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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三十二年出生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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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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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从耳旁呼啸吹过,铠甲上的血腥味愈发的浓重了,吕涣真与红字营将士们不顾一切地向东南方策马狂奔,试图逃离身后三百名八旗骑兵的追杀。

    往东南方的何处去?手上没有辽东地图的吕涣真全然不知方向。出发前,吕涣真只当自己和红字营是必死的诱饵,打算以身殉国,掩护西路军安然撤退。可是与马祥麟的约定,以及好不容易得来的生的希望,令吕涣真决定全力一试,逃得性命。

    此时,吕涣真手下除了一百三十二名幸存的红字营将士外,就是小猴子袁殊和他带着跟来的五名虎字营塘骑了,他们是南路军中唯一能够在马上作战的力量。虎字营塘骑的选拔标准极其严苛,非身怀绝技者不能选入,因此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与八旗的红巴牙喇武士们不相上下。

    可是这些精锐的塘骑,算上袁殊本人也只有六名,如何能与三百八旗骑兵相匹敌?

    “小娘子!咱们不能光这么逃下去了!”袁殊骑到吕涣真的身边说道,“鞑子骑得是战马,我军骑的多是驮马和挽马,不消多时定要被鞑子赶上呀!”

    “依你看,咱们应当如何?”吕涣真知道虎字营塘骑们是小规模野战的专家,小猴子袁殊虽然只有十九岁,但能被选进虎字营塘骑队伍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袁殊咬了咬牙说道:“鞑子三百人皆是骑兵,不论逃跑还是躲藏,都是死路一条,卑职觉得只能将鞑子打退了!”

    “只要你能想出可行的办法来,我红字营就能执行下去!”吕涣真心一横,便索性死马当活马医了。办不到无非一死,办到了却能够留住有用之躯,存活下去。

    身为虎字营的塘骑,袁殊的眼神与夜视能力极好,他远远地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破败的村庄,心中便有了个打退鞑子的计策。

    “咱们先熄火把,然后散马!拖住鞑子!”

    南路军算上吕涣真一共才一百三十九人,却带来三百多匹马冲出来包围圈,这三百匹马原是准备给将士们在逃命路上换乘用的,现在八旗军追得紧,根本没有换乘的机会。因此袁殊决定:红字营全员熄灭火把,把多余的马匹遣散,这样一来敌在明我在暗,八旗军很难在夜色中分辨清南路军骑兵和四散而逃的马匹。

    马匹散开后,一方面能起到分散八旗军兵力的作用,一方面八旗军会延缓追击的速度,花时间辨认这些马匹到底是不是南路军骑兵。这将为南路军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利用这些马匹争取来的时间,南路军将进入远处那座破败的村庄当中,下马,在各个房屋中潜伏起来。

    妙啊!这是要与八旗骑兵们打巷战,用复杂的村庄地形消解掉八旗兵的机动能力。为了清理躲在房屋中的南路军将士们,八旗必须下马步战,如此以来,尽管人数上仍旧存在劣势,胜算却比马战大了许多。

    “就这么办!”虽说要放掉这些昂贵的马匹,吕涣真颇有些舍不得,可若是这些马匹能换得自己麾下将士的性命,莫说一百匹,就是一万匹也是值得的。

    “扔掉火把!”“扔掉火把!”

    命令很快传遍全军,南路军将士们将火把纷纷掷到了地上。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举动,明代并没有二十一世纪那样平整的路面,由于营养不良而引起的夜盲症又普遍流行,夜晚骑马不打火把,一旦遇到些绊马腿的障碍,骑手便会摔出去,轻则骨折,重则致命。

    好在吕涣真对于红字营的伙食一向十分注意,尤其是红字营一开始是由饥肠辘辘的难民组成的。针对营养不良的问题,吕涣真对伙食提出来不少要求,在大圃寨时,吕涣真的这些要求可忙坏了马祥麟。不过良好的伙食不但增强了红字营将士的体魄,更是令夜盲症在红字营中绝迹。

    扔掉火把后,众人的眼睛经过短暂的适应后,逐渐能够看清黑夜中的路面了。而背后仍举着火把穷追不舍的八旗兵却如同瞎了眼一般——己在明敌在暗,自己手上的火把原本是照路的,此时却显得十分刺眼。

    “好狡猾的明贼!”甲喇额真石里泰骂道。他没有胆子叫全军都扔了火把,只好命令全军放慢速度,紧盯前方的南路军。可是八旗军又不是火眼金睛,手里的火把如此刺眼,又怎么看得清?

    “明贼好像散开逃命了!”行在最前面的一个马甲兵叫道。石里泰眯起眼睛细看,夜色中,隐隐好似有无数骑兵四散逃开去。经验丰富的石里泰当然明白,这有可能是明军将马匹散开来混淆视听,可是若真有明军大员混在这群马匹中逃走了,自己如何担待得起。

    “那图鲁!你带一百弟兄去追那些四散开的明贼!”石里泰下令道,“正前方的这些我亲自追!”

    那图鲁领兵去了,石里泰率领剩下的两百骑兵一路追赶,直到一座小村庄前停下了脚步。

    “主子,那伙明贼应当就藏在这村庄里!你看周围有他们骑过的马匹!”石里泰手下的一名牛录额真说道。

    八旗在进攻沈阳以前,曾在沈阳周边的屯堡村庄中大肆烧杀劫掠,这座破败的村庄,便是拜八旗兵所赐。

    “哼,跑不掉了,打算躲了。”石里泰冷笑一声,“下马,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搜!这伙明贼咱们一个也别放过。”

    身穿重甲的八旗兵们,一个个趾高气昂地下了马——踹门搜屋本就是他们的强项。在以战利品为主要经济来源的八旗当中,兵丁们自然是人人精通此道。

    “明贼!”一个红巴牙喇踹开一间半掩着的门,见里头空无一人,又转头朝着另一间走去。

    吕涣真就潜藏在村庄中的一间屋子里,从破败的窗口望去,眼前的八旗,十分像老电影中进村扫荡的日本鬼子,使得吕涣真打心底里一阵厌恶。

    “大红,二红,你俩能看见那个站在中间戴高帽子的吗?”

    跟吕涣真躲在同一个屋里的,是原沈玉奴手下的神射手秦大红与秦二红,吕涣真特意让她俩跟着自己,就是要伺机狙杀这帮八旗追兵的头目。

    八旗军的铠甲样式与明军极为相似,可军官头盔却有区别,明军的头盔是子弹形,八旗军的头盔是漏斗形的,上面都安着一面小旗,秦大红与秦二红很轻易地就辨认出了追兵当中的几个军官。

    不只秦大红秦二红,此时潜藏在各个屋子里的红字营鸟铳手们,都暗自找好了自己的目标,蹑手蹑脚地装着弹药。

    石里泰在众军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站在土路中间指挥着搜索,忽然鸟铳声响起,一枚铅弹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石里泰毫无铠甲保护的面颊,他的脑袋瞬间就开了花。

    “主”站在一旁的牛录额真话还没说出口,也遭到了和石里泰一样的命运,秦二红所发射的铅弹从他的太阳穴里打进打出,登时就要了他的命。

    刹那间,破败的村庄里铳声大作,看似幽暗无人的房屋中吐出致命的火舌,村庄内的八旗军们虽身披重甲,却仍被打得甲片横飞,惨叫连连。其余的八旗兵丁们抱头鼠窜,寻找着篱笆、土墙等障碍来当掩体。更糟糕的是,马匹们被鸟铳声吓得惊了起来,给原本就混乱的局势火上浇油了一把。

    “明猪!明贼!”这一轮鸟铳打死了二十几名八旗兵,其中不乏红巴牙喇这样的精锐,甲喇额真石里泰与一名牛录额真更是死在了鸟铳的突袭之下,剩余的八旗兵恼羞成怒,在铳声平息后大吼着向刚刚吐出火舌的房屋冲去。

    “快!冲出去跟他们肉搏!”吕涣真喊道。谁知这些八旗兵动作极为迅速,不少鸟铳手们还没来得及拔出刀来,便被八旗兵们突入屋内,结果了性命。

    吕涣真抓起长枪,从窗口跳了出去,两个马甲兵已经冲到屋前,与吕涣真混战起来。吕涣真身披札甲,硬生生扛着一刀结果了一名马甲兵的性命,转过身来刚要再刺,那名马甲兵狠狠地扑了过来,两人弃了兵刃,倒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

    “吕姐!我来了!”危急时刻,张凤仪赶到了吕涣真身边,一枪扎进了这马甲兵的身体里。吕涣真挣扎着爬了起来,看见红字营将士们已经纷纷从屋内冲了出来,在狭窄的村庄土路上与八旗兵们展开了血腥的肉搏战。

    就在八旗兵蜂拥而上,与红字营搏战之时。几颗石头从天而降砸进了八旗兵的人群中,当场造成了好几人的伤亡。方寸大乱的八旗兵们回过头来,正看见村口的几棵大树上跳下来明军的身影——是袁殊和他手下的五个虎字营塘骑!

    袁殊身背苗刀,冲向八旗兵的后方,几把飞刀掷出,撞在八旗兵们坚硬的盔甲上弹到了地上。然而袁殊掷出飞刀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杀伤,趁着这几个八旗兵被飞刀分神的空当,袁殊与手下五名塘骑冲到跟前挥起兵刃来,又是十几名八旗兵倒在了地上。

    “撤!撤!”失去了统帅、又遭到两面夹击的八旗兵士气崩溃了,他们往村庄两侧四散开来,能找到马的急忙上马逃跑,抓不到马的不要命地往村外逃去。张凤仪还想乘胜追击,吕涣真赶紧将她拦了下来,八旗追兵们已然溃散,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逃跑机会了。

    “快!打扫战场!”吕涣真下令道,“把鞑子死人身上的铠甲都扒下来,能用的都带上!鞑子的马匹能牵走的全部牵走!”

    这一仗,八旗追兵战死四十二名,南路军总共战死十八名军士。虽说战损比十分好看,可战死的都是红字营的人,组建之初有三百人的红字营,如今只剩下了一百一十四人。

    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战场便已经打扫完成了,南路军除了原有的一百多匹马以外,还找回了三十多匹八旗战马。眼下南路军距离八旗大军还不算太远,吕涣真不敢多做耽搁,领兵继续往东南而去,消失在辽东如墨的夜色当中。

    沈阳西北方向,正白旗正在打扫战场。

    “四贝勒爷,咱们确实是捞着一条大鱼了。”一名汉人通事将一块制作精美的腰牌递到了黄台吉手上。

    “咱们击杀的是援辽总兵官陈策!就是这伙明贼的大头目呀!”

    “好啊!这次能够斩首明贼头目,我正白旗将士们劳苦功高,我当禀明父汗,为正白旗将士们请功!”

    黄台吉笼络人心很有一套,左右将士们见黄台吉要向努尔哈赤请功,纷纷大喜过望,跪在地上,口称感谢。

    “陈策,陈策”黄台吉把玩着手上的这枚沾血的腰牌,口中念叨着腰牌上的名字。

    陈策率领一千浙军向北突围后,他的帅旗很快就吸引了三四个旗的骑兵前来追杀,陈策与周世禄、邓起龙、雷安民诸将,以及浙兵将士们死战不降,全军只有周世禄在乱战中抢了一名八旗骑兵的快马逃脱,其余将士包括陈策本人在内,全部壮烈殉国。

    随着陈策的阵亡,轰轰烈烈的浑河血战拉下了帷幕。参战双方损失如下:

    石柱军三千五百人参战,阵亡三千两百人,秦邦屏、秦邦翰战死,秦民屏、马祥麟、吕涣真生还。

    川军标营五百人参战,全部阵亡。陈策、童仲揆、周敦吉、邓起龙、雷安民战死,周世禄生还。

    酉阳军四千人参战,阵亡两千五百人,冉见龙、冉文光战死,冉天胤、冉文焕生还。

    浙军三千人参战,几乎全部阵亡,戚金、张名世、雷见龙战死,无人生还。

    以上总计,明军一万一千人参战,阵亡约九千二百人,阵亡将领十一员。

    八旗军三万六千人参战,其中正黄旗阵亡约七百人,镶黄旗阵亡约一百人,正白旗阵亡约三百人,镶白旗几乎无人阵亡,正红旗阵亡两千五百人,镶红旗阵亡两千人,正蓝旗阵亡约一千五百人,镶蓝旗阵亡约八百人。

    以上总计,八旗军阵亡八千人,阵亡将领雅巴海、布刚、朗革、石里泰等人。

    浑河两岸,尸横遍野,来不及收敛的尸体成为了乌鸦与苍蝇的美餐,曾经骄傲的战士们,即将化作无名白骨,在异乡的土地上永久地腐烂。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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