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不知主公开春之后,意欲何为?”
曹操沉吟顷刻,看了一眼身侧的荀彧,“自是依文若之计,开春自陈国、任成国一线两面出击,夺回徐州、淮北之地。”
“联合刘备、孙权虽好,此二人却是中山狼尔,主公不可轻信,倒是袁谭,日后主公若要与江东……咳咳……对抗,当结袁谭尔。”
曹操双眉微皱,伸手轻抚着郭嘉后背,上下拍动,为他顺气。
“奉孝,汝心神已伤,断不可再为吾分忧,先养病,待汝大病初愈,汝吾君臣再与那天下豪杰一战,如何?”
郭嘉目光和曹操对视一眼,“主公呐,汝莫要小觑袁谭,此人麾下之郭图、辛评也非寻常之辈,何况此人有野心。”
“野心何用?袁本初钟意袁尚,将审配、逢纪等干臣,苏由、吕旷、吕翔等将都留于此人,袁尚又得其父旧部,袁谭非此人之敌也。”
“可他有青州之地。”郭嘉眯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主公呐,袁本初尚在,其三子焉敢擅动,可若袁本初亡故,其并州、冀州、幽州、青州三州之地必一分为二。”
“为何不是一分为三?”曹操刚问出口就后悔了,他扫了一眼堂内几人,在座几人面上都多出几分笑意,显然他们也早都已经有所预料。
荀彧朝他抬手一辑,“主公,那袁熙素有仁义之名,自当不会插手袁尚与袁谭之争,却是并州高干,此人兴许也余力插手,吾军若是出兵北上,自当联合袁谭、孙权二人共分本地三州尔。”
曹操长叹一声,“本初若不亡,河北难取。”
程昱一手抚须,缓缓开口:“袁绍坐镇冀州多年,得北地民心,官渡之后,吾军无力趁胜追击,四州之地叛乱四起,袁绍仍能凭往日恩义,迅速招募五万余众兵马南征北战,平定叛乱,他若在,北地四州民心不失,袁谭亦不敢轻举妄动,吾军亦难成大事也。”
曹操沉吟顷刻,“如此说来,尔等皆赞同伐袁?”
“主公,当务之急还是对付江东刘奇,六路夹击刘奇,何等天赐良机,主公若能收回徐州之地,当可得徐州屯田之粮,若再收淮北之地,可拥淮河天险,又能于刘备东南侧翼多一偏师驻守,他日若吾军与刘备争夺中原之地,当可占据天时地利尔。”堂内,一直默不作声的贾诩也是缓缓出声说道。
“咳咳……”郭嘉捂着嘴轻咳两下,松开手时,掌心满是血迹。
“奉孝。”曹操虎目酸红,他哪里见得自己意气风发的知己如此凄惨模样。
“主公呐,当结孙权、袁谭,此战可作势全力南下,但各郡需不违农时,好生屯田,春种之后,夏秋训练,冬季再练,袁绍顶多撑一二春秋,到时便是吾北军举兵渡河,北伐邺城之良机也。”
“吾记下矣。”
“主公,切记莫要称王。”
曹操猛地抬头,眼中多出几分戾气,这几日,自从天子刘协封江东刘奇为吴王,赏赐吴中四郡为其封国之后,他便有此想法,他曹操自认戎马一生,也算是为汉室立下汗马功劳,焉能不如那区区双十之龄的小儿?
可荀氏叔侄也好,身后的贾诩、程昱也罢,都曾劝阻他此事,他本意一意孤行,即便是那些朝中的老臣,欲以刺客击之,他身旁好歹还有虎痴护卫,大可无忧。
郭嘉握住曹操的手臂紧了紧,手臂似乎恢复了几分气力,“主公,昔日袁术占据淮北,得南阳、汝南、扬州之地,何等威风,有汝南袁氏底蕴,有历代袁氏门生故旧相佐,天下谁人敢捋其虎须,其篡汉自立,天下百姓人人唾弃之,天下诸侯更是群起而攻之,这大汉,民心尚在啊主公。”
趁着曹操思忖之际,郭嘉面上浮现几分红润,正如昔日他初见曹操之时,那般畅所直言,“主公,如今吴王刘奇,亦是为这王位受天下诸侯忌惮,故而攻之,此乃天下人之见。”
“可依嘉所见,此乃遇见尔。”
郭嘉看到了曹操模糊的眼神,他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昔日高祖有诏,非刘氏称王者,天下共击之,他刘奇虽不得天下诸侯认同,更四处与人为敌,但他毕竟是汉皇贵胄。主公万不可失……”郭嘉言及此处,看了一眼退后堂外的荀氏叔侄。
曹操声音沙哑,重重地拍了拍郭嘉的掌心,“奉孝不必再言,吾不想听了,汝有何进谏之策,吾尽皆应之便是。”
“主公,与刘备联盟共击江东,刘备为侧翼安稳,必出兵陈国、汝阴之地,主公大可让之,吾军主要兵力可放置于徐州一线,徐州虽不比荆州粮富,亦是兵家必争之地,北军于今明两岁扩军十万,若不得徐州,吾军无力北伐矣,主公切记。”
“主公,那孙权继承父兄之志,亦有野心,此次马腾韩遂上贡之事,或可引起兵变,却无法伤到孙氏丝毫,若要灭孙权,必先除其旧臣,周瑜、鲁肃,皆独领一军之才,主公莫要轻视之。”
“那江东军中,徐庶用兵以正,诸葛亮用兵以奇,前者得刘奇信任,掌江东军多年,熟通军务,后者有鬼神之才,乃吾军心腹大患尔。若能除一人,中原之地可多保五年不失。”
“主公且放下与刘备旧日恩怨,得冀州之前,切莫与其死战,主公切记。”郭嘉浑身颤抖,伸手紧了紧握住曹操的手掌。
“吾记下了,奉孝,吾记下了。”曹操跌坐在榻前,死死拽紧郭嘉的手臂。
“主公啊,奉孝若还能活得二十载,这天下未免有人能胜过吾,可惜……臣,终究无留侯之命长……”郭嘉脸上露出几分释然,面视着头顶的房梁,气若游丝。
他只觉得眼皮很沉重,往事一幕幕尽皆浮现在他眼前,他进曹操麾下之时,收张绣,破吕布,败袁绍,击周瑜……
可惜,可叹,那房外逐渐暗淡的天,却没这么快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