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起……”
他实在无法想象盔甲下瘦弱的白起是如何挥动那他都难拿起的巨镰的。
“你定是恨透了朕吧?”
嬴政想道,远眺窗外,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灯火辉煌,那全是他替他打下的江山。
早在白起离开那个狭小的房间,坑杀了四十万赵军时,
便早已……
万劫不复。
“陛下,丞相携其嫡女殿外求见。”门外传来太监细厉尖锐的声音。
丞相嫡女?
哦,就是那个落了水的官家小姐啊,嬴政敛了敛心神,“宣他们入前殿。”
…………
莫约一刻钟的时间,嬴政沉着脸回了偏殿。
彼时的白起早已坐在床榻上半倚着,几缕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在他的身上,阳光将他额前的碎发晕成一片浅浅的金色。
三千墨发随意的披散着,清澈的蓝色眸子目光呆滞,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模样如十几年前一般,无甚变化。一如当年那般温润如玉,儒雅如书。只是眉间多了几分决伐,无了当初的天真。
若是在嬴政未见到柳相前,他可能还会淡淡一笑,可放在现在,嬴政的脸更沉了。
…………
一刻钟前,金銮殿前殿。
柳相带着他唯一的宝贝女儿柳宛笙行了大礼之后直奔主题:
柳宛笙自那晚被白起救下之后,对其芳心暗许,非君不嫁。柳相无奈之下只好来求嬴政赐婚二人。
明着说是赐婚,暗里怕是心怀鬼胎吧。
白起与当今皇帝不合之事人人皆知,柳相此举只是想借白起之手削弱嬴政的权势。
白起哪里可是有二十万禁军呐。
可世人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都只知两人不合,殊不知白起才是嬴政手中最锋利的暗刃。
只是想借着喜结连理的旗号怂恿白起剥削皇权罢了,这些老东西一直都不安分,嬴政早就知道了。
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可知白将军身上有奇怪的硬壳?”
“臣女不在乎白将军的样貌。”
当然不在乎了,你们在乎的只是白起手中的兵权罢了。就算心中了然,但是嬴政还是有些窝火。
白起的女人缘不错啊,走了个身份成谜的宋奚葴,又来了个难搞的丞相嫡女柳宛笙。
当时也不好替白起做决定,只好胡乱搪塞了句
“此事容后再议。”
……
白起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往嬴政的方向望去,在看到嬴政的那一刹,眼神中闪过的既惊喜又慌乱的复杂神情,几乎是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嬴政精确的捕捉到了。
“阿......陛下。”白起低着头恭敬道。
越是这样低微顺从,嬴政心中越发......内疚。
“喂,怪物,你能褪下躯壳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朕?”嬴政一开口,本来要说的阿起却又变成了怪物。
白起暗松一口气,看来宋奚葴还没有告诉嬴政,这样的话他就还能继续留在他的阿政身边了。
白起沉默无语,嬴政见此也不多问,上前几步走到床前,将药剂扔给了白起,以吩咐的口吻道:
“一天一次,一次一汤匙,这具身体给朕好好护着,朕还需要你上战场杀敌。”
“是。”白起接过药剂,微微颔首,目光飘忽不定。
“没什么事就先在这里养着,朕还有政事要处理。”嬴政冷声开口
毕竟用这种口气跟白起说话说了十几年,想改回来一并非只要一朝一夕那么容易。
“是。”白起应了一声。
“对了怪物,昨日宫宴上落水的女子你可还记得?”嬴政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白起点头。
“那女子是丞相嫡女柳宛笙,你可知道?”嬴政又问。
白起再次点头。
“柳宛笙说要以身相许,非你不嫁,你可知道?”嬴政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明显要比前几句更冷冽。
白起刚要点下去的头停住了,愣在原地。
“臣......不知。”
“嗬。”嬴政冷笑一声,“若我赐婚,你娶是不娶?”
白起皱眉,深知嬴政这话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若是不娶,那就是对嬴政命令的不忠,若指名赐婚的话,他拒绝了,嬴政的皇颜何在?柳相那边嬴政又怎么解释。
他若是娶了,只是他一人委屈,那二十万禁军兵权他定然不会交出,但嬴政却不是绝对的信任他。
这就不好办了,娶也不是,不娶也不是。
早知道就不救了!
真是麻烦......
“若是陛下赐婚,自然是....娶的。”白起垂眸。
“嗬。”嬴政又冷笑一声,他想,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白起对自己是绝对忠诚的,那他变放心了。
可嬴政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看着白起清秀到堪比女儿家的脸庞,嬴政心里又燃起一阵无名怒火。
“那我就帮你推掉了。”嬴政冷飕飕甩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白起又愣住了,帝王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么
真是……可怕。
想毕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脸,小声嘟囔道:“不知道现在这幅模样,阿政会不会喜欢……”
…………
嬴政再次来看白起时已是两日之后,也是秦国白将军两日不上朝之后,走前吩朝内百官都在互相猜忌,唯恐帝王下一个要让消失的人便是自己。
嬴政却毫不在乎,这几日政事繁忙,下朝之后几乎都没只是出过金銮殿,好不容易抽出了休息时间,又去偏殿看看咐过的话白起是不是都乖乖照做了。
再见到白起是一个刚下过雨的午后,空气清新,雨仿佛洗净了世间的污垢,皇宫内仍有些雾气氤氲。
白起正靠在殿内的湘妃椅上闭目养神,手中还拿着一卷古籍。
白起自小便爱这些东西,嬴政很久以前听芈月说过,可惜他不爱这些他自认为无趣而白起却喜爱至极的东西。
嬴政撤走了殿边以及殿内的所有侍卫宫婢,独自一人立在不远处看了半个时辰。
见白起似乎是睡着了,才慢慢走近,不忍打破这美好。
“阿政......”白起突然开口呢喃。
一旁的嬴政陡然一怔,他......是在叫自己?
嬴政愣在原地,白起睁开双眼,眸中的清醒一闪而过,伸出双手环住嬴政的腰,蹭了蹭。
“阿箴......”
嬴政又一愣,低头看向白起,在听到阿箴时突然有些落寞。
他认错了人啊,箴与政读音大抵相同。可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也不相同,而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他是嬴政,不是宋奚箴。
“......你认错了,朕......我不是宋奚箴,我是......”
嬴政伸手欲解下白起的双手。
“我没认错,你就是阿箴...”
白起不放手,抬起头看着嬴政,眼眸中包含着无限的温柔与缱绻,似乎在看着心爱的爱人,白起靠在嬴政腰间低声道。
哪里认错了,你明明就是阿政,我的阿政。
既然放肆了,那就放肆到底吧,阿政。
既然是我一厢情愿,那我也会放手,我会给你一个太平盛世,今天就让我放肆一会吧......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嬴政苦涩的笑了笑,任由白起抱着,不再有任何动作。
他认错了人,他也认错了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味。白起喝酒了。
嬴政像是突然松了口气般,还好,还好,他们都认错了人。今天过后,他仍是冷漠无情的帝王,他仍是无人能敌的将军。
阿箴也好,阿政也罢,不过是醉酒之后的一场梦,梦醒了自然就什么没有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可刻意记住。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会隐隐抽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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