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哥,我和你说,你找的人真是几个怂货,晚跑一步,掉进黄河的就不是我了。”
侯黄氏道:“我说吧,汉山大侄子不会和你这种缺心眼的半熟货一般见识。你人长的不咋地,办的事儿可是缺德挂冒烟。”
侯宽苦笑:“哎,说实话,本来不是抬樊家,而是他隔壁付家。弄错了,是误会。”
刘曹氏道:“误会也罢,弄错也罢。侯三,以后咱少干这些没**的勾当。我们家汉山真要回不来,你该炮打头。政府管不了,刘汉水也饶不了你。我们是几辈子的邻居,老弄这坏良心的事儿会遭报应。”
“那是。”侯黄氏母子附和。
侯宽见时机一到,给侯黄氏使个眼色,侯黄氏把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说了。
刘汉山对这母子二人提的要求好气又好笑。先是讹,后是抬,现在是伸手要。刘汉山看看刘曹氏不停地使眼色,给他施加压力,最后勉强答应了要求。
有人不理解,刘庄村侯、马、刘三家多年缠斗,总是侯马两家膘在一起,欺负刘家,为啥每次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刘汉山不痛打落水狗,还会伸手拉他一把。
刘汉山说,刘庄刘侯***,本为一家。刘家是皇室后裔,先人做王做侯做官。侯家为师爷,出谋划策,坑东家也帮东家。马家是马弁,多少代人想翻身做主,未能如愿。后来的刘家沦为贫民,侯马两家总想当主人,几百年也没有分出胜负。三家后代的贵贱,在骨子里传承到今天,总在大事发生的时候体现出来人品的高低。
樊玲珑从刘庄回到前红楼,着手准备婚事。樊玲珑是幸福的,她找到了自己心仪无比的爱人。论人品,论相貌、论果敢,都是一等一的男人,好男人中的上品。樊玲珑是自豪的,刘汉山徒手搬出石磙,黄河滩救出铜锣,千里黄河擒大鱼,这比戏台上古书里英雄好汉一点不次,哪一个场面都会让天下女孩儿心颤,有这样的男人做夫君,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樊玲珑决心把自己风光嫁出去,要让刘汉山脸上有光,给刘家添彩,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只有樊玲珑才配得上刘汉山,别无他人。
她先是打制了一套实木家具。木料早就买好了,两棵百年老榆木板子,一直在屋里阴干。木匠是刘汉山的姑父,手艺在附近三五十里有名。床是槐木的,结实耐用。衣柜是楠木的,味道醇香。还有饭桌椅子洗脸架,香椿木做的面板擀面杖,基本是最时髦,二十年不落伍的精品。
她让刘汉水从济南买来几条色彩艳丽的蚕丝旗袍,如凉粉般软糯嫩滑。站立枝头的喜鹊和凤凰满脸红晕,好像和人在说悄悄话,说的都是姑娘们心里想说,嘴上却说不出口的私房话。牡丹兰花如真花般盛开,让人忍不住捧起,放在鼻子下嗅一下,似乎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还有红盖头,绣花鞋,都是城里富家小姐的穿戴,养人亮眼,穿上走路轻飘飘的。邵大个买锅碗瓢脸盆,带着金丝边,唐山造的出口货。还有带玻璃罩的洋油灯,绘着鸳鸯图案的枕头套。
樊玲珑给刘汉山买了两套西服领带皮鞋。她梦想着结婚那天,潇洒帅气的新郎穿着西服扎着领带戴着礼帽,骑在马上。娇美靓丽的新娘穿着旗袍坐着花轿,这婚礼肯定是兰封县独一份,比那些骑毛驴坐马车出嫁的姐妹高出几个档次。
十月初六,刘德全和马高腿一起去樊家“抄好”。这是男女结婚前最后一个重要礼节,双方父母坐下来,请媒人和算卦先生到场,根据双方生辰八字,选定一个结婚的良辰吉日。女方父母认定日期,许可男方娶亲安排,这个“好”抄走了,回家准备婚事。
刘德全带着儿子的生辰八字,还有给未来儿媳买的一套洋布衣料,10块大洋。人还未坐下,樊一篓冷冷地说了一句:“这婚事不能着急,往后推一推吧。”说罢,推起独轮车出门走了。
这等于下了逐客令,告诉男方,这好抄不走了。
面对樊一篓绝然不同的态度,不要说刘德全和马高腿,就是樊玲珑也没有预料到。马高腿唯恐天下不乱,故意煽风点火:“这头老倔驴,抽的哪门子疯,不同意亲事早说话,火烧屁股了你着急变脸,这不是办德全叔丢人吗?”
樊玲珑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没挡住马高腿那张嘴胡沁:“德全叔,给他脸了不是,还来劲儿。刘汉山又不是娶不上媳妇,凭咱人才一流,不出三天就能找个比他樊家强一百倍的女人。”
刘德全不知说啥好,来的路上想好的话,如今全忘了。就是不忘,也不适合现在的场合说了。倒是樊玲珑醒悟过来,一边给刘德全倒水让座,一边安慰:“俺大爷是让铜锣气迷糊了,大爷表叔您俩喝口水,我去找他。”
樊一篓在村头抽烟呢,一脸的官司。樊一篓对刘汉山这个女婿爱得牙痒痒,恨的也是牙痒痒。要说刘汉山的人才相貌,为人处世的能力,樊一篓喜欢的恨不得用牙咬他。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概莫如此。想到认识刘汉山以来家里所有的变故,都与他有关,恨得是后槽牙痒痒。这以后祸事连连,让人后脑勺发紧,可不是人过的日子。闺女跟着受罪,樊家老少也不得安生。这还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感觉养这个闺女赔大发了。
他生气的是刘家办事不体面。今天来抄好,应该提着大包小包的衣服礼品进门。男女订婚,男方要花大钱买彩礼。体面大户人家,给未来儿媳买的是“三金一银”,冬服夏装10多套,儿媳进门十年不用为穿戴花钱破费。刘家只提一个包裹,里面简单几件衣料。30个银元作为见面礼,还不如一般农户人家出手阔绰。
最近一段时间,看见樊玲珑小老鼠搬家一样,将自家白花花大洋换成她结婚陪嫁的家用器具,衣服鞋袜,樊一篓心里流血,又不好发作。嫁闺女家里空荡荡,娶媳妇屋里明晃晃。给闺女陪嫁花钱那是应该的,谁让你不是儿子,要不然也能娶妻添丁挣陪嫁。眼看着这白花花的银元大把流出,樊一篓如看到他费尽辛苦晒好的一袋袋白盐送人,心急上火。而回流的却是那么少,丢西瓜捡芝麻的赔本生意,那死丫头不懂爹的心思,还直问嘴上怎么起了泡。
最让樊一篓起急的,只从刘汉山从山东运来大盐,十里八村人很少有人再买小盐,他的生意一落千丈,断了老樊家几辈子精心开掘的财路。
第二天,刘汉山从樊玲珑嘴里得知原委,笑了笑:“我找咱大爷谈谈。”
刘汉山借了200个大洋,塞进樊一篓手里:“大爷,你用这钱到县城找个门面房,用来储盐、批发买卖大盐米面油,挣多挣少都是你的。”
婚事照常举行。刘汉山穿西服扎领带,骑着一匹枣红马,那是张德祥花了100个大洋新买的。樊玲珑坐八抬大轿,穿真丝旗袍,一袭红袍,珠光宝气。接亲的队伍摆了一里多长,前面是四个救国军持铳鸣放,后面是四个救国军背枪护卫。我二爷我三爷着篮子,猛劲儿往人群里撒糖,喜糖都是北京天津产的洋货。主持婚礼的是张司令,证婚人是财主孔春生。保长马高腿当了执事客,那阵势,不要说在一百年前的豫东兰封县,就是今天也是酷毙无双。
刘汉山只想办个光彩的婚礼,给自己给家里长面子,让老婆满意。他没想到树大招风,排场大了能肇祸。他更没想到,在熙熙攘攘人流里,在吃流水席的来宾中,有一个要饭花子一样的男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是老抬胡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