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害人精,扫把星......”
朱彩霞坐在灶头,狠狠向灶膛里塞了一把干草,嘴里喃喃咒骂着。
屋外是瓢泼大雨,雨流如注,倾泻而出。她皱着一张脸,泛红的的火光映着她那张高高肿起,还留着五指鲜明的巴掌印的脸,分外狰狞。
吱呀的一声,木门被推开,紧接着窜进来一个清瘦的身影。进来的是朱彩霞的小女儿,她叫田春梅,年方十三,正是豆蔻年华。
身上潮透的湿衣服已经被换下来,此刻她穿了件桃红色的裙子,越发衬得脸色苍白如薄纸。
淋了大半个时辰的雨,浑身上下早就湿透。即使是一回屋就换了身衣服,也挡不住彻骨的寒意。
先前热的要昏过去的记忆飘远,仿佛一场久远的幻境。春梅只是不时地搓搓手,跺跺脚,借以缓解那早就僵硬麻木的四肢。
望着女儿那张格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朱彩霞心里更是生气。
要不是长欢那个臭丫头......
春梅走进,朝灶台边拱了拱。她张着手,迎着温暖的火光,舒服地喟叹一声。
灶膛里跳动着恣意的火舌,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肆意吞噬着干燥的柴火。
火光通红,带着白日里匆匆而尽、未来得及绽放的绚烂色彩,映在春梅苍白的脸上,宛若晴日傍晚的漫天霞光,瑰丽多姿。
“娘,你在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我在门口都能听见。”
朱彩霞还没反应过来,女儿就已经挤到她旁边。她心下一惊,啊了一声,随即朝歪着头看着自己的春梅摆摆手,慌忙道,“没什么......我就是说......这外面的雨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了。”
狂风怒卷着乌云,集聚苍穹,宛若一个深沉的漩涡。长风呼啸而过,吹得木门吱呀作响,在凄凄风雨里飘摇不定。春梅抬头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喃喃说道,“是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朱彩霞又往灶膛里扔了一个柴火,嘴里小声嘀咕着,“不停最好。”
“娘,你说什么?”
正烤着火的春梅蓦然回头,好奇问道,却见森森火光里映照着母亲苍老幽深,残留着一丝笑意的面容。她忽地一惊,再抬头时只见母亲笑得一脸慈爱,道,
“我开玩笑的,你往这边靠靠,水马上就好,再等等。”
说着朱彩霞往墙里面挤了挤,整个人把肥胖发福的身子缩起来,几乎要贴到墙上去。她一把捞过女儿略带冰凉的手,揉搓起来,却又很快地讪讪收回手,“女孩子家脸重要......手也很重要......娘的春梅......以后可是要嫁到财主家去......可不能把手给弄粗糙......”
春梅刚定下亲事,是镇上何财主家的幼子。
何家是镇上大户,有财有地,人丁兴旺。光镇上何大老爷这一支就有八个儿子。前七个儿子都是何夫人——大老婆生的,只有最后一个是不知名的爬床丫鬟所生。
十几年过去还没捞到该有的名分,可以说得上是混的很惨。
而春梅要嫁的就是这个丫鬟所生,府里最小的儿子何明。
大雍朝重嫡重长。有嫡出子嗣以嫡出子嗣为尊,无嫡出子嗣以长幼论尊卑,长子为尊。
青阳镇风景清幽,民风淳朴,鲜少有人纳妾。
好吧,其实就是实话实说就是地方破,人又穷。娶个老婆再生几个娃,就得勒紧裤腰带,折腾一辈子。要是再纳个妾,那就只能一大家子,解了裤腰带,齐齐上吊去。
是以当年,何家丫鬟成功爬床,生出八少爷的消息,很是成了一阵子镇上无聊妇人们消磨时间的谈资。
直到近两年才消了下去。
何明,非嫡非长,还有个十几年都没混到名分的老娘,他的地位可以算是十分尴尬。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这么好的亲事才能落到春梅头上。
想到自家姑娘的终身大事如此称心,朱彩霞笑了,笑的心满意足,真真切切,却叫一旁看着的春梅忍不住鼻酸。那酸涩从鼻尖蔓延到心底。
眼角眉梢的欢喜还没散去,朱彩霞捂着半张脸,痛的轻嘶出声,“死老头子,下手这么重。”
“娘......您别生气......爹他就是一时气急......他不是......故意的......”春梅断断续续安慰着,不由得好奇问出声,“对了,娘,你怎么过了那么久才开门?”
“是啊,你怎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开门?”
又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还不是那个臭......”朱彩霞差点就把话给顺出来,等抬头看见面前的人,她心下一跳,眼珠一转,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吞了下去,她哎呀了一声,捂着脸大声道,“抽的我脸好痛......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个兔崽子......昨晚苦熬了大半宿......今儿个天太热......回来头疼得紧......就睡得沉了些。”说完,她嘴一咧,朝母亲的方向,笑了笑,“娘,您怎么来了?”
面前的老太太正是长欢祖母,朱老太太。她一身灰色布衣裳,洗得发白却很是整洁。头发梳得齐齐整整,一丝不苟,盘在脑后。她没有径直回答女儿的问题,只是板着一张脸,干巴巴道,“要不要去给你拿点膏药贴贴?”
“不用不用。估计过一夜就消。”朱彩霞赶紧朝老太太摆摆手。
开什么玩笑,贴了膏药,她还怎么见人?说着她又把热的微微出汗的女儿春梅撵了出去。
见外孙女也出去,朱老太太这才慢慢悠悠地把先前未曾出口的话说出来。她叹了一声气,幽幽道,
“女婿今天这事做得不对......孩子都这么大......哪有当着孩子面前打娘的,也太让你难堪。”
被自家老娘这么一说,一张老脸真是又红又烫,就连没肿起的那半张脸都烫的要炸出来,朱彩霞她急急出声,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哎呀......娘......我知道......他平时不这样,您别说了......”
“我就知道你会护着他。”
听见自家闺女这话,老太太连眼皮都没抬。
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么多年又不是头一回见她这怂样。
该说的还是得说,女婿说不得,就只能说给女儿听。
女儿不肯听就拉倒。反正她该说的一个字儿没少。
不然看见了不吱声,装作不知道,回头又得说你偏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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