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一家只听见春花隔空叫了一嗓子后,就没了动静。本想再耍耍派头,让侄女再三再四上门相请才出发,却看见客人们接踵而来,听见人家家里热闹非凡,划拳斗乐的声音都传出来了,生怕桌上的东西吃光光了,这才忙忙地锁上门,冲进人家家里。
刘二进来就看到赵木匠,不及搭理刘三,对着赵木匠眼角眉梢都是情人般的微笑,“赵哥哥,走得快,走得快!贵客,贵客!今天咱哥俩好生喝一怀!”
刘三被亲大哥无视惯了的,不以为意。倒是用力拍着冬生的肩膀,大笑道:“我们家的秀才先生,终于肯出来见人啦!”
冬生挪了挪肩膀,骄矜地抬了抬下巴,道:“三伯伯。”
春生娘对着四下里满眼乱瞧,待看到几个大小伙子瞅着自个儿,脸上立马羞惭惭的,一扭身钻进了厨房。
春花娘看见碧芬娘和罗氏两个在帮忙干活,又是诧异又是不屑,不就在镇上搞了个破木头铺子么,值得贴上脸来巴结!看见灶台上新出锅的芋头,忙伸手夹了一个,笑道:“我先尝尝味道吧。”
桌上的男人们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时杯盘狼藉。刘三吆喝了半晌,都没见人应和,便起身到厨房看个究竟。
厨房里的女人们因刘三了不起的态度正讨论着。
罗氏眉毛皱了一下,安慰道:“男人嘛,就是这么样。在外爱做面子。媳妇,你担待些罢。刘三也是不懂事!”
大姨妈不高兴地道:“做面子,拿婆娘女儿做面子,他好有面子!”
正说着,刘三进来了。大姨妈一把将锅铲戳在铁锅上,发出嗤啦一声利响,竖眉喝道:“刘三!好有面子!使唤起人来了!以为你是县大老爷?呼奴唤婢,你还少了点身份,少了点地位!我好好的妹子是拿来给你做奴才的?”
刘三吓了一大跳。酒立马醒了。忙道:“不敢,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当我的面就虐待我小妹了!当初求娶时是怎么承诺的?一不打二不骂三不嫌弃,现在如何了?女儿不是你亲生的?还学着破落户驱使当牛当马女儿来,你像当爹的人么?外面那样多外男,她们大姑娘家家的,怎好抛头露面?还要不要名声!”
刘三一激灵,脑子立即清醒了。忙讨饶道:“是我不是,吃了几杯白酒,脑子有些不清醒。我出去醒酒,啊。”
刘三吓得满头满脸的汗,心想自己确是得意忘形了。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道别人说你是蠢货还真没说错。怎能将爱女面貌显露人前呢?事情还有补救吧,等闲下来春花娘不会秋后算账吧。那些小子,别打我儿主意呀!刘三一脚踏出来,用目光对着在场的未婚男子一阵扫射。
“兄弟,快来喝酒!”桌上的男人们呼喝道。
刘三才道:“来了,来了。”
刘二满脸不耐烦,低声道:“不是端菜么,怎么没有?桌上的菜都吃光了。怎么招呼客人?”
刘三知道刘二是一番好意。忙回道:“等会就来,等会就来。”
“管好家里的娘们!别在今天吵嘴。弄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丢我们老刘家的脸!别看你是分家出去的,但我是你亲大哥,就管得你!我是为你好!看看现在像什么样子?满桌子客人连个招呼人都没有!要不是我来,看你就失了礼数!”
刘三嚅嚅称是。
刘二心满意足地一叹,瞥了刘三一眼,严肃地道:“你什么时候和赵木匠好上的?是不是拿了好处给他?不许拿咱刘家的东家给外人!寡妇上门不吉利,但看在她是指头尖大的老板份上我们暂且不说,可你怎么把铺里的伙计也请上了?一看就不知礼数,穿得恁破旧,上门来丢主人的脸面!都不是正经亲戚朋友,有什么好来往……”
刘三再怎么听长兄的话,也得辩一辩,“大哥慢言!说我可以,不能说我的客人!就是叫花儿,我愿意相交,你也不能说他寒酸!”
刘二没想到刘三这几年真长本事了,还敢对自己这个亲大哥顶嘴,不由拍桌子大喝道:“刘三!你说什么!不服管教了,是么?”
四下里一片寂静!
刘三满脸通红,没想到在自家,在自已的生日宴上,大哥还是这样下自己面子!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刘三鼓眼大声道:“有理我就服,没理就不服!我的客人哪点不好啦?让你这样诋毁!”
刘二没想到刘三将诋毁人的话放在明面上说,他自己怕得罪人,连忙轻喝道:“住嘴!我哪里说客人不好了?”
刘三闭口不言,红着眼瞪着刘二。
春花娘从厨房里冲出来,开口就嚷,“二哥!我公公还在呢。”
意思是爹还未开腔,你不过一哥,还是分了家的,凭什么在人家家里吆三喝四的!
刘二脸上一红,他万万没想到平时老实听话的弟弟会将他们私下说的话公之于众,心里正发急,又被春花娘下了面子,不由怒火万丈,正好出气,指了春花娘骂道:“不知规矩的娘们,爷们说话的地儿,有你插嘴的份儿?再敢多言,与你一封休书,看你作恶!”
春花娘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没怕过人,本想跳脚骂人,但想这是刘三的寿辰,不能弄僵,而且说不定以后自家有求刘二的时候,目下就只能讲理,“二哥!先不说爷们娘们,你一个大伯哥,跑到分家的弟弟家指手画脚,不顾胞弟寿宴,不顾亲爹在场,喝斥亲弟,指责弟妇,插手别家事务,就有理了?分了家,别了户籍,别说是你,就是官府衙门也不能管我家的事罢。我男人,我公公都没提什么休书!你是谁?族长还是官爷?”
春生娘看刘二气得面红筋涨,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忙圆场道:“你二哥也是一番好意!好心说错话而已。你和三弟都消消火,客人们都看着呢。”
亲戚朋友们忙帮腔圆场,刘二就坡下驴,气哼哼施施然坐下,满口仁义道德,“我作为一个哥哥,不都是为你好么。难道还会害了你?我从来都相信广结天下朋友,可没有说谁不好!你错怪了我!休不休的,不就一句话,难道哥哥还能做你家的主么?可怜我一片好心,被你当成了驴肝肺!”
刘三满心怀疑,又不敢出言顶撞,嗯嗯啊啊应着。
还是赵木匠当起了和事佬,让刘三敬了刘二一杯酒完事。
春花娘看刘三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样,有理成了没理,心内气得不行。但人家身份是大哥,就算有错你当弟弟的也该受着,她又能怎样!
刘二受了众人吹捧,心里又高兴起来。冬生算是刘家村第一个读书人,受尽众人夸奖,得意得不行。碧芬娘和赵木匠的老婆一个劲地夸春生在外面干得好,有出息,把个春花娘高兴得心花怒放。
刘三一家从主场轮为客场,既无奈又生气,谁叫你没有两个好儿子,就算有一打的女儿,再能干,也是别家人,外人至多说可以说个好人家,谁会这样笑语盈盈,满口奉承?
春花陪着一众未婚女士,看完了时不时就要上演的兄弟大戏,心中也是万般无奈。老爹从小受刘二辖制,对他的畏惧已是刻画进了骨子里。就算分了家,别了产,这种感觉也一直没改变过。时不时的喝斥偶尔的指责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还好这次,老爹懂点反抗了。没白费母女们时不时的黑刘二一家的功夫。
当下正值午饭时间,就算人们对三的寿辰再感兴趣,也得回家吃饱了。
整个刘家村静悄悄的,四野里只有鸟影儿没有人影儿,就连大黄牛都卧在草丛里见不着身影。
李太监坐在滑杆儿上,看眼前群山绵延,小野花遍地,绿草油油,树木青葱,隐约间还可闻溪水之孱孱声,不由道:“真乃一桃花园地也!青山碧水,常出隐士,难怪能养出一贤妇!”
同行的泰和县令钟亦之在另一滑杆上捋着美须附和道:“大人说得极是!本县虽是地狭,但人杰地灵,连普通农妇都可得官家褒奖!”
莫镇长抱拳一笑,道:“仁和镇不过是一小镇尔,能得官家和大人的称赞,实乃本镇之福。吾恬为镇长,趁此机会约大人们一道体察民情,尝尝本地特产何如?”
李太监和钟县令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因乡下路窄,无法过轿,是以由脚夫抬滑杆代步。
脚夫们听得几个君子的谈话,一边喘气暗骂胖子真重,一边笑这伙人没见识,不过些泥巴干柴,说得这个倒霉催的村子像仙镜一般,真是些乡巴佬。
李太监平时养尊处优,富贵乡里泡着,乍然见到原生态的环境,又兼使命快要完成心里松了口气,自是放松心情看什么都是美的,说什么都是好的。
钟县令其实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娘也,为什么一个仁和镇这么大,小小刘家村这么远,路这么窄不能过四人轿子,人这么穷路上连一个摆吃食的茶摊都没有,害得他人这么累屁股这么痛腰这么酸肚子这么饿!
特产,狗屁特产!钟县令暗道,现在只要能给我口吃的,啥都是特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