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种了火红小辣椒的菜地。艳丽绚烂的红色隐在片片绿叶间,长而尖细的轮廓状若弯月牙。
这才将将过了一半。
驴车上的女子深深吐了口浊气,借以缓解自己焦灼烦躁的内心。
长欢抬头,略带着同情的视线落在前方。
她也知道,这年头,当驴不容易。她也能理解。
可是这年头,谁也不容易啊!
想她堂堂朱记肉铺的少东家都得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往返几十里地。
更重要的是......
她还急着吃晌午饭呢。
长欢在路上就想好了。她准备先去南风村,到她姑姑家吃晌午饭,然后下午再去远山村。
她还特地从镇上买了几样糕点,拿她爹早上给的银子买的,还搭了不少她自己私藏的零花钱。
长欢到的还不算迟,她到南风村的时候将将晌午。
前方密林千里,绵延起伏,宛若绿绸丝带,横跨在大地中央。风乍起,林间波涛汹涌,起伏的绿波,宛若一潮潮的海浪,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
远远地,长欢就感觉到那阵沁凉舒适的凉意,浑身的毛孔都瞬间张开,贪婪地吮吸着,将那扑面而来的凉意吞噬的一干二净。
进了林间,一人一驴都舒坦不少。
密林幽深,凉意袭人。绿意盎然草木葳蕤间,一条林荫大道远远地通向前方遥不可见的村庄。
林间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树木,合抱粗大小,看着很有些年份。
长欢抬头望顶,却望不到边,只能看见层层叠叠的枝叶飘摇,连那头顶上方一望无际的苍穹都无法看清。
层层叠叠的枝叶遮住了耀眼灼热的强光,隔绝了林外的酷热憋闷,里面自成一个新世界,只余凉意环绕周身。
眼看着就要到了,前面的小毛驴也知道争点气,它撒开蹄子在林间大道上狂奔。
咕噜噜的车轮呼啸而过,扬起阵阵烟尘,又很快地消散在林间。
不一会儿,长欢就到她姑姑家了。
她只来过南风村几次,还都是跟着她爹一起过来的。像今天这样一个人过来,还真是头一回。
长欢熟练地跳下驴车,在门口阴凉处,找了棵大树系好拴绳,然后才过去敲门。
很快就有人过来开门,是长欢的姑姑朱彩霞。她风风火火地从门里走了出来,灰色布衣裳紧紧包裹着,现出了臃肿的身子。门开的瞬间,她脸上表情一僵,像是吃了苍蝇一般,很是让人一言难尽。
长欢拎着扎成一捆的油纸包,她老老实实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姑姑,“我在这附近办事,正好顺路过来看看你。”
朱彩霞就这么僵着脸,点了点头,声音平淡道,“你有心了。”
长欢跟着前面的身影往里走,堂屋里没人。
“这是给表妹带的点心。我记得她上次来镇上时可喜欢了。”
朱彩霞接了过去,脸色好看了些。
“表妹呢?她怎么不在家?”
长欢四周扫视一遍。家里似乎就她姑姑一人,她不由得疑惑出声。
朱彩霞冷冷看了长欢一眼,古怪地笑着道,
“你表妹又不是当小姐的命,还在田里除草呢。”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要换作是一般人肯定会尴尬的不行。可长欢硬是没听出来。
她抬起头,一脸惊愕,愣是没接茬,犹犹豫豫道,“那......那表哥......他们呢?”
“你姑父他们都在地里呢!”
“那祖母呢?”
长欢随口问了一句,没注意到姑姑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不是跟你说了......哦,你说你祖母啊......你祖母......她去......老姐妹家聊天呢。”
“那姑姑你怎么在家?”
“我刚给他们送饭回来。”
长欢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腰侧的肚子,“哦。吃过午饭了啊。”
朱彩霞余光瞥见,却只是笑着道,“瞧我,年纪大了,越来越不中用,天这么热,你等着,姑姑去给你端碗水过来。”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拎着长欢送的糕点,消失在门口。
长欢呆呆地站在原地,委屈地摸了摸肚皮。
鬓角墨色深沉,还带着汗后的潮湿,脸上的深深潮红还未来得及褪去,肤色又隐有黑了一层的趋势。
她眼神微软,黑黢黢的眼眸里闪着水灵灵的光,像神情温软的小兽。
有点饿,怎么办?
朱彩霞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一大碗水。那白瓷碗碗底微微泛着一丝黄色,碗口坑坑洼洼的有几个豁口。水满的要溢出来,长欢赶紧接了过来,咕咚咕咚地几口就咽下了肚。
“还渴么,不够姑姑再舀一瓢来。”这个时候姑姑的脸色格外的好,说话都和声细语的。长欢却觉得很不舒服,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她赶紧摇摇头,连声道,“不了,不了。”
“真的不要?姑姑不怕麻烦,你也别客气,就当在自家。你爹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还好。”
“我听说你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这可怎么得了啊?你都十七了。你表妹她才十二都已经定下了......”
朱彩霞吸了一口气,很是吃惊的模样。她面上忧心地往下说着,却止不住那从眼角蔓延到眉梢的得意。
把这话翻译一遍过来就是:你怎么还没成亲啊,你是不是嫁不出去啦?这可不成啊,你这说不定会把你表妹给带累的。还有啊,老娘严重警告你,不准打你表哥的主意。
在这暴风雨般的口水洗礼之下,朱长欢懦懦缩着脖子听着,像只鹌鹑,尽量挡着飞溅过来的口水。
“今年怕是要交上不少银子吧?”
末了,朱彩霞状似无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还好吧。”长欢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毕竟,败家子儿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还好?果然是镇上的人,口气就是大,十几两银子抬抬嘴就没了。大哥也真是......”一听长欢这话,朱彩霞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微微泛黄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酸气的古怪表情。
长欢也不是没脾气的,饿着肚子听了这么大半天,早就耐心告罄,她直接打断,道,
“姑姑,你家还有饭吗?我还没吃晌午饭呢。”
朱彩霞脸上一僵,哎呀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早说这会儿姑姑饭都好了。你等着,姑姑去给你现做,估计一个时辰就好了。”
她这么说着,站在原地磨磨蹭蹭,全然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姑姑你去吧,我不急的。”乖宝宝长欢老老实实坐好,她抬着头,认认真真说道。
朱彩霞脚下一晃,差点跌倒,脸色很不好看。
她就知道,这个外甥女就是专门生来克她的。
跟她那死鬼老娘一样惹人讨厌。
朱彩霞很快就出来了。
手里端着一碗稀粥,一个馒头,连咸菜都没舍得上。
她倒是想磨磨蹭蹭到晚上不做饭,这死丫头说不定还真能等到晚上。
那时候她还得再搭上今明两顿饭。
思前想后还是现在把这丫头打发走算了。
朱彩霞笑得一脸慈祥,话说的很好听,
“姑姑家穷,没什么好东西,你就将就吃几口垫垫。”
长欢喝着稀粥啃着馒头,糊里糊涂地点头,又无意识地把她姑姑给气了一顿。
有这样的人吗?
朱彩霞:这死丫头就是个大傻子。
“姑姑,还有吗?”
“你还没吃饱啊?乡下饭食糙,我怕你吃多了闹肚子。要不,你等会儿回镇上再吃一顿?”
“没事儿,姑姑,我不闹肚子的。”
长欢憨憨地笑了两声,坐在凳子上没动弹。
等到长欢终于跳上驴车离开的时候,朱彩霞的脸色黑的能滴下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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