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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方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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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荒宅里的夜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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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东北女人豪爽,我算是见识了。这位大婶只是爱开玩笑,对我其实挺热情的。招呼我坐好,磕了磕烟袋锅,下炕就去灶间端饭。

    饭菜虽简单,却格外的香。我也是饿了,狼吞虎咽的吃,她见我不外道更高兴。我一边吃着,她坐在炕桌另一边跟我说着话。

    她不仅知道我带着忌讳之物,就连这顿饭也是提前备下的,事前并没有人通知她。事实上,也并不需要提前告知,她对三天左右的事情都有预感的。

    要说她这么个平凡的农村妇女为什么能有如此功力,是因为她就是传说中的出马仙儿。西屋关着的门里边,就是她供养的仙家。

    出马仙儿多半不是自愿的,也可以说是找上她的深山精怪。

    狐黄白柳四大仙儿个个都有着耸人听闻的传奇,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我是不想问,她却大方的很,絮絮叨叨她顶香出马的经历,告诉我那贡着的是柳仙。所谓柳仙就是蛇,萨满教认为天地万物皆有灵,而蛇神出鬼没蜕皮变化,传说具有隔空摄物的能力,更是位居四大仙家之首。严格来说它并不忌讳桃木,只是匕首终归是利器,还是要防备。

    这位大婶人称余半仙,居然是方才那位付总的干妈。付总安排我寄居在此,一来是就近,二来这次的行动她多多少少也能有些照应。那处宅子不干不净,但是有她在就可无后顾之忧了。

    临近傍晚,趁着余半仙去园子里摘菜,我溜出来给娘娘去个电话。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出发,貌似北京那边有什么事绊住了他的脚。这下我可慌了,本来指望他到来我们一明一暗配合着行动。如果他不来,难不成要靠我挑大梁?边打着电话,我一边顺着屋后的缓坡往山上登。视线逐渐开阔,已经能够眺望到江面。那处老宅子沐浴在昏黄的微光中,毗邻大江回弯,背靠崇山密林,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辉煌。

    隐隐的我有一种预感,这里边并不是空的。

    “娘娘你听我说,我觉得这宅子里有活物。”

    他轻笑一声道:“空了那么多年,又靠近山边,有活物盘踞是正常的,没有才瘆人呢。”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动物,我有很强烈的感觉,这里面有人,而且是活人。

    电话那一端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以为是信号断了的时候,突然有吸气声。给我的感觉,娘娘哽咽了一下。

    “我这就出发!”

    嗯?这是什么神转折?我慌忙就要解释,其实只是一种感觉,毫无根据的。可又觉得终究他还是得来一趟,于我而言当然是越快越好。到时候有人没人的,看情况再说吧,所以也就没拦他。不想他星夜兼程,居然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摸到了门边。

    我是给吓了一跳的,那条狼青直接跳起来从院墙窜了出去。余半仙也不避讳,就睡在南炕,我和衣睡在北炕。听到外头的动静,我们俩几乎是同时翻身下炕。她比我更靠近屋门,几步就走出去,嚷了一嗓子。

    “嘎哈玩意儿的?”

    夜里静,这一声差不多全村的人都被他给招呼了起来。我心里虚的很,明知道娘娘身手好,也不敢保证他能全身而退。急三火四的跑出去看,五六个村民打着手电已经围了过来。

    我的目光一直盯着玉米地,如果要逃穿过这片地就有土路了。狼青护主,竟然也没追出去,只是在门口狺狺吠叫。它的颈毛都竖了起来,尾巴却夹着,一边叫一边往门口退,居然是在害怕!

    余半仙开始还很镇定,发现这狗的异常她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看西屋的窗。就听见她“妈呀”一声,脸色“唰”的就变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西屋拉着的窗帘不断的在搅动,好似有风在吹。空中泛起一阵极难闻的腥气,所有人都捂着鼻子退后了好几步。

    “婶子,这又咋的了啊?”村民中有一个小年轻上前问了一嘴。余半仙寻思了一会儿,拍了巴掌。

    “你闻这味儿,死倒儿起夜了!”

    我的个妈呀,黑漆漆的夜里听到她这么一说我双腿直发软,原来不完全是娘娘闹出来的动静,还有比他更具威胁的东西!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结伴顺着上山的路往上攀。又来到我打电话的地方,往下一看,所有人齐齐叫了一声娘。

    江水急促的拍打着堤岸,波涛上升起滢滢绿潮,铺天盖地的向陆地蔓延。回弯的轮廓被映亮,此时的老宅子就像一头蛰伏的蜃龙,吞吐着不详的阴风。

    这个时候余半仙这位中年妇女就是我们之中最可靠的存在,我踩着松软的山土踉踉跄跄跑到她身边躲好。这不是怂,遇上这种摸不着边儿的事情,轻举妄动形同找死。

    “余、余婶儿,这是什么情况啊?”

    余半仙回身拍了拍我的手臂,让我别怕。她指了指宅子靠山的一边,让我们盯着看。所有人屏息而待,等了约莫三分钟,一束白光一闪而过。

    “是……”手电光?

    “是手电,还是质量很好的那种。”

    我顺着她的话又补了一嘴:“所以说是有人?”

    她点了头,这一刻我想到了,定然是娘娘在探路惊到了江里的精魅。如此说来,娘娘现在的处境岂非是很危险?

    这可不行,娘娘再强,他只有一个人啊。那些鬼怪据说是溺死江中的水鬼,专门在夜半拉人做替身的。死尸沉在冰冷的江底不得超生,骤然见了活人,哪里会放过?

    思及此,我也顾不上害怕了,一定要赶去搭把手,至少也要提醒他。我的手机就在衣兜里,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宅子那边。我盲打着给娘娘发了条短信:风紧,扯呼。

    不知道他收到了短信没有,又观察了十来分钟,也没见手电光再亮起。这边余半仙招呼大家回去,也带着我回了家。

    进门后我还是不放心,西屋里的仙儿闹腾个没完。可能多年的山怪有灵气,丝丝哈哈的乍倒不像是蛇吐信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在喘粗气。

    我为娘娘悬着心,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这一趟是帮我的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对不起他。

    余半仙也没有睡意,绷着脸坐在炕沿上装烟丝。看我坐立难安的样子,她索性从笸箩里摸出盒中华递给了我。

    “抽一颗定定神儿,瞅你吓得。”

    我不抽烟,不过还是接了过来,闻闻过个干瘾。挨着她坐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思来想去还是应该主动交代,娘娘胆子太大了。可能是我阅历尚浅,总觉得再大的生意也犯不上拼命啊。

    余半仙听完,倒是没说半句不是,只是咂摸咂摸嘴,笑骂一句:“个色”。

    这个词儿我听的少,八成是与鸡贼类似,总之不是褒扬。见她并没有十分恼怒的神色,我跟了一嘴:“余婶儿,那座宅子是不是因为水鬼太多才搬空的啊?”

    余半仙喷出一口烟,来了点精神,一改中气十足,低声道:“你别操那没用的心,也别问。我只告诉你一句,那些个死倒儿的亲眷找来了,你们这一趟八成是要不安生。”

    我这神经虽不算粗壮,但是吓着吓着也就有些麻木。她这几句话没把我吓到,反而勾起了我的求知欲。她看我这么一个后生晚辈,多少还是肯提点,虽然有所保留却还是告诉了我一个大概的轮廓。

    那座宅子的主人姓白,世代做药材生意。白家出美女,所以这一门与当地很多大家族互为姻亲,比如说北方基业的老板付家。付家做矿山生意,三十几年前白家与其联姻后,也选了个地方开了矿。这边山高林密,当时还没有修通公路,木材尚且难运,更何况是矿石?所以矿山的出产多半走水路,本来是最便捷的方法,奈何到了这大回弯十船九沉。最耸人的是,船沉的越多,白家的生意就越好,只因物以稀为贵。但长此以往,哪有人肯为白家卖命?他们找来了一位很有名的道姑,据说是从长白山脚下请来的,姓张,人称张月鹿。与星辰同名,可见法力不俗。

    张月鹿在现场查看了一番后,指点白家这回湾处乃是江龙王休息之所,凡人不得打扰。要做生意,就要有所付出。换句话说,你因龙王爷的水路赚了钱,总得给神明点补偿。神明要什么?不要钱,要的是人命。

    所以这白家的钱财都是用鲜活的生命换来的,这么大的事怎么瞒得住?当时的许多人视白家为祸患,个个都敬而远之。做生意以和为贵,这样人人避讳还怎么做?据说白家用了极大的代价换来了一个安居乐业的法门,就是在回弯处建宅。宅子的规模必须是所住人口的两倍以上,沿江的一半空出来摆香案祭品供奉水族及亡灵。

    没有人知道白家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只是他们建了宅子以后这江湾果然就太平了许多。白家心有余悸不再沾染矿山生意,继续经营药材,生意依旧是蒸蒸日上。不出三年,竟成江湾首富。白家出去的媳妇们有娘家撑腰,到了哪一家都是当家的,风头一时无两。

    从来得意难长久,不久,白家的一场生意惨败,还得罪了一个据说连姓氏都无人敢提的家族。白家堪称巨富,可事发之后,为求保命,把宅子包括里边的所有东西全部遗弃了。

    当时十里八乡的村民闻讯都来围观,白家全家老小只穿着随身衣服赤脚从长桥撤离。之后居然也没人来接收,老宅子很快遭到了哄抢,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

    嫁出去的姑娘家更惨,婆家翻脸比翻书还快,断不能容她们。事发后她们几乎全部选择了自杀,境遇稍微好些的也还是遁入空门。整个白家被连根拔起,从此在江湾销声匿迹。

    那也是一个夏末秋初,算一算到现在,整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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