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梭,转眼又是一年。
书房的桌案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摞摞竹简,上面不但有兵法韬略、治国精要,也有不少散文诗词。
张良坐在桌边已一上午,摊开的竹简上写满了小篆,字迹清雅工整,又暗藏锋锐。他似是觉得有些疲倦,活动了一下左肩,用右手从旁边挑出了一卷诗词,悠然自在地看起来。
这一卷诗词都是用行楷书写,潇洒恣意,行云流水。张良很喜欢这种字体,也全能看得明白,看到精妙的词句,还会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成念练完剑回来喊他去吃饭,清脆的话语把他的思绪从书海里拉回。他抬眸望向自己的妻子,只见她雪衣乌发,笑语嫣然,她脚下斑驳的光影,在风吹来时还会轻快地跳动。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的国君会沉迷美色,不理朝政了。”张良由衷地说。
“误了朝政,那是因为国君心智不坚,美人只贪恩宠,可是许多史官喜欢把罪名全安在美人头上,让美人背负全部的骂名。”成念当然知道张良在调侃她,掩唇笑了下说道。
昔秦国数代国君,励精图治,纵有美人无数,也不妨碍其步步为营,至嬴政时一统天下。昔楚怀王专宠郑袖,听信谗言,贬谪屈原,放走张仪,兵挫地削,亡其六郡,客死于秦,为天下笑。
人非圣贤,不能免俗,总有情爱,总有欲望。而在有些人的生命中,风花雪月只是点缀而非全部。
张良背负了国仇家恨,一心灭秦,蛰伏于此,必将一跃而起,声振长空。成念十年漂泊,看遍了人情冷暖,经历过战乱流离,她想成为张良的羽翼,助他终结乱世,为帝王师。
成念有时还是太高看张良了些,比如他在某些方面没有那么坚的心志。张良看书的时候要是她在旁边,肯定是一点也看不进去。
张良边合竹简边道,“今天准备吃什么?”
成念道:“烤山鸡,炒饭。我练剑的时候不小心抓到的,它现在已经躺厨房里了。”
张良道:“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也是给我做了一只烤山鸡。”
“我当时馋得不行,主要还是为了蹭你的一块鸡肉……唔……好久不做烤鸡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你的手艺向来不错。”
“我就要知道你不会做饭,没想到你这么不会做饭。你做饭的的天赋全被瓜分到其他地方了,还说你师兄炸厨房,我看炸厨房的明明是你。”
“还好吧,至少我的刀工不错。”
“拉倒吧,但凡会使剑的人刀工都不会太差。”
厨房里就他们两人,却热闹得很。难免会有点炭灰油烟沾在手上,成念便用手往张良白净的脸上蹭。张良也不躲,只要成念觉得好玩就行。
闹腾间,远处有人声传来。来人数量不少,还能听见马蹄声和兵甲声,没一会儿,都能听见短兵相接之声。
成念和张良收拾了一下自己,正要出门查看,只听“呯”的一声,一个壮汉倒在门外不省人事,他身上有数个伤口,流血不止。在他身后的十余名家丁身上都挂了彩,从后边跑来匆忙去扶他,对司念连连说着要救他一命。
“项伯?”成念认出伤者后颇感意外,很快又了然,诊脉片刻便道,“都是皮肉伤,他只是长途奔波再加上失血过多,见到这里有人后气泄了,便晕倒了。我这里有一些药,你们帮他敷上,过了片刻他就能醒来了。”
“后面有多少追兵?”张良问。
“还有数十名。”家丁说,“我家主人真是行大运,竟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伤者可以去找内子包扎,秦兵的事交给我。”张良闻言后淡淡地回应,不时望望窗外的山石树木,在盘算着什么。
果然不出一刻,项伯便醒了过来。他看到张良和成念的时候,惊喜地几乎说不出话。
“张……张良先生……”项伯挣扎着爬起来,“成念姑娘……墨家一别已有数个年头,不想项某会在这里遇见你们……二位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张良道:“既是朋友,理应相帮。这周围地形复杂得很,项兄能找到这里,也是吉人天相。”
项伯道:“是啊,项某兜了几圈,后面的秦兵竟然没能追上我们,对了,我晕倒的时候,还剩下数十名秦兵在追我们,他们要是找到这儿来,不会给你们惹来麻烦吧?”
张良嘴角微扬,意态闲雅,世外高人一般:“我怕有人打扰我们二人的清净,便外面设了一个阵法,秦兵就算追来,也只是在外面绕圈子而已,很快便会走的。你能进来,自是我们有意放了个生门,你来了,路就不给他们留了。”
项伯等人闻言吃惊非常,面面相觑。
成念暗笑。张良又开始唬人了,让项伯欠下好大一个人情。既然如此,成念很乐意把这个人情再做大一些,赶紧拿出好酒好菜招待他们,还给了他们不少伤药和干粮,毕竟项伯可是史书中很有用的一个人。
项伯感叹道:“嬴政发了这么多通缉令,都没能找到你们,原来你们是在这里。倒真是神仙日子,令人好生羡慕。”
成念道:“子房刺秦时受了伤,便在这里修养罢了。”
项伯看见司念挽起的长发笑到:“然后再成个亲是嘛?哈哈哈哈哈……那就祝二位永结同好!”
“谢项兄。”张良遥遥敬酒时,他余光里的成念果然霞染双颊。
项伯临走前拜谢道:“二位救命之恩,项某没齿难忘,他日必定报答!”
确认项伯走后,成念都笑得蹲下去了:“你可真会骗人。明明是你学了点奇门遁甲便在外面摆了个阵玩,全是破绽,被他运气好闯了进来,结果你一顿乱编,竟成了我们故意救了他一命。”
张良负手而立,风采卓然:“我们无意救他也是救他,故意救他也是救他,性质上并无太大区别。既然他欠了我们人情,欠大一点也好,也许将来有用处,你说是不是?”
成念轻哼一声:“真会骗人。”
张良道:“不会骗你。”
成念似是半信半疑:“真的不会?”
张良顿了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有件事情现在告诉她也无妨。
成念道:“那就是会了。”也未觉得生气,隐隐知道是什么事。
张良道:“师兄会做饭。”
“果然。”颜路一是个会煎药的人,不至于炸了厨房,而煎药有些时候,比烧饭还繁琐些。
“良当时只是想找个理由让你留在我身边,这样很多话才有机会跟你说。师兄懂我的意思,配合得很好。”
“你们套路真深。”成念笑着说。
“还有件事,我没告诉我你。”张良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
这下成念是真的猜不到张良指的是哪件事了。
“我之前想见你便去找你,找了很久才遇到了你师父——其实应该是他刻意让我遇到的。”
“哈?老头子都没跟我说过这事,好气啊。”成念在心里吐槽了师父一万遍,“不过你找到他可真不容易。”
“他说时机到了,我们自然会相见。”张良也有些无奈,“所以我刺杀嬴政的时候在想,要是我那时候死了,我们就不会再见了……你师父又什么都说得很准,所以我确定你会来救我。要是这般你都不愿意来……我都不知道我还要等多久。”
“这算什么?苦肉计吗?”成念苦笑一声。那不要命的打法,给他肩膀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伤疤,就是为了早点让她回来?
“苦肉计?应该是这个意思。”张良道。
成念知道,在他们分别的那三年里,他也会想她,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的惊心动魄、铭心彻骨。
非要做什么聂政荆轲、专诸要离,真是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傻。
好在这些事都过去了,碧落黄泉,六合寰宇,他们再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