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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开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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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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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惠明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惠政王轻叹一声,说道:“不服不行,真是老了啊。”

    说着又是紧紧咳着,很是费力。

    惠明忙起身,凑到床榻旁,轻轻拍打着惠政王的后背,替其舒缓气息,一脸关心问道:“父王可还安好?”

    惠政王咳着,平息下气,扭头看向惠明,摇头笑道:“早些年留下的暗疾复发,活不久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其实这些年,吾心知肚明,就凭钟杜武那小子,就算败得了惠武,又如何杀得了他?”惠政王眯着眼神,飘到很远,受着惠明地轻轻拍打,开口说道。

    说着,扭头又是看向惠明,笑着问道:“你觉得,你大哥惠贤如何?”

    拍打的手不自觉停滞一瞬,惠明表情微是僵直,又极快变幻,扯动嘴角,回道:“谋略武力,尽是上乘。”

    “那与你比呢?”惠政王紧紧盯着惠明,进一步逼问道。

    惠明拍打的动作终于是停了下来,额头隐隐有汗水凝起,眼角抽动着,不知如何开口。

    不见回复,惠政王回过头来,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老了,自然是不多中用,小六也好,钟杜武也罢,既是能为你所用,便要加以真诚,莫要耍些心机,需要让他人真正心服于你,才堪大事。”

    惠明点头,“儿臣谨记。”

    “峙城尤文那边,可还好?”惠政王又是问道。

    “民风彪悍,百姓安居,皆是欣荣繁盛景象。”惠明如实回道。

    惠政王自是早已预料,说道:“这尤文,最让吾安心,纵使是不多听话,可也是沉稳。”

    惠明静静听着,不言一句。

    久闻一叹,不得其果,惠政王怅然说道,

    “老了,如今英雄,具是少年。”

    听闻惠政王话语,惠明依是开口说道:“父王同样是为英雄,更乃一方枭雄,无人可及。”

    遭惠政王摆了摆手,说道:“一些无用之言,不必多说,如今的时代是为你等年轻人的天下,吾这一辈,想看也是看不到了。”

    惠明心中起伏着,却迟迟没能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话,多是嘱托,却听不到托付,悉数皆关心言论,完完全全将自己当作了一个孩子。

    既然是孩子,便是羽翼未丰的意思,便是难堪大任的意思。

    “满洲三痴是为国之重器,既然虎痴愿意与你相好,你可得以诚待之,莫要费些心机。”惠政王开口说道,惠明听进耳中点着脑袋,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到心里去。

    叹一口气,惠政王看着已然成长起来的惠明,说道:“罢了,话到这里,别人不知,我又如何不知,你有野心,可也要适度,过于野望,反而会因此适得其反,得不偿失啊。”

    惠明身子微微一颤,重重点一下脑袋,出声道:“儿臣谨记。”

    说着起身,冲惠政王拜礼,作下揖时,俯着身子,脑袋垂得极低,眼中看不得任何光点,只可惜再如何心有不甘,也奈不得任何办法。

    久久一拜之后,直起身来,轻声道:“父王早些休息,儿臣告退。”

    随着惠政王点头,惠明退走,轻轻带上房门离去。

    出了惠政王的房间,院落里空荡荡,甚至于一个人影都没有见过,身为威震一方的诸侯,惠政王与其他地方王不同,格外得节俭,从来不求什么奢华锦衣玉食,每日依然是普通吃食,更没有丫鬟奴仆伺候,哪怕如今病重,身畔也只陪着一个相识十几载的妻子。

    惠政王这一生共纳了四房,奈何战乱多狼烟,皆是死在了战事中,唯独剩下唯一一位,是为四子惠信的生母,或许是过多经历了丧妻之痛,惠政王这辈子并未再纳妾娶妻,只与惠信生母相敬。

    好在惠信生母亦是贤惠有加,招呼得惠政王极好。

    惠明走在院中,一步一步,走得稳当,院中静悄悄只可听闻自己脚下传来的声响。

    忽然间,不远处亦传来缓缓脚步声音,与自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与自己的脚步声交叠,听得惠明有些心烦,不由得乱了步伐。

    直至脚步声的主人映入眼帘,长子惠贤拿着折扇,一步步走进来。

    惠明见惠贤来此,脚下一缓继而走向前去。

    二人相视,也不言语擦肩而过。

    就待擦肩而过离了半步的一瞬,二人极为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吾弟,到了满洲,怎么也不知道跟我这个做兄长的打声招呼?”惠贤背对惠明,半斜脑袋出声问道。

    惠明摇头,回道:“舟车劳顿,歇了几日,空不出闲余时候,还请兄长莫要怪罪。”

    惠贤回过头来,折扇一展轻轻摇曳,笑道:“无妨,日后相见的日子还多着呢,不差这次。”说着,不再理会身后惠明,迈步向着惠政王的居所走去。

    惠明扭过头来,看着潇洒惠贤踏步推门进了房中,眸中一缕隐晦怒意闪逝,拳头紧紧握了握,踌躇片刻径自离去。

    回到自己府下时,发现惠信还在这里不曾离开,守着已是冰凉的茶水,等着自己回来。

    见惠明回来,惠信探过头去,问道:“王兄,如何了?”

    惠明勉强一笑,坐下座来,触桌上茶壶凉透毫无热气,也没了饮茶的兴致,淡淡说道:“无非是些关心叮嘱话语,再有一些说道,记在心中便好。”

    “其他不曾说过?”惠信狐疑地看着惠明,出声疑问道。

    惠明看着惠信,略感些许诧异,摇头道:“有何其他?”

    惠信年纪虽小,神态言语着实有些不属于这般年纪的成熟感,盯着惠明,轻轻敲打着桌面,说道:“方才父王可不仅仅叫了你一人,大哥也是去了,二哥不曾遇到?”

    “遇到了。”惠明点头应道。

    得惠信轻叹一口气,听闻道:“这般宣你二人单独去见,定然不是随口嘱托些事宜那么简单,你怎能这般轻易就回来了?”

    “何况这继禅之事是为早晚,就算再迟也必然会发生,如此轻易地回来,与放弃有何区别?”惠信有板有眼地说道。

    惠明看着振振有辞的惠信,有些诧异,心中疑惑之余,回道:“无非不曾撕破脸罢了,一层窗户纸,谁也不想先行捅破而已。”

    言出即止,惠明不再顾及依旧喋喋不休地惠信,眼神恍惚,不曾撕破脸面?或许早在尽虎关时,遭遇伏杀险些身死之时,那层窗户纸便早已被破得不剩分毫了。

    惠信看得极浅,虽说有些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深思熟虑,可终究是个年轻气盛的孩童,只直针锋相对,完全没有顾及其后的后果。

    拿过茶壶,为自己斟一杯冷淡茶水,这茶水因冷开始发黑,混着茶叶在其中不停翻腾着。

    惠明拿起茶杯,站直身子在房中踱步,轻轻走至窗前,看着满院叶落,枯黄一片。

    笑眯眯,茶杯递至嘴边轻酌一口冷茶,笑而不语。

    一切皆明,闻惠政王所言,无非已是落尽下风,可如何又会翻不得盘,他不承认自己输了,谁又会说自己输了?

    惠信看着惠明莫名其妙地动作神情,不解其意,出声问道:“二哥,怎么了?”

    惠明依然是看着窗外,笑意颇浓丝毫不见浅淡下来,摇头回道:“棋行险着,便是技高一筹。”

    惠信听得愣神,茫然看着惠明,不知何意。

    ——

    待到惠贤进了惠政王房中,折扇一收关了房门,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惠政王看着眼前长子,看了片刻,缓缓出声问道:“听闻你招揽了很多流寇为你做事?”

    惠贤听着惠政王质问意味的话语,神情自若,回道:“既然被我所用,便不再是流寇。”

    “你胆子不小。”惠政王嗤笑一声,继续说道:“一群多姓家奴,向几面示好投诚,如此劣迹,何堪重用?”

    惠贤依然是不曾动容,正下色来,说道:“多次投诚,不过是原主子不行,留不住而已若是能让他等心服,自然甘愿留下卖力。”

    “一代匪王。”惠政王轻声喃喃一句,出声道:“只怕你镇不住。”

    惠贤取折扇颇为头痛地敲了敲脑门,无奈耸肩,说道:“镇不住,那就让他们走呗。”

    闻言,惠政王眉头一缓,笑出声来,骂道:“你这心,还真是宽得很。”

    微是停顿,看着惠贤,问道:“你觉得,你二弟如何?”

    惠贤握着折扇,突然坐直了身子,开口说道:“文韬武略皆具,实为大材资质。”

    “那,与你一比呢?”惠政王紧接着又是开口问道。

    听着一愣,手中折扇不自觉一展,又是收了回来,低头思虑许久,不见言语。

    惠政王紧盯着惠贤,颇为期待。

    突然间,惠贤展颜一笑,看向惠政王,说道:“比我强。”

    惠政王闻言朗声一笑,问道:“何以见得?”

    惠贤叹道:“过惯了闲散日子,没有我二弟那等揽将之姿。”

    “没有?”惠政王噙着笑意,意味深长道,“那许难平是何人?”

    惠贤摊摊手,回道:“土匪头子啊。”

    “那你觉得。”惠政王换了问题,又是问道,“这满洲十五城如何?”

    受着惠政王目光,略含笑意,并无方才那么想了许久,只沉吟片刻,由惠政王视线之中,缓缓摇头,脱口而出道:“不行。”

    “如何个不行法?”惠政王问道。

    惠贤叹一口气,回道:“自然是,格局太小。”

    惠政王再度开口:“如何一个格局太小?”

    “身临一个屠夫,一处匪窝,实在是有些窝囊了。”惠贤轻声说道。

    惠政王目光如炬,望着惠贤,笑意渐浓,朝前俯身,出声问道:“那如果让你管一管呢?”

    惠贤突然坐直了身子,收起折扇,义正言辞道:“定会让它,”

    “再无乱世!”

    惠政王看着骄狂长子,摇头问道:“你觉得你行吗?”

    惠贤倚回椅背上,又是变作一副自若模样,耸肩回道:“行与不行,试试呗。”

    却见惠政王摇头不止,正色说道:“一个不准确的答复,我不敢冒这个险。”

    惠贤歪着脑袋咧嘴一笑,突然正过身子,折扇一展,挡于胸前,轻声说道:“那就是行。”

    “那你认为,你二弟可会同意,可会心甘情愿?”惠政王转声问道。

    惠贤回道:“要我,我就不会心甘,同样不会情愿。”

    “你会怎么做,你觉得你二弟又会怎么做?”惠政王问道。

    “他想打,我便陪他打,他想杀,我便杀了他。”惠贤说出口来,不见丝毫血脉同胞情义,说得风轻云淡,好似与自己毫不相关。

    惠政王叹息一声,略有惋惜,说道:“既是手足,也要这般相待?”

    惠贤止下身来,垂头默然。

    再闻惠政王轻声道:“这般戾气,又与那嗜杀如命的李聚宝有何区别?若是交付与你,当真如你所言一般,能够让这乱世,再无战乱之苦?”

    惠贤哑然,自觉多言多露心声,安静下来,受着惠政王叹息声音。

    “惠明与你相比,心慈不少,可万事皆说慈不掌兵,也不曾见惠明落过什么骂名,反而是治理得极好,能够与那李聚宝相庭抗礼。”惠政王轻声说着,也不再看向惠贤,自顾自道:“当年惠武遭伏身死,吾亦不蠢,让那钟杜武背负罪名,无非是不想乱了军中士气,乱了方才稳定下来的朝野,可若是真的追究起来。”

    视线回至惠贤身上,出声道,

    “你觉得,是谁所为?”

    小六此时正在房中,坐在一把椅子上瞅着窗外愣神,这酒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次一次,皆是弄得个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的可怜下场。

    窗外有一棵极高的枫叶树,树枝上已是光秃秃,只有树枝张牙舞爪地蔓延着,火红的枫叶落了满地,与淤泥混在一起。

    迈入深秋的季节,天气也有了些许凉意。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不对,更不知后果如何,可走到这里,便再退不得,所幸好些事端,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内尚不曾脱节。

    慕鸳,字尘灏,携土带水却意外得与木亲和,也着实与树木像得很,不论生在哪里扎根在何处,也总会想尽法子活下去。

    风起木萧萧,小六不知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涡流之中,亦不清楚到底是身在涡流的什么位置。

    许多人皆是清楚,甚至于会是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可自己不知,只被动得随波逐流,难以为继。

    视线偏移,因徐徐微风地鼓动下,竟然还有一片火红枫叶隐在枝干后,摇曳出身形,孤零零扎在枝干上,随时都会飘落下来。

    小六抬眼望着那片枫叶,摇摇欲坠脆弱不堪,每一阵风过之时,皆会不住地晃上几下,好在根处尚紧,不曾挣离枝干。

    一次两次还好,可几次风吹之后,纵使风劲再小,已暮老朽的枫叶终再坚持不住,或是一声细微响声,枫叶离了枝干之上飘落而去。

    枫叶随风自空中翻转,小六的视线亦是紧紧跟随着不曾移开。

    就在落了半途中时,又是一阵颇为有力的风来,枫叶被风托得连翻了数圈,又腾回到空里。

    升至乏力,栽入淤泥里,与其余枫叶一起。

    此时,眼前枫树终于彻底变得光秃秃,放眼凄凉。

    此时,小六凝着眉头,沉吟不语,房间中微不可闻地充斥起鼓动的声息,宛若潮汐此起彼伏,涟漪不止。

    长舒腹中浊气,小六的视线收回,抓过桌上微凉的茶轻轻酌一口,苦意绵香,颇为醇厚。

    浓茶苦口,小六品不出个所以然,纵是再好的茶到了小六嘴里,也不过是咂咂嘴,敷衍过去。

    故小六喝茶时,只捏起一撮放入壶中,冲进大量沸水,喝个茶香味道。

    举着茶盏,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小六看去时,有一人推门走了进来。

    高艰瞅着坐在那静静喝茶的小六,平生头一遭地露出个笑脸,走进屋中来,问道:“破境了?”

    小六愣了一瞬,旋即点了点头。

    又闻高艰笑意颇浓,坐在小六身前,视线投在小六身上,细细打量着。

    小六被盯得有些发毛,出声问道:“看我干什么?”

    高艰啧啧摇头,惊奇道:“闻所未闻。”

    小六听着高艰所言,亦是无奈一笑,自知高艰是为何意。

    小六当日踏山石入道时,别人自撰铭境上连上数重,半步平霄,可小六一步山石入道,如此震慑的罕见天资,却竟是更为罕见的晋了一重境。撰铭四十九重,讲得便是凝练基础的过程,可这一步一重境,着实让人搞不清究竟是天资卓绝还是平庸无奇了。

    但一重境罕见,并不是没有,这一步石阶踏入一重境的也有所耳闻,既有前人为样,亦乎于当时一众大修只叹不惊,并没有多以称奇。

    可今日时,高艰嗅得小六破境契机,寻了过来,待探清小六不曾稳定流露在外的气时,露出了哭笑不得忍俊不禁的表情。

    小六心中清楚,高艰所说的闻所未闻,便是此刻自己身负境界。

    纵然是天资再如何低劣,只要入道,哪怕仅仅一重境,多加苦修便可像登楼梯一般,一口气连登数阶甚至于十数阶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稀奇就稀奇在,小六的境界赫然是撰铭第二重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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