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童出了电梯,手里拎着个lacoste的购物袋,两边林立的奢侈品商店,在这个让人情绪低落的阴雨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剩一群百无聊赖的售货员小姑娘,东张西望,目送着他从一家店的橱窗,走到另一家。(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佟琥在电话里说的“千叶”,就在转角处,一对十五六,穿着时髦的小情侣,手拉手站在门口,研究着放在那儿的菜单。
佟琥坐在最明显的地方,似乎等了好久,手里的杂志都要翻到烂,抬头看见邹童走进来,照例是眼前一亮。这小子穿了件短身的小风衣,细腿的深蓝色水洗牛仔裤,光脚踩了双奶油色的软皮休闲鞋,配上粉嫩嫩,无可挑剔的小脸蛋儿,佟琥心里琢磨着,难怪江洪波甘愿吃亏,把这么个小帅,光有钱没用
“我可没迟到啊,是你来早了。”邹童坐下来,招手叫来侍者,只点一壶茶。
佟琥看看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不是吃完了吧?说好我请客,这么好心帮我省钱?”
“没饿呢,一会儿再说。”
佟琥不管他,自己点了客大餐,看见邹童的购物袋,“买什么了?”
“给他买了双鞋。”
邹童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江洪波今天从北京回来,说上飞机给他电话。
“你呢?”他边喝茶边问,“生日快到了,想好要什么没有?”
“唉,我就无所谓了,你还是仔细替我大姨挑份儿礼物吧”佟琥说着,瞟了他一眼,“她那天可是特意问起你呢”
邹童胃里一抽,脸色有点不自然。他和江洪波同居几年,江家不可能不知道,但那种家庭,是不会轻易承认这种“丢脸”的事,宁可息事宁人,也不愿搞大。因此,江洪波打着马虎眼,他们也不深究,但暗地里却又各自使着劲儿,让邹童深陷其中,碍于自己尴尬的身份,浑身都不得劲儿。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种情况,个个都是纸上谈兵,轮到头上,邹童也只好能拖就拖。
“问什么呀?”
“问我认不认识你,你是啥样人,江洪波喜欢你什么……就这些呗”
“你怎么说?”
“那还不把你吹得跟个神仙似的?”
“我呸,”邹童嗔笑着瞪他,“谁让你废话?”
“唉,没你们具体指示,我也不敢乱说。”佟琥收敛玩笑的样子,“不过,下回她再问,你们打算让我怎么对付?”
邹童叹了口气,连茶也不想喝了,正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他以为是江洪波,看也不看接起来:“几点的飞机?”电话另一端好像不是江洪波,邹童一直也不说话,眉头皱着,透着厌恶之情:“我今天没时间,明天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不管谁给你的这个号码,你以后别他妈的打过来,老子对你没一点儿兴趣。”说完,“啪”地把电话摔在一边,好像有多脏似的。
“干嘛呀,新买的电话,别摔坏了。”
“无聊的人不少。”
“谁啊?”
“那回出去喝酒的时候,不是有个土大款要帮咱俩买单吗?我连他几只眼睛都记不得,还好意思跟人弄我电话,现在不要脸的人怎那么多?”
因为江洪波工作很忙,几乎没什么时间陪他,因此他经常和佟琥一起玩,这样江洪波也放心。邹童模样放在那儿,挂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去的地方都不杂乱,大部分的人也不敢轻易和他搭讪,知道这小子年纪轻轻,模样出众,来往这些场合,肯定大有来头,就那些心里没谱儿的二百五才会傻帽儿似的,直接打电话过来约。
“别这么绝情,人家好歹爱慕你,给点儿面子呗”
邹童从来不会给追求者面子,他是圈子里有名的冷淡和刻薄,暗地里也有人同情江洪波,好端端一个英俊帅大款,家里却养了个牙尖嘴利的小狼狗,在百花争艳的圈子里,也没什么大自由。
江洪波的飞机五点多准时到达,但因为赶上下班时间,堵在路上,回到家已经快七点。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厨房的慢煮锅里,炖着香喷喷的咖喱牛肉。邹童估计这时候路上堵,准备这种久炖的,时间长点儿短点儿都不算什么。
“还是家里好。”江洪波伸长手臂坐在沙发上,他平时经常出差,酒店住到吐。
邹童把他的衣服挂好,回头问:“饿了吧?飞机上吃了吗?”
“没呢,就等尝你的手艺。”江洪波冲他一招手,“你过来一下呗?”
“干嘛呀?”邹童瞪他,这人在路上就动手动脚,特不老实。
“想你了呗,过来亲热亲热,”江洪波伸手拉他,邹童无奈跨坐在他身上,“咱先来个快炒吧,晚上再慢火炖你。”
“操”邹童给他说得无地自容:“你就能发明这些淫荡的新名词儿……”不待他说完,江洪波已经拨开他的衬衫,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朝他裆下探去。出差前,俩人闹了点小别扭,临走还冷战呢,这段时间分离憋得血压飙高,这会儿肌肤相亲,几乎顿时就炸了。
“哎,我说,你这段在外头没少‘快炒’吧?”吃饭的时候,邹童揶揄他,“火候掌握得不错啊。”
“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江洪波别他掂量得哭笑不得,“你不觉得射出来的都是过期的?”
“我怎么知道?包装上又没写。”
“那晚上给你好好尝尝……”
他俩开着黄腔,这饭没法吃下去,眉来眼去地,就又勾搭到床上去,这所谓小别胜新婚,洞房却激烈了点儿,他终于相信江洪波没在外头释放过,都攒着留今晚那个用呢,到后来邹童快要给他搞到休克。
“行,行啦,江洪波,”他终于求饶,“你再折腾,我就得死了,你把外面的牛鬼蛇神都找回来群交,我也管不了。你,你是不是就这么打算的啊?”
邹童就是整个人要虚脱,嘴上也不会闲着。他知道江洪波不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人,但他也明白,如果江洪波真想,愿意的人,整间房子也装不下。江洪波的出色,让他又爱又恨,难以割舍,不能自拔。
最后,江洪波几乎把他抗进卫生间冲洗的。
当他们重新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细语,电视上播着财经新闻,床头灯温柔地照在他头顶……邹童恍惚地觉得,好似江洪波已经回来很久很久一样,他不在的这段空虚无聊的时光,被短暂而激烈的重逢,挤成细小的一撇,想都想不起来。
“邹童,”江洪波靠床头坐着,抚摸着他没干透的头发:“下礼拜家里人一起吃饭,我妈叫你去。”
江洪波说完半天,没见邹童吱声,心里清楚这是不愿意呢。他和邹童的关系,并没有刻意对家人隐瞒,家里人似乎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却不想深谈,只让他别四处说去,还是怕面子上过不去。江洪波提过几次,想带邹童回家,结果,邹童不乐意,家里也不高兴,只好算了。他明白两头都是各自催眠,只要没碰上,就当对方不存在,加上这两年他工作上突飞猛进,没时间在这事上花太多时间周旋,唯独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回母亲提出要见邹童,其实是因为他在北京出差的时候,家里人安排他认识个姑娘,没想到江洪波借题发挥,当场就火了,跟他们说得特明白,他有爱人,不会再做这种无聊的相亲这么一扯,家里人没法再将这段关系视而不见,所以,只好改变策略,答应坐下来协商解决。
江洪波是想,至少应该见个面,再这么捉迷藏,好像搂着炸药包过日子,反倒双方积怨越来越深,便同意了。他就知道身边这人不会让他痛快,闹个小脾气,别扭两天肯定少不了,但是只要他坚持,邹童最终还是会妥协,会按照自己说的办。
“非得撕破脸,吵起来,你才高兴,是不是?”
“不至于的,要是想打架,何必请你回家?上门找你打不是一样?”
“你们听过关门打狗……”邹童刚说完,就意识到这不是个恰当的比喻。
果然被江洪波及时抓住,逗他:“你是什么狗?博美?还是金毛?拉布拉多是不是智商最高?”说着,凑上去就亲,“你是什么狗,我都喜欢。”
邹童给他弄得没办法生气,转身不理,任他在自己身后挑逗:“江洪波,我要是忍不住脾气怎么办?”
“多生气都忍着,就算给我面子了,好吧?撕破脸多尴尬?怎么不高兴,也把这顿饭忍住,好吧?”
邹童叹气,点点头,他没有选择。
到了那一天,邹童至少换了三五身衣服,哪套都不合心思,江洪波知道那是他在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车子驶进小区的瞬间,邹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后背其实绷紧了,江洪波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攥住,狠狠地捏了下。
江洪波家真是很气派,在湖边视野最好的一块地皮上盖的三层西洋风格的白色小楼。因为是家庭聚会,屋子前停满了豪车,就跟资本家开会似的,而他俩竟成了最后入场的。小阿姨开门,把他们让进屋,却没敢正眼瞅邹童。客厅里坐了不少人,江洪波姑妈和老姨都在,佟琥也坐在沙发上,直跟他使眼色。
很快,江洪波感到不正常,把邹童介绍给他们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抬眼看的,只有佟琥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却被老姨用胳膊肘“礼貌”地顶了下。除了对邹童的视而不见,其他如常,倒和他平时回来吃饭没有两样儿,大家照样聊天,好像坐在江洪波旁边的邹童就是一股漂亮的空气,连他拿来的礼物,也被冷淡地放在一边儿,完全没有打开或者感谢的打算。
江洪波暗中叫苦,心想,邹童可别来了脾气,待会儿把饭桌掀了。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邹童从头到尾,安然自得地当着空气,好似没人搭理他更好。吃饭的时候,本来佟琥坐在他另一边儿,却被拉走,邹童旁边的座位非得要空着。要命的是,饭桌上并没有死气沉沉,大家还都各说各的,就是没人理睬邹童,到后来姑妈敬酒,故意绕过他,连江洪波都坐不住,邹童也没有发火。
吃过饭,邹童去用洗手间,出来经过厨房,就听见江妈妈在厨房,和收拾碗筷的小阿姨说:“把他用过的那一套,多消毒几遍。”说完,似乎还不放心:“算了算了,扔了吧,不要留。”
邹童心里顿时发闷,一口气憋在那儿,卡得紧,竟像要爆炸似的:“阿姨,我这辈子就跟过江洪波,就算是有什么脏病,也是他传给我的”
江母没想到他听到,顿时尴尬起来,有些末不开。客厅里的人闻声也围过来,江洪波来不及问怎么回事,就听邹童一发不可收拾地说起来:“您要是不放心,提前跟我说,我自己带方便饭盒来,吃顿饭,扔套盘子,咱犯不上。其实,您既然看不上我,也不用请我来,浪费您的粮食,您又心疼,这破饭破菜的,我还吃不惯”
发泄的闸门一打开,邹童就觉得自己先前那些伪装真是贱的,他拎起带来的礼物:“这些东西您看不上,与其扔了可惜,我拿回去寄给我后妈。”他真是来气了,拿东西就往外走,眼泪在眼眶里转圈儿,最后几句话,无论怎么忍,也无法控制哽咽:“你们不用都把我看得跟出来卖的一样,你们可以问个清楚,是我赖着江洪波不放,还是他死气拜咧地几次三番回来找我?别以为有钱了不起,你们手里银子多,老子的感情还没定价呢”
邹童愤然出门,头都不回,江洪波钥匙都来不及找,连忙追了上去。他没上车,而是气势汹汹地往外走,步履飞快。江洪波好不容易拉住他:“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回去拿钥匙,咱俩一起走。”
“你走干嘛?他们爱你跟个宝儿似的,就我在那儿碍眼。你非让我来干嘛呀?我都说了,来了也是吵,你听我的吗?”
“行行,你别生气,回去再说。”
正说着,佟琥跑出来:“我大姨叫你回去呢,有话跟你讲”
江洪波只好使眼色让他帮忙看着邹童,自己赶忙回去应付。屋里的人围在一起说着什么,见他进来,散开一点儿,姑妈不高兴地说:“他那是什么态度呀?就这么跟你妈说话?那陌生人到家里吃饭,处理下餐具都不行?”
“他不是陌生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他是我爱人。”江洪波义正言辞,“你们刚才那是干嘛?我没要求你们立刻接受他,在你们能公平对待他之前,我给你们时间呀让他回来吃饭的是你们,到头来又不搭理人,何苦呢?”
“洪波,”妈妈终于发话了,“是我提的让他回来吃饭,没错,我就是想让你明白,我们能对他做的,就是视而不见,他要是可以接受,你们爱怎么混,就怎么混;受不了,我们也不会因此改变态度。”
江洪波站在他们的对面,像是在用自己的双手,艰难地,想要推动整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