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生平有三怕:怕黑,怕鬼,怕打雷。
这下算是齐活了。
林间昏暗,辨不清方向,长欢甩着两条腿,哼哧哼哧地跑着,脑子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
有鬼......
白衣女鬼......
面目狰狞,吊死的白衣女鬼......
披头散发,舌头伸得老长,惨白着脸,黑眼珠子瞪得要掉出来,面目狰狞,吊死的白衣女鬼......
所以想象力太丰富,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儿。
比如说现在,长欢已经快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哭。
眼一花,仿佛有双白衣飘动间隐隐而现的红绣鞋直往她面前晃。
长欢雨里狂窜,湿透的鞋袜沾满烂泥巴。
忽地,脚下一绊。
寂静的林间响彻女子凄惨的尖叫声,惊起林间不少雅雀。
这场景......
很是渗人。
而作为当事人的长欢......
茂密长草一缠,一脚踩空,她下意识地捂住脸。
脸最重要。
日日接受朱老爹口水洗礼的长欢终于被成功催眠。
然后就是静止。
长欢慢慢移开手,眼神震惊。
地里长出个长欢,哦,不,是长欢长在了地里。
原本茂密的草丛被长欢踩秃,只余周边浅浅的一层长草。
她被卡住。是的,卡住,她被卡住了。
长欢半挂着,只露出个上半身,肚子紧紧卡在洞口,脚下悬空。她慌乱地甩着腿,生怕底下会突然窜出来一只手,来拽住那双悬空的脚。
雨水的浸泡下,干燥的泥土变得松软湿滑。这一动,长欢身子渐渐下滑。她艰难地撑着手,不让自己往下坠。然而,似乎结果并不理想。她还在慢慢往下坠,就像陷入流沙,难以自拔,只能任自己被泛滥成灾的未知恐怖和黑暗吞没。
长欢想爬出来。她胳膊杵着地,抻着手去拽那边长草。终于拽到了,她眼睛一亮,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收腹。
“啊”
长欢笔直往下坠,手里还拽着那棵刚从土里拔出来,新鲜带着泥土的......草
然后她摔下来,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掉进了这不知名的地方。
四肢摊开,呈大字型。
落地的时候,长欢清楚地听见,她那一身肥肉砸在浅浅水汪里的扑通声。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浑身痛到发麻,她只是任自己趴在浅浅水汪里。
还好没白瞎了她这么多年养出的肥膘。刚落地的那一刻,长欢这么想着。
好半天,缓过那阵劲,她才慢慢晃了晃能动弹的脑袋,把四周打量一番。
周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是真的黑,不是先前长欢眼前发黑的幻觉。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长欢也不清楚。
南风村,她只来过几回。从小到大,几乎镇上的所有村子长欢都熟得很,满山头树林地跑,就好像是自家后花园一样。偏偏就是这个南风村,长欢最不喜欢,除了被朱老爹拖着过来的几回,平时她可是见着就绕道,哪怕是年纪小,还只知道皮的时候,也会远远避着。
这还得归功于长欢姑姑,她每回一见着逃学的小长欢就,直接把小长欢拎到朱老爹面前告状,你家小长欢又逃学啦,成日里不学好,净跟些混小子混,一点女儿样都没有......
也真是奇怪,朱彩霞就跟多长了个眼似的,每回小长欢一往南风村跑,她抓长欢逃学是一抓一个准。
逮了三四回,长欢就彻底放弃南风村这块领地,转移自己的大本营了。
所以......
这破林子里竟然还有个大坑?
她觉得自己背到不能再背。
驴都跑了,它怎么就没掉下来呢?长欢颇为抑郁。
哎呀,我的驴......
长欢一个激动想爬起来,却痛的整个人都想蜷缩起来,然而她却抬个手都没力气。不动,痛,一动,更痛,最后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趴着,再不敢动作。
也不知道那头蠢驴跑到哪里去了。
她爹要是知道,她把他新折腾来的宝贝给弄丢......
唉,她又败家了!长欢近乎郁闷的想着。
耳边寂静无声,黑暗里人的恐惧会被放大到最大。
反应慢半拍的长欢,似乎这会儿才意识到她现在的处境。
眼前是一片黑暗,如墨色的潮水,朝动弹不得的长欢奔涌而来。死寂与冰冷密密麻麻地交织着,织成一张巨网,将她紧紧缠绕,困在其中。
长欢哭了。
她小声抽泣着,带着对黑暗的恐惧,对她的倒霉命运的委屈,还有此刻身上针扎似的疼痛的难受。
僵硬的麻木过去,有些地方开始恢复知觉。长欢依旧是无力地趴着,手掌心隐隐传来刺痛,一阵一阵地,像是有细细的针戳进去,密密麻麻的痛意蔓延。
长欢痛的咬唇。她越想越难过,渐渐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长欢哭的稀里哗啦的。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她好不容易从爹爹手里揽到这桩差事,大老远地忙活半天,却连二表哥的面都没见着。小半年攒着,一直没怎么舍得花的私房钱就这么一把扔进河里,连水漂都没来得及打,直接沉到河底去。
接着又附赠姑姑十年不变的嫌恶脸,以此表明,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招人待见,顺带还收了不少来自姑姑老人家的警告。
然后就是饿肚子。三碗稀粥,一个馒头,一大碗水。她还是很饿来着。
还有现在莫名掉进大坑里,爬不出去......
长欢觉得,普天之下真是找不出比她更倒霉的人了。她哭的专心致志,很是认真,却听见有人在说,“闭嘴”
那声音又轻又飘,像幽灵一样,还托着长音,在这寂静黑暗里,显得格外恐怖。
长欢蓦地收了音,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只是小声哽咽着。她抬了抬泪眼,四处看着,黑漆漆一片。那声音消失了,好像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她想跑,可她动不了,连抬手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长欢不敢再看。她紧紧地闭上双眼,在脑子里想着她爹笑眯眯拨着算盘、满眼精光的模样,想着祖母灯下眯着眼睛,穿针引线,给自己补衣裳的画面,想着阿福傻乎乎叫自己老大,跟前跟后,十分听话的小跟班情景,还有......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张面孔,熟悉的,不熟悉的,年轻的,苍老的,欢喜的,面无表情的......
甚至连她那据说早早跟别人私奔,水性杨花的娘亲都想过,也只是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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