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候, 一步堂的丫鬟帘影来幽篁居寻李心欢,温庭容只道不在,幽篁居院里的人也都守口如瓶, 没有半点异样。
李心欢等帘影走了,悄悄摸摸地从温庭容书房里的帘子后面出来,压低声响问:“她走了?”
温庭容端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 翻看原来做过许多批注的一本书, 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道:“你饿了没有?”他院里用饭晚,约莫过会儿丫鬟们才会送吃食来。
李心欢两手叠交在腹部,摸着小肚子道:“好像……有一点点。”抿了抿唇,她道:“舅舅饿了吗?”
温庭容搁下书,表情淡漠道:“好像也饿了。”
李心欢睁着两丸黑水银般的眼珠子道:“那舅舅快传饭,也不需虾饺皇、熟肉鲜鲊、蝴蝶卷子、鹌鹑茄, 您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温庭容扯了扯嘴角, 示意李心欢躲进去,他出去命人传饭来。
这厢午饭传上来了,朱素素也正好准备动筷子,因想着李心欢时常跟温庭容还有李心巧一块用饭, 偶尔也会在老夫人院里吃几顿,她倒并未往心里去, 吃完饭, 便又开始修补那副仿迹。
幽篁居这边, 李心欢也已经吃了半饱,碗里堆的都是“蝴蝶卷子、鹌鹑茄”,两腮鼓鼓如金鱼。
约莫吃了半个时辰,舅甥两个总算吃完了一顿饭。
等到下人来收拾碗筷送到的厨房时候,厨房里有丫鬟道:“爷今个胃口很好,倒吃了不少。”
另有一厨房的婆子道:“是咱们四姑娘吃的吧?”
丫鬟摇头答曰:“才将进去送饭的时候并未看到四姑娘,我还问了院里的丫鬟,说只有爷一个人进食。”
婆子拿抹布擦了手,纳闷道:“爷今日竟然重口腹之欲了,奇了……”
……
临近天黑时分,苍穹渐被大半墨色浸染,眼瞅着就要上灯了,一步堂的人还不见李心欢回来,李拂念从国子监回来见女儿不在,便去问了妻子。
朱素素挽起袖子洗净了手,随意捆绑起来的头发有几绺落在肩上,隐隐约约地掩盖着半弯月亮似的耳廓,黑白照应,颇有风韵,她撸下袖子道:“奇怪了,中午也没回来,天黑了也还不回来?就算是去老夫人那里,也该派人回来吱个声。”
李拂念吩咐帘影道:“去把梅渚和峰雪两个叫来。”
两个丫鬟从厢房过来,一个眼睛红红的,一个面上也有异色,朱素素秀眉紧蹙道:“四姑娘上哪里去了?你们两个怎么不跟在一旁?”
峰雪没说话,手上的帕子都快捻成了麻绳。夫妻二人把目光转移到梅渚身上,梅渚低着头道:“姑娘大早上就去了思柳堂,是奴婢跟着去的,只是三娘喜欢清静,奴婢就回来了,小姐这会子可能还在那里。”
朱素素一看就觉着丫鬟没说实话,她板着脸道:“说的可是实话?”
梅渚咬牙道:“是!”她只是个奴婢,主子受了气她没法帮忙出气,若直言出来,一个李心欢不喜,二个这也算是搬弄主子是非,叫人拿捏住了还要受罚。这事还需二夫人亲眼瞧见才好。
朱素素挥手把两个丫鬟赶了出去,她道:“老爷,妹妹大了,您便先别去了,我先去瞧瞧,若是有事我再让人回来传话。”
朱素素知道李拂慈不是个好惹的,留了李心欢这么大半日,肯定没有好事,但又不想为了女儿让丈夫伤了兄妹情分,才说了这番话先缓和着。
李拂念挂记女儿,很想跟去看看,一听朱素素说的有理,便也应了,叫人去备饭,一家子好一块儿吃个晚饭。
朱素素立即命人给她梳了个髻,不施粉黛就出了门,步子比以往都快多了,帘影和斜云两个在后面略有些跟不上,需要小跑才能赶上。
到了思柳堂,李拂慈正在用饭,朱素素直勾勾地盯着她道:“三娘,我家欢姐儿可是在你这儿?”
李拂慈茫然地摇摇头道:“早上来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她一见朱素素这气势,立马明白是来兴师问罪的,冷哼道:“嫂子有趣,自己闺女丢了现在才知道,头一个竟然是找不相干的人来询问!”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朱素素也不好发作,强忍了脾气道:“那三娘请慢用饭。”
朱素素一走,李拂慈摔了牙筷发怒道:“分明是我受了李心欢的气,凭什么二嫂要来拿我当犯人审问?难道就凭是她女儿,道理也不讲了么?”
红染心头擂鼓,没想到随便说了几句话,竟然把四姑娘气得躲了起来,不由得语气弱道:“姑娘,您先别气,也许是小丫头心气高,受不得气就躲了起来。”
李拂慈红了眼,抹泪道:“她受了欺辱有人撑腰,偏我就要受罪?改明儿我也躲个三五日,叫她们好找!”
红染咬着唇不敢接话,她在想若是朱素素晓得了那些话,该怎么办,可是四小姐向来心善,待下人也宽和,应该……不会说吧?
……
朱素素在思柳堂寻不着人,便去了幽篁居。
幽篁居里,李心欢又饿了,躲在帘子后面揪着淡蓝色素罗帘子拧来拧去。温庭容见她愈发不安分,便道:“要不要吃点糍糯团子跟蜜枣?”
熬了这大半天的,也该饿了。李心欢点了点头,仍旧躲在帘子后面把手伸的老长,等着温庭容把东西递她手上。
温庭容端起釉里红的小碟,长臂一展,一小碟吃食就到了李心欢面前。
李心欢正笑着要拈起一颗褐色的蜜枣,碧梧在门口道:“爷,二夫人来了。”
李心欢忙胡乱抓了两个收回手,都送到口中存在腮帮子里,一边一个。蜜枣的甜滋滋的,齁得她嘴里生津,正闻着脚步声,她就更不敢动了,鼓着嘴包裹着两颗枣屏气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朱素素步子很急很重,她进来直接就问温庭容了:“心欢可在你这里?一整日不见她的人,不晓得跑哪里去了,急死人了。”
温庭容故作讶异状,皱眉道:“不在我这里,义姐去别处找了没有?”
朱素素眉头拧地更紧了,如果连这儿也没有,难道真的跑老夫人那里去了?不可能,以她女儿的性子,若是在李拂慈那里受了委屈,更不会去朱芸面前漏出半点破绽的。
朱素素正觉头疼,温庭容忽然道:“义姐,我上午从一步堂出来的时候瞧见梅渚哭的厉害,顺口问了一句,听说心欢去了思柳堂,正好我要去找老夫人,在穿堂那儿遇见了心欢,见她啼哭不止,三娘身边叫红染的丫鬟也才走不久的样子。我便喊了心欢两声,叫她擦了眼泪赶紧家去,后来……我便不知了。”
朱素素怒发冲冠,李心欢多心大的人,竟然丫鬟主子跟着一块儿哭,若再说李拂慈没有欺负人,她才不信!
目光在书桌上的甜点上短暂地扫了一眼,朱素素肃了神色道:“庭容,我再去一趟思柳堂,若是心欢来了,你叫她赶紧回去,任她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我与她父亲定给她讨个公道回来!”
温庭容颔首道:“义姐快去吧,这丫头心实,若是轻信了什么掉进死胡同里出不来,躲到半夜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一想起小丫头病容中的样子,朱素素不禁忧愁上心头,旋身快步出去,准备到思柳堂问个明明白白。
温庭容见朱素素这阵势,总算拿了脾气出来,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内宅之事他不好插手,不如交给义姐更好。
朱素素一走,温庭容翻了一页书,不咸不淡道:“出来吧,你母亲走了。”
李心欢从帘子后面横着走出来,嘴巴里还包裹着两颗蜜枣,这时候才敢咀嚼两下,咽了半颗口齿不清道:“舅舅,这样子骗母亲会不会不好呀?”
温庭容转身弹了弹她的脑门,训道:“你若早信我的话,何至于折磨你母亲。”
李心欢一面委屈愧疚地低下头,一面嚼着蜜枣,全部咽下去才道:“可我就是怕……我怕红染说的都是真的。”
温庭容冷淡地问:“那现在呢?”
李心欢摇摇头,红着眼道:“母亲肯定急死了,我不信她生我的时候是被逼无奈的。”
温庭容也不安慰什么,仍旧语气平淡道:“且等着吧,你母亲还要来的。”
果然如温庭容所料,朱素素去思柳堂很不客气地质问了主仆二人,威逼之下从丫鬟嘴里抠出了真相,得知红染说了那等堪比杀人诛心的话,让丫鬟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直接扣除了她半年的月银,随后没给好脸色李拂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就去了千帆堂。
到了千帆堂里,朱素素问老夫人李心欢在不在,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自言自语道:“奇怪了,那她会躲哪里去?”
朱芸也满腹疑问道:“这丫头到底怎么了?”
朱素素也不瞒着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还自请罪道:“纵使让三娘落了颜面,也随母亲惩罚!”
朱芸沉默良久,长叹道:“是我老了,疏忽了……此事不怨你,你快去叫人好好找心欢,若是人手不够,就把我院里的人也叫上。”思索一番,又道:“去庭容院里也好好找找,姐儿是他带着长大的,舅甥两个许比旁人更亲些。”
朱素素皱眉摇头道:“我一早就去了,庭容说自您这处回来,就再没见过心欢了。”
朱芸纳闷了:“庭容今日没来我这里啊。”
这下子,婆媳两个恍然大悟。朱素素想起那碟糕点,眉头舒展,咬牙道:“这舅甥两个,好啊!”竟然合伙起来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