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一生为官清廉鞠躬尽瘁,却被奸人所害,被扣上卖国贼的帽子。你虽是真心,但世人并不会理解你,在他们眼里你是卖国贼的女儿,而祁以清是国家拥有最大军力的祁家的儿子。他们只会认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不可告人的动机,而你们的结合也会让以清乃至整个祁家难逃一死。
世人不知道真相,但悠悠之口足以将他推上断头台。你的存在对他来说,不仅不是救赎,是重重羁绊,是把他置于死地幕后推手。
他还有一个尚且年幼的亲妹妹,她也会经历像你经历过的一样家破人亡的人间惨剧。”
祁语海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孩子,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送你离开,这些钱足以使你免受颠沛流离之苦,度过富足的下半生。
祁伯伯不会逼你,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周月卿闭上双眼,眼泪划过脸颊,落到衣襟上。
她深爱着她的阿清,她曾把这份爱当作希望,当作梦想,当作黑暗的余生中的慰藉。
她闭着双眼点了点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我会离开的。”
“但以清也深爱着你,你离开了,他会拼命去找你。”祁语海说。
“祁伯伯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周月卿说道。
所以我与你之间,必须要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周月卿给曾经想纳她为妾的李公子写了一封信,她说她想通了,她说她过够了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
她写信的时候,看到了她收在书桌上的合婚庚帖。她哭了,泪水浸湿了信纸,她不得不重新来过。但她没有心软,因为她知道这么做是对的为了她的阿清,为了他的性命与前程。
像那天戏台上持剑自刎的虞姬,“免你牵挂。”
我们永远也无法抗拒分离,但一想到你可能会恨我,我就心痛到无法自拔,我害怕再见到你时,我会忍不住把所有的一切告诉你。
周月卿也给祁以清留了一封信。
周月卿把两封信都交给了祁语海,“这封给别人的信,请伯父无意中透露给他。”
“阿清,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妻子了,因此我们的一切都从此结束了。
我已离开金陵城,离开了这片有我太多欢笑与泪水的地方,离开了我们曾相识、相爱并有幸结为夫妻的地方。
我不属于金陵城,这片土地有太多我至亲的鲜血,有太多我无法面对的痛苦与回忆。但阿清,你是属于金陵的,属于这片能让所有梦实现的地方。你永远都是这座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
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你给的,这些回忆足够我回味余生。而这一生这么长,你曾经有一段时间爱过这个姑娘,你也还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姑娘,她会在所有人都祝福你们的时候和你成亲,和你举案齐眉,为你生儿育女,而这些我都做不到了。
我不想再过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我不想再每日醒来都害怕这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请你尊重我的选择,给我解脱。余生若是有缘再见,就当作陌路就此错过吧。”
祁以清读完那封信,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祁以清只觉得眼前是一片云雾,血液直往头顶上冲。
祁以清并没有参加后来的科举考试,他从此踏入商界,跟随姑母四处从商。
周月卿并没有嫁给李公子,她和李公子从没有男女之情,只是莫逆之交。周月卿离开金陵后旧伤复发一病不起,已经到了几乎不能动的地步。回忆如山,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
周月卿离开后,冰心院突然失了火,一夜之间化为一片灰烬,而周围无一被牵连。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继续,并没有因为谁的不幸,谁的离开而停留。
当生活中的一切都重新按部就班地步入正常轨道时,谁都难以相信,已经记不起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没有对方的生活。对方是否也和我一样在向命运提问,究竟是什么绊住了彼此的脚步,竟使我们天各一方。
想必是前世坏事做尽,或是死后要去天界飞升,所以命运才安排我们在今生今世尝尽所有赎罪的折磨和痛苦的煎熬。
有时,竟要静下来反问自己,我是不是在做梦。
深爱后的割舍是会耗尽人一切的精神与意志的,我们会抓住我们以为的那一根救命稻草,需要一种实实在在的信念,来帮助我们活下去。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周月卿坐上马车,待这座城池完全消失在身后,她才清楚的意识到她失去了什么,将来需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眼泪又夺眶而出。
她哭累了就睡了一会儿,梦到了祁以清,梦到了他们的冰心院。但突然又醒了,不知道自己何时竟坐在一辆马车中。
她慢慢地回到现实,她掀起帘子看着窗外,看景物快速地向身后倒退。她不敢和身旁的人谈话,她怕他告诉她,说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会有新的生活。
她总是梦到他们以前一起经历的时光,到后来她都不敢入睡,她怕面对醒来后无尽的失落和痛苦。
祁以清随父亲随驾参与秋猎,有时候他箭在弦上,人却在出神。
他看着天上白云缓缓飘过,任由自己的思想在辽阔的草原上徘徊。
不论你的心中曾经有多么波涛汹涌,这一切,真的已经全都结束了。
从此世界上再无周月卿,只有一个叫周有匪的没心没肺的姑娘。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西城杨柳弄春柔。
动离忧。泪难收。
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碧野朱桥当日事,
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
恨悠悠。几时休。
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
便做春江都是泪,
流不尽,许多愁。
——江城子·秦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