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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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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不值一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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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离洲所记得的,他与花三的交情,要追溯到始元三年的时候。

    始元三年二月初二,花三应了流传多时的传言带了断风现身子虚洞。

    那日夜里江离洲也去了,不过去得晚了,到的时候只见花三再打出去几招后,被五庄的花黍离拦下,说是五庄的三主子少不更事惹了众怒云云,将花三强带走了,当夜的事至此便也算这么了了。

    离得远,又是夜里,江离洲没能看清花三面貌。

    但花三末尾打出的那几招,江离洲倒是看得真真切切,看得心里惊诧。

    江离洲出名算早,十五六岁时候因与当时江湖榜首王不留行连打三战皆胜而轰动江湖。但他出处哪里,师从哪位,传言纷纷莫衷一是,一说来自九坑岛,一说来自无没山,一说是没落武林世家的子弟,一说师从的是一个还俗的少林武僧。纷纷扰扰,不得真假。

    江离洲对自己出处讳莫如深,但倒是与人说过,自己的师父是一个叫离仙人的。

    这离仙人在江湖中并未被听说过,可见是个没有名气的。

    师父无名,也难怪江离洲讳莫如深。大家便当江离洲是野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自个儿成的才,光耀了师门。

    江离洲是用剑的,所用的招式江湖中也无二。

    他看到花三二月初二时打出的那几招,与他师承的一套有些相似,又有些不似,心里疑惑,便想着要会一会花三,看看她是不是他得了师命要找的那个人。

    江离洲在江湖中扬名已有十余年了,少有人能打倒他,他也从未将这些用比试赢取名利的事放在心上,以往都是他被别人挑,赢了输了也不在意,一副逍遥自在。

    这一回,他放言出去要主动挑人,还倒是第一次。

    前有能得天下撼鬼神的断风现身,后有暂列江湖第一的江离洲点名挑带着断风的花三,江湖里更热闹起来。有人说江离洲也是为了得到断风刀,也有人说江离洲不过是为了主持正义,将花三这妖女杀了。

    只是江离洲追着花三也有两个多月,机缘巧合的却总是差上那么一步。他刚到,见着了满地的尸体,便知是她刚走了。来来去去的,有些急躁,又投路无门。

    后来,有人提议江离洲向五庄下战帖,帖中点名花三,约好时间地点。

    江湖里有江湖里的规矩,夺刀杀人那些都不叫本事,堂堂正正下了战帖,应了战,有赢家输家,有旁人公证,这才叫比试。

    江离洲觉得可行,当即洋洋洒洒书帖一封。

    战帖是五月时候送上五庄的。

    那时花三还在外头走着,不肯回五庄,自然未接到江离洲这战帖,也不知道江离洲要找她比试一事,连这江湖中有江离洲那么一个人,也不清楚。

    来应战的是五庄的花主花黍离,也是用剑的,所用的却与花三当日的招式无一处相似。

    江离洲觉得索然无味,他并不爱惹事,要挑花三也只是为了看这姑娘一眼。便无心恋战,一场比试草草收场,与五庄的花主打了个平手。

    等到六月中,花三遭了几大帮派联合围剿,李容治将其中大部分牵制住了,花三仓皇逃往白芷,无意撞上了江离洲,这才成了二人见的第一面。

    江离洲见她面貌一度大惊,失声不能语。尔后坚持要与她比试。

    江离洲还记得,那时的花三还是个郎朗的江湖女儿,爱学李容治穿白衣,爱学李容治咬文嚼字,行事作风不爱拘泥,颇有豪杰磊落之质。

    明明是狼狈逃命中,见他有请,仍旧是应了战,但眼见着要打不赢他了,索性一扔刀,抱拳朗声问道:“不知阁下来处哪里?”

    大有终遇知己识君太晚的冲动。

    江离洲还未能试出花三功夫底子,正是焦灼时候,见她随意扔了那把旁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神刀,一愣,见她一脸认真,便噗嗤一声笑开,“乡野鄙夫,入不得三姑娘眼,不值一提,不说也罢。”

    还欲再探,花三却说什么也不肯应战了,直说是自己输了。

    江离洲想着来日方长,也不勉强。二人笑谈一阵,觉得彼此脾性倒也契合,结伴在白芷待了几日,等李容治来与花三汇合。

    从此与花三成了莫逆之交。

    及至花三灭了湘地,误饮了湘民的蛊水,性情大变,整日寡言不语。

    再在湘地偶遇江离洲。

    江离洲见花三一副行尸走肉样,心头酸涩一阵,故意笑问:“你可识得一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叫三姑娘的?”

    花三牵强回笑,嗓音嘶哑,说话吃力且断续,久久才连成一句,“我倒是,认得,一个,是,苏城,春,风楼,的花,魁,她,的恩客们也,爱叫她梅,三姑娘的。”

    江离洲闻言一愣,一双拳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才能出声,“你这嗓音……”

    花三笑一笑,摆一摆手,“不值一提,不说也罢。”仍旧是江离洲记忆里不爱拘泥的朗朗少女模样。

    江离洲后来与花三道出原委。

    他幼时被双亲遗弃,装在竹篮内,顺着水流飘到没水湖畔无没山脚,叫他师父离仙人捡了去,见他根基尚可,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便将平生所学全数传给了他。

    二人在无没山上生活,种田打猎,练功习武,过得与世隔绝的。他师父是个没有朋友的,也不知在捡到他前是做什么的,一年到头的也没见有人来访,倒有人每月按时将师徒二人日常需要的东西打包好了,扔在山脚下,放一声响炮通知去取。

    江离洲问过师父是谁人,他师父只是默默的,不知在想什么,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冷冷笑一声。江离洲不敢讨师父嫌,就再也不问了。

    这日子一过,便是十三年有余。

    等到江离洲将要十四岁时候,有一天,白日里,他师父突然不见了。

    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房中东西也没有带走,人不见得蹊跷。

    这一去,又去了十年,十年间江离洲四处找寻,他师父像是从世间蒸发了一般,一丝痕迹半点线索都没有。

    到荣嗣内叛那一年,苏地大乱,江离洲受友人托,在朝堂军队里谋了个差事,助友人剿灭叛军。突然有一日,江离洲福至心灵,快马加鞭赶回无没山,推开房门,他师父果然已经回来了!

    半倚在以往常习字作画的老旧书桌上,身上二十余处刀箭伤,仍旧汩汩流血,破烂衣袍已都被鲜血染透了,七窍都是血。似是眼已看不清晰了,离得很近地看桌上正在作的画,又不敢离得太近,怕身上脸上的血染脏了画,一只手执紧了画笔,小心翼翼,颤颤抖抖的,细细描绘画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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