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月色弥漫的深夜里徐徐前进,熙熙攘攘的人潮声落于身后,悬挂于轿辕上的琉璃灯摆动不止,连投射在轿身上的人影也跟着缓慢的摇荡。
身侧的灵瞿替我系好襟带后,黯淡光线下见得她抬眼间双目微展。我对上那双明眸,连忙低声道:“多谢。”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灵瞿含笑款款起身,转而朝着钰亲王身旁的位置走去。
这轿子本在疾驰中,她还未站定片刻,突然听得一声轻声呼喊,没来得及惊觉,眼前一抹绿影不受控制倒在了我身上。只恍惚眨眼的功夫,缚在脸上的手绢直坠而下,被一只纤软的手握在手里。
一声闷响,与她两两靠在背后的车身上,头似乎磕在了什么地方隐隐传来疼痛之感。无暇去顾忌,慌忙抬手欲遮住面庞,怎知那灵瞿因刚才失了平衡跌倒的缘故,整个人不偏不倚扑在我身上,扼住了我的动作。
察觉至此,顿时如坠深窟,猛然朝轿中的另外一人看去。眉眼氤氲雾色沉沉,不染纤尘的眼沉默的望着我,无动于衷的表情中看不出丝毫破绽。
与钰亲王全然不同的是,待灵瞿惊慌不已的从我身上离开,似乎想关心我是否有受伤。目光交错的瞬间,只见得她面色大变,手里仍紧紧握着从我脸上拽下的手绢。
“可否将你手中之物归还于我。”空气中万分宁静,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来回移动一番,淡淡开口道
“姑娘容貌生得颇具姿色,为何要遮挡起来,可是有何难言之隐。”灵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极其严肃的看着我问道,丝毫没有将那手绢还给我的意思。
“民女常年以绢掩面,无其他缘由。”
“见你穿着打扮应是出自那香颐楼,青楼之地却不让外人看清容貌,如此孤芳自赏,灵瞿倒是不明白了。”话在耳边,凌然有力。
听得她字句中透露出怀疑的语气,心中微动,沉默半响道:“这般质问不过是认定我有何不轨之心,既是如此,恳请王爷命人停了轿,让民女下去,也免去这无端而起的猜忌。”说完立即起身,俯身一拜以表诚意。
“既是有言在先,岂有失信的道理,你起来吧,无须感到不安。”自钰亲王口中传来不咸不淡的话语。
一双手也随之过来扶我,灵瞿走近我道:“是我唐突了,不该如此问你,来,姑娘请坐。”
轻轻抬眼,掠过一道绿影,忽而会意。马车未曾减速半分,她却步伐沉稳不似方才踉跄站不住脚,显然是故意跌倒以敛去我面上的遮挡物。虽然他们似乎也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但不过是因得这轿中光线不如白日里那般清晰可见,若是到了光亮的地方,结果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思量至此,不去扶那双手,磕着头道:“王爷身份尊贵,民女身份低下贱微本不该与王爷同乘,请王爷准许民女下轿。”
轿中持续沉寂着,迟迟未见他听了我的请求后有任何的言语,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感觉像是隔了千丈之遥。
终于还是架不住这份宁静,打定主意起身转而掀开轿帘,听得轿中灵瞿失声道:“马车还在奔跑之中,姑娘切莫冲动!”
坐在轿子之外挥鞭赶车的男子注意到身后的不寻常,回头便对上我似乎要跳下去的举动,大惊失色下,忘了牵引面前四马齐驱的缰绳,马儿不受力,肆意奔跑的越发迅疾。
立在轿前单手扶着车身,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风从耳边刮过,带着一丝凉意,扬起长发和身上的衣角裙祛摇曳而过,眼前依稀可见的景物飞快的倒退至身后。我低头看向那车夫,提高了声音道:“缚着马儿!”
车夫这才发觉马车驶向前方的速度加快了许多,连忙拉紧了缰绳,这才使得轿子如刚才一般平稳。
见此状度量了片刻,翻身朝下跳去。一道青影飞快从轿中闪出,轿帘再次掀开,被风吹的飒飒作响,一个声音低而急声道:“你可是不要命了!”
长袖从眼前晃过,就这样被人捞在了怀中,头上的珠钗摇晃碰撞不止,鼻尖抵在他的肩上,异常好闻的气息沁入鼻中。从他肩头看去,与独留轿中的灵瞿目光相聚,只见她唇动了几下,最终没有说出口很快的别开了头,眼中轻愁淡淡,解不透也化不开,逐渐黯黯失了色。
“停轿。”耳畔的人吩咐着,腰上的手随即松开,轻轻将我推至一旁。
几声马啸,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我靠着车辕沉浸在刚才的魂飞魄散之中。若他失手随我坠落马车,两人之力恐是无法完好的站定,要是躲避不及恰恰被奔跑中的车轮碾过,后果便不堪设想。
从轿子后面快速赶来的骑马侍从,其中几个人跳下马恭声道:“王爷有何吩?。”
转而朝身旁的人看去,一张白若玉冠的面容上黑沉了许多,灯火打在他脸上只见得开口道:“没事了,你们退下吧。”
侍从重新回到马车两旁等候,钰亲王面无表情扫了我一眼,眸中色浓黑俱是疏冷:“你要下去便下去吧,现在无人阻拦你。”
愕然间,未加思索,屈膝施了一礼走向前提着裙祛跳下马车。再回头,那人早已隐入轿中。车夫扬臂着力一挥鞭,马蹄声起,几辆马车伴随着骑马侍从朝前飞奔而过,很快连人带马消失不见踪影。
环顾四周,已经是城郊之外,素银月色下除了我再无第二个人。手触及面上,到底还是未能将那手绢要回,如今只能重新回到香颐楼将落在那的衣物取出,否则以此装束今夜便难以再回到少师府内。
凭着记忆朝前步行,走了几步发现长裙拖地缚住了脚,想了想从踝跟处将衣裙稍稍用力撕拉开。裂帛声响起,手上多了一缕织纱长布,随手将身后垂在腰间的长发束起,再用银钗嵌入固定好。
周身轻便如往常,心满意足的紧了紧包身长袍,加快脚步朝着长安城内走去。
很快到了护城河边,皎洁月光之中,不远处便是万家灯火通明,一盏盏的灯笼照在长安街两旁。
我并未朝着那觥筹交错的繁华之地而去,人多的地方熙来攘往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转而走向平时鲜有人际的僻冷小巷。夜深人静下,巷子里空阔冷落,脚下的绣鞋踩在石板上悄然无声,只听得衣裙窸窣。
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如寻常女子的姿态脚下踩着莲花般轻软,眼前是拐角处,走到一个分叉巷口处停了步子。快速解下身上的外袍,扔在其中一个路口,反向朝着另外的路口走去。想了想觉得不妥,转身仍朝留有衣袍的路口而行,打量四周后退几步借力跳上一个墙头屏息观望。
很快有两个衣着熟悉的男子走来,一手按着腰间佩刀不让刀身发出伶仃声响,到了分为两个方向的路口停了脚步。
“在那。”其中一个男子抬了抬下颚,指向我丢在地上的锦袍,极小声道。
另一人应声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捡起那衣袍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暗夜下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我说你还愣着干嘛,王爷命我们暗中保护,若是跟丢了人回去如何交代。”走在前面的人回头见他仍一动不动,有些不耐烦的压低嗓音道。
“不对,怎会平白无故的落在这里未被发现,我们肯定是中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应该是朝相反的方向追去才对。”
“这……你说的有道理,快跟上为好。”
“走。”两人说着拿上衣袍朝另外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挑眼看去,月光至身后笼罩,巷子两旁浮光掠影格外的缥缈。待他们身影完全没入深巷之中,听不到任何细微的脚步声后,轻盈一跃再度回到了地面。没了长袍,身上只着一件香颐楼的裙衫,几许肩身倾露在外感到森森凉意笼罩全身。
想起方才那两个人寥寥数语中,说是钰亲王命其一路暗中保护,心事渐渐涌入,莫非他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虽说这样的担忧对我来说,只会徒增困扰。不再多想,走出巷子后环顾周围景象。没错,便是这里了。
悄然靠近一方破旧的木门,靠在门上凝眉探听,里面隐约传来笑语喧腾的声音。
因不便直接推门而入,像先前那般几步攀上墙头,这香颐楼后院柴房似乎无人往来,树影斑驳下只见得隐约有灯光从窗口照射。滑落于地,未注意脚下,一不留神踩到什么只听得“咔擦”一声脆响,慌忙矮身蹲靠在墙角。
“谁在那里!”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
“鲁大,你大呼小叫的作什么!”另外一个稍稍柔和的声音不满道,分明就在这柴房之中。
“嘿嘿原来是你啊,我方才还以为看到一个女子在这里。”粗犷的声音低了几分,嘿嘿傻笑道。
很快一个瘦小的伙计从另一边堆满柴枝的地方走了出来,手上还捧着两捆木柴,朝着柴房门外走去,边道:“你可是又偷吃酒了,在这里净说浑话,你几时见过我们香颐楼的姑娘会进这又脏又破的柴房。去去去,赶紧干活去。”
“是是,都交给我吧我力气活大,嘿嘿嘿。”叫鲁大的壮汉接过伙计手中的两捆木柴,憨态可掬道。
“你也就这点长处了,得亏老板娘愿意赏你一口饭吃,不然你鲁大早就……”余下的谈话随着紧闭的门被如数关在外面,整个柴房只剩得我一人。
信步走到柴房内某处角落,地上散落着幂笠衣物,长剑也因得从高处落下的缘故,出了剑鞘。心中些许松了口气,若是被有心的人看到这些,今夜大抵是回不了府中了。
拾起衣物合上长剑找了个不被人发觉的死角,快速褪下身上的裙衫,穿戴回原来的装束。又卸下头上的兀繁的金银钗物,重新束冠扣上幂笠,神不知鬼不觉的跃身上墙头,离开了香颐楼柴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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