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几次开溜被成风抓住,为了“惩罚”他,成风便带着他去昭狱中拷问那些犯人。这几次经历也让他大开眼界:原来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多,让人身受无边痛苦且还能保住性命的刑罚,还有如此多让嘴硬之人轻易招供的方法。昭狱中的关押的人犯不少,也有不少硬骨头,经受住了各种折磨,遍体鳞伤也不肯交代问题,遇到这样的情况,每每便会由郑挺出面负责。每当郑挺用这样的神色、语气与那些人犯说话时,周同总能敏锐的感觉到,那些人犯会变得心跳异常加速,显然是更加惧怕这样的审讯。
事实也屡屡证明,但凡由郑挺出手进行审讯的,很少有继续死撑得下去的人犯。这也让周同今日灵光一现,拿出来活学活用一番。
果然他和善的表情落入八虎眼中,剩余强作镇定的几人身子均是微微颤抖起来,显然也是吓得不轻。那老大脸色苍白,开口道:“这位好……好汉爷,小人等……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还请好汉爷……饶命!”说完竟不顾脸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周同连连磕头。
其他兄弟见大哥如此,犹豫了一下,也是纷纷丢下兵刃,朝周同磕头不已。
这几人在道上混了多年几乎从未失手,靠的不是甚么高强的武艺,也不是甚么面子大门路广,而是老大的眼光毒辣。哪些人能下手,那些人不能招惹,若是招子不够亮,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这老大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硬生生将兄弟几人带到了现在还没有死伤,建立起了足够的威望,他这么一跪,其他几人更是不敢再行动手。
周同厌烦地看了几人一眼,重又靠了回去,适才这一番动作,他不光连身子都没起,更是连刀上的烤肉也没有掉落一片。本来跌倒一旁,此刻强忍疼痛磕头的老八连忙往后爬开一些,仍是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周同自言自语道:“你们这群家伙,害得我连肉都烤糊了!”
被自家兄弟撞倒的老二十分机灵,闻言顿时道:“小人愿赔,小人愿赔!”冲着老大使劲挤眉弄眼。老大这才反应过来,也是连声道:“我等愿赔,好汉爷饶命。”从怀中摸出两锭沉甸甸的银子摆在身前道:“还请好汉爷饶过我等弟兄!”
周同斜眼看去,两锭银子不小,看起来至少有二十余两,他不动声色,只是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这也是从东卫中学来的招式。东卫作为朝廷暴力机构之一,职权极大,难免有时会有人想来托人情,走关系,这时候便是敲竹杠的时候到了。正如他刚加入东卫之时,成风便与他提到过的,朝廷俸禄其实只占他们总收入的极少部分一样,这样的灰色收入已经成了一种明面上的规则。自然,想要让东卫大开方便之门,那是多少银子都做不到的,不过若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么收些许好处也不是什么大事,莫奇燮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不管。
魏良在此方面乃是一把好手,成风不愿意与人犯家属、朋友打交道,这等事情一般便是由魏良出面。他总是对周同道:“送上门的肥肉,咱们不好好切下一块,岂不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老天爷给的机会么?兄弟,我和你说,但凡遇到这种情况,你一开始只管把紧口风,说甚么也不要同意,那么对方要达到目的,便会不停地增加筹码,一直到你满意为止。”
周同曾问他,要是万一熬过了头,对方不再寻来,那该如何?魏良道:“一般都是不懂规矩之人才会如此,若是明白规矩,自然知道该送多少礼物才够。对那些不懂规矩的,咱们也不用对他们客气便是。”
周同的这声冷哼,无疑代表着他的不满。地上跪着的老大心中天人交战:“若是这一交了出去,可是连兄弟也没得做了。只是管不了那么多,若是眼下这关都过不去,还谈什么以后?”手上半点也不慢,又从腰间的破口袋中摸出了两小锭黄金和一尊小玉佛,一起放在身前,伏在地上道:“好汉爷明鉴,我等不敢隐瞒,身上便只有这些钱财了。”他此刻横下一条心,说气话来反而不颤抖了。
他身边的老三看到金锭和玉像,满脸的不敢相信,望望地上的东西,又朝伏在地上的大哥看去,看他的神态,似乎便想要跳将起来和老大厮打。
周同的一声咳嗽提醒了他此刻是什么情况。
周同道:“算尔等运气,今日没有在我面前伤到人。按理说……该当送尔等报官……”他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些什么,那老二赶紧继续磕头:“多谢好汉爷饶命,多谢好汉爷饶命!”带动了其他几人一起称谢不止。
先前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四名士子中,那最年轻的文姓士子突然开口说话:“这位好汉,这几人显然是坏事做得惯了,千万不可这般放过,还得送去官府审判才是!”他旁边姓万的中年人想阻止他说话已是不及,只得赶快低声训斥他道:“恩公自有决断,要你啰嗦作甚!”
他见识可要比这姓文的年轻人厉害多了,适才周同对付对方几人,连身子都没有动什么,那“中南八虎”便伤的伤、昏的昏,没受伤的几人连逃跑都不敢,只是不停磕头求饶。这样的人物,休说是在如此荒郊野外,便是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也都不是他们四人能惹得起的。他生怕自己一行人惹恼了这位救星,也不需别人动手教训他们,只需袖手旁观,自己等人便要呜呼哀哉了。
姓文的士子却兀自不服,口中低声辩解:“如何是啰嗦了?若是真将这几名贼人放走,不知日后还有多少……”话没说完,便被旁人给捂住了嘴。
地上伏着的几人自然也听到了那年轻士子的话,可没一人敢动弹半分,更不敢出言威胁。
周同微微笑了一笑,年轻士子之言他自然听在耳中,而适才那老三的神情他也悉数看在眼里。若是在平时身上无事,抓去送官那是题中应有之意,可是现在自己却没那么多心思。这几名贼人虽然意图打劫,毕竟还没真个动手,只能算是图谋,至于以前是否有什么案底,自己却是无力去查。他手上虽然有不少人命,但那些不是为了自保,便是在战场上杀敌。从本性而言,周同仍是一单纯、怕麻烦之人,当然,他对付麻烦的最好办法便是用武力解决,因此也并无多少真正的麻烦缠身。
他沉默了一会之后,终于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滚吧。”
这话对伏拜于地的八人而言无异如闻纶音,个个都道:“多谢好汉爷!”随即翻身爬起,低头俯首,一个个出了庙门向南而去,哪怕雨势不小,也不敢再稍作逗留。几锭金银以及一尊玉像留在原地,无人敢动分毫。
等那八人离开之后,站在一旁的四名士子中,中年男子万兄当即向周同拱手致谢:“多谢恩公相救!若不是恩公仗义出手,我等四人此刻只怕已然遭了贼人的毒手。大恩不言谢,在下京兆府万盛,日后恩公如有差遣,万盛必全力以赴。”
这万盛毕竟年月较长,此刻便先行站出向周同道谢,口称恩公不说,说出的话语也是极为漂亮。若是他人或许便会点头赞许,可是周同心中却道:“京兆府万盛,说得自己好像多出名的人物一般,想那京兆府下辖百姓不知多少万之数,姓万之人没有数万也有数千,哪里去能寻到你这万盛?又如何差遣于你?”他心中思考,口中并不搭话。
万盛自进庙一来一直都在观察周同,据他观察的结果,可以大概判定出周同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而随后的事态发展也证实了他的论断。他见周同并不接话,也不在意,而是继续介绍道:“这三人乃是我的同年,这位叫张彦,乃是少尹张公幼子;这位司马晋,内河司马氏高俊;这位文秀,乃是我京兆府去年秋试第二的俊才。”他每介绍一人,那人便朝周同拱手致意,口称恩公,只介绍到文秀之时,那年轻人却是显得有些不情不愿,最后在三人的严厉目光之下,才拱手道:“文秀见过兄台。”
周同倒是对那年轻士子文秀的态度无所谓,他听万盛介绍那张兄是京兆府少尹的幼子,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曾被成风逼着,要将天下官员的卷宗都看过一遍,重要的官员资料更要他全部背下,说道这是东卫密探的基础要求。可是以周同对这等事情痞赖的性子,就算在成风的威压之下,也只勉强看完了京畿、京兆两处的官员资料。恰好这京兆府少尹张恺,便是他能记住全部资料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