为想念,二为观察,三为伺机而动。

    临别那晚,养父葛罗打来紧急电话,他的运货员“屎克郎”终于还是落网了。大家一直担心他,“屎克郎”动作总比别人慢半拍,因此得名。况且他爱喝点小酒,酒后忍不住有点大嘴巴。“屎克郎”专门接货送货,是在奥利调到水母城人员大换血时进组的,不是老跟班,当时人手不够。

    本来葛罗怕他不够稳妥,早想把他换掉。但奥利顾及到他家庭状况不好,需要这份工作。再说了,让“屎克郎”做卡车货运员,他夹带货品是把好手;还擅长和路边的关卡人员套瓷,很容易给人“落魄隔壁大叔”的好印象,对他手下留情。

    “屎克郎”的落网,对奥利来说无疑急火攻心,因为他太清楚奥利的长相特征。

    那晚葛罗要他紧急转移货品,奥利仍然有点好大喜功,还真马上跑去仓库,把货品全数转移了。因为“屎克郎”刚落网,韦伯就马上从狮城发短信通知葛罗,暗示侦讯未开始,还有点时间转移仓库里的货。

    事发起因是“屎克郎”开着货车到狮城接货,回来时被突发检查拦截,富有经验的警察从车里搜出了可卡因和冰毒。葛罗根据内线信息做出判断,并通知奥利:这次人员落网应该是偶然事件,不是被长期布线跟踪,或者并案调查。

    因此奥利必须去转移货品,以免事件扩散损失惨重,时间紧张,分秒必争。奥利接完葛罗的紧急电话后只身前往,没通知其他人,本来这些人也不知道仓库地址,除了他自己和货运员“屎克郎”。

    等奥利火速转完货之后,葛罗又通知:“明天慕尼黑之行必须取消,赶紧通知大家撤退。分开走,你自己按照原计划走!”

    奥利却以自己的新身份证未送达为由,要求暂时原地隐身。葛罗在电话里沉默半晌,显然有点不乐意了。但奥利的解释也不无道理: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赶紧藏匿,以静观其变。这当口出去乱蹿,反而容易撞上枪口。

    葛罗只好再叮一句:别夜长梦多,尽快见机行事!

    奥利长出了一口气,心想等状况进一步明朗后,再根据事先布下的撤退路线走,说不定还能带上蓝雅。他带着这样的私心,办完事后,等于兜了一大圈,又掉头把车开往蓝雅住的小镇豪奇布达斯,几小时前他刚离开的地方。

    奥利盘算着,豪奇布达斯自有它的优势。小镇离水母城中心38公里,像水母城这种规模的城市,重点搜索一般是从城中心扩散到周围20-25公里处。

    恰巧小镇上住的多是有小孩的中产阶级家庭,因为该镇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都有近年教育典范的学校,哪个逃犯能夹塞进这样的五好家庭聚居地?

    因此从搜索范围和地方特色上,豪奇布达斯正好是麻痹点。

    潜回豪奇布达斯还有一大理由,他很想看看,到底警方有没有发现并监视蓝雅?这是不好通过葛罗或者韦伯去查证的事情,黑白两道,谁也不能知道蓝雅的存在,这是他能给她唯一的安全保证。

    其实对于他来说,最简单最安全的方案就是像其他组员那样,马上撤走。但是他总想赢得最多,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这个突变,以自己的方式。

    波比走后组里剩下五人,除开“屎克郎”和自己的其余三人,奥利已经连夜通知到,他们估计已及早跳上火车轮船四散了。火车轮船票不具名,只要到了狮城,便可从那儿到北欧以外的邻国去。

    结果等他刚把车开出高速公路拐入小镇,便收到韦伯直接给他手机发来的sos,就是“紧急撤退”,这说明“屎克郎”已经开始招了!

    奥利不能贸贸然回到蓝雅那儿去,此时已经状况不明,还可能有突变。万一自己平时跟“屎克郎”闲聊时,说漏一句半句,此时蓝雅家已经剑拨弩张,张着口袋在等他。

    如果他在她家被擒,蓝雅将百口莫辩,成为共犯。可是,他也不能拿着现有证件去住旅馆。于是,他只能跑去火车站佯装等火车,正好他手里拎着从车里拿出来的小行李箱。

    他一边坐在候车室,一边脑袋里急转,想着办法。最后他饿了,开车找到了镇上唯一还开门的中餐馆。而中餐馆居然有地下室汽车旅馆,还不用身份证就能入住,简直雪中送炭!奥利认定自己和中国人三生有缘。

    就这样,他和他的奔驰车一起,在凌晨五点钟住进了豪奇布达斯地下室汽车旅馆。他趁机把旧车牌卸下,换上了车里事先备好的新车牌。圣诞节,他就是窝在这地下室过的,后半夜睡不着,他才偷偷绕道步行到湖边的密林地带透气。

    小镇是绕湖建的,而整个湖边是整整一圈密林。

    夏天时,蓝雅曾带他来过这一带找雨后蘑菇,这儿靠湖,空气清新。满镇喜庆的圣诞夜,他只能像条鬼影徜徉在这片密林中,想象自己双眼能穿透树林,看到蓝雅的阳台和厨房。

    他能想象,蓝雅肯定做了丰盛的晚餐在等他,就在湖对面。但他不能走出树林,到湖对边去,尽管心里特别想见她,和她一起过圣诞。然而他怎能确定,她没有被监视?很可能一旦他走进去,将彻底改写她和女儿的生活,包括人身安全。

    白道会因此判她窝藏罪,她女儿的成长便会失去母亲的监护。黑道会认为是她充当警方诱饵诱捕他,更认定她和他秘密同居一年,知道太多。因而对她不会手软,报复灭口没办法避免,根本不以他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这是好几个集团的利益,不是他奥利一个人的事。

    忍得一时方能长久,如果两人都安全,总有一天能一起过圣诞。走时他跟她说,让她等他过圣诞,他以为自己真能做到。但没想到情况比他想的糟多了,火势烧得这样猛烈,还是别火中取栗了,对谁都损失太大。

    正如罗伯特·德尼罗在电影heat《盗火线》里说的那样,当危险来临,他能感受到那股子热力。此时,奥利感到那热力已经离他很近,他不能走进蓝雅的家。

    他知道蓝雅的习惯,她经常在下班后到镇上最大的kkk超市买菜。正好超市对面是一大排不同的店面餐馆,他便连日到该超市对面的店里转,等她出现。

    第一天他在便利店里看报纸杂志,玩老虎机,时不时瞄着超市门口,却没见到蓝雅。第二天他到药店里浏览,窗户对面没出现蓝雅。第三天他换到超市对面的披萨店吃披萨,终于看到她了。

    她在人群中很容易被认出来,她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很显然没睡过好觉。她一脸的落寞让他觉得非常内疚,他真想冲出去抱住他,她看起来很需要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但是他不能。透过杂乱的玻璃窗坐在这儿看着她,分享她心里的担忧和等待,是他能做到最好的了。

    何况数日不刮胡子,他天生的络腮胡已经成型,还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穿着老男人穿的衣服,整个人老了20岁,恐怕连自己老妈也认不出他来。这副样子跑上去拦截她,会引起她的尖叫和四周恐慌。

    她周围环境杂乱,无法辨认是否有人布控或跟踪。比如说,此刻自己旁边坐着喝咖啡的壮汉,你能排除他是便衣吗?反正他正像自己一样,盯着窗外。奥利不紧不慢,不动声色地切着披萨饼。

    数日来,在地下室里,他能通过微弱的旅馆网络查看邮件。他看到她连发的三封邮件,他没办法回。一旦他从这里发出邮件,布控的警方就能通过查发送邮件的ip地址,马上搜到他的藏身之处。

    奥利在豪奇布达斯猫了将近两周后,接到葛罗发来的指示:“赶紧按原计划走”。这是他们之前布好的路线,一旦正常路线出不了城,就上北部离狮城最近的灯塔岛。先在岛上避一避,再伺机从那儿取道回德国。

    水母城每天都有渡轮上灯塔岛,直接开车就能上船。最关键的是,岛上一家度假旅馆里,存着奥利事先花钱存放的另一本护照,和他现在这身打扮正吻合。这时圣诞和新年都过完了,大部分人仍有假期,出游的人挺多。

    这种情况下,拿着新护照浑水过关,问题不大,何况这条线向来检查松懈。但蓝雅怎么办?

    就在此时,奥利收到韦伯的手机短信:“有人打听你,水母城”。

    这句话无疑是一记当头棒喝,蓝雅已经露底?难道她见自己杳无音讯,耐不住,跑到警局去打听他?

    这也意味着,他不能再等了。之前蓝雅的新国籍迟迟没下来,这种时候自己又不能找途径帮她搞假身份,怎么把她人撤出来是最棘手的问题……只能自己先撤了。

    次日傍晚天黑后,奥利开着换过了车牌的奔驰,排在长龙后等着上灯塔岛的大渡船。面对灰沉沉的海面和一群惊叫着掠过的灰色海鸥,他扭头看水母城,心情复杂——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回到这里来?何时再回到蓝雅那个无限温馨的小窝?

    如果去到警局打听我的人真是蓝雅,那么此时此刻她已经得知我的身份?不可能,警局不会泄密。但若真是她去警局打听我,人家就明白她是局外人,不会为难她。

    从正反两面看,没有太大损失。只不过那样一来,她这时的心情肯定最低落,她终于知道是我骗了她,还玩失踪。

    奥利边出神地想着,边踩油门,车龙在向前移动,很快便轮到他上船。跟水母城和蓝雅告别吧!他在心里说,不停地后悔,自己没有早一步采取行动。

    比如,应该早一点帮她搞个假护照放上岛,以防万一。又比如,可以在那晚临走时和她面对面摊牌,让她先躲起来,等他转完货后到哪个地点会合,说不定两人这时就能双双远走高飞!

    只可惜,自己当时思维没来得及转弯,没想到火这么快烧上身来!

    为什么总是慢了半拍?别怨人家“屎克郎”了,你自己才是不折不扣的“屎克郎”!奥利气狠狠地猛拍一下方向盘,将车“轰”一声开上了渡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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