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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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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28章 男主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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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宁王府内,时日渐暖,正值锦上花开之时。一个年仅五岁的孩童穿着青白相间的衣衫,头顶用金边锦带束着冠,睁着墨玉似的黑色眸子,满眼新奇的蹲在池水边,看着水池里浮出的游物。在他身边还跟着好一众侍卫,全都提心吊胆的站在不远处,生怕这个小世子一个不小心落入水里。

    他们本想近身保护孩童,但孩童嫌他们碍眼,吩咐所有人皆远离他十尺之外。

    “钰儿!”

    一声柔声呼喊,孩童闻声回头。见得远处忽而出现一个身穿女子,娉娉袅袅而立。面若淡白梨花,翠羽般黛烟眉下生着一双眼,美的翩若惊鸿。女子周围跟着许多宫婢,恭敬的为她撑着罗伞等候在旁。

    原来这便是与当今皇上同为一母出生的嫡亲兄弟,封号为宁王,府中唯一的夫人,宣王妃。

    被唤作“钰儿”的孩童如染桃花般的唇齿间扬起笑容,不再关心眼前的池水,起身朝着女子飞奔而去,环住女子,仰着一张凝脂般白皙的小脸道:“母妃你进宫许久,儿臣好想你。”

    看着眼前玉雪可爱的小世子,王妃蹲下身替孩童擦了擦脸上汗水,满眼宠溺:“母妃不过进宫陪陪你姨母,她如今当了皇后,很多事都无人可以谈心解忧。”

    “可当上皇后不是一件威风的事情吗,皇宫里那么多人,为何大家不与她说话?”年幼的小世子理所应当的问出心底的困惑。

    王妃手里的动作一滞,绝美的双眸也随之沉了下去,很快恢复如常替孩童抚平额前的乱发,笑着温柔道:“这皇宫里不比王府,很多事情并不随人愿,等钰儿长大成人了就懂了。”

    小世子似乎听出了什么,抱住她的手臂蹭了蹭,如泉水般的黑瞳把人看着,乖顺道:“母妃不必担忧,钰儿会一直陪着母妃和母妃说话。”

    “那以后母妃若是老了糊涂了,你可不许弃母妃于不顾哦。”宣王妃牵起钰世子的手,慢慢朝着王府大殿内走去。

    “您把钰儿当作什么人了,钰儿才不会如此不孝,圣人说过百善孝为先……”

    一缕微风拂面而过,吹散了稚儿脆甜的童音与女子温暖如斯谈话,合着风声绵延徐逝。

    ***********

    北风急急的夹杂着雨雪随着殿门被推开肆虐涌进,比其更急迫的是随之走进的男子。未褪下的军服上蒙上一层厚厚的雪,腰间的长剑撞击着铁质盔甲。屋内的侍女脸色苍白,扑通一声长跪不起,惶恐的低下头未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男子紧锁眉头直奔床榻上的人影,却被一个宫婢拦住:“王爷,王妃娘娘此时恐不宜见人,您……”接下来的话被男子眼底的寒光硬生生的逼退,宫婢只得恭敬的走到一旁,摇头叹息。

    待男人走近,却只见身穿素白锦缎纱衣的女子背对众人躺在那鹅黄帐子后,三千青丝落在枕边。女子唉声叹道:“王爷来的真不是时候,妾身此时怕是不能以面示人。”未说几句,塌上的身影剧烈的颤抖,撕心裂肺的咳声直击着殿内所有人的心。

    “还不快将药端来!”男子眉间隐有忧色,紧紧盯着眼前病弱的女子,低声命令。

    等候在旁的宫婢不敢怠慢半分,端着熬好的药呈了过去。女子被众宫婢轻轻扶起,长发半遮面只见一双眸子含着泪,嘴角殷红的血丝衬的如雪的肤色几近透明。

    男子心疼至极,从宫婢手中接过小心翼翼将药为与她,又细心的为其拭着唇边。

    女子适才停止咳嗽,倾世容颜依稀缭乱,含着浅浅的笑:“不知能否与王爷单独说几句话。”

    男子无不温柔的点了头,一拂袖众人散去。

    而在大殿之外,早已是忙的焦头烂额,又是传太医又是应付等候在外多时的将士。如今边疆战事吃紧,宁亲王受了圣命不得不带兵出征,偏偏这个节骨眼恰逢宣王妃病重。

    奔走来回之下,有人注意到寝殿外站着一个约刚满十岁的少年,相比从前眉宇间已是生的越发标致立挺,经过的将士都不自觉停步看向他。暗自猜测,莫非这便是宁王府唯一的小世子,宁钰。果真连容貌也随了这天姿国色的宣王妃。

    少年身旁还跟着一个侍从,撑着伞为他遮挡着此刻漫天飞扬的大雪,还一边在他耳边殷切劝阻:“世子殿下,您还是先回去吧,此时王妃娘娘不便见您,若是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有雪花缓缓飘下,落在一双纤细浓密的眼睫上,他似乎感觉不到冰冷,只沉默的看着紧闭的殿门。

    终于,殿门自内开启,身穿铁甲寒衣的男子面色凝重的走了出来。经过少年身边时,才停下步伐,转身看向他怔忡不止。回过神来举目望向天际,整理了心中思绪,转而神色缓和将手拍在少年肩上柔声道:“你进去探望你母妃罢,父王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要好生照顾你母妃,多……多陪陪她,父王会尽早赶回来。”

    “是,儿臣谢过父王。”少年听了这才扬起满目笑意,不似先前那般郁郁寡欢,快步朝着宫殿内走去。到了殿门前似是想起什么,抬手拂去头上肩上的积雪,又紧了紧肩上的挡风斗篷,才放心的进了殿内。

    过了半月之余,某深夜,宁王府内响起一阵惊破天际的哭喊声。宣王妃因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终是香消玉损与世长辞而去。

    边疆始终未曾平定下来,烽火狼烟四起,战报一封接着一封接踵而至传入朝中,却未见捷报。直到宁亲王战死沙场的消息一出,举国上下无不哗然一片。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惊得火冒三丈,顿时龙颜大怒,指着底下惶惶不安的大臣们骂道:“废物!统统都是一群废物!朕要你们有何用!全部给我处死!立即处死!”

    一时间宁亲王府哀乐经久不息,黄纸漫天,府内众人身披白衣麻布泣声连连响起。虽是如此,皇宫朝廷之内却无人来访,更是无人关心那王府中突然失去双亲的少年,只得草草料理了丧事。人人心中只为那逐渐攻入长安的战事而惶惶不可终日,失了主人的王府大殿登时形同虚设。

    又过了数月,本该是兵临城下的叛军,在一位窦将军的连番拼死抵抗下,神乎其神的大获全胜。叛军被攻回边疆以外,黎明百姓才得以安心,长安城内的繁华如初,圣上龙心大悦宣布大赦于天下。

    战事结束后,皇宫朝廷不再为此忧心不止,贵为国母的六宫之首皇后宽心之余,猛然想起宫外病逝的妹妹还留有一子。从榻中惊坐而起,连夜叫来宫婢束好发戴上凤冠,披了外衣疾步朝着御书房还在批阅奏折的皇帝而去。

    第二日,几乎整夜未眠的皇后,天际边才见光亮,便带着宫婢侍卫坐着凤轿摆驾至许久无人问津的宁亲王府。

    直到真正亲眼目睹后,皇后只觉寒意笼上心头,昔日的宁王府早已不似从前,像是久无人居异常的冷清,一双明润的双眸骤然紧缩。下了凤轿,几个侍卫上前合力将府前的大门推开,皇后两手分别携着宫婢面如死灰般走进王府。

    一路上,杂草丛生,空气清寒,呼吸间白雾一片。府内一株株花树已经完全枯死,景色看上去尤为破败无依。

    每走一步,脚下如同踩在薄冰之上,皇后只觉双腿开始打颤心乱如麻。

    突然,从什么地方传来阵阵不寻常的声音,有女子也有男子,似是哭泣又听得出那声音之中的欢愉。皇后霎时心中明了,眸中怒意大现,命令身旁的侍卫道:“去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属下遵命。”领了旨的侍卫朝着声音发出的跑去,很快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被带到了众人面前。

    那二人显然有些惊慌失措,瑟缩在一起低着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放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跪下!”

    得知来人是当今皇后,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两人浑身开始抽搐磕头不止,叩首求饶道:“不知皇后娘娘凤驾到此,奴婢该死,求皇后娘娘饶命,求皇后娘娘饶命。”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在王府内做些苟且之事,皇后已是怒不可遏,强忍住怒火冷言道:“世子现在可还在府内?”

    那男子听到世子二字早已吓的晕了过去,婢子也是全身抖的更为厉害了,抬起手哆嗦着指了向不远处支支吾吾道:“世子……世子一直在灵堂前。”

    听了婢子的回话后,皇后悬着的心才稍许落下,既然人还在府内说明还留有一线生机。于是淡淡对着身边的随从说道:“将这两个人,即刻仗杀!”这次,连同婢子也两眼一黑吓的晕了过去。

    横眉斜瞰了眼昏死过去的婢子,皇后冷着脸朝着她所指的灵堂走去,还未走近就听到一声声吵闹传来。

    “我让你松手听到没有,把玉佩给我,这东西你拿着也是无用,不如让奴婢拿去换几个银子。你以为你还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世子,奴婢这便告诉你,你母妃已经病死,你父王也在战场上战死了,你现在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小杂种!”

    映入眼中的是不堪入目的景象,灵堂门口摆放着残羹冷炙未曾动过,在这般寒冷的天气里竟散发出阵阵恶臭。一个穿着像是王府宫婢的女子,正与灵堂内一个身影纠缠着。

    不等皇后吩咐,一旁的侍卫早已冲了进去,将宫婢扬在空中手一把抓住。

    宫婢有点气恼的回头,见到堂外出现许多人皆身着皇宫里的服饰,簇拥着一个穿戴雍容华贵的女子走了进来。全身一个痉挛,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显然惊悚到了极点。

    “拖出去,拔了舌头砍掉手脚。”皇后语气平平,嘴里却说着骇人的话语。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唔……”一声惨叫,那宫婢再也没能喊出任何话来,只发出呜咽不止的音调。

    “你们将这府内搜寻一遍,无论见到什么人统统带到这里,本宫要一个个问话!”

    吩咐完后才转身朝灵堂内看去,堂内除了供奉的灵位,只剩被人洗劫一空过后,所残留下来屈指可数的陈列摆设,布满蛛网落尽灰尘。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影纹丝不动的靠在墙角,低着头手里紧紧揣着什么。虽是数九寒冬,他身上却只穿了很薄的衣衫,露出来的手臂上满是淤青,显然是被人打骂所留下的痕迹。一旁的御寒裘衣散落在地,衣襟上的狐狸毛也积了厚厚的灰。

    皇后只觉悲从中来,步履维艰的走向那个身影,动作拙笨的想解掉身上的金缎外衣替他披上。一旁的宫婢发觉后,慌忙递上事先备好的衣物。

    感觉到身上的异样,少年低垂的眼眸轻微颤动,漆黑如雾的眼顺着面前的人缓缓上移,露出一张郝雪如玉的脸,神情麻木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注视着她。眼底更是不带分毫的感激之色,冷漠疏离无喜亦是无怒。

    看着那双生的与自己同为一母的妹妹相似的眼眸,自执掌凤印以来从未失了仪态的皇后,顷刻泪如雨下。

    “娘娘,莫要伤了凤体。”等候在侧的宫婢连忙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痕,关切道。

    摆了摆手,默默片刻,眼中依旧莹然有泪动容道:“按理而言,你应唤本宫一声姨母。”

    “我认得你,你是母妃的姐姐。”良久,低低的少年音响起,撞入耳中听不出情绪。虽说认出眼前的女子便是这至高无上的皇后,他却依旧面无表情,既不行礼脸上也未见恭顺之意,眼神空洞只木然的陈述着。

    两个婢女上前扶起虚弱的少年,皇后摘下护甲,牵着他的手,朝着堂外走去。那里,早已站了许多惶然失了魂的奴才婢子。

    他们被侍卫带到这灵堂前,一眼看到那被杖毙而全身血肉模糊的二人,以及四肢被斩去的婢子匍匐在地上痛苦蠕动的形态。全都煞白了脸,站在灵堂外不敢动弹。

    头戴凤冠的女子冷着面容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他们所熟悉的世子。此时少年依旧没有表情,黑的发,红的唇,苍白的面容活像个纸皮人。恍惚让他们觉得自家府上的这位被冷落许久的少年,还是往昔那个身份尊贵不容侵犯的钰世子。

    “恭迎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早已吓的一颗心跳到了嗓子口,经受不住头顶那道锐利的目光,浑身不寒而栗。

    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皇后的声音不带起伏道:“本宫问你们,自宁亲王与宣王妃去世后,都是谁在府内管事,世子平日的膳食盥洗又是谁来负责的。若是你们胆敢有一句不实之言,下场便如你们所见。”

    很快几个侍卫不知从何处端来了乌木长椅,恭敬的放在了灵堂前,皇后不疾不徐的牵着世子端坐于上,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底下的人。

    “皇后娘娘饶命,奴婢真的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皇后娘娘饶了奴婢吧。”一个婢子头磕的“咚咚”作响,刺耳的嘶声喊道。

    皇后听了看也没看一眼,垂眸替身旁的少年理了理额间细碎的发丝,声音几不可闻:“刺死。”

    血光乍现,喷在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婢子脸上,婢子明显一颤昏倒在地。一个侍从走上去探了鼻息,恭声回话:“回禀娘娘,已经断气。”

    大抵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活生生惊吓而死,面面相觑下将目光投向皇后身边的少年,似乎希望他能念在主仆一场,替他们求情。映入他们眼中的,仍是只有漠然。

    “皇后娘娘,奴婢什么都招,什么都招……”一个婢子恐慌万状,踉跄磕头反复道,“王爷王妃去世后,府内管事的总管便将王府内金银财物都收入囊中,连夜逃离。府内的奴才们见王府落败至此,也都纷纷将值钱的东西悉数搬走,只剩奴婢这些本就无家可归的人仍留在王府。一直都是乳娘在照顾世子殿下的膳食起居。”

    提到乳娘后,身旁一直面无波澜人微有触动,皇后看在眼底,问道:“世子的乳娘现在何处?”

    “乳娘……乳娘……”婢子惊恐的抬头看向某处,遥遥一指大声道,“乳娘被他在三日前带到这灵堂给活活打死,就扔在前院的池塘里!”

    话音一落,随着被指认的男子脸刷的变白,眼底充满恨意狠狠瞪向那婢子。原本坐在软椅上的少年突然抬起了头,脑中某个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浮现开来,鲜明如斯,一双细白的手也无可抑制颤抖着。

    隐忍了许久的心慌害怕随着墨玉般的瞳仁涌出,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有滚烫的泪水寂然无声划过脸庞,滴落在单薄的衣襟前。

    众人见了越来越不安,感到即将大祸临头,却并未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年仅十余岁的少年所做之事,是何等的残酷。

    “传本宫懿旨,将宁亲王府奔逃在外的一干人等捉拿连同其亲眷,全部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原本就非常沉郁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几声鸟鸣穿透苍穹之外,前宁亲王府内不知为何又响起了哭喊哀嚎之声。世人只知道那宁王府虽是落败了,却在不久之后,皇上昭告天下,允了一个年幼的世子为亲王,封号为钰。此钰亲王一直被皇后养在膝下,待他视如己出。

    ***********

    “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在宫中见过你?”御花园内,头上戴着东珠玉冠的年纪尚小的孩童对站在池边发呆的少年问道。

    少年回头,只见到一个个头比他稍矮,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很是新奇的模样看着他,身边不知为何并未跟着侍从宫女。沉默了一会,回道:“我叫宁钰。”

    “我知道了,你便是宁王府的钰哥哥,我常听父皇母后提起过你!”圆圆的眼睛笑成了一个小小的月牙状,笑意盈盈地说道,然后又凑近宁钰,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宁钰皱了皱眉,垂下眼睑想了一会,终于还是反问他道:“你是谁?”

    像是在等他问出这样一句话,孩童笑容愈加灿烂,又是喜道:“我叫贠弦,他们都称我为太子,你可有听说过我?”

    随着他缓缓的摇头表示并未听说过宫中有这样一位太子,叫贠弦的孩童笑容敛去几分,但立马又灿然笑道:“没关系,你一个人站在这池边可是会感到无趣,明日我叫上皇姐过来同你玩耍可好?皇姐她可会讲故事了,你听了一定高兴。”

    黑沉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过了许久终于还是点了头。寂寥的色彩从他眼中逝去,取而代之的,是轻云一般揉在愁绪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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