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伦塔刚躺下,便听到柴房外激烈的争吵声。
“果成,你还是人吗?塔塔是你的亲骨肉,你让她睡在柴房里!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哥哥哭了,并不是因为感到害怕,而是他看到表妹塔塔穿着男孩子的旧衣还睡在柴房里,实在替她觉得委屈。
“塔塔……呜呜……”
“那孩子是自己要睡在柴房里的,我没有逼她!”果成狡辩道。
舅舅气得牙痒,一棍子打在果成的背上,说:“你怎么不自愿睡在柴房呢?屋子再小,总要给孩子一个容身之所吧……”
“够了,不要在我家撒野!塔塔是我的孩子,我还能虐待她不成?!温都雅雅,你说,这也是你的孩子,这孩子有多么犟,你还不清楚吗?不让干的事情非要干,让做的事一样不做,这能怪我吗……”果成也不甘示弱。
温都氏把柴房打开,看到果伦塔裹着小被子安然地躺着,她流着眼泪,问:“塔塔,我们睡到屋里去好不好?”
“塔不去。”果伦塔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可是,这里很冷,晚上还会有蛇呢!”温都氏劝道。
“没有,母亲。蛇没有来过,这里有猫,有狗,还有耗子,原先…还有燕子,燕子没了……”果伦塔提起燕子,皱起了眉,撅起了小嘴。
舅舅和果成正打得不可开交,果伦塔只是麻木地扫了一眼。
“姑姑,让塔塔去书院吧…她愿意去书院!”哥哥对温都氏说。
这时,舅舅突然过来,一把拽起了温都氏,说:“走,这个姓果的都不要你了,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跟我走!”
果伦塔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拉远了。
“等等,哥哥,别拉我,我有话说!”温都氏转头对着果成,商量道:“果成,让塔塔去书院念书,好不好?”
果成看到前妻泪水涟涟的样子,不禁心生不忍。
“雅雅,家里…哪有多余的钱呐……再说了,容小姐…她有学问,她可以教孩子的……”果成说。
“…塔塔愿意吗,塔塔愿意让她教吗?”温都氏失望地看着前夫问。
果成所说的“容小姐”,就是果伦塔的后母,那位尖酸刻薄又古怪的小姐。
“够了,雅雅,不要再跟这个不仁不义的男人多言,咱们回去!”舅舅不由分说地将温都氏带走了。
温都氏没有能力送果伦塔去书院,果成则是不愿多花银钱。
小姐与果成绊了嘴,好几天没有回来,这让果伦塔过了几天好日子,也看到了希望。
果伦塔以为小姐再也不会回来了,也逐渐对父亲果成有了笑脸。
“父亲,母亲她能回来的,对吧?”果伦塔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他。
“…塔塔,你是女孩子,要学得柔顺一些,要主动示好于人,这样才能招人喜欢,知道吗?”
“塔听话,母亲就能回来吗?”
“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可过问,况且…错不全在我…就算让你母亲回来,她也未必愿意……”果成不肯跟孩子讨论这个问题。
果伦塔却坚定执拗地认为,只要小姐不回来,母亲就一定能回来,因为温都氏有一回随口说过,只有小姐走了,她才能回来。
果伦塔开开心心地去布坊寻母亲,信誓旦旦地说:“母亲,你可以回家了!小姐走了,永远不回来了!”
温都氏将信将疑,领着孩子回到了果成家。
还未进门,就远远听到敞开的窗户里,传出的说笑声。
“…容姐姐,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嘿嘿……”
“我不喜欢这个被面了,这个床也太旧了……”
“明日我把这些全扔了,给你置办新的,只要你欢喜……”
果伦塔听到灯光里传出的话语,心上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温都氏则含着泪,将果伦塔推回院内,自己则默默离开了。
明明父亲这些天跟果伦塔说了好多小姐的坏话,为什么,为什么小姐又回来了……
许多年以后,果伦塔才知道,这种滋味叫做背叛。
果伦塔又从卧房搬到了柴房,小姐仍然是那样,喜怒无常。
这次回来,小姐干脆连饭也不做了,果伦塔又不敢跟小姐要吃的,只好跑出去到林子里跟小动物要。
小姐这一阵子总是睡觉,有天忽然听见果伦塔在院子里打嗝。
“…偷吃什么了?”小姐冷不丁出现在果伦塔身后。
果伦塔被吓得一激灵,连忙回答:“蜂蜜。”
小姐大惊,回到了屋里,然后举了个瓷瓶出来大骂:“好呀你个小贼!偷吃我的百花蜜!你知道这东西有多贵吗……”
说着竟把果伦塔推了一个跟头。
果伦塔坐在地上,吓得发抖:“塔没有,塔吃的蜜是小熊给的!”
“小熊?!熊你个大头鬼,这种谎你也要撒?!”小姐说罢,用力地拧着果伦塔的大腿。
“姑姑,姑姑住手……塔没有吃你的蜜,不是你的蜜……”果伦塔疼得大叫。
无论小姐怎样打骂,果伦塔都不肯承认自己偷了她的百花蜜。
小姐打累了,果伦塔也哭累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憋得眼珠通红。
“小兔崽子,骨头还挺硬,看你父亲回来怎么收拾你!”
果伦塔气得浑身发抖,她强站起身,还未等走出一步便“哇”地一声吐了。
小姐一看,气得大叫:“你…你这个死崽子,这叫我怎么收拾呀……”
说完,小姐丢给果伦塔一个木盆,狠狠地说:“以后你的衣服自己洗,现在就洗!洗好了把院子收拾了……”
果伦塔只好自己拿着盆,默默地脱下自己的衣裳,学着大人的模样,笨拙地打水洗衣。
秋季的冷风不时地袭来,幼小的果伦塔坐在盆边洗了好久,累得眼泪都没有了,满头大汗打得头发已然湿透。
月亮已经高挂,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果伦塔好不容易洗好了衣裳,挂了好久才把湿答答的衣裳挂到晾衣杆上面,接着又开始打扫院子。
此时小姐已然睡熟了。
果伦塔累得直不起腰,悄悄地钻进了柴房去睡觉了。来不及回忆一天的哀伤痛苦,她几乎沾枕便入睡了。
梦里,她看到温都氏赶着一辆马车停在了自家门口,喊着:“塔塔来呀,跟母亲走,母亲给你一个新家……”
果伦塔光着脚丫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眼泪顺着脸颊如小溪一样淌了下来。
“…母亲,带塔走,带塔走……”
刚要摸到母亲的手,果伦塔却“扑通”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顾不上疼痛,连忙起身,却发现母亲已然驾着马车走远了……
“…塔塔,你不来,母亲要走喽……”
“母亲,别走!等等塔…母亲……”果伦塔奋起直追,拼命地呼喊着温都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