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瞬间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
呼喊声渐渐弱了下去,满脸涨红的士兵们仿佛是怕自己的大嗓门惊扰到脸色并不太好的菲尔德,渐渐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从身旁走过。
赛雷亚跟在菲尔德身后,两侧的士兵们坚毅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热仰慕和向往,他们的目光跟随着菲尔德的身影,万众瞩目般的感觉仿佛从这儿经过的不是一位魔法师,而是一位心地善良又强大无比,能够聆听并实现人们愿望和祈求的神祗。
赛雷亚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从西蒙大人回城的那一刻起,菲尔德大败波尔蒂那大魔导师,一人击退波尔蒂那大部队的消息,如同国庆日上炸开的礼花一般,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
此刻他跟在菲尔德身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这个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朋友似乎有些遥远。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但这手却不敢轻易地伸出去。
等菲尔德走过人群,赛雷亚便在心中默默苦笑。他摇了摇头,抛开莫名其妙的杂念,带着菲尔德走向被围住的一个角落。
菲尔德此刻才感叹着自己的想象力不够丰富,被人声讨的安托万将军此刻早就没了将军的威严和气派,他发丝散乱,脸上也挨了一拳,扣子被扯掉了好几颗,上衣松垮垮地敞着。此刻正喘着粗气,满脸通红地坐在地上,看起来像是一个毫无节制的醉鬼。
不仅如此,他私人的亲卫队早就被围上来的士兵们收拾得七七八八,此刻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乍一看好像市场上杂乱无章堆在一起的咸鱼。
然而菲尔德只是用余光扫过去一眼,他脚步未停直直地朝着角落里脸色苍白的女子走去。
加尔、昆顿和格吉尔三人各站一面,守在瑞塔身边,见菲尔德出现都松了口气。
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是总感觉菲尔德如果在场的话,这场面应该不会变得更糟了。
“瑞塔,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菲尔德见瑞塔坐在台阶上,急忙奔了过去。
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的瑞塔此刻看起来并不是太好,她素净的衣服满是灰尘,向来梳得整齐的头发散乱开来,脸上也有一道擦伤,此时面色苍白,看起来格外可怜。
“我没事,只是一些擦伤,还好有路过的士兵救了我。”瑞塔急忙解释,她真怕菲尔德也一时气愤上前给那将军两下,那这场面真的就没法收拾了。
如果不是不方便,菲尔德真想看看瑞塔到底有没有受伤。但男女有别,看瑞塔的神情也不像是硬撑,便稍稍放下了心。
多维特原本只是缩着身子,埋头藏在瑞塔怀里。察觉到菲尔德的靠近,立即瘪着嘴默默地呜咽起来,豆大的泪珠噼噼啪啪滚落,看得人好不心疼。
菲尔德接过被吓坏了的多维特,动作轻柔地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自责和内疚让菲尔德的眼眶也有些发红,内心的酸涩随着多维特抽泣的小身子也跟着一抖一抖,酸胀难耐。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跌坐在地的安托万,也没有对上西蒙望过来的视线。
他和西蒙,无疑都是不合格的父亲。
现场混乱的场面,因为菲尔德的到来得以缓解,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
西蒙和赛莉娜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两人正在物资仓库库中对着所剩无几的粮食,暗自发愁。
物资仓库离城门口并不近,等两人赶到的时候,安托万已经被怒火中烧的士兵们扯住了衣领,拳脚相加了。
西蒙站在场地中央,一头不羁的短发似乎被怒气充满,根根直立。他挺拔的身形不怒自威犹如雕像一般矗立在哪里,令人心生敬畏。
他的左手边上,站着赛莉娜和山迪。右手边不远处,从地上爬起来的几个士兵将安托万保护性地围在了中间。
西蒙凶狠凌厉的目如同闪电一般,扫过底下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不发一语。比起怒骂,沉默才是最彻底的失望。
这里面有许多面孔都不陌生,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士兵,他们跟着他离开塞瓦尔,一路辗转从冈纳斯到克伦西亚,没有丰厚的酬劳,没有严厉的命令,也没有美好的许诺,只是因为他是西蒙,这些人便紧紧追随着他。
可就在今天,有更多才刚刚熟悉的年轻人,人生的轨迹在克伦西亚的战场上画上了终止符,戛然而止的生命,还有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期待,一切都成了历史。他还记得他们的样子,然而他们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大声叫着他想要他们改掉,却永远也改不过来的将军这个称谓了。
对上西蒙凌厉如剑般的视线,士兵们都有些畏怯,被打从心底里尊敬的人以斥责的目光注视,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西蒙将手中的剑重新收回腰间。因为腰侧和的伤势,他只穿了宽松的衬衫,虽然随意,却依然威严冷傲。看着底下的士兵,西蒙缓缓道:“你们知道我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我真想在这里立一面镜子,好让你们仔细看看,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想让那些今天被留在战场上的英灵们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吗?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但却不会让所有人都失去理智。难道要让敌人来告诉你们,自己的职责和使命是什么吗?”
一名士兵神情悲痛,忍不住道:“西蒙大人,我们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军人,您曾在我们宣誓那天讲过,作为军人,我们为一座城而活,为一座城而死,即便死了,鲜血会浸润土地,灵魂依旧守护那里。可我们更想把自己的忠诚和勇气、鲜血和生命,献给法兰托利亚的土地和人民,为了年迈的父母,娇弱的妻子,羸弱的幼子,为了这些我们心甘情愿。”
年轻的战士立在原地,激动的神情变得悲愤起来。他大声道:“我们可以输,可以死,可以流血,可以牺牲。可我们不愿看着一同奋战的队友死在自己人手里,不愿我们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偷我们一刀,我们不想保护出卖国家的人,更加不想看着克伦西亚葬送在叛国者手里。”
这时,安托万好像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卫队员,愤怒地吼着:“你们,你们这些家伙,竟然这样对我,袭击将军,这是你们一直以来的作风吗?你们这些野蛮人……”
抖着手指着眼前的一众士兵,他恶狠狠道:“今天这里所有的士兵,对,就是你们全部的人,都触犯了军法,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休想我会让你们好过。”
他说着猛地朝着西蒙看去:“还有你,西蒙皇子殿下,你这是在干什么?即便打了胜仗,就能纵使手下的士兵狂妄自大,胡作非为吗?”
“将军,请您注意措辞,这个时候口不择言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威尔冷冷地说道。
他和盖尔原本是在奋力阻止扑上来的士兵们,此刻正站在安托万的不远处。听着安托万不知死活的话,简直想要反身补上一拳,送他一对乌眼儿青。
顶着一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安托万完全失去了平时趾高气扬的样子,被威尔一句话顶的怒火更炙,只见他冷笑一声环视将他围住的人们,道:“呵,这么多年混迹军部,谁不知道西蒙殿下笼络人心的手段一流,这些鲁莽的士兵们不是都对你死心塌地吗?即便丢了将军的位子,还是有大把的人忠心地追随你,看这人心所向的气势,简直比对帝国的皇帝,杰森陛下还要忠诚!”
安托万也不知是气昏了脑袋,还是真的不知死活,竟然反过来将矛头对准西蒙。他的两句话,好比一滴水迸进了油锅里,瞬间勾起了士兵们勉强压下的火气。
“你说什么?”
然而不等士兵们重新拿起斧头刀剑,盖尔却不顾拦着他的威尔大声怒喝。他推开威尔,转头对着蠢蠢欲动的士兵爆喝着命令道:“兔崽子们,都给我安静点。”
说完大步流星地朝安托万走去。
安托万周围寥寥无几的亲卫兵吓得瑟瑟发抖,勉强朝盖尔走来的方向靠过去,仿佛因被饿狼盯住而害怕挤在一起的小羊羔。
然而盖尔走到离安托万只有几步的地方却停下脚步,只见他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怒气,横眉倒竖怒道:“西蒙大人能有这样的威信,是因为他在战场上总是冲在最前面,他把每一个人士兵都当成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数字,他的决定总能带着我们化险为夷取得胜利。是因为他无畏坚毅,让我们从心里敬佩和爱戴,所以有人无怨无悔的追随他。”
“反过来,安托万将军您呢?您又做了什么?”盖尔双目赤红,情绪激动处他也有些控制不住愤恨的情绪。
威尔与西蒙对视一眼,得到西蒙的许可,他便走了过去。拍了拍盖尔的肩膀,他越过盖尔向前走了几步。
“安托万将军,您看这些士兵们。”威尔伸手一指,道:“他们当中有许多人,今天早上还和自己打过招呼的队友,到了晚上却再也无法开口了。而您面对这样的他们,给出的就是鲁莽的士兵这样的评价吗?”
安托万也向前迈了两部,他眯起眼睛,看着威尔,这个军官他是知道的,温斯顿那个老家伙的大儿子,是个军衔不低的军官。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这样说话。
但到底知道自己形势不利,如今火气减退,安托万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威尔准尉,你的意思莫非是想让我跟他们道歉?这罪名我可担不起。”他冷笑道。
“您误会了,将军,包括我在内,我们不过是想要个答案,为什么您发布完命令后,原本应该赶去增员右翼的军情,变成了您的属下亲自带人却去了左翼。左翼只是敌人的幌子,这一行为,使得我军最终错失战机,导致伤亡和损失惨重。”威尔沉着脸一五一十地复述道。
听到这话,安托万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笑脸一收,冷冷看着威尔道:“布莱恩虽然是我的部下,但我的命令绝没有下错,至于他为什么带人去了左翼,这你们就要去问他了。”
威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回道:“真可惜,布莱恩和您说了同样的话,他说他完全是听从了您的命令。至于为什么会去左翼,他没有置疑的权利。”
听了这话安托万居然露出了笑容:“你们这么多人把我围在这儿,我寡不敌众,你们当然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盖尔额角青筋暴起,咬牙还是没有忍住,当即就要出手给这老家伙一拳,威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就听一个冷冷的女声道:
“既然这样,那么请容许我,请教将军另外一个问题。”
克伦西亚的城主赛莉娜走了出来,安托万一见是他,立即瞪起双眼:“怎么,城主大人也要搀和一脚,想要合起来把我这个将军灭掉吗?”
赛莉娜平静地看着他,冷冷道:“将军,您言重了,我只不过是问个问题,如何就能灭掉您了?如果我真有这样的能力,怎么会让波尔蒂那人如此猖獗?”
站在她身后的山迪悄悄地朝着菲尔德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一大一小都没什么事,心里才松了口气。虽然西蒙说菲尔德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休息,但是那样惊心动魄的场面,他只是听别人描述,也感到无比的震撼,菲尔德那样单薄的身体,要说一点事儿也没有,他真是不敢相信。
此刻,就听赛莉娜朗声道:“军务上的事情,我作为一城之主并无权利过问,但是在我克伦西亚城里,竟然有魔法师公然抢夺一个小孩子,不知道对于这件事,将军能不能给我给大家给受害者一个说法,要知道危害幼童安全这样的罪行,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成年人也是重罪,何况是两名魔法师,而且还是将军身边最为亲信的两个人。”
安托万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所有人都听到他不甘不愿的声音:
“那两个人……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